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冉浮生————白槿

作者:白槿  录入:05-24

  飞的时候,有一丝甜美,一丝苦涩。

  “醒梦,今后别再去忘川了。”凝着身畔苍白的少年,忧愁蜿蜒地爬上黛色的脸庞。他与醒梦原是一起自佛掌中诞生的双生蝶,不知月年间,只拥有彼此的心意相通。可自从那一段彼岸的相识,一只干枯的手,伴着失去半身的恐惧,狠狠攥住了他的心,不再放开。


  无言,只是垂下双眸,细柔流散的青丝染着彼岸花的香,一寸一寸,透入衣襟。

  百年以来,具缘,诃欲,通悟,只是佛殿中的蝶,任凭佛法无边,与外界的风横雨骤亳无干系。

  遇见他之前,原是这样以为的。

  相见时,彼岸总绽着缠绵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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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说前尘,我们是彼此唯一的劫难。

  所以,我们犯了罪。

  “诸修罗中,好行嗔恚,斗战不已,一切众生,当愿息净,兴慈,早蒙解脱。诸俄鬼中,饥渴迫切,历劫受苦,一切众生,当愿渴恼蠲除,早蒙解脱。”

  死的时候,是连流泪都做不到的痛。

  卷五

  人在天涯,所以,是咫尺的遥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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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小,尤憎灯火。

  北藏说过,

  人尘有七兆,曰为水祸、大旱、血月、暗日、冰雨、裂地、泉枯。

  天地苍茫,只有七盏长明,镇着灭世的灾厄,不舍昼夜,,灯火不熄。

  皆因佛心悯然,是曰大慈大悲,普渡众生。

  那个时候,殊绝分明听到了自己的声音,似笑,似泣,在天涯水湄,盘旋扬回,扶摇九天,只哑然而止后,白绸袖口,斑斑殷红。

  所谓神佛,所谓天人,和自己是一般的,那是比六道轮回中的恶鬼还不如的品性。

  而灯,焚着的,只是毁天灭地的怨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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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小的烛光,千年彼岸,也只一瞬,温柔的,苍白的,连梦都是了无痕的。

  “那个人己经不是以前的东皇太一了,他甚至连你,都不复记忆了。”

  “我知道,饮了几千年的忘川水,是无论如何都记不起前尘的。”

  “那你,何苦回来?”

  “这是我欠他的,我断不能看着他因前尘往事而越走越远,自毁神脉。”

  “那他何尝又不欠你,三千年的等待因他一念之差毁去了你重生的机会,尔今你又用五蕴之术幻化身躯,滞留人世,如此不顾天命,只会自毁魂魄。醒梦,回去吧。回去,只不过再等几千年,不回去,连一丝希望都没有了。”


  “黛色,那么多年了,你还是不明白。”

  雕花窗格,一捧小小的橘,晕现两只蝶影,飘飘渺渺,影影绰绰。

  “四大皆空,五蕴无我,我早已修成,偏是只有他一人,我,永远放不下。”

  只是一只蝴蝶,生生被钉死在浮世里,痛的,苦的,飞不起,却是那样无怨无悔。情至此般,也只余罪孽,不离,不弃,长相随。

  “醒梦……”

  案台上,几只黑蝶飞舞着扑向烛火,下一刻灰飞烟灭,不余尸骨。

  苍白柔美的指尖一捻而起,黑纱,温柔地拂过,轻无质地。

  烛火熄灭,没有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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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否曾于青白晓光,且聆白莲一只歌?

  绽放的花瓣,爬满了一丝丝的血脉,是垂死挣扎的红。己是春无几,拨尽残生,合吟那最后一阕清歌。

  折于指的,是绽得最好的一株。信手扯去白缎,比墨犹黑的发丝垂落于胸前。见那样一池,犹胜暮雪,养的是柔暖的水泽,而他这株白莲,苍茫大地,养的却是从前世追来的不甘和憎怨。


  是的,憎怨,当不曾有的左手狠狠作痛时,当杀尽鬼怪精灵时,当醒后不知入梦为何时,从骨子里漾起的,一天一地,皆是憎怨。

  重重水榭,殿的那一端,不断地,隐约地震撼着,“太子要是死了,你们全都陪他一起下黄泉!”

  一朵小小的白莲绽在殊绝的唇角,本是慈悲的,却因那漾着死水的黑眸,只余捡骨拾尸的冷清。

  他清清楚楚地知道,帝王是如何青白着面容,太医和内侍是如何跪拜一地,久病床榻的大皇兄又是如何苦苦挣扎,可所有的痛苦,悲伤,恐惧,他都感觉不到了,已是忘了太多太多,怕是连情感都不再念起了。


  等待,己然长久,十多年前,自大皇兄抱他的一刻,便亲手下了咒,一点点蚕食,一点点剥蚀,见那朝为玉颜,夕成白骨。如今,应是最后了。

  指尖正待用劲,拧去那一株苟言残喘,弃入黄泉,永不再见,下一刻,无数的黛丝破空而来,生生缠上手指,极细,极韧,散着蝶的润香,似轮回千年编起的情丝,只为阻止他的杀。
己是被困了千年,尔今,再也容不得束缚,“破!”掌心,光影斑驳,是唤醒的红莲之火。

  一声脆响,花是花,枝是枝。

  几只黑蝶燃烧着坠下,在池中漾开,几丝血红,分外心痛。

  万瓣红泪,疑似彼岸的风光。

  飘过他洁白修长的手指,飘过他比墨犹黑的发丝,飘过他水色白莲的绸缎,什么都抓不住,抓不住,抓不住。

  一式白衣回旋,而后站定,缓缓回眸,

  醒梦……

  层层叠叠的黑纱,一方翩翩蝶翼,窥见那双黑眸,比流水还温柔,比烟花还寂寞。

  “我,应该杀了你的。”

  杀,无论人鬼。若为人子,白族一脉,若为鬼怪,不容之物。可,只一舍字,偏是入梦醒梦,四道无相,无论如何也放不下的缠绵。

  白缎,恍惚着跌入碧池,一寸寸地,沉下去。

  丧钟响起,俯仰天地,是彼岸畔昏暗的光,有一下没一下地晃。

  麈王朝330年,太子荏苒病逝

  卷六

  黄泉,无道无返,没有来时路只生去时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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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道轮回中,饿鬼极众。他们或枉死,或自杀,或作孽太多,或偿前生果报。

  ------“醒梦,今是不吉之年,三界之间,饿鬼层出,若七兆因此败乱,则长明不保。作为护灯者,你就舍身祭鬼,求得佛法吧。”
------“谨遵佛旨。”

  那一夜,彼岸之花绽得妖艳。无数森森的白牙撕着,咬着,啃着,他知道,自己碎了,千片,万片,一地血肉淋漓。幽渺的月色濡湿万瓣红泪时,他埋葬了自己。

  一方黑纱飘落,依稀见到的,悲伤,痛苦,凄楚,憎怨。只一式白绸,是无论如何也容不下的。

  -----殊绝。

  从那样的梦中醒来,他的指尖轻微地颤抖。

  “做梦了?”有一个声音从彼岸飘来,遥遥的,不太真切。

  “嗯。”

  “什么梦?”

  “好长好长的梦,怕一梦就再也醒不过来。”

  幽光之下,见自己的左手,细小的,苍白得凄惨,无一丝的血气。他,早己不存在了,只是一抹死了几千年的幽魂,为了一段情痴,从黄泉活活爬至人世,徘徊着不肯离去。


  身躯深深蜷了起来,苍白的小脸埋进黑纱。浮光逝影,无法掌握。

  “做梦了?”

  琉璃灯将长长的人影拉至脚畔,仰头,望进一双古水,飘着忆了千年的残红,远在,天霜晓角。

  “……殊绝。”

  很久很久以前,听不见叹息的夜里,总有一个人紧握自己冰得颤抖的手指,温柔地问------做梦了?

  ------尔今,你幸福吗?

  ------幸福,几乎相信只是一个梦。但愿就在下一刻气绝,从此,一梦不醒。

  一只烛,疏淡的,垂泪至天明。 ------------------------------

  北藏,总是在回忆,暮老之年,记忆却偏得鲜活。一描一画,全是今世之前了。

  曾有那些个日子,血色的花一天一地飘落,小舟淌在红泪碧川上,或隐或现,对岸是繁华三千,他只知渡过一船又一船的爱恨生死。

  有一首歌,唱了几千年------彼岸花,开彼岸,不见花,不见叶。

  但那一夜,纵用三世不寿来交换,他也是永不敢生生想起的。

  千年前,长明灯的守护者以已身祭饿鬼,平了七兆之乱,却灭了另一颗佛心。彼岸花开得疯狂的一夜,纷倒的是惨呼的饿鬼,溅出的是血污的肢体,腥风血雨中,一式清疏白衣,如入无人之境,硬是唤来了地狱的光景。剑光一寒,映亮了那双充血的黑眸,只余疯狂,无止无境。


  “遇神弑神,遇佛杀佛。”

  禁不住疼痛的一声嘶喊,只为一情字,薰神染骨,误尽苍生。

  七天七夜后,手起,刀落,断臂处,热血倾洒下来,一点一滴,将忘川的水染得,殷红殷红。

  一帘月,一炉香,一只永不合眼的木鱼。念的是众生解脱,造的却是不得往生的孽。

  “二殿下,您来了。”

  北藏,缓缓搁下经书,回首间,青年立在月下,长长的辫子晃着紫绢,凄凄,惶惶,恻恻,还有一抹阴毒。

  “你知我会来?”

  “十五年了,你既己重回宫城,定不会放过我。”
“我等了三千年,才盼来醒梦重生,白族之子原是君王命相,称帝百年后,当可回归佛相,你明知天命如此,却在那日,设下结界,一味阻拦我前往蝶眠宫。使得掬泪枉死,醒梦终不成就肉身。”
大大的眼,淬成冰雪般的锐利。原是为重见醒梦而来人世,却在那一日,再次尝到侵肤蚀骨之痛。他失去过一次,然后,不知年月,相思天涯。至今,天地苍茫,只有醒梦,他是再也不肯错过。


  “罪过,罪过。”

  两手合什,老人叹息,世人皆为情累,偏是自己,也渡不过。

  “如此坦护有何用,那个人灭白族,弑兄长,逆天命,他,早就疯了。”自囚于忘川之下,就发了疯。
蓦然,黛色的绝美转为杀气,脸变了。不知何时,抽出一把剑,剑锋一翻,冰灿灿的银色,如拨云见月,直扑向北藏。
“黛色!”一只苍白的手,凌空而过,紧紧扣住了剑锋。入骨的伤痕,窥不见血,原不是活着的。

  “醒梦!!!”

  黑纱,缠了上来,长长的,遥遥的,浸透了彼岸的花香。几千年不见,天地己经改换。

  “你……”

  干枯的手,一个不稳,紫色的舍利子,流淌了一地。

  少年淡淡扬起睫毛,明净出尘的声音,许是长舟流月,未饮先醉。

  “北藏,我,不怨你,只请你帮助我。”

  北藏记得的,彼岸花开,总有翩飞蝶翼为伴,漫天花雨中,有这样一双黑眸,不见幽亮,却是比流水还温柔,比烟花还寂寞。 “将殊绝带回来。”
从仇恨,从憎怨,从没有归途的忘川下,带回来。

  ------醒梦,三千前,你为苍生舍身而亡。今赐你托世凡尘,重得肉身,一脉帝王命格,百年后,天下大治,功德圆满,即可回归佛殿,重掌长明。

  ------殊绝,三千前,你为情痴所误,妄起杀念,危害长明,被缚于忘川至今,现已前尘皆忘,许你托世为人,若此一世可摒弃你的怨憎之心,当可重列仙班,尊为东皇太一。


  再相见,彼岸己无花。

  卷七

  命运,总有其不可解的无奈,而我们皆沉沦着,无法自拔。 ~~~~~~~~~~~一叶,知秋。

  漫天的枫叶飞掠起来,遮天蔽地,墨绸般的丝掩走静水无波的黑眸,余下一只雪白的袖,无依无助。远处,几只黛蝶翩翩栖落,守望着坐在树梢的黑纱少年。

  夏未飞渡,盈漾了无崖帝的丧子之痛。己是秋至,东宫无人,百官喧哗,自是山雨欲来的风光。

  殿下,跪着两人。

  “今,册封三皇子殊绝东宫之位,迎北族公主为妃,不日完婚。”

  “……”

  “太子?”

  “……皇儿领旨。”

  捧下金绣红卷,一式白绸回旋,见那同跪之人,己然是久违了十五年的二皇兄。青年的脸上浮现出细细的笑意,带着一份怨毒的,不易察觉。目光凝结的刹那,两人恍然窥见,千年前,他们之间,停伫着一个共同的影子,绝美而幽渺,生生世世,无法割舍。


  遥遥的,万斤钟,击之清越,浑厚,悠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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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憎?

  ------恨?

  ------怨?

  那样深沉心湖的情感,犹如汐水,潮起,潮落,反复不息地起伏着,无法压抑,无处呐喊。

  我分明地知道,自己,早就疯了。窥看明镜,今世前就是只眦目俱裂的鬼。

  我的左手……

  我的杀鬼……

  我的愤灯……

  我的梦迥……

  我的逆天……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月升,月降。花开,花谢。风吹,风息。

  隔世的孤独,无边无际的苍茫,终是没有回答。只有撕心裂肺,重重旋回缭绕不散。

  我,只是在等一个遥远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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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元夜,本就是美景良辰,且正逄太子大婚之礼,四方来朝,百官同喜,整个皇城,灿丽而晶亮,泼天的灯色,红得几乎盲了目。

  只皇宫一角,日久年深地荒废,偶有黛蝶相伴,依旧不未人识,阴郁不堪。

  “今晚,是你的新婚之夜,为什么不陪太子妃,而来眠蝶?”

  没有回答。殊绝只是慢慢地走到醒梦身畔,慢慢地坐下,慢慢地将头倚在醒梦的肩上,慢慢地合上双眸。恍惚中,知道有一双冰冷的小手流进自己的发,温柔地浸没,漾起丝丝墨绸。
长长久久的静默……一个清淡的声音被蝶翼裹起,悠悠一个飘扬,落在殊绝的脸颊上。

  “看灯……”

  “?”

  “我们去宫外看灯,好吗?”

  殊绝,垂下双眸,见醒梦紧紧握住了他的手,青玉色的指尖微颤,细致的骨节泛白得怕人,纵使这个少年原本就是苍白的。

  “……好。”

  烛影摇红,薰香生起,蓬炬烟缓,明明灭灭,己是百年不遇的盛景。

  舞者在长长的裙下踩出盛开的步子,忽闪忽现,薄绢,轻纱,只一霎,舞起花影扶疏。少年,轻狂恣野的一群,小小的,缤纷的蹴鞠,在他们之间,高起低落。亭台楼阁,杯光交错,几代的繁华,一夜皆看尽。
他们在人群中,醒梦托着一盏白莲灯。只是走,走得很静,很缓?漫天的灯色也沾不上他们的衣襟,抖抖,也就是一点一滴的人尘。而手指紧紧交缠,不舍分开,越过山山水水,直至生生世世。


  步入山路,层层树影,连枝带叶,远看像一群低泣的孤魂野鬼。一路走来,苍郁黯淡,了无人踪,入山己深。

  萤火,眷恋于叶尖,各提一盏盏的小灯,忽高,忽低,有起,有伏,绝不眩目的光华,却是绝世出尘,是一条遥遥的川水,岁月涛声,悠悠回响,从人间,至天上。


  醒梦,吹熄了那一盏白莲。

  黑纱从殊绝的指缝悄悄流走,他只是一目不瞬,见少年截过一段轻拂而过的微风,见萤水轻踏,点数青苔细叶,见人如黛蝶,翩然落在川的那端,听那忧伤渺茫一曲-------彼岸花,开彼岸,不见花,不见叶。

推书 20234-05-23 :鸳梦————眉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