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冰心在玉壶——顾峭1303

作者:顾峭1303  录入:06-28

楔子

段飞鸿第一次见到桓峥那年十五岁。

他穿著一身下人的粗布长衫站在厨房门口,看见桓峥提著银色的弯刀站在阳光下,鲜血顺著刀的弧度滴下来,白

衣纤尘不染。

那一年,长刀门内乱,门下杨浩勾结出云山庄殷有雪杀了长刀门的门主段长风及其长子段掠影,段夫人殉情而亡

,只有段长风的幼子段飞鸿幸存下来。

段飞鸿是长风门的笑话,段长风昔年英雄了得,带领手下十八勇士创下长刀门的基业,长子段掠影少年英武,江

湖上人都说更胜乃父当年。而段飞鸿习武不成,学文不就,成日里游手好闲,这次段家满门被杀,殷有雪却独独

留下了段飞鸿,只为让江湖上的英雄好汉们知道,段长风的小儿子在他家作下人,留个茶余饭後的谈资。

段长风临终遗言,谁能血洗出云山庄,杀了殷有雪给他报仇,谁便是长刀门的新主人,桓峥便是为此而来。

这一年,桓峥二十岁,在此之前,没人知道他的名字。

等弯刀上的血滴的尽了,桓峥还刀入鞘,大步走到段飞鸿面前,唇角微扬:“段飞鸿,跟我走吧。”

段飞鸿目不转睛的看著他,终於冷冰冰的道:“不必。”

这个男人夺走了长刀门,断绝了他亲手为双亲报仇的希望,而这个男人却生了一双好看的近乎秀丽的眼睛,有略

带邪气的笑容,笑起来左颊上有深陷的酒窝。

桓峥一愣,放柔了声音道:“长刀门是你的家。”

“我已经没有家了。”段飞鸿冷笑一声,直视面前的男人,眼睛里有毫不掩饰的恨意:“桓峥,你记著,总有一

天我会来找你,拿回属於我的东西。”

他脱下身上染满油腻的围裙,用力扔到地上,毫不留恋的大步离去。

桓峥看著他的身影渐渐消失,唇边露出玩味的笑意。

第一章 厚背长刀

夜幕下的瓜州古渡头没了日间的喧闹,白雪映衬下显得格外的宁静祥和。已经是深冬了,街面上只有寥寥几个赶

路的行人,云来客栈里却店如其名,客似云来。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云来客栈的大堂里烧著暖暖的火炉,甚是热闹,一群穿著白袍,衣角上绣著些药草的人占了屋里大半的桌子,喝

酒赌钱不亦乐乎,闹的差不多了,其中一个白袍人站起身朝著掌柜的大声道:“我说,掌柜的,咱们兄弟的开销

就记帐上,可是你看,我手下的弟兄在这输了钱,自然心理不痛快,心理不痛快,难免要发泄下,你这里的桌子

椅子只怕都要遭殃,客人也不免受到惊吓,你看这该这麽办呐?”

掌柜的满面陪笑,道:“您这说的什麽话,小林啊,还不快去拿些银子来孝敬大爷们。”

不多会儿,那店小二小林便捧了个布包递到那白袍人跟前,白袍人一手接了布包,打开看了两眼,却道:“就这

麽点就想打法我们兄弟,这是打法叫花子呐。”

“他爷爷的,如今这世道,吃饭的不给钱,开店的倒给钱。看来老子也该叫媳妇儿给做件白袍子,绣上些花花草

草的来吃白食啦。”一个矮胖的男子拍桌而起。

话音一落,整个大堂里刹那间便安静了下来,正在吃饭的客人纷纷离席而去,本来热闹拥挤的厅里一下子便空出

了一块,大堂里除了那群白袍人、矮胖汉子和掌柜、小夥计,便只剩下坐在里间窗户边上的黑衣青年。

本来在人群中,那黑衣青年并不显眼,可此刻他却仍旧若无其事的低头吃面。

那白袍人几步抢到那矮胖子身前,怒道:“敢在药王教的地头上闹事,小子你不想活了?”

那矮胖子冷笑道:“天下不平之事,自有天下人管得。药王教怎麽啦,便是你们这等人败坏了药王教的名声。”

那群白袍人登时鼓噪起来,一拥而上,便有人挥剑刺出。那矮胖子侧身躲过,右手顺势拔出了腰侧兵刃,那是一

把雪亮的刀,比常见的刀更要长出几寸,刀背也要厚一些。

白袍人一惊,登时有人认出,叫道:“这矮胖子是长刀门的人。”

那矮胖子也不搭话,刀刃翻飞,瞬时便把递到身周的兵刃一一磕飞。那为首的白袍人怒火大胜,也拔剑抢进了战

团。这十多个人登时斗了个难解难分,那矮胖子刀法虽佳,却也架不住白袍人人多势众,围成一圈使用车轮战术

。那矮胖子几次想破出重围都未能冲出,反而身上挂了几处彩。

为首的白袍人呼喝一声,围著矮胖子的包围圈便缩小了一层,那矮胖子被挤在当中,能活动的范围愈加窄小,刀

法便不如之前施展的开,登时便左支右绌起来。

那矮胖子刀法一变,不再大开大阖,变得短小绵密,口里面大声呼喝,毫不畏惧。白袍人加紧攻势,不多时,那

矮胖子右边肩头被斩了一剑,深可入骨,剑锋抽出,带出一蓬鲜血飞溅,那矮胖子却“哼”也没“哼”一声,剑

交左手,勉力支撑。只是那肩头的血迹印染的范围越来越大,半片衣衫都被鲜血浸润透了。

一个白袍人叫道:“兄弟们加紧,那小子不行了。”

那矮胖子大怒,长刀忽的递出,正刺中那说话的白袍人心口,那人晃也不晃便倒了下去,一剑毙命。然他失血过

多,又不及止血,这时忽然一个踉跄,险些便栽倒,那为首的白袍人大喝一声,长剑当头斩落,眼见矮胖子便要

死在剑下。

忽然间一道光芒闪过,那为首的白袍人眼睛一花,不免手下一缓,再低下头来,之间那矮胖子竟消失了。他一惊

,四下张望,却见不远处站立著一个沈默的青年,黑色的衣衫,手中一柄厚背长刀,正是适才坐在窗边吃面的黑

衣青年。那矮胖子便坐在他身後的长凳上止血裹伤。

为首的白袍人心中一凛,不敢托大,沈声问道:“阁下是谁?何以要插手药王教和长刀门的事?”

黑衣青年冷冷的道:“放他走,我便不管你们的事。”

那群白袍人大声呼喝起来,为首的白袍人一挥手,他们登时安静下来,只听他道:“想要插手,也要看看你有没

有这个本事?”

黑衣青年不再搭话,缓缓举起手中厚背长刀,也不见他如何动作,仿佛只是眼前花了一下,那为首的白衣人只觉

手腕微微刺痛,手中剑撒手掉到地上,他怔怔的抬手到到眼前,才看到手腕内侧一道血线正蔓延开来,而那黑衣

青年已经还刀入鞘站在那矮胖子的身旁。

整个大堂内静若寒蝉,黑衣青年冷哼道:“还不快滚。”

那为首的白袍人呆了半晌道:“还请阁下留下姓名,也好让我们回去有个说法。”

黑衣青年却转过身回到窗边坐下,继续吃面。那群白袍人迟疑了片刻,终於鱼贯而出。

黑衣青年吃完面,放下一串铜板,起身正要离去,那矮胖子挣扎著来到他面前道:“多谢恩公救命之恩,还未请

教恩公尊姓大名。”

黑衣青年低头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段飞鸿。”

矮胖子整个人愣了一下,脸上流露出复杂的神情,等他再次抬起头的时候,那个黑衣青年已经走出了云来客栈。

第二章 当时年少春衫薄

三年的时间,不长也不短,足够让段飞鸿从瘦弱的少年长成结实的青年,他日日练刀,打熬气力,从一个地方走

到另一个地方,直到如今他自觉刀法大成,便决定北上找长刀门主人桓峥较个高下。

这一日,段飞鸿出了襄樊的时候已经是傍晚,好容易看到一家村落,他找了家小酒馆打尖。仍旧是拣了间靠窗的

桌子坐下,点了些一碗素面,一壶酒。

这些年他一个人在外行走,自不免吃过不少亏,上过不少当,如今学了乖,每到一处或站或坐,总会寻个有退路

可逃走的地方,坐定之後便打量周围的环境和附近的人。

店里只得他一个客人,小夥计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正忙忙碌碌的打扫桌椅,想是快要打烊了。

段飞鸿吃完面,小口的饮著酒,想著心事,目光无意识的追随那个正在抹桌子的夥计,忽然间心头一凛,不由得

凝神打量那夥计脚下的步伐和抹桌子的手势。

段飞鸿看了片刻,不由心里暗暗喝了一声彩,倒料不到这种地方竟也有这样的高手,真是藏龙卧虎了。待得那夥

计来到自己桌边收拾碗筷时,忍不住少年心性,右手一挡,要阻他抹布的去势,小夥计头也不抬,右手一伸一缩

,竟绕开他抹干净了桌子。

段飞鸿收回手,拿起酒壶喝了一口,不再留难,那小夥计却抬头朝他笑了下,才转身离开。那是一张相当俊秀的

脸,灵动有神的双目,微微扬起的嘴角,左边脸上有一个酒窝,笑得甚是天真。

段飞鸿心中一动,蓦地出脚,那小夥计猝不及防,向下跌去,段飞鸿觉得歉然,俯身去扶他,那小夥计却弹起身

来,对他露出灿烂笑容:“你功夫真好。”

段飞鸿不由微笑,说道:“你武功也很俊。”

小夥计挠了挠头,露出雪白的牙齿,道:“不如我们比试一下,看看谁的功夫比较好。”

段飞鸿含笑站起来,点点道:“好。”

小夥计忽然放下抹布,回身便跑,边跑边喊:“你等等我,我去去就来。”

段飞鸿愣了一下,只见他没过一会儿功夫又跑回来,换了身干净的衣裳,不由失笑道:“打架还要换衣服麽?”

小夥计咧嘴一笑,有点不好意思的道:“我那衣服上都是油呐,刚还洗了手。嘿嘿,不论我打到你还是你打到我

,弄得一身油总归不大好。”

段飞鸿哈哈笑道:“你说的是。”

小夥计原地跳了两下,兴高采烈的道:“好,开始吧。”说完也不等段飞鸿,挥起拳头直击段飞鸿面门,段飞鸿

侧身闪过,右手垂在身侧紧握著包在布里面的厚背长刀,只用左手和小夥计对敌,两人刹那间便交换了十多招,

段飞鸿面上游刃有余,心里面却大是震惊,本只道那小夥计身手灵活,谁知那小夥计一招一式竟然是名家风范,

大是不俗,登时不敢再托大。

小夥计招式精妙,然实战经历近乎於无,哪及得上段飞鸿这些年来刀头挣命,生死之间说来也算是走过好几遭,

当段飞鸿认真当了他做对手,他立时便现了败像。两人又斗了片刻,那小夥计忽然扬声大叫:“不打了,不打了

,我打不过你。”

段飞鸿收了攻势,退了开来,小夥计也跳了开去,抹了把头上的汗,嘻嘻哈哈的道:“这位大哥,你真厉害。”

段飞鸿微笑道:“这位小哥,你也厉害的很,佩服佩服。”

小夥计忽道:“你也比我大不了多少嘛。我叫桓嵘,别叫我小哥,你呢?”

段飞鸿愣了一下,仍然道:“段飞鸿。”心里却不由得想,也是姓桓呢。

桓嵘笑嘻嘻道:“段大哥,我这店要打烊了,你这是去哪呀?”

段飞鸿心里一动,含笑道:“我赶路错过了宿头,能否在你这店里借宿一宿呢?”

桓嵘道:“这里连铺盖都没有,天气这麽冷了,哪能住人呢?这样吧,你来我家住好了,我家可宽敞呢。”

段飞鸿道:“那会不会叨扰了你家长辈?”

“嘿,我家就我跟我师父两个,有什麽可叨扰的?我们这小地方,人少的很,你去我家,我师父定然很欢喜呢。

”桓嵘说著,忽然一拍脑袋,嚷道:“你等等我啊,差点就忘记了。”他急急忙忙跑进厨房,过了会儿提了个三

层的盒子出来,笑著说:“我给师父带饭回去吃呢,我看你刚刚就吃了碗面,你这麽大的个子,吃那麽点都不饿

麽,嘿嘿,我多加了些酒菜,回去你也再吃点。”

桓嵘关了店门,提著盒子同段飞鸿一道出了门,段飞鸿忽道:“桓兄弟,你功夫是你师父教的麽?”

桓嵘“嗯”了一声,接著又道:“我师父人可好呢,这家店就是师父开的,不过这些年都是我在照看,每次带饭

回去和他老人家一道吃。”

桓嵘带著段飞鸿走出长街,左转右转,又走过一座小桥,才到了他口中的家。打开大门,进了院子,便听到有个

男人低沈的声音说道:“小嵘,带了客人回来麽?”

段飞鸿一惊,便听桓嵘笑著道:“是啊,在咱们店里碰到的,师父,你不知道,他功夫可真厉害。”

说话间,桓嵘掀开门帘,和段飞鸿并肩进屋。屋内一个男人正转过身来,他身材瘦削,面容清臒,右臂的袖子却

是空的。段飞鸿看著他一时之间愣住了,那男人紧盯著段飞鸿,神情间又像是笑,又像是哭,半晌才哑著嗓子道

:“是小段公子麽?”

第三章 故人

小段公子,这个名字听来真是,恍如隔世。

自从父亲和兄长过世,长刀门改性桓之後,段飞鸿便再没听过有人这样称呼过他。他看向那断了右臂的男人,点

了点头,道:“不错,我便是段飞鸿,你可是彭楚彭大叔麽?”

那男人脸上百感交集,站起身来,说了一句:“小段公子,你都长的这麽大了。”

桓嵘左看看、右看看,道:“师父,段大哥,原来你们是认识的。”

段飞鸿道:“彭大叔,多年未见,原来你隐居於此。”

彭楚叹了口气道:“想当初,我追随你爹段长风在江湖上闯荡之时,怎麽能够想到会有今日,长刀门出事很久之

後,我才得到消息,那时候只听说段家满门被杀,桓峥入主长刀门,我还曾去过出云山庄一趟,不过,那里只剩

下断壁残垣啦。”他出了一会儿神,才接著道:“我也去找寻过你的下落,可始终没有找到,今天能够见到你好

好的,我真是欢喜。”

听到“段家满门被杀”那六个字时,段飞鸿嘴角微微抽搐了下,见彭楚说的动情,也不便打断他。可是细细想来

,这话其实也不错,江湖上说起这段公案,谁说的又不是段家满门呢?段长风,段掠影,段夫人便是段家满门,

而他段飞鸿,什麽也不是。

桓嵘打开盒子,摆好酒菜,笑嘻嘻道:“师父,大哥,你们要叙旧,也不必急於一时,大家边吃边谈,岂不更好

?”

彭楚坐下道:“好,哈哈,你这小子就惦记著吃,以後要多向你段大哥学学,你看人家也不比你大几岁,这些年

在外头历练,可不比当初毛头小子了。”

“段大哥武功厉害的很,” 桓嵘摸了摸头,笑著对段飞鸿道:“段大哥,你教我几招好不好?”

段飞鸿微笑道:“你师父在这里,我可不敢班门弄斧,想当初,彭大叔还指点过我功夫呢,可惜我那时候不懂事

,不肯好好学,如今後悔也没那机会了。”

桓嵘听他说道那年的事情大感兴味,问道:“师父,原来你还曾经是段大哥的师父啊,哈哈,那段大哥还是我师

兄呐。”

段飞鸿不接话,却看著彭楚空出的袖子问道:“你的手……”

“我的手,自然是给人砍断的。” 彭楚脸上忽然露出一种缅怀的神色,慢慢说道:“那些年,长刀门和药王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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