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中的记忆 上——苇间风

作者:苇间风  录入:07-25

不过感叹归感叹,这种靡丽的生活毕竟与他的个性不符,在随波逐流恣意地狂放了三天后,最初的热情也消磨得差不多了,萨兰向正计划向下一个化装舞会进发的表兄提出,“我很想沿着大运河游览一下威尼斯城。”

“啊!那多无聊啊!沿着运河你只能看到那些壮丽的宫殿的外表,要想体验其内在的精致、和住在里面的佳人亲密接触,还是和我一道去舞会最好!”

萨兰可以肯定表兄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制造新的艳遇,而他却已无意奉陪了。

“那么把你的贡多拉借我一只,我自己去好了。”

看到萨兰一脸的坚持,表兄丧气地垂下了肩膀,“那还是我陪你去吧,再怎么说你也是我请来的贵客、我最珍视的表弟,让你一个人去怎么也说不过去呀。”

说好下午三点就出发,但上午十点,卡利尼亚尼接到了一封密信,信中称他心仪已久的绝色佳人——米兰女公爵突然秘密到了威尼斯。这个消息令卡利尼亚尼方寸大乱,他一刻也坐不住,急忙做了他自认最完美的装束后就出门了。出门前他不忘叮嘱萨兰一定要等他回来。

“放心,我只是去拜访一下,下午三点我定会赶回来!”可能是觉得自己的这个承诺有些靠不住,表兄又加了一句,“要是晚点也没关系吧?”

看着身子的一半已闪出大门的表兄,萨兰露出了宽容的微笑,“没关系。”

话音刚落,卡利尼亚尼伯爵剩下的半边身子也倏地一下子消失不见了。

从毫无指望的下午三点一直等到月上树梢的晚上七点,萨兰独自用过晚餐后决定不再等下去,吩咐仆人为自己准备一只小型的贡多拉后,他披上斗篷出了门。

跳上月牙形的黑色平底贡多拉后,萨兰发现细心的船夫已为他在座位前堆满了各色的花球,这是狂欢节必备的道具。虽然觉得自己不大可能用得上,萨兰还是礼貌地向船夫道了谢,然后他在靠近右舷的铺有红色丝绒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贡多拉是威尼斯人必备的交通工具,就象是陆路上的马车。只要是有身份的人家,通常都会有数只甚至十数只装饰华丽的贡多拉。萨兰乘坐的这只黑漆点金的贡多拉是伯爵府最小的一只,只设有两个座位,船夫与座位间隔着一个拱形的隔板,目的是为了挡住船夫可能偷窥的视线。这只贡多拉以往是伯爵与相好的情人夜游的工具,而萨兰相中了它的小巧与视野的开阔,决定坐上它细细品味月光下的威尼斯。

从伯爵府的码头离开后,贡多拉沿着运河一路向东行驶。宽阔的河面上,千余只各式各样的贡多拉争奇斗艳,万点灯火倒映水中,恍若银河坠落,两岸林立的华宅绵延不绝,时不时有别致的小桥凉台、精美的长廊闯入萨兰惊喜的视野里。

“那是……那是金屋吧!”远远的漂浮在水面上的一座宏伟的宫殿令萨兰忍不住叫了起来。

“是的,少爷,那就是著名的金屋!”船夫用唱歌似的语调笑着回答,“那可是我们威尼斯人的骄傲啊!”

“把贡多拉划过去,我想仔细看看!”

“是!少爷!”船夫依言摇动起了双桨。

慢慢逼近的宫殿令萨兰屏住了呼吸,那黄金般耀眼夺目的外墙、充满升腾飞跃气势的门柱、极具浓郁阿拉伯风情的凉廊,在如水的月色的辉映下犹如梦境中的琼楼玉宇。

“有种不真实的感觉……”萨兰叹息了一声,为这不似人间应有的华丽而叹息。他忍不住站了起来,仰着头痴迷地凝望那高高的美丽的火焰式哥特式柱廊。

“多么优美啊!传说中的仙宫也不过如此!看那些火焰纹式卷廊,那么的轻灵飘逸!让人好象有……有……”一时间想不起最适合的言语来形容自己内心的震撼,萨兰呆了一下。

“好象有灵魂飞天之感吧?”上面的柱廊后突然有人轻笑道。

“啊?!”萨兰吓了一跳,“谁?谁躲在那里?”

这一次传来的是充满揶揄意味的愉快的大笑,“偷窥人宫殿的冒失者啊!这样的问话还真是失礼啊!”

闻听此言,萨兰顿时脸涨得通红,“是我不对,我这就离开。”

正要吩咐船夫撑船,却不料上面的人再次出语拦住了他,“你想就这样溜之大吉了吗?”

突然变得森冷刺骨的语音以及傲慢的带有羞辱意味的问话令萨兰背脊一僵,“阁下什么意思?”他冷冷地反问道。

就在他说话间,一个人影慢慢地从廊柱的阴影里浮了出来,萨兰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进入萨兰视野里的这个人是个与萨兰差不多大的年轻人,从萨兰的目测来看,他似乎比萨兰还要高一些。虽然全身都裹在一袭黑色的斗篷里,但从他好似在水面上滑行一般优雅的出场,可以想见他有一副绝妙的身姿。这个青年有一头让人过目不忘的白金色长发,犹如泻下的清泉随意地披散在肩头、胸前。白瓷般半透明的脸轮廓非常优美,但一点也没有女性化的感觉,反倒让人有意想不到的刀锋一样的犀利之感,而那飞扬的剑眉下、闪动着令人捉摸不透光芒的蓝眸更加深了这种感觉。

萨兰怔住了,不是为对方堪称精致的美貌,而是为那美貌的背后正无限伸展的迫力。那是让人不寒而栗的恐怖的迫力!那斜挑的眼角、让人联想到冰片一样冷冽的眸光、微微上弯好象随时会露出一对獠牙的薄唇,在仿佛是吸取了月之精华的白金发色的烘托下越发流泻出好似要扼人咽喉的充满致命感的妖艳之美!

“吸血鬼!!!”萨兰的脑中只一个闪念,半身已陷入冰凉,右手本能地探向腰间的佩剑。他的手指才刚摸到剑柄,只听得身后“咚”的一声响,萨兰还没回头,却见那个前一秒还把人吓得心脏停跳、血液凝固的超绝美型的“吸血鬼”竟捧着肚子爆笑起来,“哈哈哈哈!笑……笑死我了!这么就吓晕过去了!太……太好笑了!哇哈哈哈!”

第二章 吻

仿佛是魔咒解除,青年肆无忌惮的狂笑令瞬间心神摄住的萨兰清醒过来,受骗的冲击让他一时间又是气恼又是好笑,白皙的脸上涌上薄薄的红潮。

“我有那么可怕吗?”笑得差点背过气的青年将上半身伏在栏杆上,促狭地眨了眨眼。

“可怕?是的,我想这世间没有比看到活生生的吸血鬼更令人感到恐惧的事了,我钦佩阁下的演技!”萨兰讥讽地一躬身。

“谢谢阁下的赏识。”就象是完全没有听出萨兰言语中的讽刺,青年直起腰优雅地回礼,“我一直认为狂欢节表演的精髓就在于惊世骇俗,如果做不到这点的话,那就称不上完美。”

有一瞬间萨兰以为自己听错了,不过看到对方的脸上没有半点悔悟和不安,反而笑得那么怡然自得,萨兰的心中燃起了怒火。

“依照阁下的想法,那么扮演地狱的三头怪可能更惊世骇俗吧!”

“多么富有创意的想法啊!”青年陶醉般地将双手交握在胸前,“这个提议我一定记下,下一次的狂欢节上这将是我必备的节目!呵呵,美型的三头怪,我喜欢!”

萨兰的脸沉了下去,“我原以为阁下是个成年人,现在看来不过是心智尚未发育完全的幼童。这种恶作剧你还是留在家里玩吧,想必你的家人已经完全习惯了,不用担心会被吓死!”

一边痛快地口吐着犀利的词锋,萨兰一边掉头向船后走去,对于那个空长了一副好面孔的青年他彻底丧失了好感。从刚才起就没有听到船夫的动静让他忧上心头,他加快了步伐。刚绕过隔板,就看见船夫扶着桨颤微微地站了起来,他顿时安心不少。

“没事吧?迪恩?”

“没……没事,少爷,一会儿就好。”

船夫的脸色还是有些苍白,他怯怯地偷瞄了一眼上面那个含笑不语的青年,立即又把头低了下去。看到他吓成这样,萨兰也只有暗自摇头。但同时他也深为理解船夫的恐惧,因为在他们所处的这个时代,作为邪恶的象征、异教的代表,吸血鬼恐怖的形象被教会渲染得无以复加。虽然教会的目的是试图让人们更加依赖并遵从可以为他们驱除邪恶的教会,但相应的也使人们为未知生物所带来的恐惧而饱受折磨。萨兰认为青年明知这点却故意装扮吸血鬼吓人,从道德的角度来看就不可原谅。想到此,萨兰忍不住又抬眼瞪了青年一眼。

“哎,被人讨厌了呢。”青年发出了好似无聊的叹息,但那闪闪发亮的眼睛却充满了兴致。

“你也适可而止吧,路西安,要不然这位先生可就真要讨厌你了。”

青年身后的纱窗里传来一个女子娇柔的轻叹,这极副乐感的嗓音微妙地拨动了萨兰的心弦,让他整个人都为之心醉。

有这么动听的声音,那么它的主人也一定长得绝色仙姿吧……带着期盼与渴望,萨兰向青年的身后望去,只见低垂的窗帘上印出了一个曼妙的身影,也就那么一闪,又很快消失了,萨兰不禁有些失望。

把萨兰的神情尽收眼底的青年低低地笑了一下,他扭头向未露面的女子打了个招呼,“玛茜,我马上就过来。”随即又转过头看着正好奇张望的萨兰,一扫刚才轻浮的举止,他一本正经而又温文尔雅地说道:“阁下,刚才的事是我不对,我诚心地向您道歉,也向这位贡多拉船夫道歉。为了弥补我的过失,请允许我做一点补偿。”

深深地鞠了一躬后,青年说了一句,“请稍等。”就匆忙离开了柱廊。

被青年突然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弄得莫名其妙的萨兰愣了一下。

这人怎么回事?一会儿是没有道德观的恶魔,一会儿又变身为彬彬有礼的绅士……也许别人会觉得这样的他很有魅力,但我对这种变来变去的家伙可是一点兴趣也没有!还有,他刚才说的补偿是什么意思?不会是又一个恶作剧吧?呜~~虽然我不喜欢把人想得太坏,但他却是那种完全可能做出任何恐怖事件的恶劣之徒!为了可怜的船夫脆弱的神经,我还是赶快离开这里为妙!

内心就好象有被恶魔追赶的恐慌一样,萨兰匆匆吩咐精神已恢复大半的船夫开船。哪知越忙越乱,船桨好象是被水里的什么东西缠住了,一时间竟无法划动。好不容易甩掉了缠绕物,贡多拉徐徐离岸,萨兰悬着的心才刚放下一半,就在这时,金屋的大门突然敞开,黑色的人影闪身而出。

“天啦!您也太性急了吧!”青年惊呼着飞奔向码头冲过来,吓了一大跳的萨兰一下子从座椅上站了起来。

“你要干什么?!”

以媲美箭矢的速度冲到码头的青年腾身一跃,身后的斗篷飞展开来,象极了在夜空下翻飞的蝙蝠翅膀的斗蓬再度令船夫窒息,他差点又跌坐在甲板上。

“你要干什么?!”

面对以令人咋舌的跃身轻盈地落在已离岸五米开外的贡多拉上的青年,萨兰再次毫不客气地斥问道。

“我不是说了吗,一点补偿,为我的失礼所做的一点补偿。”青年轻松愉悦地微笑道:“我想您一定是第一次来威尼斯,由我来为您作向导一定不会让您觉得无聊的。”

“没有你做向导我也不会觉得无聊!所以请你立即离开我的贡多拉!”

“唉,我就这么让您讨厌吗?”

青年的脸上浮上一抹忧伤,好似被抛弃的小狗一样哀怨的眼神让一向心软的萨兰有些不知所措。

“不……不是,我只是……只是不习惯跟陌生人在一起。”

“那么请问您的尊名?”蓝钻似的眼眸微妙地闪动着。

“萨兰……萨兰·德·奈穆尔……”萨兰愣愣地回应着对方的提问。

“……萨兰……多么美妙的名字,”青年的眼中泛起微笑的涟漪,“路西安·德·法伦,这是我的名字,现在我们已相互认识了,不再是陌生人了吧,萨兰?请允许我为您做向导。”

我绝对是被他催眠了!

萨兰痛苦地在心底呻吟了一声,看着那个大模大样坐在自己身旁笑得象个心情超好的大猫一样的男子,萨兰灰心地选择放弃。

即便是我找出一千条理由来拒绝他,相信他也能想出一万种方法来达到目的,与其费力地与他周旋,倒不如索性由他去了。再说,船总有到岸的时刻……

抱着这样自暴自弃的心情,萨兰继续他的大运河之行。

贡多拉离开金屋时,萨兰终于看到了那个神秘的美人,她仪态万方地立在青年曾站立过的柱廊上,挥手向他们告别。垂下的银色面纱遮住了她的脸,上面镶嵌的珍珠好似泪珠一样在她的脸庞上闪动。

我觉得她好象在哭……萨兰心中暗想。看不见女子的面容虽然多少让他有些失望,但面纱下的朦胧之美又让他觉得不可多得。恢弘的廊柱下,纤丽的白色身影,一举一动散发着难以言喻的神韵的神秘丽人,那是只有在画中才可见到的意境,是世外的仙子惊现人间,凡人即便是动了偷看之心也是亵渎……

“……瞧啊,那就是著名的里亚托桥,不,应该说是遗址吧,至少在威尼斯人决定重建它之前还是遗址。被威尼斯人称为盛装的贵妇的这座桥第一次建成是在1172年,那时还只是活动的浮桥,一百年后才改成了固定的木桥,上个世纪重建时又加上了石头桥基,当时用了足足一万两千根木头呢!呵呵,想想都够壮观吧?哎,不过即便如此,过多的人流还是给这座桥的安全造成了隐患。1444年,一次盛大的结婚庆典游行中,汹涌的人潮终于将这座威尼斯人引以为傲的桥挤塌了。又过了将近一百年,也就是1524年,威尼斯议院决定重造一座气势宏伟的石桥,这一次,有许多名师提供了方案,其中就有我无限仰慕的米开朗基罗,可惜几十年过去了,还是没有定案……唉唉,你在听吗?萨兰?”

兴致勃勃大讲特讲的路西安留意到了萨兰的心不在焉,便用胳膊捅了一下对方。

“是不是我讲得很没趣?如果觉得乏味,那我再讲讲里亚托桥上发生的血案……”

“不,不是的,你讲得挺好的。”萨兰斯文地低语道,因为一直萦绕在心头的某种思慕,他的脸不由自主地红了起来。

以打趣的神情看着他侧脸的路西安微微笑了起来,“你这人还真是爱脸红啊!生气时红得象苹果,害羞时又象樱桃,总之都是很可爱很美味的样子!”

“你你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呀!什么可爱美味?!这是形容一个男人的词吗?”

“形容男人该是什么词?威猛、强壮、粗野?可这些词一点也不适合你呀。”路西安歪着头故作迷糊。

“如果你的词汇贫乏到此,那我也无话可说!”

萨兰板起了脸,路西安有意的逗弄让他不快,但更为不快的是……金屋那个孤寂的丽人怅望的身影……

为什么,为什么这个得到她如此关注的男人要抛下她纠缠自己玩弄莫名其妙的游戏?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你为什么要缠着我?为什么不留在你妻子身边陪她过节?”带着埋怨的话终于还是脱口而出了。

“我妻子?”

“是啊,就是金屋的那位……难道不是?”萨兰心中一喜,但跟着又一沉,“是情人吗?那么你也应该陪陪她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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