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武……李越隐约记得自己似乎曾经有个侍卫叫小武来着。不过,那都是以前的事了。
“去把手洗了,坐下吃饭。吃完了就滚。”
小武固执地站着不动。莫田没有好气:“没长耳朵!”
小武只看李越:“你为什么不杀我?”
李越冷冷横他一眼:“毛都没长全的小子,你知道什么是杀,什么叫死?”
小武刚刚被他激得要跳起来,随即想起河水中的经历,不由自主打了个冷战。李越冷笑:“吃你的饭吧。”
这次小武倒是听话了。李越不再理他,示意莫田走到离他较远的窗边,轻声道:“我刚才见到一个人,他自称叫文程。”
莫田猛地一震:“文程?怎么可能,他——”后半句话突然咽了下去,如果人人都以为已经被诛的摄政王仍然活着,那么文程为什么不可能也活着?
李越望着外面,天已经黑了,冬天天黑得很早,这一会已经上了灯。
“他认出爷了?”
“我没承认。他找不到胎记,看样子也不敢肯定。”
莫田怔了一会:“如果真是文程就好了,他,他能帮上不少忙。”
李越锋利地看他:“你觉得他会帮我?”
莫田哑然。毕竟现在这个身体里是李越而不是风定尘,谁敢说文程就会帮忙呢?
李越淡淡一笑,伸手推开窗子:“不过这个人,确实不简单——”单字出口,李越已经突然探出身体,猛然往上一甩手。这里是二层,上面就是飞檐,李越这一甩手,顶上突然一声闷响,一个人影竟从上面掉了下来。不过他刚刚下坠,李越已经伸手捞住了他。这人也算是反荧快的,借力就蹿进了窗子,不过刚一进来,就被李越横身压在了墙上,一柄匕首已经抵在喉咙上:“文程叫你来的?”
那人一身黑色夜行衣,本来用黑巾蒙面,现在已经被李越扯了下来,露出一张平凡的脸,也是二十六七岁的样子,神色里带点惊讶又带点不服,但还是回答:“是。”
李越倒没想到他答得这么痛快,皱皱眉:“你倒爽快。”
那人坦然:“公子吩咐过,阁下问什么就答什么。”
李越哦了一声:“那你叫什么名字?”
“我是北风。”
101.夜探
李越再次坐在文程的屋子里,对面站着北风。文程和莫田在最后面的屋子里不知说什么,隔着好几进房子,有顺风耳也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
北风也在不停地打量李越,终于道:“早听说摄政王军功卓著,不想身手也是如此高明。”
李越客客气气地点点头:“过奖了。”心里却想,军功是摄政王的,身手才是他自己的。
北风眼里有掩不住的兴奋:“不知在下能否与阁下切磋一二?”分明的是好武成癖的模样。
李越无奈地摇头:“在下只会杀人,不会切磋。”
北风脸色微微一沉:“阁下怕我不经一打?”
李越看看他:“你的名字就叫北风?”有姓北的吗?
北风摇头:“我没有姓名,就是北风。”
李越想这就是代号了,不知有了北风,有没有东风西风。这个北风身手不错,当时虽然被自己制住,恐怕一是没有料到自己会突然出手,二是因为有文程的嘱咐不敢出全力,真要是打起来,应该是个够分量的对手。文程身边跟着这种人,果然不简单。正想着,文程已经从门口进来了,完全收起了那副嘻皮笑脸的模样,淡淡道:“李兄久等了。”
李越欠欠身:“文兄客气了。莫田呢?”
文程坐下来:“老七身上有伤,李兄也是知道的,他得留下来养伤,恐怕不宜再陪着李兄了。”
李越了然:“是莫田自己的意思?”
文程淡淡道:“我是他二哥,这点小事还能替他作主。”
李越摇摇头:“我劝阁下还是不要随便替别人做主的好。虽然你是他二哥,但有些事也未必能做得了主。”
文程眼中闪过一丝怒气:“莫田是殿下的侍卫,可不是李兄的吧。”
李越淡淡道:“我本来也没把他当侍卫。”
文程断然道:“无论如何,老七是不能再跟着李兄了。而且李越要进皇宫,老七身上有伤,也不方便。”
李越并不跟他争论什么:“这样也好。有些药在行囊里,三天一换。”
文程似乎没想到他会如此痛快,微微讶然,从衣袖里摸出一卷东西递过来:“这是西定皇宫详细的地图,北风身手尚可,李兄若是需要,可带他同去。李兄还需要什么,尽管说。”
李越考虑了一下:“人么就不必了,倒是有几件东西需要文兄帮忙。”
李越所说的东西,当然是指弩箭、夜行衣、匕首、飞抓一类的东西。文程很快就给他准备好了。想当然耳,如果他手下有北风这样的人,这些东西自然是经常要用得到的。不过李越提出了一项特别要求,就是一套精钢匕首,大小八件,可以当做飞刀用。因为尺寸和形状有特殊要求,因此费了一两天工夫。这两天里李越一直没有见到莫田。他倒也能理解:毕竟他不是风定尘,对于文程他只是个陌生人,不让兄弟跟着他去玩命,嗯,倒也是个好兄长的样子。
匕首打造的这两天里,李越去了柳子丹的坟地。当然,也是文程替他打探出来的。确实不在皇陵之内,而是在皇陵边的山坡上。孤零零的一处坟,坟前是一座无字碑。如果没有文程提供的消息,李越觉得自己永远都找不到他心爱的人埋在哪里。
坟地四面连个围墙都没有,只有几棵松树,树梢上有个鸟巢,空的。地下是枯黄的草,卷曲干瘦,一块一块的生长,很不均匀。李越在坟边坐了下来,伸出手轻轻摩挲光滑的石碑面,触手冰冷,像死人失去温度的皮肤,会凉到心里去。
李越静静坐着,用不着去回忆,回忆就会自己潮水一样涌上来。一颦一笑,一歌一哭,其实都历历在目,从来不曾忘记。他忽然觉得有些茫然。进皇宫,然后杀了柳子轻?杀了他,然后呢?西定大乱?这就是柳子丹希望看见的?好吧,就算这是柳子丹乐见其成的,那再然后呢?其实他真想在这里一直坐下去,一直陪着他,而不是一个人去面对今后的生命。可惜,这不可能。
回到客栈时天色已经黑透了。一开门,一道劲风毫无预兆地扑过来。李越一伏身,从对方肘下扑进去,拳头准确地击打在肘关节上,同时屈膝在对方两腿间轻轻顶了一下,冷冷道:“北风,这种游戏并不好玩!”
北风按着腹下退开去,李越留了力,但那个地方不必用力也会痛的,只是痛的程度还可以忍受:“你怎么知道是我?”
李越没有回答:“还好你没尽全力,否则我只有杀了你。我希望你以后不要搞这种把戏。我说过了,我不会跟人切磋,只会杀人!你是高手,如果你尽了力,我就没法收手。”
北风直起身来,腹下的疼痛已经缓和,手肘的酸痛却还不消:“公子让我来给你送东西。”
一排匕首在桌上排开,李越一一拿起来审视掂量。北风在一边看着,眼睛闪亮,好似孩子看见了糖。李越淡淡看他一眼:“你是文程什么人?”
北风警惕地看他一眼:“抱歉,公子说今后我不必再回答阁下的问题。”
李越勾勾嘴角,将目光转回匕首上,突然反手一掷,一柄最小的匕首飞射而出,深深地陷入窗棂中。北风的目光紧追着他的动作,一瞬不瞬。李越走过去拔下匕首,三柄最小的匕首尾部都系着细筋线,如果不是射入目标物太深太难拔出,都可以拉着筋线将匕首收回来。
“质量不错。”至少在现在这个世界,已经是很好了。
北风略微点点头:“公子让我来送个信,京城中今日突然戒备森严了许多,现在还不知是为了什么,阁下最好是再缓一缓出手。”
李越眉一扬:“戒备森严?”
北风点头:“似乎是有什么人要来。”
李越沉吟一下:“我今晚去探探。”
北风并不反对:“我跟你一起。”
李越也不反对:“只是探探,不一定出手。”
北风点点头。这人一向不多说话,只除了谈论武功。
李越忽然想起来:“小武呢?”
北风简单地回答:“在公子那里。”现在那小孩是被文程关在屋里,省得他一直嚷着要来找李越。
李越点了点头。照他的意思,是想让小武也留在文程这里,毕竟他前路漫漫,自己都不知要去哪里,要做什么,当然不能让个黄毛小子跟在身边,既是累赘,也对那小子没好处。
西定皇宫的戒备果然比前几日森严了许多。单是门口的侍卫就增加了一半。不过这些人对李越来说跟木头桩子也差不了多少,他和北风在暗影中穿行,如入无人之境。
文程第二次拿出来的地图十分详细,甚至标明了柳子轻习惯在哪个妃子宫中留宿或是不召妃子时惯于在何处休息。李越觉得既然宫里突然戒备森严,柳子轻应该也就没了寻欢作乐的心情,因此多半还是应该在流光殿休息。
流光殿外果然更是三步一哨五步一岗,足以证明里面呆的是重要人物。李越对北风打个手势,看着他会意悄悄退走,不一会远处就传来呼喝之声,引得流光殿外的侍卫也纷纷将注意力转向外面,李越趁机翻上了屋顶,迅速将自己伏进了屋脊下月光照不到的地方。
流光殿其实并不高大,因为建筑都是亭台楼阁的式样,并非那种深檐大殿的格局,这有个好处,就是坐在殿内也能对外面的动静一览无余,可是缺陷就是如果有人揭开上面的屋瓦,就能听到里面人谈话的声音。
屋瓦下面是承尘。李越贴着缝隙看下去,巧得很,下面的三个人他都认识:柳子轻,晏平,还有一个是铁骊。
柳子轻如今龙袍玉带,脸上那吊儿啷当的表情也收敛了许多。铁骊似乎又瘦了些,神色剽悍,坐在那里自斟自饮,脸上似乎能刮下一层霜来。晏平看看他的表情,笑道:“其实铁骏死了,六王子该高兴才是。这样一来,北骁就只剩下一个大王子了,六王子继位的希望就更大了几分。”
铁骊哼了一声,冷冷道:“只可惜在下回北骁还不知何年何月,现在说什么继位岂不笑话!”
晏平马屁没有拍对地方,却是面不改色,笑道:“六王子何必着急,隐忍方能成事,如今南祁平定内乱,正是士气高昂之时,不宜硬碰。”
铁骊看一眼柳子轻道:“其实我的意思还是应该联合东平。如今东平王病危,眼见便是长皇子继位,我们正应去联系才是。一来东西夹击可灭南祁,二来,恕在下直言,东平到底离北骁近些,只怕在下还能得些助力。”
柳子轻一直忍着不说话,此时终于忍不住了:“六王子真当那王皙阳是易与之辈?别的不说,就看他封锁山路,将他兄弟和剩余的几千士兵生生封在深山之中,就知道他心狠手辣!别忘了,那里面还有你北骁军士呢。”
铁骊冷冷一笑:“唯是这样的人,才能成事!”
柳子轻再也忍不住一拍桌子:“你以为他就会跟你结盟?你可知他当年是如何与我联系的?”晏平连忙对他使眼色,可是已经晚了。
铁骊一扬眉:“愿闻其详。”
晏平见自家皇上已经把这话说出口了,再瞒下去只会让铁骊怀疑,无奈道:“当年王皙阳怂恿风定尘运晶石为风定羽修陵墓一事六王子知道吧?”
铁骊点头。他当时还是南祁的工部侍中,怎么会不知道:“他的意思,是想修一条大路,利于我北军奔袭吧?”
晏平苦笑:“当时他也与我皇联系过,约定同时起兵,在南祁都城会合。彼时北军在前,东平援军在后,将与我皇联手,就在南祁都城将北军围而歼之。到时北军长途奔袭恶战,强弩之末,必然不敌,所以……”
李越趴在屋顶上听得满头黑线。记得当时他还在想以东平的实力与北骁联手等同于引狼入室,没想到还有这一手,果然王皙阳这小狐狸真人不露相呢!
铁骊也给惊到了,半晌没说话。晏平笑笑,道:“所以六王子还是不要再想东平之事了,我们两家合作不是更好?如今南祁边防颇紧,一时不能动手,但两国既然结盟,早晚会有机会的。六王子稍安毋躁吧。”
铁骊可没这么好耐心。柳子轻如今好歹已经是西定皇上了,可他离着继位还远着十万八千里呢,当然着急。他本来并非不能隐忍之人,可是当时手中有兵,心中有策,自然稳当,如今却是巢穴尽失,铁家军剩余不到三成,寄人篱下,当年那份笃定不免也随之散去了。其实依他看来,东北联军进攻南祁之时,西定就应起兵相应,东西夹攻,南祁必灭。可恨这柳子轻实在是个庸才,竟然被那武威将军送来的珠宝美人迷花了眼,又听他说什么诛灭摄政王后便与西定重新结盟,两国平等,将来取下东平,二国平分云云,居然就同意了!全不想西定离东平有多远,将来就是拿下东平,西定能分到什么好处?白白丢掉了大好时机。如今南祁内乱已平,云州反加强了守备,其意不言自明。不要说将来瓜分东平没什么希望,就是自己本想借助西定之力返回北骁,看来也是渺茫了!
晏平见他一张脸冷得能刮下霜来,深恐自家皇上说错什么话,一时激怒了他失去理智。虽说铁骊如今手边不过数百人,但个个训练有素,悍不畏死,将来打起仗来是支奇兵,自然万不能丢掉。何况铁骊本人武功尽有,自家皇上虽然也学过开弓走马,却远不能与之相较,自己更是手无缚鸡之力之人,殿外虽有侍卫,防着消息走漏,都站得很远,若是闹得铁骊发疯动起手来,只怕叫侍卫都来不及,当下笑道:“六王子且莫着急,有道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六王子年纪尚轻,何必着急?六王子也知我国多年为南祁所辖,单是年年的大笔贡银,便掏得国库空虚民不聊生,如今说到用兵,六王子是内行,自然知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若是银钱不给,任什么天赐良机也只好眼睁睁看着溜过。依我皇的意思,先与南祁虚于委蛇,六王子操兵,我等敛粮,休养生息数年,再图起事,岂不一举成功?强似勉强出兵,若万一不胜,可不连退路也无?倾巢之下,焉有完卵?如今六王子与我皇同仇敌忾,正该彼此照应才是。六王子看下官说得可对?”
铁骊心里连连冷笑。他也是慌不择路,才投到柳子轻这里来。来了不久便发现西定如今这班人,勾心斗角的阴谋之才尽有,却不是那扩土开疆的雄才。西定多年国库空虚不假,但柳子轻个人及其外戚手中金银财宝却多如牛毛,只不舍得拿出来半点。想着自家军队疲软,正是畏战的借口,口口声声只说做长远计,其实却是不敢冒半分的险。铁骊是北骁人,自来奉行兵无不险,真有战机之时纵然只有三分把握也必拼尽全力,如今遇上西定这一帮人,心里真是十二分的鄙夷。只恨自己虎落平阳,不得不低头与此等人共事,日后纵能成功,也得算一桩耻辱了。
晏平见他不说话,以为自己已经将他说动,笑盈盈道:“六王子是明理之人,我皇也是极看重六王子的,何况大家在一条船上,万万不可有二心哪。”
铁骊实在忍不住。他是飞在草原上的鹰,却要与地下的黄鼠做盟友,更何况这些人还要当着面的说瞎话。马背民族剽悍直率的性格忍不住跳出来,冷笑道:“是么?在下此时倒也没有三心二意的资本,但晏大人,今日玉京突然戒备森严,迎接的却是哪位贵客?西定早派人去中元联系过,难道真当我铁骊的眼睛是瞎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