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这让我想起了小时候看父王参加比赛时的情景!”游目四望的国王微笑着点点头,“宫廷里已很久都没有这样令人兴奋的场面了!”
他回头问王室总管,“使节们也到了吗?”
“到了,他们正等着陛下的到来。”
“好好,让迪特里希王子坐我身边吧,有他作伴,我总感到很愉快!”
“是,陛下。”迟疑了一下,总管问道,“那英国使节呢?”
正往看台中央的王座走去的国王停了一下,“嗯……就让他坐我的另一边吧,虽然我很讨厌他,不过看在我亲爱的弟弟正在追求的女王的份上,就赐与他这份殊荣。”
大踏步走上看台的国王得到了全场所有人的欢呼致意,他满意地点点头,随即落座。不久,竞技赛的各项赛事紧锣密鼓地展开了。
萨兰手握长剑向后退了一步,以避开对手猛烈的冲击。他的对手是个壮硕的大汉,比萨兰高出足足有一个头,身体的宽度也使本来就削瘦的萨兰更显苗条。与这种剑法直来直去、力道又沉的家伙交手,原本是极费力又危险的事,然而萨兰却显得很轻松,他一边灵敏地避过对方的一次次进攻,一边沉稳地寻找着反击的最佳时机。看准对方动作慢下来的瞬间,萨兰突然闪身前扑,手中的剑犹如闪电般地直射向对方的咽喉,速度之快令对手连眨眼的工夫都没有。
“完了!”壮汉的惊恐之心才起,雪亮的剑光已掠过他的脖颈。
“承让!”收回在对手皮肤上留下一道划痕的长剑,萨兰举剑将剑柄贴住额头,潇洒地行了一个骑士的敬礼。
“萨兰·德·奈穆尔胜!”看台上,国王的号手吹响了号角。
萨兰迈步向前,在王座下方单膝点地跪了下来。
“谢陛下!”
他低头行了一礼后,站起身正要离开,国王的话又让他站住。
“萨兰·德·奈穆尔,马里亚克·德·奈穆尔是你的父亲?”
“是的,陛下。”
“嗯,你父亲是个了不起的勇士,我希望你也能有更出色的表现!”
“是,陛下!”
再度行礼后离开的萨兰留意到国王身边的一个黑发男子。这个男子有着一张让女人见了为之心跳的充满贵族气息的端正面孔,剪得很短的头发是近似墨色的深黑,一袭合体的黑色镶金饰的礼服令他在众多华服贵族中也显得特别抢眼。不过萨兰会留意到他,却并非是因为他出众的外貌,而是因为他奇怪的眼神。从刚才起这个气度闲雅的的男子就以一种仿佛是评估货物的无礼眼神打量他,在他和国王说话时,他那双如冬夜一般幽深的眼眸更是微妙地泛起一抹暧昧的笑意。
他是谁?为什么笑得这样奇怪?
带着疑惑,萨兰回到了自家的遮蓬暂作歇息,在那里,他的兄长雅克及其未婚妻玛利亚小姐正热切地等候着他的归来。雅克因为前不久的一次意外摔伤了腿尚未痊愈,因此代表家族出战的重任就全落在了萨兰的肩上。接受了兄嫂的祝贺后,萨兰在兄长的身边落座。不久,他再次感到了来自黑发男子奇怪的凝视,他忍不住向对方瞪视,却不料意外地得到了对方一个貌似愉悦的微笑。
“那人是谁?”萨兰问雅克。
“你说的是哪一个?”
“就是国王身边那个黑头发的家伙。”
“喔,那是迪特里希王子,德意志诸侯邦中最有势力的勃兰登堡选帝侯的弟弟,也是其派驻法国的使节。咦?你问他作什么?”
“不作什么,只是觉得他有点怪。”
雅克笑了,“他倒真是个怪人!”
“怎么讲?”
“嗯,说起来这位王子的怪事还真多,不过最有趣的还是他刚来法国时。大约十年前,迪特里希王子被其兄约阿希姆派驻法国作长驻使节,那时他大概十八岁。”
“十八岁?这么年青就作使节?”萨兰不免有些诧异,因为作长驻使节的人通常都是有丰富外交经历的人。
“是啊,的确太年青了。”雅克微笑着眯起了和萨兰相似的碧绿瞳眸,“那时就盛传这位王子是因为参与了一起针对其兄的阴谋失败,而被他哥哥半流放地发配到法国。”
“原来如此。”萨兰点了点头,心中暗道,这位迪特里希王子还真是很有运气,流放之地竟然是花团锦簇的巴黎。
“据说我们尊贵的太后当时对他很感兴趣,”雅克继续说道,“因为约阿希姆选帝侯信奉新教,而王子的母亲却是虔诚的天主教徒。说到这里我要再说明一下,迪特里希王子的母亲是前选帝侯的第二位王妃,所以他与其兄并非一母所生的兄弟。太后觉得,如果让可能也信奉天主教的迪特里希王子取代其兄的位置,那么这件事必将在信奉新教的德意志诸邦中引起混乱。要知道,德意志新教徒的援助对我们法国新教徒犹如水一样重要,如果勃兰登堡发生宫廷政变,我们的武器及兵力后援就会面临中断。”
“雅克,你刚才说可能也信奉天主教的迪特里希王子,这是什么意思?”
“这样说是因为谁也弄不清这位王子的信仰,新教与天主教的仪式他都参加,而且他还宣称他对两位主都有好感。”
“真是个怪人。”萨兰嘟哝了一句,内心却觉得迪特里希王子是个大胆到狂妄的家伙,居然连神圣的信仰也敢调侃。
“虽然弄不清王子的信仰,不过只要能扰乱勃兰登堡,太后也觉得很值。于是,她特意召见王子,劝说他起兵推翻其兄长。王子倒是很爽快,非常痛快地答应了,不过他提出自己的手中并没有超过十个人的兵力。我们的太后也很爽快,答应先行暂借一个军团,等事成以后,王子只要能阻止德意志新教徒对法国新教徒的援助就算是回报。事情就这么商定了,两个星期后,在太后的亲自督导下,一切的准备工作就绪。可是,就在军团誓师出发的那一天,军团名义上的总指挥迪特里希王子却突然失踪了。”
“失踪了?”
“是啊,”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雅克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当时太后的人跑遍了全城,找了一整天都没能找到他的下落。就在太后以为他临阵害怕溜走了时,军团的将军府上来人回报,将军回家时竟然发现王子和他妻子在床上偷情。戴了绿帽子的将军顿时勃然大怒,狂吼着要与王子决斗,而王子也毫不含糊地一口答应。听到这个消息,太后又气又急,马上派人火速去将军府制止决斗。可惜去的人晚了一步,那个被太后骂为废物的王子竟然是个用剑高手,不到五个回合就把堂堂的沙场勇将击成重伤。”
“……”萨兰哑然。
“因为这件事,出兵的事自然也就不了了之。太后觉得这是件丑闻,严令不得外传,不过还是有好事之徒悄悄传了出来。据说后来太后曾问王子,是否真想过要谋其兄的位,王子回答说,想过,王位谁不爱啊,不过看到法兰西的美女就觉得世间再尊贵的王位都不及美人一笑。”
“如果让我说,我会觉得迪特里希王子与其说他怪不如说他狡猾,”萨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看他如此高明地把太后玩弄于股掌,想必此后太后也不敢轻易再在他身上盘算什么主意了吧。”
“嗯!你能看出这点我很高兴!”雅克喜悦地搂住了弟弟的肩,“宫廷很复杂,到处都充满陷阱和杀机,然而迪特里希王子却是个善于避开危险、让对手反落入陷阱的个中高手,我们虽不能及他万一,但多看、多听、多想、谨慎从事却还是可以做到的,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在这如履薄冰的险恶环境中生存下来。”
明白兄长是在借迪特里希王子之事教导自己在宫廷中的立身之道,萨兰认真地点了点头,“我会记住哥哥的话的。”
那就是国王眼中新的阿多尼斯……
把探究的目光再次在正与兄长谈话的萨兰身上打了个转后,迪特里希轻轻地吁了口气。
火焰一样温暖的发色、绿潭似的眼眸、珍珠白的肌肤,让人联想到月夜下踱步的独角兽的清冷绝俗的气质……嗯,这个青年的确有令人一见倾心的魅力!不过他似乎对追求的目光显得有些钝感,至少国王火辣辣的视线没让他有半点动摇。
迪特里希有些怜悯地瞟了一眼国王,见他正皱着眉听英国使节半是夸耀半是嘲弄的谈话,这些微的怜悯不觉又转为好笑的意味。
“……陛下安排的竞技赛的确很精彩,不过这种程度的比赛在我国只不过是不入流的下级骑士间的竞赛,完全上不了台面。”
闻听此言,亨利国王的脸黑了一半,碍于自己尊荣的地位,他强压住想要狠揍对方一顿的冲动。
“啊,我听说贵国的徳维尔在比剑场上有冲刺神手的美誉,不知这是否属实?”迪特里希侧过身,带着好奇的表情问道。
英国使节立即得意地扬起了眉毛,“没错!德维尔是我国最出类拔萃的剑手,目前还没有一人可以在他剑下走上十个回合!”
“喔,是吗?”迪特里西端正的脸上露出一抹微带嘲意的浅笑,“大约半年前,我曾有幸观看到一场精彩的决斗,那场决斗只进行了七个回合,失败的一方……很不幸,正是你夸耀的德维尔。”
“你说什么?!这不可能!如果是德维尔失败了我怎么会不知道?”英国使节的额头上浮起了青筋。
“这件事是真的,观看到的人不光有我,还有西班牙的阿方索王子。”迪特里希慢悠悠地说道,“至于你为什么不知道,我猜想大概是因为德维尔本人不想让人知道的缘故。”
“殿下说的我没有理由不信……但请告诉我是哪位勇士打败了德维尔?”
“这个就有劳陛下代答了。”迪特里希转向国王,意带恭敬地说道。
亨利国王有些吃惊,他完全不知道迪特里希所说的决斗之事,不过从迪特里希含有深意的目光中他已猜到了答案。
“你是说……路西安·德·法伦?”
“没错!正是路西安·德·法伦伯爵!法兰西第一勇士的名字从陛下的口中说出,真让人觉得有天籁之感!”
迪特里希满意地看到了国王脸上近似抽搐的尴尬笑容。
多么可怜!路西安·德·法伦,如果你不是吉斯家族的人,那亨利国王一定会自豪地挺起胸膛,而不是把你视为必拔的眼中刺!
“德·法伦伯爵?久闻大名!听说此次竞技赛的擂主就是他,不知我何时可以看到他的出场?”
英国使节的脸上露出了兴奋之色,一扫先前好似受到羞辱的愤满之情。
我得说作为下臣的英国使节的气量也胜过一国之君!迪特里希微微耸了耸肩,丢下脸色说不上好看的国王,转而找寻起他关注的某个人的身影。在一个遮蓬的角落里他看到了他要找的人,就象是有感应似的,对方很快将视线反投了回来。
坏孩子,耐心点,乖乖地等着看好戏吧!
回了对方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后,迪特里希的注意力又回到了国王身上。
“……德·法伦伯爵今天就会出场,我已经下令只要是取得三场连胜或是三种不同赛事均获胜一场的人都可以直接向伯爵提出挑战。”国王回头问侍立在身后的王室总管,“现在有多少人有这个资格?”
“目前有十名骑士取得了资格。”
英国使节露出了惊讶之色,“贵国的竞赛规则真是令我大开眼界,以这样的赛制,只怕德·法伦伯爵要与超过三分之一的参赛者直接对决,这样一来,就算是铁打的人也撑不到最后一天。”
使节话中毫不掩饰的责难令国王的脸上露出了难堪之色。
“我认为国王的新规定还是有其合理性的。”迪特里希插话道,“德·法伦伯爵神勇过人,想要得到他亲自指点的人多如牛毛,陛下此举只是想让伯爵更多的崇拜者得以亲近他们的偶像,再说了,依照古老的规矩,身为擂主就有义务接受一切挑战。罗马人说得好啊,竞技赛能让男子汉变得更坚强,视死如归,看到流血的伤口就兴奋!痴迷于荣誉与胜利!相信有了伯爵的尽早参与,此次竞技赛定会高潮迭起,让人发狂!”
或许是因为不经意间目睹了迪特里希眼眸深处一闪而过的嗜血的狂热,英国使节的脸上不由得露出骇然之色。
“是啊是啊,迪特里希王子的话深得我心,三天的竞技赛前两天如果没有令人兴奋的场面出现就会显得乏味许多,德·法伦伯爵是我法兰西的骄傲,不过我也希望我法兰西不只这一个骄傲!王室总管,伯爵也该到了吧?”
“陛下,德·法伦伯爵已经在布罗瓦堡了,相信要不了多久就会……”
不!他已经来了!迪特里希坐直了身子,在犹如潮水般涌起的欢呼声中他看到了那个他渴望已久的身影,一股难以抑制的兴奋如火烧般肆虐过他身体的每一个细胞。
久违了,路西安,我期待着你带来的血之盛宴!
准备参加下一轮比赛的萨兰在前往剑场的途中遇上了刚下场的路易。
“萨兰,我赢了贺斯那个讨厌鬼!”一见到萨兰就兴奋地扑过来的路易得意地笑道。
“贺斯?就是那个财政大臣的儿子?”
萨兰怜爱地揉了揉路易被汗水打湿的卷发。路易可爱的小脸立刻凑到了他的胸前,仰望着萨兰的褐色大眼睛闪闪发亮。
“是啊,就是那个讨厌鬼!他老欺负我,嘲笑我是没用的傻瓜。可是这一次我在剑场上狠狠地教训了他!打得他满地乱爬!”
“真是了不起!”萨兰紧紧地拥抱了一下路易,“你的家人也一定为你感到自豪!”
“……不,”路易的眼眸暗了下来,“爸爸不喜欢我赢了财政大臣的儿子,他说我是在给他惹麻烦。”
吸了吸鼻子,路易露出一个无力的微笑,“不过,有萨兰为我感到高兴我就很满足了!”
少年脆弱的神情让萨兰为之心痛,他将双手放在路易还很稚嫩的肩上,有力地扶住。
“我为你感到骄傲!因为路易是个真正的勇者!是个不需要别人的欢呼也能战胜对手的勇者!你父亲的话不用放在心上,他只是在为他自己的人生打算,而你的人生理应由你自己作主!今后的人生路上还有很多的对手需要战胜,路易一定要加油喔!”
“嗯!”路易的脸上绽放出自信的光彩。
不远处突然涌起的如歌声高扬的欢呼令两个人都诧异地抬起了头
“怎么回事?”
“好象是什么重要人物登场了。”
“会不会是德·法伦伯爵?我好想见他喔!”路易的眼睛因激动而增亮数倍。
“应该是他吧,其他人也引不起这样大的骚动。”
萨兰一边答道一边将目光聚焦到不断起立致意的人群中一个正迈着优雅的步调走向王座的身影。
那是……那是路西安!怎么会是他?难道那个有吉斯家族的利剑之称的德·法伦伯爵就是路西安?!
碧绿的瞳眸在瞬间失去了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