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珏已经急得满头大汗。他前一阵子和小路子学过这推摩的手法和接生的步骤,他知道麟渊的胎位正常,已经入盆
,但是因为麟渊下盘虚软,髋骨狭窄,他们的宝宝直直的被卡在了盆骨中间,不上不下,若是再不下来,只怕要活
活闷死在里面了。
“渊,渊......再用些力气。马上就好了。”麟珏说着违心的话,一面鼓励着麟渊,一面给自己打气。
麟渊大口大口的喘息着,好像根本吸不进空气似的,用力喘着,一声比一声急迫。苍白的颊上也憋得通红,他猛地
一用力,挣动了一下,颓然的倒在了小路子的身上。麟渊满身都是冷汗,衣被已经让他的汗水浸透,湿漉漉的贴在
他的身上,凤眸里一片黑洞洞的,以往的从容理智已经离他远去。
从羊水破到现在,已经过了大半天,外面的天已经大亮,孩子始终一点点磨蹭着,死活就是不肯配合。
麟珏摸了摸,觉得孩子下去了一些,穴 口也打开了一个拳头那么大。麟渊身子瘫痪,腰腿用不上力,盆骨又受到
过重创,根本难以开得过大,婴儿卡在里面不上不下,情况实在是糟糕之极。
麟渊现在只能感觉铺天盖地的疼痛,麟珏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也是嗡嗡的一片,根本听不清楚。只是麟珏搁在他腰
间的手一力的按压着,使他痛的早已失了喊叫的力气,他模模糊糊的意识到自己无疑是难产了。
“珏......”他低低的唤着,脑子里只有一个感觉痛。
“别怕。我们再试试。”
说着麟珏又大力按压了起来。痛的麟渊猛地一挣动,惨叫出声。“啊啊啊......”连带着刚刚一直像块石头一般没
有动静的腹部再次疯狂的蠕动起来。
“啊啊啊啊......”麟渊咬紧牙关,整个人像条脱水的鱼挣动了起来,力气大的惊人,小路子几乎扶不住他。
正在这时,卡在盆骨处的胎儿似是感觉到了麟渊的痛苦,终于慢慢的滑到了穴 口处。麟珏几乎能在穴 口看见那毛
茸茸的胎顶。
“渊......渊!快了快了......就快了。再用力!”
“啊......”麟渊长长地嘶吼了一声,猛然的抓住了麟珏的肩膀,不顾圆润的腹部,整个身子团成了一团。
孩子顺着力量迅速的被挤了出来,在出来的一瞬间,麟渊昏死了过去。待看清情况时,麟珏的脸色青白一片。
一同出来的是两个孩子。先滑出体外的是个稍大点的女婴,再把女婴拖出来的刹那,另一个幼小的不堪的男婴身体
也被一同拖着滑了出来。女婴一出了母体便迫不及待的发出了细小但中气十足的哭声。而男婴......出来时便面上
青紫一片,早已没了呼吸,因为脐带缠绕在他的细小的颈子上,断了他的生机。
这位男婴的身子实在太过幼小,十个月只堪比小猫大不了多少,胎动也不足,所以没有任何人发现他的存在,在即
将生产的时候,也就没有注意,他幼小的生命便葬送在了出生的一刹那,活活的被勒死了。
小路子惊慌失措的看着面无表情的麟珏。即使再坚强的人也承受不了这么大的打击吧。太子殿下和三殿下日日期盼
,夜夜祈祷求来的的孩子,就因为一根脐带而消失了?麟珏的面色苍白的像个死人,冰冷的凤眸里藏着深切的绝望
,他背影笔直的站在床前默默地看着麟渊,只有微微抖动的手,才能让人发觉到一丝不同寻常,这些只有朝夕相处
的人才能看出的轻微变化,小路子却明确的看在了眼里,痛在心里。忽然他有些庆幸太子殿下已经昏过去了,不用
直面自己的孩子夭折的痛苦。
忽然这位殿下动了,极缓慢的把女婴放在了一旁,自己慢慢抱起了已经冰冷的男婴,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微笑
。“这是我的储君么,小小的,长得真难看。”说罢用一旁早已备好的裹布慢慢的包起他。孩子的脸色黑青,比女
婴瘦弱了很多,猫儿般的大小,他抑制住自己双手忍不住的颤抖,抬眼看了一下自己的爱人,不,他不能崩溃,还
有人需要他的保护,他的痛苦,不能流露,他还有他的责任。不可以,不能崩溃,绝对不可以。他的眼神变得凌厉
,所有的痛苦似乎都消失掉了。
“今日之事,只有你知我知,若是有第三个人知道,你......”说罢,微微的笑了起来,冰冷妖艳的好像是一只魔
。完美的唇形吐出冰冷的话语。“以死谢罪吧。”小路子立时明白了他的想法,连忙打个千。低下头不敢注视有些
狂乱的三殿下,原来这位主子,是想要自己承担这样的痛苦吗?
接着听见这位三殿下冰冷的声音一字一顿道:“传令下去,今日,麟渊只诞下了一名女婴,赐名无暇。”艳丽的面
孔上隐约可见的哀痛一眨眼消失不见,让人以为刚刚的是错觉。麟珏麻木的想到:让真相在心里烂掉,绝对不可以
说出一个字,就算在心里腐烂,就算想要吐血,都要忍住!他不能,让麟渊承受这样的痛。
“小路子。”
“在。”
“好好葬了他吧。”小路子似乎听见了麟珏的叹息,清寂哀婉的直透人心。
接着这位三殿下一字一顿道。“今日,麟渊只诞下了一名女婴,赐名无暇。”艳丽的面孔上那深沉的哀痛一眨眼变
消失不见,一瞬间,让人以为刚刚的那些都是错觉。
“小路子。”
“在。”
“好好葬了他吧。”小路子似乎听见了麟珏的叹息,清寂哀婉的直透人心。
44
医者检查了下麟渊的身子,虽然父女平顺,但是生产时消耗太多的体力,麟渊还昏迷着,不知道多久才会慢慢转醒
,需要小心照顾。
我不放心的点点头,只得着医者小心的看护着麟渊他们父女,吩咐道:“本宫出去一下,有什么事叫小德子来找本
宫。”然后看向一旁沉默的小路子,显然还有更重要的事要我去做。“你随本宫来。”
“是。”
大年初一的夜晚,趁着静谧的雪夜,本该一家团聚其乐融融的时候,我浑身的血液却冰冷彻骨。静静站在空无一人
的院墙后面的小巷里呆了一会,只觉得这淮州的冬风比京城的更冷冽刺骨些,心脏一阵阵的缩紧,奋力的跳动着,
却捂不暖,这冰凉的四肢百骸。从来不知道原来喜庆的日子,同样可以这般悲喜交集。
“带本宫去看看他。”待小路子出了院子,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冰冷寂静的街道上轻轻回荡,带着让人不易察觉的
颤音。极力克制住抖动的喉头,我清了清嗓子,压住即将溢出的悲痛呜咽。我只得一遍遍的默念道:麟珏,你不能
让任何人发现你的悲伤,发现你的弱点。坚强些,麟渊还未醒,他更不能知道这些,他受不了的。
小路子恭敬的打了个千,默不作声的走在前头。不用多提,自然明白我指的是哪里。
走了不多时,我们来到城郊的一处荒地,那里凌乱的竖立着许多无人的石碑,显然是个乱葬岗。随着越来越深入,
景色越发的荒凉了。
“怎么会......在这里?!”荒郊野岭,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我和小路子一前一后的走在山岗中,越走越远。我
听见自己几乎凄厉的声音。脚下一软一个踉跄我几欲支持不住,险些被脚下的碎石绊了个跟头。
小路子不语,只是带我走进最深处,停在一块僻静的竹林深处。面前是一片干干净净的空地,什么都没有,连一块
石碑都没有,没人会知道,这里曾经还葬着一位黎国最尊贵的孩子。我却知道,这便是我的小小的储君的归处。小
路子站在一旁待我站稳,才道:“回主子,就是这里了。”
“怎么选在.......这里?!”我勉强维持着清明茫然四顾。只见竹林里树影婆娑下,鬼影绰绰的,阴森森黑黢黢
的不透一点光晕,竹林外便是那一片孤魂野鬼的乱葬岗。忽然悲从中来,“为什么......他好歹是本......我的儿
子。”怎么能?怎么可以?我的儿,便被抛弃在这如同废墟般的地方?!
小路子忽的跪下,在我脚边磕了三个响头。“主子,若是厚葬定会招来怀疑,小路子迫不得已才.....”
“别说了,我明白。”我只是.......只是难过罢了。终于止不住的,泪流满面。
想着那小小的身子被埋在这片阴森冰冷的土地里,我的心便一阵窒息。那样猫儿一般的身子,那样脆弱的脖颈,脆
弱的好似一碰就会碎掉的样子,软软的了无生气的躺在我的手中,还不及另一个孩子的一半大小,静静地伏在那里
,连眼睛都不曾睁开,就这样,不声不响的去了......
我那尚未来得及看这繁华世间一眼的长子呵,是本宫......对不起你。若是你有什么不满,来找本宫吧,不要去打
扰麟渊,他为了我们两人已经历尽磨难,本宫不想再让他伤心了。所以,你要是有怨气,尽管来找本宫吧。一切本
宫都赔给你。
异常僵硬的从指间退下我多年不曾离身的墨玉扳指,慢慢放在了空地中央。撩起袍子,我缓缓跪在地上。小路子赶
紧手忙脚乱的要扶我起来。我按住了他的双手。“不用,是我欠他的。”
运足劲力一掌拍下去,扳指被击成了粉末,地面也被击出了一个深坑。和着黄土和粉末,我徒手一点点重新填上,
这里的土质说不上松软,碎石粉末居多,没有几下,我的手指便被划的伤痕累累。但是,却奇异的一点都不痛,真
的,一点也不痛。
白璧无暇,白璧无暇。从此你在本宫的心里便是这白璧王爷。伴着这个名字长眠于地下吧,我亲爱的储君,我麟珏
的第一个儿子,我的长子。
“小路子。”
“在。”
“你回吧,我要再呆上一会。”填好,我拂了拂手上的血泥,轻声道。“天亮了我便会回去。”
“......”小路子有些担忧的看着我。
“我......只想一个人静一静。”
小路子沉默了半晌才悄悄离开。
小路子走后我一个人静静的跪坐在原地,脑中回想起前世的一件件一桩桩。年少时,一个是艳冠京城满的少年勇将
,坐拥八方铁骑,处江湖之远。另一个是惊采绝艳的少年天子,稳坐朝堂之上,居庙堂之高。成年时,一个却变成
了文韬武略的帝王,震慑宇内,另一个则被收入了后宫,受尽百般羞辱,直到喋血而死。
我欠他的实在太多,老天爷,原来您是让我回来还债么?如此,我便认了。
站起身,我掸掸身上的灰尘,捂住自己已经扭曲失仪的脸,轻轻的笑了起来——想起我早在麟渊生产前的计划,那
幼小生命的逝去似乎是老天在嘲笑我的野心,给我卑劣的心思予以警告。苍天啊苍天,这世我已铁石心肠,旁的已
经不管不顾了,即使这便是失了德,你对我的惩罚也罢。我却不得不这么做。即使失去我儿,亦不能阻挡我前进的
道路。只希望这一世,麟渊一生平顺,身为渊帝,文成武德,千秋万代。
天已经蒙蒙亮了,我最后看了一眼那方小小的看似平静的天地。白璧,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本宫将你放在心
上。从此之后,白璧,吾儿,你只存在于这一杯黄土之中,了然于我心间,尘世间再也没有你的归处。而我要离开
了,去向属于我的地方,去面对该面对的一切。
初升的太阳红彤彤的照耀着大地,身处这乱葬岗的一片白雪之中,心里如同一卷乱麻,怎样也理不清,剪不断。缓
缓吐出一口浊气,我仰天长啸。“啊啊啊啊啊.......”直至嗓音沙哑,眼目胀痛才停下,几只乌鸦被惊起,在枝
头呱噪的胡乱叫着,就好像临别的丧曲,如今曲终人散......空留一腔悲寂。
远处忽然响起一阵悠远的钟声,一下一下沉沉的敲在我的心头。我披着钟声缓缓地走进了城中,远远地就看见小路
子站在巷子口张望着,见了我快步走过来。
“爷,主子醒了,正找您呢。”
我一听,立刻强自镇定了心神。“他醒了?有没有什么不妥?”
“主子精神不错,正哄着小郡主玩呢。吩咐奴才找您回来。”
“你说了什么没有?”
“奴才说您守了一夜,去别间睡下了。”
“赏。”
快步走回了府中,我来到卧房门口,紧紧闭了下眼,把眼里的悲哀尽数掩藏在欢喜之下。“渊,你醒了?”
屋内燃着药香,推看门一阵清香扑鼻而来,麟渊见了我,惊喜的笑了笑。“珏?你怎么醒了?小路子叫你了?”说
着皱眉道。“我叫他不要打搅你的。”
见了无暇红润润的小脸,我眼前闪过白璧在我手中青紫着一张脸的样子,我几乎夺门而出。强压下暗自翻涌的心神
,微微笑道:“我本就是被小路子强劝着浅眠了一下,你醒了我又怎么睡得着?”
“来看看我们的女儿。”麟渊费力的拖了拖手中软软的婴孩。我猛地一哆嗦,想起那幼小青紫的颊,反观这个孩子
粉扑扑的小脸,惊觉这孩子的脸色好得让人厌恶。两张几乎相同的小脸重叠在一起,让我眩晕。
“不......”我反射性的低吼道。
麟渊手上的动作一僵,面色上划过一丝悲哀。“你.......你还是不喜欢她?对不对?可她.....她是我们的孩子啊
......”
我强笑,“我自小习武,手劲不比平常人,我......我怕伤了孩子。”说罢,摆出一副无所适从笨拙的样子。
麟渊仔细看了看我,忽然扑哧的笑了出声。“怎么会?来.....抱抱她。我手上用不了太大力......”
我一听赶忙接过他手中的孩子,这个女婴柔柔软软,温温热热的重量让我顿时一阵战栗,只觉得与昨日手中那冰冷
瘫软轻的几乎没有重量的孩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搅得我的一颗心生痛起来。心里无法克制的怨毒起来,他就是被
她......她的脐带,生生绞死,连呼救都不曾有过......颤抖着几乎抱不住这个女孩。
麟渊见了又是一乐。“瞧你紧张的,傻瓜。你应该这样她才舒服......”说着竟不顾疲累的身子,手把手教起我的
动作。
心里的苦楚无法言明,我只得木着一张脸,一声一个命令。这便是罪吧,我的第一个长子夭折了,我却无法原谅那
个与他一同出生同样无辜的我的另一个孩子。这孩子注定从出生起,我便无法倾注我全部的爱意与呵护。
把她送的远远的吧,送的远远的她便不再是我的魔,不再让我痛苦纠结。
我听见自己冰冷的声音道:“明日,我们启程,这孩子交给小德子,快马加鞭的送去杨府吧。”
只见麟渊身形一僵,他缓缓地转过头看向我。“怎么......这么快?”
“夜长梦多。”我低声道。“越早送去,越是能占得先机,父皇越是不会怀疑。”
他纤弱的身子颤抖着,“可是......可是她才刚出生不过几天啊!!你怎么忍心......怎么忍心啊?!”一向清澈
的声音忽然间尖利的让人无法忍受。
我怒火中烧,只得面无表情的指着宝宝道:“这是你的计划,我只是遵从你的想法。本来昨夜就要送走的,不过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