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在屋詹下——藤原りん

两眼发直的九十九望向他，一把抓住室友的肩膀说：
“我当你的情人，你要养我下半辈子哦！”
接着，吻住了他。
呜哇啊啊啊！醒过来了。完全醒过来了。做的明明不是好事，却感觉双腿发软。
啊啊，这个醉鬼！不对，他真的喝醉了吗？正打算推开他的时候夏目猛然惊觉。抓住肩膀的手道十足，不像没有意

识的行为。
“九十九先生，你累了吗？”
“……”
“我知道了啦，你把手拿开吧！”
他手足无措，不管两个男人谈恋爱是不是司空见怪的事，他也只能用这句话阻止面临失控的状况。
心乱如麻地凝视他，这才发现前一秒还闹得翻天覆地的大猫正静静地发出规律的鼻息。
“你睡着了吗？九十九先生！九十九先生！”
本来想说，好歹你也回床上睡觉。却又叹口气作罢。
——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他感到很意外。个性很一一的九十九就算喝醉了，照理来说也不该这么纠缠不休。
——咦？九十九先生受伤了。这时，他发现九十九修长的手指贴着OK绷。
不想打扰他安睡的夏目心中大惑不解，正打算回自己房间的时候，眼角余光瞥见了饿冰箱旁边有包东西，上面用红

色麦克笔写着，‘小心割伤‘。
拉开厨房的窗帘，他发现外面用来代替踏脚石的木板上，有块类似玻璃碎片的东西在发光。
——那是什么？
是不是打破的盘子或杯子？可是，为什么会破在外面？
家里的餐具不多。平常都是三菜一汤加一盘咸菜，偶尔大显身手做个五样菜甚至会找不到盘子装。负责掌厨的夏目

一直盘算过几天要把餐具凑齐。
小心翼翼打开那包危险物品，里面是从没见过的盘子。
满腹疑惑的夏目瞥见角落有个纸箱，能够纸箱原本是放在九十九房间的柜子里。他打开一看，里面全是缺了角的盘

子和杯子。
——这应该不是猫用的盘子吧？
他曾听某个电台公布一位听众寄来的明信片，信上说他习惯去拍卖会或跳蚤市场收购盘子，在夫妻吵架时用来发泄

情绪。主持人拍案叫绝地笑着说，心里不高兴的时候用力砸盘子是纾解压力的好方法。
——莫非九十九先生也是用这招来纾解压力？这是他故意摔破的？
他想到自己的压力可以透过找朋友喝两杯，或偶尔去唱KTV，以及一个礼拜去一次社交舞社抬杠纾解。再说，他自

认生性乐观，个性方面不是个会累积压力的人。
那么，九十九先生的兴趣到底是什么呢？
在公司的九十九工作能力优异，又凡事照顾得面面俱到。他曾苦笑着说自己是个争强好胜的。而爱猫族绝不可能跟

压力绝缘。
“……九十九先生的兴趣该不是养猫吧？”
夏目喃喃自语着。不能否定这个可能性。毕竟他说过交女朋友太麻烦，而且个性又很钻尖。
“嗨，漱石先生……总觉得心情闷闷的。”
由于体型比自己大，夏目没办法把他抱回床上，只好再拿一条毛毯帮他盖上，一进房间，一张纸飞舞着跌落地面，

似乎是窗户没关的关系。
原本没打算看的，‘结婚’两字却在捡起来的瞬间跃入夏目的视野。
心想不能偷看，终究是抵挡不了好奇心。
“……哥哥，我决定订婚了。要等三年后才会结婚，不过这个暑假，我要开始正式跟着妈妈学习老板娘的工作了…

…”
是九十九的妹妹寄来的信。
“这就是……原因吗……”
辄转难眠的夏目脑中思绪纷乱。
“多亏有个优秀的妹妹，我才能过着随心所欲的生活。”
在横滨就业，在横滨购屋。
“这里是我的家。”
哈哈大笑可以招来福气。他还记得九十九曾如此笑着说。
尽管如此，弟弟的电话和妹妹的信仍搅乱了他的心，另令他不得不藉着摔破杯子或盘子这些不会说话的冰冷物体来

发泄情绪。
九十九的行为宛如自残。
就像章鱼受到迫害会吃掉自己的脚，被人饲养的金丝雀会因为焦虑而拔掉自己的羽毛。坚持自己家人在这里的九十

九在高速公路猛踩油门连夜归巢，可是一接到传唤却又挤出空挡乖乖上路。
既然他不想回去，就没必要回去。
——好象叫真奈美吧？他那个相差七岁的妹妹。
一旦她结了婚继承家业，那个家就再也没有九十九哲也的容身之处了。
根据九十九的描述，他的继父是个很好的人。他说妻子的儿子等于自己的，继子得了辣手的病他也不曾稍有不豫之

色。
京都的后街道，自己的故乡。只要九十九愿意随时都能回去。可是，身为长男却不能继承家业，加上又是拖油瓶的

身份，这样的立场想必很复杂吧！
胸口隐隐作痛的夏目悲从中来。
就连身为外人的夏目都能预见九十九真奈美的未来，也能想象九十九的双亲相互扶持到老的情景，可是九十九哲也

的未来却笼罩着看不清的浓雾。
翌晨。
“……我怎么会睡在这里？”
王子靠的不是公主的吻，而是宿醉的头痛和吵杂的雨声醒了过来。
坐西朝东的客厅面向庭院，另一面是窗户。即使是阴雨棉棉的早晨柔光依旧充足，再加上只有这里没有茁壮遮光窗

帘，因此他起得比平常还早，漱石难得赏他一记大白眼，他识相地闭上嘴巴。
“我到底怎么了？”
猫不会说话。
“早安，九十九先生，你今天起得真早。”
踩着拖鞋啪陵啪陵走来跟他打招呼的是固定在三点半起床的夏目。虽说现在放暑假，但一到生理时钟设定的时间，

眼睛便自动自发地争开了。
“……早。我怎么会睡在这里？害我还在想说光线太亮了。”
瘦归瘦，客厅沙发拿来当作身高接近一百八的成年男子的床铺毕竟过于狭窄。听九十九埋怨这种地方根本不是人睡

的，夏目苦笑道：
“你不记得了吗？”
“记得什么？”
“那可就一言难尽了。”
昨晚兽性大发，硬逼室友强迫中奖的行经。
看到九十九在明哲保身主义作崇下，把不利于自己的记忆抹除得荡然无存，夏目体内的恶作剧因子开始蠢蠢欲动。
不知是否宿醉导致低血压，九十九的脸色苍白，好管闲事的夏目心想戏弄他好让他血压恢复到正常也算善事一桩吧

！
“昨天晚上我差点失身呢！”
失身——在日本几近绝迹的名词。九十九目瞪口呆。
“你把我带回来的桂花酿喝掉一大半，整个人烂醉如泥，最后还对我意图不轨。”
“你骗我的吧？”
“你不记得了？对不对？”
既然不知道，怎么知道是真是假。
“我被你强吻了……”夏目垂下肩膀恨恨地说。
九十九如遭电击。他真的什么也不记得了，所以加倍地惊慌失措。
“不会吧？”
不记得那些自残的行为算不幸中的大幸。不过……
“……我一定是把你误认成漱石了……”九十九无力地辩解。
“你亲猫的时候会连舌头都伸进去吗？”
而对夏目刻不容缓的反击，九十九一时语塞。
“我舌头伸进去了吗？”
“我都说不要了，你还霸王硬上弓，按着我老练地狂吻。”
那当然不是事实，可是昨晚他害自己心痛如绞还红了眼眶。——虽然是自己胡思乱想径自掉眼泪的——这点小小的

报复不算过分吧！夏目故意叹了一口气。
九十九抱头哀嚎，愁眉苦脸地蹲在地上。
“放心吧，我不会要你负责的。”
到奄奄一息的时候再送上致命的一击。
“夏目！你骗我的吧？”
响彻云霄的惊呼声划破清晨宁静的厨房，只见夏目不疾不慢地说：
“讨厌啦，当然是骗你的。”
“你的性格怎么变得这么恶劣啊！”
“那得感谢前辈您教导有方。”
‘臭小子！”
九十九气得从背后勒住他的脖子。
“话说回来，那瓶酒我本来打算拿来做凉糕呢！”
“抱歉。”九十九诚实谢罪。
“应该还剩了一点吧？不够的份不能用梅酒代替吗？”
“这样就没意思了。”
夏目忽然灵机一动。“九十九先生，干脆用雄风酒来做吧？”
*丸酒做的凉糕。这未免太那个了吧……？
“我弃权。”
“我也……不敢领教。”
要吃早饭的两只猫跑来声声催促。
‘夏目，我也要吃早饭了。给我味曾汤就好。”
九十九按着因宿醉而发疼的太阳穴说道。
九十九今天要回老家。夏目的暑假到今天为止，为了照顾猫的三餐，特地把休假错开的九十九还剩四天假。尽管嘴

上没说，夏目还是能深切感受到他对返家之行的抗拒。
“我该走了。”
吃完饭凝视了阴郁的天空片刻，九十九背起旅行袋站了起来。
夏目拿着车钥匙追了上去。九十九这次打算搭新干线回去，暂且让人松了一口气。这个人做事有瞻前不顾后的毛病

，本人却似乎没有自觉。想到他说不定又会在东名高速公路上超速狂飙，就让人背脊凉了半截。
要不是顾虑到两只猫，就算挨白眼夏目也会请同一天休息跟着他去。这样也省得一颗心悬在半空中。
“我载你去新横滨吧，反正我今天也有约会。”
夏目给了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秋波。
“约会？你有女朋友啦？”
“才不是咧！你也太没同情心了，非要拆我的台。是我奶奶啦！偶尔我也得回家孝顺一下老人家。”
“奶奶？”
“我不是跟你说过吗？养老院的社交舞俱乐部拜托我当作他们的教练……有时间就去露个脸赚赚点数。”
“你该不会死皮赖脸跟人家要零用钱吧？”
“拜托，你以为我几岁了！”
“昨天的你看起来很像去参加七五三。”
“太过分了吧！养老院的人都把我当偶像崇拜，还说阿淳是个穿西装很有味道的鱼贩呢！”
“阿淳？哦——差点忘了你的名字叫淳司。既然如此就请你去剪一下头发。你那一头乱发穿西装哪来的味道？”
‘请你说长发好吗？反正适合我不就得了。等头发再长一点，我要用黑色天鹅绒缎带束起来。感觉一定很像蒙面侠

苏洛。”
整整两个多月没修过的长发确实不像个脚踏实地在公司上班的人。不可思议的是，在市场把毛巾绑在头上的模样却

出奇的适合他。
省下理发费，照镜子又一表人才，本人得意地说这样叫做一举两得，平常则用蓝色发饰束起来，仿效古时候的男子

发髻。
他也不讨厌洗完澡顶着一头湿发出来时被九十九乱拨乱搓。
与其说不讨厌，毋宁说是喜欢，仔细想想这是相当奇怪的心态，但不知幸还是不幸，他自己丝毫没有自觉。
“哇噻，还蒙面侠苏洛咧……”
委实不敢苟同的九十九没有反驳，只是别开头偷笑。
光听声音九十九的心情似乎不错。猜测他可能想营造轻松气氛来冲散回家的不快，夏目也尽力配合。不介入个人隐

私是维持室友关系和谐的铁则。
非假日的上午在雨势助长下，前往新横滨的路上行车稀少。
来到新横滨的检票口，夏目突然想起什么似地问了九十九联系电话抄在记事薄上。
“我明、后天就回来了啊！”
“我知道，你的家在这里嘛！”
九十九笑着挥挥手，通过了检票口。雨声奇妙的余韵在心中久久回荡。
九十九回家的三天两夜对夏目而言是段沉寂漫长的时光。
少了主人的公寓感觉格外空旷寂寥。
第一天回家孝顺奶奶，陪她去养老院的社交舞俱乐部走了一趟。
夏目在老婆婆之间很得人缘。从小被祖父母带大的他很习惯陪伴老人家固然是原因之一，但最主要的是比起一般青

年，稍嫌不足的个子是玩腰驼背的老婆婆们最理想的教练兼舞伴。
翌日销假恢复上班，穿上常靴和工作服活力充沛的驾驶装卸车来来回回，哼着Donna、donna推着猫车汗流浃背地埋

头苦干。可是，一回到家里心情便不由自主地陷入低潮。
“我又不是椎鸡，怎么人一不在就拼命地找。”
一个人独处的时间感觉特别漫长，平常当作兴趣的料理也提不起劲为自己大展身手，扫地、洗衣、明明在下雨却连

窗帘也一并拆下来洗。这种时候，他忍不住有些羡慕那些正常作息的上班族。
“我得培养一些其他的兴趣才行。”
他喃喃着把窗帘烫好埋首在家事堆里，但是到了傍晚时分过得更是平常的三倍慢。闲到发慌的他搬出了九十九的三

味线。想起自称拿手曲只有一首的严师曾说过，他有兴趣随时可以拿去弹，夏目下班后特地跑到古典乐器买了三味

线的练习本。
知道象牙的拨子要价百万，最便宜的玳瑁制品也要三十万，夏目惊讶得下巴差点合不起来。
——我们家最昂贵的东西不是电脑而是三味线吗？太可怕了，还是用手指拨拨就好。
小市民心态的夏目看到练习本只要五百圆总算放心不少，于是买下了有只园小调的怀旧小曲集。仿佛是梅雨季掉头

回来般，这两天的天气总是阴雨棉棉，令人寂寥得眷恋起他人的温暖。
——他现在在做什么呢？
尽管好奇，对方也不可能打电话回来。
猛一回神，他发现自己满脑子都是九十九的身影。又是狗又是猫，一会儿跑出老虎，一会儿变成椎鸡，他不禁自嘲

这个家越来越像热闹的动物园了。
把房间收拾干净，装着破盘碎杯的纸箱则趁着九十九不在藏到最上面的壁橱，过两天再找机会拿去扔掉。
或许是一时粗心，也可能是不想暴露自己软弱的一面，那天早上九十九表现得一如平常，既没有装腔作势，也没有

故作镇定。会做出那种接近自残的行为绝对非同小可，但也许他已经没有多余的心力去在乎夏目的眼光了，然而看

在旁人眼里又岂能坐视不管。
若是不相干的外人倒也罢了，尽管他也是外人，但毕竟住在同一个屋檐下，起码找他吐吐苦水也好。论资历他是比

不上漱石，但他真的很希望九十九有事别闷在心里，能把同室的自己当成倒垃圾的对象。
效法九十九那句大笑可以招来福气的道理，看着爆笑短剧哈哈大笑，独自一人的屋内只显得更加冷清，加上自己比

不上九十九的训练有素，听起来更是虚假。
桂花酿直接拿来喝会太甜，他找出别的酒来恢复元气，对提振精神却没有半点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