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飞鸿道:“桓战夫妇的死。”
白少泽心中一凛,道:“你这话可就有点谱了,说起来,这件事到底是怎样,咱们可并不清楚,莫非任九霄知道
真相?”他摇了摇头,道:“不对,以他年纪,不可能知道,那麽是袁佑春,或许袁佑春告诉过他些什麽。”
段飞鸿打断他道:“不管他知道或者不知道,只要他以此为诱饵,桓峥只怕都会想查个究竟吧。”
白少泽默然半晌,忽然跳起来道:“不错你说的对。这个地方地势险要,我若是任九霄,定不会放过,可是已经
过去这麽久了,小峥他……”
段飞鸿心中一颤,半个月,也不知桓峥现在到底怎麽样了。
第五十一章 生不同衾,死同穴
白少泽忽道:“段兄弟,我们分开走,你去这边看,我去对面看看。你觉得如何?”
段飞鸿道:“就依白兄所言。”
两人分头走来,段飞鸿按著白少泽指点的路径,一路小心前行,走了一段,便觉得有刺骨寒风扑面吹来,他心中
一凛,加快脚步,行的近了,来到那悬崖边,只见下面云雾重重,看不出有多深,段飞鸿凝目看去,忽然心中一
跳,下面崖壁上斜斜逸出一根枝丫,那下面有白色的衣衫飘动,段飞鸿定了定神,大声喊道:“桓峥,是不是你
?桓峥,桓峥……”
段飞鸿喊了几声,忽然疑心是自己眼花,那枝丫似乎是动了一下,悬崖下,冷风中依稀传来微弱的声音,似乎是
有人轻轻笑了一下。
段飞鸿只觉心里面一紧,想凑到近前,看的更清楚些,他向前踏了一步,忽然脚下一空,整个人迅速的滑落,他
感觉到锋利的石壁擦在脸上身上,有湿润的泥土掉落在脸上眼睛里,他忽然大喝一声,拔出厚背长刀,用力插入
到石壁中,只听“哢”的一声,只觉右臂一震,仿佛脱臼般的疼痛,身子停在了半空中。
段飞鸿稍微松了口气,四下打量,忽然听到身下有人低声笑道:“段飞鸿,你怎麽这麽笨,这样随随便便都能掉
下来。”
段飞鸿大喜之下,忽略他话语中的嘲笑,忍不住道:“桓峥,你还没死麽?”
桓峥淡淡道:“我还没死,你很失望?”
段飞鸿低低笑了下,慢慢道:“你等著,我定能救你上去。”
桓峥道:“你自己上去吧。”他轻轻笑了下,没有说下去。
段飞鸿低头一看,忽然大骇,桓峥抓著的那树枝根部松动,眼看便撑不住他的重量,急道:“桓峥,你抓住我,
我绝不会让你死。”
段飞鸿心急如焚,他勉力向下看去,却看不太清楚,只得大声叫道:“桓峥,你抓住我,桓峥,桓峥。”
这时,忽然有声音从上方传来,只听那人大笑道:“哈哈,想不到这小小地方,竟然能困死两位厉害角色,也算
是人杰地灵啊。”
那声音十分熟悉,正是任九霄,段飞鸿闻言大怒,大声道:“任九霄,你想怎样?”
任九霄道:“我也不想怎样,我就在这里看二位能支持多久,什麽时候才会掉下去。”他笑了笑,接著道:“我
这里有好酒好菜,可惜啊可惜,两位没福气,只怕是吃不到了。”
段飞鸿面无表情,桓峥突然道:“我两天没吃东西了,老实说,真是饿了。”
段飞鸿重复道:“两天?真的没有办法麽?”
只听上面任九霄道:“段飞鸿,你跟桓峥不同,他中了毒,全身无力,撑了两天还没放手差不多也该是极限了,
可你不同,你可以试下,往上爬,或者慢慢往下滑,不过,你带著他这个累赘,可就不成了。”
段飞鸿一愣,急道:“你中毒了?”
桓峥微笑道:“是啊。”
段飞鸿怒道:“中毒了怎麽不说?”
桓峥道:“说了你有办法?”
段飞鸿登时无语,却听桓峥继续道:“段飞鸿,任九霄说的很对,你现在还有体力,可以试试上去。”
段飞鸿心中烦恼,见他语气轻松,忍不住发火道:“快死了你还这麽高兴?”
桓峥道:“有人陪著死,够本了。”
段飞鸿一滞,想说些什麽,终於还是闭上嘴。
段飞鸿看到那斜逸出的树枝摇摇欲坠,只急得五内俱焚,忽然听得“咯吱”声响,那树枝似是断了,他大惊失色
下左手往下一捞,一把抓住桓峥手臂,颤声道:“不要,你不要放手。”他喘了口气,大声道:“桓峥,我在一
天,便有你一日,我不会放手,你也不许。”
桓峥轻轻笑了笑,道:“你别傻了,没事找死作甚?”
段飞鸿用力抓紧了他手臂,大声道:“我不会死,你也不会死的。”
桓峥道:“有些事,不是光凭你有信心就能办到的,何况还是你这种盲目的信心。段飞鸿,你清醒点,放手,我
中毒已深,便能上去也活不成。”
段飞鸿心里面油烹一般,却说不出话来反驳,只固执的道:“总之,我不会放手。”
桓峥叹了口气,道:“临死前,能看到你,其实我很欢喜。”
段飞鸿听了这话,心中一酸,想要说些什麽,却觉得手上一凉,他一惊之下只觉左手一痛,登时酸软无力,手上
一松,桓峥已直直向下坠去。
段飞鸿只觉心中一片空茫,一个念头呼啸而出,他右手用力一推插在崖壁上的厚背长刀,松开手,耳边是呼呼的
风声,然而却追不上桓峥,段飞鸿模模糊糊的想,我要死了麽,就这麽死了,可真是不值得啊。呵,好在他在身
边。
周遭的景色飞快的闪过,一切发生的太快,什麽都还来不及想,一时之间,什麽也想不出。段飞鸿忽觉脸上一痛
,有什麽东西刮破了面颊,他双手乱挥,想要抓住些什麽,只觉右手先是一进,似是握住了树枝之类的东西,却
听得“咯吱”声响,随即便是一空,人直直向下坠,眼前却晃过一副白色的衣衫,他心中飞快的闪过一个念头,
还没来得及想明白,手已经快过心,一把抓住,只觉一个温暖的躯体抱了满怀,身子被砸的以更快的速度下沈,
心里面却有些喜悦,他想,死在一起,其实也很好。
第五十二章 黄泉
段飞鸿醒过来的时候发现整个人都泡在水里,只一张脸露在外面,胸口闷的不行,浑身上下散了架一样疼痛难忍
,他勉强睁开眼睛,才发现有人的头正压在他胸口上,他费力抬起手,用力推那人,推到一半,脑子一下清醒过
来,一把捧起那人的脸,凝目瞧去,那人脸色苍白,眉宇见泛著青黑,但眉眼俊爽,的的确确是桓峥,他大喜之
下又有些惶恐,伸手去探他呼吸,只觉湿润的气息喷在指尖,虽然缓慢却总算平和,松了口气,又觉身上疼起来
。
段飞鸿慢慢从水里爬起来,半抱半拖把桓峥从水里挪到岸边,喘了半天气,坐在地上,低声唤道:“桓峥,桓峥
,你醒醒。”
桓峥合著眼,紧闭著嘴,脸上大概是被树枝什麽的划破了,又被水冲洗,已不见血迹,只有些划痕在上面,段飞
鸿看著他眼皮,呆了半晌,扶他起身摆了个坐著的姿势,自己则盘膝坐在他身後,为他运功逼毒。
天渐渐黑了,桓峥喉咙里“呼呼”作响,一会儿功夫,吐出几口黑血了,段飞鸿松了口气,停手扶桓峥躺下,自
己也仰面躺下休息。天空清碧如洗,万里无云,间或有一只鸟儿飞过,却不会留下任何痕迹。躺了半晌,忽然听
到“咕噜咕噜”的声音,段飞鸿四处看了看,忽然明白是自己肚子在响,不由得失笑,爬起身想去找些食物,这
才意识到自己身在崖下,他忽然想起白少泽的话,心道,果然这下头是个瀑布,不然自己大概是真的死了。
他四周转了一圈,并没找到野兽,只得采了些果子拿衣襟包了往回走。走到一半,段飞鸿忽然愣住,果子骨碌碌
滚落在地也没察觉,只呆呆看著桓峥靠在树上,看著他微笑。
“段飞鸿,果子掉到地上去了。”桓峥挑了挑眉,虽然衣衫破烂,脸上也是道道划痕,笑容却是意外的灿烂。他
只这麽说,却没动弹。
段飞鸿紧走几步,来到他面前,道:“你好了?”
桓峥咧嘴一笑,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差不多,你功夫不错嘛,想不到大家真的都没死。”
段飞鸿看著他,忽然间说不出话来,半晌才没头没脑的道:“你怎麽会掉下来的?”
桓峥吐了口气,轻描淡写的道:“任九霄引我我到崖边,我一时不察,又中了毒,好在他为了让我没留意到毒烟
,用的毒并不厉害,也算有点运气吧。”
段飞鸿微微笑了下,没再说什麽,桓峥并没问他为何会来这里,他也没问桓峥是否真的赶去洛阳,这一切他们心
照不宣,无需多言,四目相交,多了几分知己的喜悦,不用说话,也不会觉得寂寞。
劫後余生,其实也很欢喜,不论如何,能够活著,总是好的。
虽然,此时此刻,两个人还是觉得有些尴尬,有些话,本来不该在活著的时候说出,不该在活著的时候听到,可
是,已经说出已经听到,也只得作罢。
深山空谷,格外的静谧,四周是高大的树木,除了水声,便只有树叶“沙沙”作响,忽然间“咕噜咕噜”的声音
传来,他们都是一愣,紧接著笑起来,桓峥几步走到段飞鸿身後,拾起红豔豔的果子吃了一个,赞道:“不错,
很好吃。”
段飞鸿也过去捡起一个尝了一口,清甜可口,不由得大口吃了,又去拿第二个。两个人席地而坐,把果子吃的干
干净净,虽然寡淡些,到底也能填饱肚子。
吃过东西,各自去四周查看,到得晚间,两个人回到水边休息,谁也不提上去的事,仿佛不提便不用面对,便能
永远的在这与世隔绝的地方,只有彼此。
天渐渐黑下来,两个人并肩躺在岸边,耳边能听到流水飞溅的声音,月亮正圆,泛著银灰色的光芒,从树木间隙
中倾洒下来,照在地上、身上,有著斑驳的阴影。段飞鸿忽然便想起从前和桓嵘在屋顶对著月亮喝酒的情形,只
不知那时的月光可是和今日的月光有著一样的温柔。他侧过头,桓峥便躺在他身旁,侧脸上线条优美,是平日里
不曾见过的柔和,头一次,他在想起桓嵘的时候没有愧疚,或许,这一方天地,与他已是隔世,这里远离尘世的
喧嚣,深埋於地下,仿佛已是黄泉,而他与他,也只有在这里,才只有彼此。
他们在这崖底一共呆了十七天,日日相伴,不必说些什麽,已经了然,段飞鸿找到了上去的路,却不肯说,但他
知道桓峥也找到了路,但他们谁也不去说破,仿佛一旦说破,便不得不离开,而离开,他们便没有了相守的理由
,只有这一处,没有别人,只有他和他。
十七天的头上,段飞鸿一觉醒来,发现身边少了个人,他一惊而起,却只呆呆站立在原地,半晌才到各处找寻了
一圈,才觉出这里的安静来。然而,这安静并不能够安定人心,却让人觉得惶恐,那些水流的声音,树叶被吹动
的声音,都只能让人更加的心浮气躁,一天前,还当这里是世外桃源,恨不能一生一世终老於此,然而,一旦相
伴的那人离开,段飞鸿却觉得一刻也呆不下去。
他终於也离开了这里。
段飞鸿回到洛阳长刀门,没有人提起关於他要迎娶陈家小姐的事情,他也没有去问陈方柏,只安心做他的长刀门
门主,这曾经是他毕生的愿望,而今做来,虽不能说是索然无味,但其实也再不是当年的滋味。
他勤练武功,一柄刀用到化境,待人亲厚爽朗,却甚有威严,年纪轻轻,一旦站出来,也是一派宗师的气魄,他
终於把长刀门发扬光大,人都说,段飞鸿少年老成,犹胜当年的段长风,可谓青出於蓝而胜於蓝。
而桓峥自那日後便再没了消息,有人说他游历天下,有人说他隐姓埋名,也有人说他已经死了。
白少泽来见过段飞鸿,对著段飞鸿左看右看,段飞鸿问他看什麽,他思量片刻道:“我总觉得你好像有些变了,
但看来看去却又看不出你是哪里不对劲。”
段飞鸿只是晒笑:“有什麽变了?是你神经兮兮的吧。”
白少泽看了半晌,终於道:“是了,你都没问过我小峥的事。”
段飞鸿沈吟了一下,淡淡道:“他怎样了?”
白少泽精神一振,道:“那天,我绕到後面看到任九霄正对著崖下面说话,神情之间得意的很,我趁他不备,一
剑结果了他。却没想到终究是迟了一步,没救到小峥,还连累你。不过都好在祸害千年在,你们两个都没事。哈
,後来小峥来见过我一次,便一个人走了,段飞鸿,我说,你们两个在搞些什麽?”
段飞鸿却只一笑,道:“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
白少泽一头雾水,不明就里,怒道:“你小子怎麽也这句。”
段飞鸿不答,掉头离去。白少泽看著他的背影渐渐远去,有些迷惘,却仿佛明白。他想起那日送桓峥离开,他曾
问他是否会去见段飞鸿,他说不会,问他有什麽话要带给段飞鸿的,他却一笑道:“一片冰心在玉壶。”
白少泽听不懂,缠著他问,桓峥却不答了。後来他也曾去找人问了意思,听人说,这是唐代王昌龄写的诗,说的
是向远方的亲友以及离别的朋友表明自己心地纯洁,厌弃功名,绝不和世俗同流合污的高尚节操。
白少泽听了气愤不已,心道你小子有什麽高尚的节操,却料不到在一年之後段飞鸿这里再次听到这句,他愣了半
天,想,他们两个是在说些什麽呢,倒还真有默契呢。
尾声
在崖底余生後的第五年,段飞鸿辞去了长刀门门主之职,传位於陈方柏。他离开洛阳长刀门的时候有点惆怅,他
想,他是不是一直沿著桓峥曾经走过的路在走,哪怕他走的时候并没意识到这一点。他从来没去想过他迫得桓峥
离开长刀门时他是什麽样的心情,但似乎就是那次之後,他再没表现出对自己有什麽敌意,再没有要夺回长刀门
,甚至哪怕药王教。而那时的自己也绝想不到有一天他段飞鸿也会对长刀门门主这个位置意兴阑珊,呵,去哪里
,其实也没什麽具体的打算,大概就是走一步算一步吧。
段飞鸿漫无目的的行走,他单人独骑,走过了很多地方,说起来,之前他也走过不少地方,然而那时候满怀心事
,总觉得前方有很多东西要去夺取,只觉得路上所有的风景都没什麽区别,而此时此刻才觉出那些好来。
这日段飞鸿兴之所至,再次沿著大洪山那悬崖上来的路下去,好容易来到崖底,却发现这里有些废弃的枯木烧成
的灰烬,这是有人停留过的痕迹,段飞鸿一颗心忽然跳动起来,他想,会是他麽?
他纵起轻功,沿著四周走了一圈,却并没看到人,他有些失落,却又觉得莫名的安心,他想,或许他是曾经来过
,可是却走了。
段飞鸿索性在这里小住了几日,每日里无所事事,便坐在水边看太阳慢慢升起,从绯红色渐渐变成炽烈的大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