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人的一生——小魁

林清水因包祝巩所言怔了片刻才回道：「……这儿没其他人。」

包祝巩左右张望一会儿，才面带犹豫道：「老爷由菱州来这了。」

林清水因这句话顷刻呼吸一窒，脑中白茫一片，一会儿才又因剧烈心跳回神。

「我爹？」彷佛无止尽的痛楚在胸中冲击著，他却发觉口中语气平静异常。

「早来了几日，都给二少爷安置在南清院，大少爷才没机会见到。」包祝巩说到话尾，语气显得有些激动。

「清禾知道了，多谢包总管告知。」林清水勉强扯动嘴角如此回道。

南清院位在府邸最偏远一角，也难怪住在北宜院的他不曾遇著……

见林清水没在多表示，包祝巩又续道：「祝巩只是想让大少爷知道，祝巩可是站在大少爷这儿的。」

林清水闻言心下不禁苦笑，淡淡回道：「清禾记下了。」

就因曾待过如此环境，如今的他……只会想著眼前老人不过是想为将来势力铺路，选主子选边站罢了。从无关真心

……

包祝巩走後，他脑子依旧沈淀淀地。告知无潋在茶馆观察所得後，他便又无力地回到北宜院。

毫无食欲，因此错过了时辰他也没再请下人准备晚膳，只是坐在案前望著窗外墨色发呆。

……在南清院，就在林府内……

思绪无可抑制地绕著包祝巩的话转，与父亲再次相见的可能令他痛苦万分。

不可能……现下的他再不可能达成父亲心中理想，他不愿回到那处处伪装丑恶的官场，却也不曾有周旋商场的能力

，十年……过了十年他更无本钱更无脸面回到这个家。

忽觉胸口阵阵闷痛，他呼吸困难地俯卧在桌上，一手抓上怀中那块麒麟玉佩，全身痛苦地发著颤。

可他一生的愿望就是得到那不可能的认同，努力又努力，即便花尽一生也想再得到双亲满意的神情——他曾经一直

拥有的东西。

他曾认为自己能一辈子走著双亲给他的路，一辈子是大家眼中完美的林家大少爷，可他做不到。一遍遍的挫折与失

望他不能对人说，只能在夜半用自残宣泄情绪，若不是被母亲撞见……也许还会有完美的表象，会有永远十全十美

的林清禾。

他性格上的软弱揭露後，只能用更好的表现平抚父母逐渐不信任的眼神……他才了解，完美的林清禾不在後，留下

的只有愈来愈平凡的自己。一旦有了过错，其他不足之处也变得显而易见。原以为先崩溃的会是自己，却没想到竟

是母亲……

期望愈高，失望愈深。他永远记得母亲在他面前哭喊著，她的孩子不该是这样，不该……有如此缺陷。

他也永远记得父亲最後责备的眼神，因此他选择逃避……逃离了一切，却逃不开自己为自己设下的框线。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止住狂躁的心跳，及杂乱的思绪。不知该想什麽与该做什麽，他乾脆闭著眼让意识沈到最深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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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晨曦入室时，林清水睁开眼，幽幽叹了口气。

还是没法入睡……

出了房，他伫立在太阳下，让日光暖暖身。算了算时辰，他没等下人送来早膳便自行走往南清院。

才没离开北宜院多远，他就与自家弟弟相遇於津淌池上的拱桥。看自家弟弟表情，他便明了清焰找他目的，至於为

何自己行踪如此快速便传到清焰那儿，亦或是清焰是否得知前日包祝巩对他所言，他现下也没半点心思在意。

「大哥，回去吧！现在不是见爹的好时机。」挡在拱桥唯一出路，林清焰精鍊的脸有些沈重。

「一面便可，只要一面……」弟弟隐瞒父亲在府里之事，不禁让他怀疑，清焰仍是不满他当初对双亲造成的伤害。

一直以来，他总以为这个弟弟与自己同样困扰於背负双亲沈重的期许，因此在他当年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後，依

旧能原谅他所为。但也许一切不过是他想为自己开脱的藉口，为求自己心安的谎言。他做错了事是事实，清焰隐瞒

这消息可能是保护他，更可能是保护父亲免於他的再次伤害。

「……大哥，你这又何必……？」林清焰看著他这个总想不开的大哥，沈重地开口续道：「……再见面只是伤了自

己。」

当年被双亲外人沈重的期待压得喘不过气，从自残到最终不得已远走他处，独自背负了不孝的罪名，他这个大哥受

的苦他都看在眼里，也曾亲身体会。

这些年他咬著牙撑了下来，用比父亲更高的经商实力取得了双亲的放手，却不曾能够改变父亲那根深蒂固的观念。

这一切是为自己也为他大哥争口气，如今他希望他大哥也能从父亲的阴影下走出来，能再回到他年少印象中总开怀

笑著，无忧无虑与他谈诗论经的大哥。

「清焰……让大哥见爹一面吧！至少……向他老人家亲自道个歉。」此刻若是要他下跪求得一面相见他也愿意。

了解自家大哥固执的性子，林清焰叹口气，犹豫片刻有些无奈地回道：「明晚吧！大哥你先回去，明晚一同在南清

院用晚膳如何？」

林清水因这突来的提议愣了半晌，「那就麻烦你……先与爹说了……」他没料到清焰会如此爽快地让步。

让清焰向爹提起他，的确比他现下直接闯去要适当得多。

「这是清焰该做的，大哥你别放在心上。」林清焰苦笑道。

也许让两人见上一面，未尝不是让自家大哥彻底死心的方式。

自从与自家弟弟约定了第二日的晚膳，林清水便整日浑浑噩噩地度过，连为无潋去布沼茶馆时都差点走错路，更没

料到会在那里遇到意想不到的人。

当万秋御一脸憔悴却欣喜若狂地站在他面前时，顷刻间他还不知作何回应，直到被对方紧紧抱在怀里他才回过神。

「清水，还好你没事。」紧紧搂著日夜牵挂的人，万秋御语气中尽是忧虑後的放松。

浅浅吸了些对方身上气息，林清水才淡淡回道：「……放开我。」

万秋御闻言又收紧双臂，一会儿才放开怀里的人。

退坐到一旁後，他柔声说道：「昨日佳襄说在这茶馆里见到你，所以……」

「所以来这儿找我？」低啜了口茶压下心底那几乎要压过理智的情绪，他持著一贯冷静的语气如此回道。

「那日听到你喊我名字，一到你房内就看到夜鹰教的人。」万秋御伸手抚上林清水脸庞，才想到即使这包厢无他人

，也得尊重对方意愿。但见林清水无反对之意，他才忘情地以指尖仔细划过对方削瘦的轮廓，绕过散落颊旁的青丝

，「找不著你，以为你出了什麽事。」

佳襄那晚告知他华清派的无潋原在那客栈，因此在见到夜鹰教杀手与清水失踪之时，他真的害怕极，以为一晃眼就

这麽失去这个人。

林清水看著自己总在脑中惦记著的人，一脸未经整理的细碎胡渣，眼中尽是失而复得的喜悦与渴望，说没有不舍与

罪恶感是骗自己。

这些日子无预期地回到林家与重忆痛楚的压力，几乎令他承受不住。不可否认地，此刻见到万秋御消去了许多他心

中不安，但即便如此，他仍是没有勇气完全接受对方。

他无法再承受付出感情，接踵而来的欣喜与苦痛……但当对方在自己眼前，他却又无法狠心断然拒绝。

「佳襄说他看你进到林家府邸，你回家了？」若今日没在茶馆找著人，他真计画走一趟林府。

他没打算追究这几日清水到底发生了何事，他只知道对方此刻安好地在他面前这就够了。但他知林家曾是清水心中

的痛，如今却得知他回了林家，让他不禁为此忧心重重。

「嗯，正好遇上我弟弟。」林清水只是避重就轻地如此回道。

他不晓得万秋御到底从桂娘那儿得知多少他从前之事，因此他也不打算多说什麽。

期盼对方为自己分忧，却又不想对方担心，最终他选择什麽也不提。

「……他们待你好吗？」这麽问起虽有些失礼，但他想切切实实得知清水情况。

「清焰……我弟弟为我花了许多心思，这几日……过得还不错。」家里也只有清焰能让他提起了……

闻言，万秋御心头稍松了口气，微微笑道：「那明日我到林府拜访一趟，与我回儒青派的事，过阵子再说也行。」

没有正面回应，林清水只是淡淡回道：「过两日吧！两日後我再到这儿找你。」

同意与万秋御回儒青派一事，此时听来有如久远之前，但实际想来也才不到半月。

两日後相见……这麽想来，明晚的到来似乎不是那般可怕。

「好！我与佳襄还住在原先客栈，有什麽事可以到那儿找我。」万秋御忙回声应下，初见林清水已然一身贵家少爷

打扮时的不安，刹时化为乌有。

即便心思杂乱，林清水依旧没忘却自己来布沼茶馆的目的，馀下的时光，就只是让万秋御陪自己等著，等待为无潋

寻找之人。

傍晚离别时，万秋御在出茶馆包厢前倾身靠向林清水，询问道：「……可以吗？清水。」

定定望著对方，林清水没有点头也没拒绝。

万秋御当对方默许，双唇轻触时，身前的人没有退开，他也就无顾忌地将对方紧搂进怀里。

林清水口中淡淡的桂花香，由唇舌交缠间清晰地传来，抚慰了些他几日来的担心害怕……而单只是这样吻著似乎不

够，他蓦然有股冲动想把怀里的人吞吃入腹，纳为己有，让对方就这样别离开了。

刚开始只是被温柔地轻吻著，林清水感觉得出万秋御压抑地试探著，而随後口中的舌渐渐地多了份渴望，索求著他

仅有的那份气息，末了那几近要将他吞噬的欲望令他有些胆怯，忍不住伸手抵上对方胸前。

……这与他平时所知的万秋御有些不同，过去那份必定严守的谨慎，有种顷刻间消逝的错觉。

感觉怀里人的拒绝，万秋御强硬压下心中太过迫切的欲望，松开紧箍对方的手，让已微喘的林清水往後退了步。

「……抱歉。」怕自己一时冲动吓到对方，万秋御低沈的嗓音有丝紧张。

林清水缓缓平抚了呼吸，掩下眸中刚升起的一丝情欲，淡然回道：「……回去吧！」

……这是对自己，也是对对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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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开始走琼瑶路线了......（抖~）

第四十六章

坐在圆桌一侧，林清水静静等端坐在大位上的人动了筷，他才随後跟著用起晚膳。

诺大的厅堂内，只剩稀疏出现的碗筷声与令人窒息般的气氛。夹了几口菜入口，此时由喉头涌起的反胃感更甚往常

，他却只能就著意志强行咽下。即便不抬头，相隔两位之远的人不时投向他的眼神，及随後不屑的闷哼声，都令他

心中满溢逃离的意念。

「哼……」没感到面前的人有何怯意，林桂竹又瞪了林清水一眼，「……见清焰事业有成，回来分杯羹？」

林清水闻言心紧紧抽痛了下，连对方眼都不敢瞧，缓缓回道：「清禾不敢，清禾只是……」

没等林清水解释，林桂竹不耐地打断道：「我自己的儿子我不清楚？……」

「爹，我说过是我找大哥回来的。」明了自己父亲接下可能说出口的话，林清焰隐忍著怒意帮自家大哥解释道。

林桂竹极不满话被打断，开口又再说道：「你别听你大哥在那说什麽……」

「大哥没有对我说什麽！」这次连压抑都没有，林清焰低沈地咆哮道。

他最无法忍受的，便是自己父亲那对自我认知的自满，无论事实如何，认定了便认定，从不予人反驳机会。就如现

下，父亲的沈默也不过是认为自己不与人多计较，而不真相信他所言。

感受到顷刻间再次充斥满室的寂静，林清水一直以来想对父亲说的，全都梗塞於喉中，一句也开不了口。

如此场面，多年前一再发生，而今……不过是重现罢了，他却依旧没有长进……

「……娘还好吗？」千思万虑後，他终是开口问道。

「娘现下已可以单独外出，相信再过不久便会恢复从前那般。」林清焰在自家父亲开口前，打先微笑回道。

林桂竹闻言冷笑回道：「还不是三天两头为这孽子哭闹！？」即便实权早转手自己儿子，在这儿他依旧有一家之主

的地位，想说什麽还没人能阻止！

见自家大哥脸色又转白了些，林清焰赶忙如此安慰道：「别听爹说……娘的病早好了，过阵子我们再去看她。」

知道自家大哥心中芥蒂，他希望能让大哥放宽心。安排此会面，不过是希望自家大哥别再对父亲的谅解抱有期望，

也别再执著那不可能的认同。

「哼……」林桂竹冷哼一声，又续道：「你为什麽回来我管不著！只是别来扯清焰後腿。当初算命的说什麽文星转

世，看是灾星差不多……」

「爹！」

无视林清焰怒语，林桂竹自顾自看著林清水继续说道：「你那书也别念了……看也念不出什麽名堂！？镇日只想打

混……」

「爹，时间晚了，回房吧……」忍无可忍，林清焰冷峻著张脸，招手换来下人，毫不在意是否违逆伦理，起身便要

将自己父亲请离。

林桂竹见状也不当回事，边起身边说道：「……别因为你哥有些小聪明，就想向他学……」

他就怕这好不容易继承他事业的儿子，给不学无术的大哥带坏。

「莫礼！」林清焰目光凛冽地瞥向仍杵在一旁的下人。

让他大哥体会父亲的固执这样便够，再多相处只会伤了他大哥。

「老爷……」唤莫礼的下人领了主子命令，走到林桂竹身旁。

心知自己儿子还不敢对他动手，他要发泄的话虽没说全，却也差不了多少，林桂竹因此满意地自行转身走向厅门口

，笑道：「……以为翅膀长全了……」

待林桂竹消失在视线中，林清焰才在林清水身旁坐下，柔声道：「大哥你别在意，爹就是这样，改不了了。」

林清水此刻才将胸中闷著的口气缓缓吐出，幽幽笑道：「是大哥有错在先。」

很痛……心口如被巨石重击著，却无从反驳。

当初父亲将所有期待放在自己身上时，清焰该也是受到这般对待，他不也无力为这弟弟做些什麽。而今……一切都

是他自找的，该受的……

「那时大哥也是不得已，清焰知道大哥已经尽力。」握上自家大哥发颤的手，林清焰打自内心说道。

他大哥已是他所知最接近十全之人，弄得如今情况说来都是那双亲所害。

「爹不久後便会回菱州，大哥你想留在这儿或去哪住，清焰都可帮你安排。」

他要他大哥恢复往日生活，做他想做之事。

「……现下还没打算。」林清水好不容易止住了心中不断涌上的绝望感，轻扯著笑回道：「大哥累了，可能没法陪

你吃完饭。」

他无法再撑著当作无事一般，更不想这弟弟见著那样不堪的他。

「没关系！大哥你先休息，我晚些再去找你。」林清焰闻言招来不远处候著的奴仆，续道：「我请莫言送大哥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