冷轻寒闻言,心中的疑惑更是大盛:“听乔师妹的口气,怎地那万髑门主倒像是我们所熟悉的朋友一般?”
乔瑟站起身子,在房内踱了两圈,忽然叹息道:“唉!倘若石大哥不是那什么劳什子的万髑门主就好了!”
冷轻寒浑身一震:“什么?石大哥竟然便是万髑门主!”
云冷断袖(46)
他怎么也料想不到,向来被自己视为兄长、亲切风趣的石骞,居然便是扬言欲杀灵山传人的大魔头?
然而,接下来师妹们所披露的,那些关于他身世的秘密,一桩又一桩,更令他越听越是心惊。
“原来我的生母是慈云观的俗家弟子……原来我是路天霁的儿子……原来石大哥是我的亲生哥哥路眠雨……”
接踵而来的冲突变化,令他措手不及,根本不知如何是好?
和云向阳之间的关系尚未厘清,现在又多了个复杂离奇的身世等待处理,他只觉得思绪纷乱、心力交瘁。
默默离开了窗下,心神不宁的他在树林间漫无目的地游走着,像个飘飘荡荡的无主孤魂;今后该往哪里去?该如何自处?对于未来,他茫然无绪。
走着走着,更深露重,蒙蒙夜雾逐渐弥漫整座山林。
他抬头一望,孤月已行过天心,想不到这一走,便走了一个多时辰,正欲找个僻静的地方平抚情绪,想起已许久未曾回去自己房间看看,于是便寻路而回;不料却发现自己的房里竟亮着灯。
他听见室内隐有人声,心道:“会是谁在里面呢?”悄悄接近,由窗缝中看去,居然是云向阳与曲虹!
“这么晚了,他俩在我房里做些什么?”
他不敢多想,只怕那些猥亵的妄念,不仅会伤了自己,也会伤了别人。
“不会的!不会的!云不是那种卑劣的男人,他绝对不会做出那种龌龊的勾当……”他不断地自我安慰着,然而孤男寡女深夜共处一室,毕竟难避瓜田李下之嫌,他又岂能不胡思乱想?
尤其当他听到曲虹说出那句“不论你明日是生是死,我都是你云家的人了”,又见到云向阳满脸感动莫名的表情,那一刹那,他对云向阳原本坚定不移的信心,也禁不住动摇了。
“云,求求你,千万不要让我对你失望……”冷轻寒在心里哀告着、恳求着,只希望云向阳能在最后关头把持住。
可惜的是,他却亲眼见到云向阳不但没有断然拒绝,反而还执起曲虹的手,状似亲腻地微笑相顾!
这残酷的一幕,令他的心顿时碎成千万片,就连心底对爱情仅存的最后一丝想望、对云向阳仅存的最后一分眷恋,亦在同时灰飞湮灭;活了三十三年,直到此刻,他才真正尝到,什么叫做“绝望”的滋味。
面临彻底崩溃的精神打击,他是应该大哭一场的,但却欲哭无泪。不仅哭不出来,取而代之的,反倒是发出一声连他自己都颇感意外、轻蔑的冷笑,像是嘲笑自己的愚蠢,也像是嘲笑命运的荒谬。
这一笑,惊动了房内的云向阳,他不欲相见,身形移动,瞬间已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冷轻寒展开轻功,以超越极限的惊人速度,一路尽情狂奔着,只见所经之处,皆卷起一阵强劲的疾风--他想藉由速度所带来的快感,发泄满腔由失望所产生的恨意。
是的!他讶异地发现向来冷漠淡然的自己,居然还拥有“恨”的能力?而且还恨得如此强烈?
修习了“冰心诀”之后,他不是应该麻木得没有七情六欲了吗?他不是应该对任何人事物全都舍弃了爱恶之心吗?怎地只要面对和云向阳有关的一切,便定力全失?
况且他不是最爱云向阳的吗?为何眼下又这般恨他?难道自己当真是陷入了“由爱生恨”的情欲迷障中?
“爱之欲其生,恨之欲其死……”这两句话不经意地在他脑中一闪而过,却令他不由得悚然心惊。
“难道我真的这么恨云吗?难道我真的希望他死吗?”
他察觉自己的本性几乎要被恨意所蒙蔽,根本无法做出任何客观的判断。
他明白是时候该冷静思考一下了。
于是他转身飞纵上了冰峰,冰雪的寒气果然让他的头脑冷静许多,他深深地呼吸着,闭目感受空气中的凉意。
睁开眼,满地的霜雪,在月光照耀下,反射着不带一丝尘世杂染的晶莹。
“情之为物,果然最是伤人,只有无情无欲才是世上最难得、也最殊胜的境界……”他似有所悟,也开始能体会当初师父要他修练“冰心诀”的苦心。
“当初若是听师父的话,远远躲避着云,或许就不至于有今天这样的局面了吧?”他叹了口气,回忆起师父当年的谆谆告诫,不免黯然神伤。
云冷断袖(47)
想起今后尴尬的处境,倘若云向阳真和曲虹成了亲,恐怕自己连乔瑟等人都得回避。
“从今以后,还是远走他方,孤独终老吧?”他觉得有些悲哀,想不到自己果真注定了一辈子的孤独。
正惆怅间,风声响动,冷轻寒回头一看,却是逐云见自己许久未归,便飞来冰峰寻找。只见逐云拍拍翅膀,落在冷轻寒身旁,彷佛明白他内心的寂寞般,不住地点头。
冷轻寒笑了,轻抚着它的头颈,道:“我以为我这辈子已经没朋友了,却原来还有你陪伴着我……谢谢你了,逐云!”
他原本打算就此离去,但念及明日之战乃是攸关灵山的声誉,况且夏侯邑又是自己的杀母仇人,所以仍决定留下来观看。
他在静坐在冰峰之上,重新练起“冰心诀”的养性功夫,那历经绝望之后、看破一切的淡然心境,恰巧符合“冰心诀”中无所挂碍的要求,因此进展极为迅速。
他默念着口诀:“心如冰清,万念皆平;抱元守一,尽扫无名……”随着心情越来越平静,喜怒哀乐渐渐消失,不消几个时辰,那苦练三十年的功力,竟在瞬间完全恢复!
他只觉得当初那个无牵无挂、冰冷淡漠的自己终于又回来了。
眼见天色已破晓,云向阳等人不久便会动身上冰峰,他领着逐云藏身在冰峰后方,居高临下地俯视。
他冷眼旁观着场上随后所发生的经过,包括云向阳在悬崖边的落寞孤立,包括杀母仇人柳丹凤、夏侯邑的出现,包括亲生哥哥路眠雨的憔悴,一切的一切,都彷佛事不关己般,未曾有一丁点的动心。
直到云向阳迭遇凶险,他才基于同门之谊暗伸援手。他不欲露面,因此使的乃是“神奇秘谱”上的功夫;不料一式“阳关三叠”,那不小心残留在路眠雨黑袍上的寒冰指气,却让自己暴露了身分。
他想:“也该是做个了断的时候了!”于是乘鹤飞出,怀抱着瑶琴,飘飘然从天而降!
【第十章】
冷轻寒的出现,着实引起了场上一阵不小的骚动。
他傲然立在冰峰之巅,面上虽然毫无表情,但清冷的气质却令他精致的五官看来更加俊逸,当真是美到了极点,也冷到了极点;雪白的衣袖随风翻飞,灿烂天光细细洒在他的身上,让他浑身彷若镀了一层金芒,耀眼得令人不敢逼视。
“万髑门”众人大多未尝见过冷轻寒,今日一见,不禁皆被其超凡绝俗的气度所震慑。
柳丹凤详细打量了他好一会儿,心中虽然鄙夷,却也不得不承认:“没想到这个小孽种长大后竟然出落得这般俊秀,甚至比他娘冷馨筑那贱女人还更美十分……”
云向阳、路眠雨、玄敬师太以及乔瑟等人见冷轻寒没死,自然都是喜出望外、欣悦难言;唯独曲虹先是一喜、随即转忧。
冷轻寒是她相处了十余年的大师兄,原本以为情同兄妹的他已经罹难,如今平安归来怎不教她高兴?况且他若和云向阳联手对抗路眠雨,必能扭转屈居下风的劣势,除了可以免去云向阳的性命之忧,也可以将这场原本实力悬殊的比试,顿时提升为平分秋色、不相上下的龙争虎斗。
只是她考虑到如今自己已和云向阳定下婚约,冷轻寒的乍然出现,不晓得又会为这桩婚事投下多大的变数?因而忧喜参半、心绪紊乱。
乔瑟等人兴奋地朝冷轻寒挥舞着手臂,高呼道:“大师兄!大师兄!”示意他赶紧过来帮手。
在这关键时刻,冷轻寒的出现,不啻是左右全局的核心人物;灵山传人与万髑门主这场“天下第一高手”之争,胜败全系在他一人身上。因此他的一举手、一投足,甚至任何细微的反应,都将成为群众注目的焦点。
在全场的凝神期待中,只见他足不抬、腿不动,忽然便轻飘飘地凌空浮起,接着朝乔瑟等人的方向缓缓飞了过去;这等宛如“御风而行”的轻功,绝非常人所能及,当真是神妙无比、飘逸至极,众人只瞧得目瞪口呆,心中不约而同地闪过一个念头:“他究竟是人?还是神?”
乔瑟等三女见他露了这一手轻功,也忍不住喝采道:“大师兄,好一招“凌波虚度”!”
要知道一般的轻功,如草上飞、水上飘等,尽管已练到身轻如燕,仍需借重实质的物体,使用弹跳跃蹬之力,方可施展;然而这“凌波虚度”乃是“傲寒真经”中最上乘的轻功绝技,纯以自身浑厚的真气发动,藉由真气反激之力托住身体凌空飞行,因此必须先具有过人的内功才能练成。
冷轻寒早先曾经苦练过多时,却因自身内力不足,所以顶多只能练到“凌波”,却怎么也达不到“虚度”那样高深的境界;如今他功力大进,内力之深厚当世已少有人及,自然随意一出手,便是这般出神入化的轻功绝技。
乔瑟及玄敬师太等人与冷轻寒熟识多年,对其轻功造诣早已了若指掌,这坠崖前后功力的差异,自是一看便知,猜想他在失踪的这段时日中必有奇遇,不禁也都各自替他感到高兴。
云冷断袖(48)
玄敬师太微笑道:“几日未见,冷贤侄的武功大进了不少,看来果真是如俗语所云“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
乔瑟等人此时亦围绕在冷轻寒身旁,七嘴八舌地纷纷问他坠崖后的遭遇。
冷轻寒心下虽然感谢众人的关怀,但面上的表情却依旧是冷若冰霜;他只淡淡地约略交代了经过,然而对于昨晚之事却是只字未提。
乔瑟等人听见那些仙鹤搭救、冰洞学琴的奇遇,不由得都瞪大了双眼,心中又是惊喜、又是羡慕。
玄敬师太道:“一切皆是冷贤侄福泽深厚,方能得此因缘,如今你“傲寒真经”神功既成,来日必将灵山绝学发扬光大,相信令师在天之灵,也定然深感欣慰。”
冷轻寒点点头,瞧见路眠雨站在旁边,一迳温颜微笑地望着自己,便缓缓走了过去,轻声叫道:“石大哥!”他不欲让人发觉他已知道实情,所以仍是延续先前的习惯,称呼路眠雨为石大哥。
“石大哥?”路眠雨愣了一下,奇道:“难道你不晓得我是你的亲……”
他猛地止住口,这才记起冷轻寒坠崖后尚不知其身世之谜已解,心想倘若现在对其公开,唯恐冷轻寒一时之间承受不了,会像自己一样痛苦,因此还是决定暂时先隐瞒真相,留待日后再说。
只见他压抑着胸中急欲相认的血缘亲情,故作轻松地拍拍冷轻寒的肩膀,柔声道:“轻寒,能看见你平安归来,石大哥就放心了。”
“嗯!”冷轻寒并未多说什么,只是淡淡地以眼神传达心中的感谢之意。
路眠雨凝睇着冷轻寒那双澄如秋水的清澈眼眸,只觉得心底澎湃的情绪再也无法遏抑,见几绺发丝略呈凌乱地披垂在冷轻寒额前,便自然而然地动手替他整理起来。
那贴心的小动作,让人感觉他既像是一个慈爱的兄长,又像是一个温柔的情人。
云向阳自从冷轻寒现身之后,便始终静静地守候在一旁,纵然他乍见到冷轻寒没死的那一刻,欣喜欲狂、很想冲上前去拥抱他、亲吻他,可是他却没有这么做。
因为他那颗耿介刚直的心,正在狠狠鞭笞着自己对冷轻寒的轻诺背信!
他一直深信昨夜的那声冷笑是由冷轻寒所发,也深信冷轻寒早已知晓他和曲虹所订下的婚约;在良心的自我谴责下,他因此而却步了,因此而怫逆了始终还深爱着冷轻寒的本意,默默退至“普通”朋友的地位,不敢逾越自己身份应该做的行为。
因为,他已经伤害了一个冷轻寒,不能再伤害另一个无辜的曲虹。
所以当他察觉冷轻寒的性格,又恢复到初次见面时的冷若冰霜,并且总是刻意地对自己视而不见、冷冷地不加理睬,他便只能将之当作是对自己向世俗低头、向命运妥协的惩罚,认命地逆来顺受。
可是,当他见到路眠雨亲密地替冷轻寒整理头发时,即使明知对方是冷轻寒同父异母的兄长,他仍是感觉心里隐隐有种如刀割一般、淌血的痛楚,忍不住开口说道:“轻寒,我……”
冷轻寒冷冷地扫了他一眼,并未答话;但那寒冰也似的目光,却让他心下一凛,明明已到了唇边的话竟然说不出口!
他只觉得冷轻寒那没有一丝喜怒哀乐的目光,就像是一道无形的高墙,硬生生地将两人分隔开来;原本的相知相惜、情深义重已然消失殆尽,两人之间的关系,彷佛在一瞬间便退化到陌生人的地步。
就在云向阳既感歉疚、又觉尴尬之时,只听柳丹凤颇为不耐地道:“我说门主呀!你这会儿到底是来决斗、还是来叙旧的啊?若是来决斗,便请你们快些开始;若是要叙旧,也请你们先分出个胜负再去慢慢叙,可别让咱们这么多人在这里陪你们三个干耗着,我可没那么多闲功夫呢!”
她这番话虽是说得细声细气,却是极为明显地执意要让战斗继续下去。路眠雨和云向阳面上都颇有难色,因为在经历了冷轻寒死而复生的大悲大喜之后,他们连及时珍惜这份失而复得的幸福都来不及了,又怎么能够再度兵戎相见、拼得你死我活?
他俩不约而同地望向冷轻寒,期盼他能说出让战斗停止的话,此时只要他简单的一言一语,这场毫无意义的决斗便可立即终止,那什么“天下第一”的虚名,他们根本早就不在乎了;即便是因此受到天下人的耻笑,他们也不以为忤。
不料,冷轻寒却只是淡淡地道:“既然如此,那咱们还是尽快开始吧!免得让所有的人久等了。”
这话让路、云两人大吃一惊,他俩怎么也想不到冷轻寒竟会答应?
路眠雨蹙眉道:“轻寒,你可知今日之战并非只是单纯地比试过招,而是以性命相搏、最后务必分出高下的殊死决战?”
“我知道!”冷轻寒说着,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路眠雨颇为不解:“你知道咱们三人之中可能会有人不幸战死,那你还答应?”
冷轻寒深深地凝望着他,道:“灵山绝学与鬼颃大法纠缠了这么多年,的确也该是分出胜负结果的时候了……”
“原来轻寒已知我是万髑门主!”路眠雨不免又是一惊,但转头看见众部属清一色皆是万髑门标准装束,再加上这般盛大的阵仗,就算寻常人也早已猜出自己的身份,更何况是冷轻寒?
他叹了口气:“唉!你既如此决定,我也不便再多说。”只见他理了理装束,接着抱拳道:“那么你就和云兄弟一块儿上吧!”
然而冷轻寒却摇了摇头,道:“不!这场仗只由我一人和你单独对决!”
云冷断袖(49)
此话一出,不仅路眠雨和云向阳大感意外,就连旁边的玄敬师太等人亦是为之愕然;只听玄敬师太力劝道:“冷贤侄,你虽然功力大进,但毕竟经验尚浅,若贸然独自对上“鬼颃大法”,恐怕胜算还不如与云贤侄联手要来得高。”
冷轻寒道:“请师太宽心,轻寒行事自有其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