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流——秋草

陈枕流沉默着。殷飞曾经用这句话跟他开过玩笑，他自然知道这个传言，半晌他才苦笑一记，幽幽地开口："好。

"
这个世界上大概谁也救不了他了。其实原本不想去招惹殷飞的，从一开始就不想--他只会害别人不幸而已......

但是，十年的枷锁，好苦好累。就算是他狡猾也好，殷飞这样坦荡直率的人肯对自己付出这么多的耐心与温柔，

这样的诱惑他禁不起呵！
对不起，爸爸。答应你的事，小流没办法做到了。无论怎么弥补，无论怎么后悔，妈妈大概永远也不会原谅

我......我对不起大家，爸爸，妈妈，广袖表姐，还有--眼前的他。
殷飞清楚地听到了那个字，圈住他的手一紧，心跳忍不住加速，"小流。"
他在陈枕流耳边低语，"告诉我，为什么总是那么悲伤呢？"这样的他，总让殷飞忍不住地觉得......好心疼。
陈枕流沉默了一下，推开了抱着自己的殷飞。轻叹一声，声音一如往常的悦耳，"因为--我害死了两个人......"
殷飞一听，眼神顿时变得灰暗深沉，他握了握拳，继续听他慢慢地说下去。
　
 
正文 第五章
第五章
"有件事情我一直觉得很有趣。"陈枕流突然歪头看着对方，眼中倏地闪过一丝慧黠的笑意，"我刚进仰圣的时候，

全班几十个同学，你是惟一没问我为什么从私立高中转学的人。"
好可爱......从没见过他这样孩子气的表情跟动作，殷飞的心跳又漏掉一拍。随即他浓眉一挑，用手托着下巴作

思考状，"嗯......真的只有我没问吗？"
还记得陈枕流刚刚转到他们学校的时候，曾在同学间引起过一阵不小的骚动--尽管他非常安静沉默，从不炫耀自

己，大家仍旧无法忽略他的与众不同。

那个转学生，你们知道吗？是从X中转来的诶......
怎么可能？那他的成绩一定超好......人也长得好好看喔！
对啊对啊，听说父母都是名人......家里肯定很有钱......
哇哇，好厉害......怪不得平时都酷酷的不怎么理人的样子......不过真的好漂亮......
那时的陈枕流个性有些孤傲，干净的气质，清秀的脸，永远穿得规规矩矩，跟谁的话都不多，上课时很认真，下

课也独来独往。
一开始他很受欢迎，同学们都爱缠着他问东问西。过了一段时间，大家受不了他那副言语无味的样子，都不再试

图接近他，只把他当作一朵难以攀折的高岭之花来看待，最终能够跟他保持来往的同学，不过寥寥数人而已。也

许正因为他难以相处，所以关于他的传闻就远要比一般的同学多。
真是好险。殷飞在心中暗自得意，当时忍住不问果然是对的，不然自己就跟那些三八同学没两样了--事实上殷飞

自从在球场上看到陈枕流的那一刻起，眼睛就立刻爱上了他。后来知道他跟自己同班，他做梦都差点笑醒。
"知道我为什么不问吗？"殷飞微笑着问，心想就这样跟他慢慢聊聊，也许能让他心情开朗一点，也能够多少弥补

一点横亘在他们之间的十年空白--在殷飞心中，案情的真相与跟他聊天相比，倒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嗯......可能是你不太在意吧。"陈枕流老老实实地回答，"你在学校挺受欢迎的。"当时殷飞是学校篮球队风头

最劲的组织后卫，人长得帅个性又开朗，暗地里喜欢他的女生着实不少。即使不太关心别人的事，身为他的室友

，陈枕流多少也看见过几次殷飞笑着拒绝那些女生的场面。
"咦？我不在意？！"殷飞没料到他竟然是这么想的，这是多么严重的误解！他抗议似的小小声叫着，"拜托，我就

是太在意了好不好......因为你给我的印象很特别，我希望自己在你的眼中也能是特别的，所以我想慢慢地了解

你，而不是通过去探听什么八卦消息，你明白吗？"

听了他有些着急的解释，陈枕流一怔。原来初见面时，感觉对方特别的人，并不只有自己一个......
殷飞注意到他的眼眸倏地变得深邃悠远，知道他一定是想起了些许往事，于是用舒缓而怀念的语气说着："那天中

午的太阳很大，你却穿着一身整整齐齐的制服走过球场，好像一点也不怕热。看到你那么干净清爽的样子，我很

喜欢，所以朝你笑了一下，可是你似乎不太开心，看也不看我就皱着眉头走开了。"
这一幕在殷飞的脑海中不知道反复回放过多少次，是他回忆中的珍宝之一。虽然此举常被朋友嘲笑他像个梦幻小

女生，但他仍旧坚信这是他们两个人命运的相逢。
"喜欢......"陈枕流轻轻重复着这个词，脸上的表情有些困惑，"那么短的时间，你就能确定自己喜欢一个陌生人

吗？"这他可办不到，所以那时他从未想过殷飞会对自己抱有特殊的感情。
直到某个闷热的夏夜突然被他告白，陈枕流才惊觉自己在无意之中招惹了对方。可是，在那之前他一直只把殷飞

当作一个非常要好的朋友而已，并不需要他的爱情......
"呃--"殷飞迟疑了一下，最终直率地说："我不否认一开始只是对你的外表有好感，但接触一段时间之后，我发觉

你的内在远远比外表更吸引我。"

"是吗？"陈枕流垂下眼眸，苦笑一记，"我还以为我这个人既沉闷又乏味，跟大家也处不来。"他宁愿听到殷飞说

喜欢他的长相身材，或是家世背景，这还比较有说服力一些。至于他的个性--实在应该归为乏善可陈的一类才对

。
"沉闷乏味吗？在旁人看来或许如此，但我就是喜欢这样的你。"在陈枕流浓密睫毛的遮挡下看到一丝类似自卑的

色彩，殷飞的心忽然一痛，他低柔地继续说道："我倒觉得这是因为你懂得忍耐跟责任，也因为你的心--比谁都温

柔。"
听了他的话陈枕流沉默了一阵，半晌才朝殷飞淡淡地弯了弯嘴角，"你都说到哪里去了，我可没你说的那么好。"

大概因为不好意思，他显得有些局促。
看他不太自在的样子，殷飞正色又添了一句，"你比我说的还好，真的。"他不会忘记那时候陈枕流带给自己的震

撼与悸动，尤其是他父母闹婚变的那段混乱不堪的日子。如果没有小流，搞不好他真的会去变成不良少年，现在

还不知道在哪个街头混帮派呢。
殷飞的父亲殷尚武当年是也是个警察，而且还是刑警内部的高层人物。在殷飞十六岁那年的某天，一向顾家的他

突然提出跟妻子唐香蘅离婚，而且态度坚决，毫无转圜的余地，原本一个好好的家庭突然间分崩离析。
当时殷飞无论如何也不能理解父亲的倒行逆施，也无法接受原本牢牢握在手里的幸福，在瞬间就完全灰飞烟灭的

事实。那段日子他第一次看到活泼开朗的母亲也有眼泪--虽然她是躲起来偷偷地哭泣，但殷飞还是无意间看到了

。
直到双亲离婚后不久，爆出父亲因为包庇一个走私毒品和枪支的黑社会集团而被通缉的消息，他才隐隐明白父亲

的用意--也正是从那天开始，他对殷尚武恨之入骨。
这样爆炸性的话题立刻在学校里被当作传奇故事不胫而走，殷飞不得不独自面对那些复杂的目光，惊诧的，怜悯

的，鄙夷的，畏惧的，幸灾乐祸的......年少轻狂的他仿佛一下子失去了生活的目标，觉得一切都是那么的虚幻

而不真实，人也变得有些愤世嫉俗，玩世不恭起来。
永远记得在那堂体育课上，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巧合，全班竟然没有一个同学肯跟他组合进行课前准备活动，即

使是落了单的同学，也只是呆在原地看着大家怪异的脸色。
在这之前就受够了大家的窃窃私语、有色眼光与有意无意的冷落，再当众受到这样明显的孤立，殷飞当时的尴尬

与怒气可想而知--家里一出事，平时称兄道弟的那干朋友都不知龟缩到哪里去了，难道父亲和黑社会有染是自己

的错吗？他又不是有传染病菌......
愤怒的他狠狠地朝一边的运动器材上一踹，转身就要走出体育馆，而就在大家都在看好戏的时候，陈枕流却在众

目睽睽之下走出来拉住了他。
"站住，我和你一组。"他只说了这么一句，明净的眼睛里毫无矫饰。
大家都呆住了，包括殷飞在内。偌大的体育馆里突然寂静无声。陈枕流环视全场一圈，缓缓地说道："你们这么做

--太过分了，适可而止吧。"
说完他不理还在发呆的众人，拉起殷飞开始做准备活动。后来殷飞只记得那天陈枕流的手劲大得让自己的胳膊生

疼，但一颗心却渐渐被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温暖气息所包围--原本还以为陈枕流对一切事情都漠不关心，空长了一

张清秀漂亮的脸蛋，这时候才发觉他的个性并不像他所表现出来的那么简单。
对他彻底动心的殷飞经过一番死缠烂打，终于顺利地成为他的室友。但因为陈枕流念书相当用功，又不大爱说话

的关系，两个人每天的直接交流并不多。
在那段因为父亲的过错而承受莫名压力的时间里，殷飞一旦心情郁闷就会偷溜出学校找人喝酒打架。每当他酒气

熏天或是伤痕累累地回来时，陈枕流总是那个默默为他收拾残局的人--有时是一杯解酒的温牛奶，有时是一盒散

淤的药膏，有时是第二天的早餐......而事后他们也默契地没有一个人当面提起这些。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这种无言的安慰与关心，让那间小小的寝室逐渐变成殷飞累了、倦了之后候，惟一可

以安心休憩的地方。
后来的事态发展让人唏嘘，就连殷飞自己都觉得简直是一出肥皂剧。没过多久，他父亲竟然一举变成了铲除那个

贩毒走私集团的英雄，而当初的事情只是为了让他顺利打入那帮人内部而作的一场秀而已--除了担心万一大事不

成家人受连累，硬是跟妻子离婚是真的以外。
惊叹之余，大家都以为殷家经过这件事之后一定会比以前更幸福。令人意外的是得知事情真相的唐香蘅并没有欣

喜若狂，她甚至拒绝再跟殷尚武见面，更不要提跟他破镜重圆。
殷飞明白父亲是爱着母亲的，不然他不会在这之后的十年中一直苦苦地追求自己的前妻，但是殷飞同时也明白，

母亲有充分的理由拒绝跟他复合--哪个女人会想一直过这种大起大落、朝不保夕的生活呢？
短短的日子里尝到了人情冷暖，殷飞突然成熟了很多，对自己想要什么突然也有了鲜明的轮廓--他不再恨父亲，

反而有些同情他，另一方面也对警察这个职业产生了模模糊糊的憧憬。
促使殷飞决定继承父亲的衣钵的另一个重要的因素是，他知道自己永远也不会娶老婆，自然也就不会让女人伤心

。当其他男生都在对女同学的超短裙大发花痴的时候，他却瞪着某个男同学俊秀的脸庞偷偷流口水......
"殷飞，殷飞？"陈枕流的声音将他的思绪拉回眼前，"你怎么了？"
"啊，对不起......"殷飞回过神，朝他展颜一笑，"刚刚突然想起那天你在体育馆帮我出头的事。我第一次发现你

的手劲原来那么大，把我的手臂当成饼干，差点捏碎了。"
陈枕流立刻明白他所指的是什么，也浅浅地笑了，"胡说，哪有你讲的那么夸张......"那天他的确很生气，气那

些人那么现实、那么势利，那么随意地践踏别人的自尊，所以在跟殷飞一起做准备活动的时候，一不小心力道就

用大了些--搞不好他真的会很痛，"那你后来没事吧？"即使事情已经过了将近十年，陈枕流仍旧忍不住问了一句

。
殷飞呆看着那抹笑容，突然间觉得身边的空气都变得甜美起来，"我当然没事。"他沉声回答，心中涌起一波又一

波的感情--天啊，叫他怎么能抗拒如此认真而又温柔的眼神？！
"我喜欢你，小流。"殷飞按捺不住内心的悸动，毫无预兆地又一次向他告白。虽然眼神缠绵，口气却很坚持，他

从来没有这么确定过--陈枕流是他今生惟一想要的伴侣。他们两个是合适在一起的，对不对？至少小流在他面前

，脸上会出现许多旁人看不到的表情，比如--笑容。
他不怕再次被拒绝，十年前已经失败过一次，现在再加上一次也无所谓。殷飞自嘲地想，才被告白一次就让对方

成功PASS，未免跟小流龟毛的个性太不相符了。
殷飞知道自己在陈枕流的心中应该占有一席之地，但他也清楚地知道，对方心里一定还有一个比自己更重要的人

存在。十年前他就是太急于成为小流的第一兼惟一，所以才激怒了他......
只是不知道现在他心仪的人，究竟是谁？
原以为他喜欢的人是经常跟他一起上图书馆的田毓灵，殷飞一直为此而内心郁结，那些甚嚣尘上的传闻更让他的

嫉妒心理蔓延到了难以抑制的地步。
在那个隐隐飘着栀子花香的闷热夏夜，又一次外出喝闷酒的殷飞回到寝室后，不经意地看到已经熟睡的陈枕流那

毫无防备的干净素颜。在一阵无法压抑的冲动之下，他偷偷亲吻了睡梦中的他，也惊醒了他......
发觉陈枕流醒过来，那个吻倏地变得异常激烈火热，带着无比的渴望，甚至带着一丝绝望--殷飞已经作好了被对

方当成变态的准备，而他希望在他们彻底决裂之前，至少能拥有一次他的吻。
然而除了一开始的些微惊诧之外，陈枕流并没有抗拒。
他冷静地承受着殷飞近乎粗鲁的热吻，耐心地等待他恢复理智，像是在安抚一个遇到挫折的孩子。反倒是初尝情

味的殷飞再一次感受到他无语的温柔与慰藉，激动得几乎难以自制，"我喜欢你，小流。我喜欢你......"他在对

方的耳边低声细语，如痴如狂。
直到听见这句含糊不清的告白，陈枕流才毅然将他推开。
殷飞至今还记得，在那间斗室中，在幽暗昏惑的壁灯灯光下，陈枕流一向整齐的头发微乱，脸颊染上一丝红晕，

因为偏着头，他露在睡衣外的白皙颈项性感到了极点--
"你喝醉了，殷飞。那边的保温盅里有牛奶。"他淡淡地说，口气冷静，完全不似刚才经过一番热吻。
"我没有醉！"尽管对于对方的心情没有任何把握，但殷飞却不想在这种时候逃避，"我很清醒，而且我--喜欢你。

"
面对如此直接的告白，陈枕流清亮的双眸毫不退缩地迎视他灼热的眼神，半晌才用他悦耳的声音清晰地说道："对

不起，我不能接受你的心意。"
殷飞一闭眼，脸上带着谶语成真之后的低落，"为什么？因为--我是男人吗？"其实经过刚才的吻他可以确定，小

流绝对不是那种会歧视他性向的肤浅男人，但他还是忍不住要问一声，不想死得不明不白。
陈枕流叹息了一声，轻轻摇摇头，"不是的，跟那个无关。是因为......"他迟疑了下终于还是说了，"我不爱你，

所以没办法回应你的感情。"
接下来两个人沉默了很久。陈枕流睡前没有关窗，微热的熏风夹带着隐隐浮动的栀子花香，一直在两人身边流淌

。
......
"我知道了，对不起。"殷飞终于恢复过来，貌似平静地向他道歉，心里却思绪纷纷。
果然是陈枕流，连拒绝人都那么与众不同--完全不屑用那些经过矫饰的伪善借口，也不是惊慌失措后的口不择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