汨罗江————梦境之月

她迷蒙的对著屈原。

「你们放开霖儿！」屈原想分开士兵，但他却无力，反而被士兵推开。

「左徒大人，是大王的命令，我们一定要遵从。」倾盆大雨落下，士兵的速度，他追不上。

「霖儿！霖儿！」这是最後两声呼唤，只剩屈原在风中、雨中，悲伤的，看著苍天。

雨水模糊了他的视线，泪水遮蔽了他的心神。

他在爱情的密林内迷失．．．

去年相逢深院宇，海棠下，曾歌金缕。
歌罢花如雨，翠罗衫上，点点红无数。
今岁重寻携手处，空物是人非春暮。
回首青门路，乱英飞絮，相逐东风去。

＊　　　　　＊　　　　　＊

「为什麽？」他有好多话要问芈槐呀，如今千言万语，也只成为这三个字。

「为什麽？」芈槐森冷，他恨屈原、好恨好恨他，他从来没给过他安全的爱啊！都是他在悲伤中不停挣扎。

他还有胆问为什麽？

「没有为什麽！这是给你的惩罚！谁叫你要将宪令一事到处宣传！」芈槐翻出旧帐，这是个藉口。

「臣从来没有将此事宣传！大王！您为何听信谗言？」屈原心痛。「何况，这并不关霖儿的事啊！」

「寡人并没有让她死！你怕什麽？还是说她就此毁容，让你心痛？」

回想起过去的甜蜜，他就恨死了屈原的滥情！

「霖儿是臣的好朋友，难道臣不能为朋友心痛？臣该为谁心痛？」他看著芈槐，他可以保证，在这世界上，他只爱他一人。

爱明明是包容啊，为何他会心碎？为何他会难过？

「屈原！」芈槐大吼，他从未如此生气，从来没有。

「寡人不想再见到你！来人！送客！」

他不知道为何屈原平日草拟宪令，忙到无法陪伴他，如今霖儿受刑，他却有空来替霖儿抱不平？

真可笑，原来他爱的，从来不是自己，从来不是。

芈槐无法抑制情绪。

他看著屈原，面无表情的，自动的离开他的视线。

完全没有任何感情，他心已冷。

只有一片花瓣，随著屈原离去而落下，没有人发现到，只有芈槐。

花瓣呀，明明曾经盛开著，爱情也是，为何下场雨，就能轻易摧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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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能回来吗？花瓣，以及爱情。

芈槐落下一滴泪，比外头的泪珠还炽热，却也绝望。

遣退了所有人，他独自弯下身，拾起那片花瓣，上头只有一个字：绝。

是吗．．．

芈槐苦笑，泪水不自制。

屈原，你终於绝望了．．．

吞下泪水，他无法贪图片刻的寂静。

因为，他伤得很深，对爱情，对屈原。

思绪翻覆、翻覆．．．

郑袖在远处，开心的笑了。

她的大王，可以回到她身边了。

从这一刻起。

从他对爱情黯淡的这一刻起。

汨罗江六．回看罗衣积泪痕

不晓得过了多少时辰，屈原一直在刑房外等待霖儿。

她是为了他，才献舞给芈槐放松心情的，全部都是自己的主意啊！

最後，所有的过错都是他。

他害了自己的好朋友，最信赖他的朋友。

他能责备芈槐吗？

他没办法，即使内心承受著煎熬，即使愁绪占据他的心神，他还是没办法责怪他爱的人啊！

就怪罪自己吧！霖儿有什麽心愿，他一定替她达成．．．

即使要他的这条命，也在所不惜。

残酷的现实一波波袭来，刑房的门开了，霖儿脸上绑著一块布，纯净的布，却与她的眼神成强烈对比。

因为此时此刻，她最不想见到的人，就是屈原。

雨仍然下著，屈原就这样淋著雨，在门外一直候著她。

她不能平静，她还是个女人麽？

她无法再与任何人竞争，这短暂的爱情．．．

屈原伸出手，想拥她入怀，霖儿转身，她要逃离他！

「霖儿！」屈原在她身後追赶，直到霖儿跑进一破旧的空屋内，将门闩上。

然後，她听见屈原的呼唤，她满足了，真的很满足。

她爱的人一直在她身边啊！可惜最後的一支舞，他看不见．．．

霖儿脱下上等丝绸做的鞋子，上头有美丽的凤凰，就像今天的她，即将展翅高飞。

打著赤膊，她希望能感受到大地的温度，她将远离大地，飞向苍天。

还有屈原写过的九歌，她跳过的，主宰生命的大司命，会来接她吗？

她希望她能乘著凤凰，跟随大司命，一同望向宽阔的人间、美丽的大地。

再柔情的，祝福屈原以及芈槐，她爱过的男人。

移动步伐，恍惚中，她看见大司命了，他只身一人，是如此孤独。

不要紧，霖儿将微笑挂在嘴边，她很快就能陪他了。

九歌的乐音在她耳边回荡，她听到了，属於屈原的歌、属於芈槐的歌．．．

她跳著，不停的跳著，如同从不止息的流水，跟随光阴舞著。

直到她满足了，再看向一旁的横梁，她能在空中跳舞吗？她想尝试。

她想与大司命一同共舞。

解下身上的腰带，她使劲的往梁上一丢，白色的、纷飞的羽衣在瞬间出现。

她要成为仙女，成为爱人眼中的仙女。

她微笑著，踏上一旁的破旧木柜，将羽衣套在洁白的颈子上头。

闭上双眼，她的魂魄伴随九歌、伴随大司命，一同飞往天涯。

屈原此时已将大门撞开，只见霖儿悬吊在空中，他无力的下跪。

他终究还是害了她，他美丽的仙女．．．

双手在地面不停垂打，如果这是恶梦，就让他快点清醒吧！

直到双手布满血迹，他才回神，因为这不是梦。

「霖儿！」眼泪下滑，与声音同时释放。

忆起过往，他更加悲恸，霖儿总是微笑的看著他，无论何时，无论何地。

真的只剩他一人了，芈槐呢？芈槐到哪去了？他还爱他吗？

如果他真的爱他，又为何作出这麽残忍的事？

霖儿留给他的，是绝对的凄凉与孤独。

而芈槐，是爱情永远无法回来的伤痛．．．

翻莺度燕双比翼，杨柳千条共一色。
但看陌上携手归，谁能对此空相忆？
衔悲揽涕别心知，桃花李花任风吹。
本知人心不似树，何意人别似花离。

＊　　　　　＊　　　　　＊

久别的阳光将温暖带入正房，却无法溶化芈槐心中的忧愁。

他是不是还沉浸在虚幻中？只有屈原和他，在後花园持续那个吻。

他害了霖儿，屈原还会原谅他吗？

在盛怒之下，意气用事。

他反省过了，仔细的。

他不想失去屈原啊！

扶桌而起，他发现自己美丽的绸缎上，竟有数不尽的泪痕。

一滴泪，是相思。

数不尽麽？

芈槐还是无法控制自己的泪水，他晓得，他对屈原的爱，是数不尽的。

只是，他还能再掉多少眼泪？屈原还会再回过头，温柔的对他微笑麽？

再度提起笔，仍是一首情诗。

他想将最好的都送给屈原，只是，他没办法。

屈原一定不会原谅他。

他多想乘著爱恋的清风，飞向屈原的心扉。

永远的，让屈原只注意他。

这却是遥不可及的梦想。

反覆吟咏为爱人所写的情诗，他的泪水越积越多。

终於，墨水晕开了，情诗也模糊了。

他俩之间的关系，是否已变得如此？

「屈原．．．」还记得那天，後花园内，最纯净的一刻，是他俩心中的秘密。

共同的，只存在他们的两人世界。

忽然，梦醒了，他还是无法回到过去。

他还是在原地打转。

将布撕碎，他不要这首模糊的情诗、模糊的爱情，他要永恒、他要深刻。

再重写一份吧！

对爱人的相思，衍生多少烦恼忧愁？

但他不得不继续下去，如今思绪，全被屈原占据。

这是惩罚，天帝对他的惩罚。

他只能默默承受．．．

＊　　　　　＊　　　　　＊

是梦吗？还是幻觉？

郑袖睁开双眼，发现丝绒做的枕头上积满泪痕。

相思泪，不是幸福，永远都不是．．．

她努力的撑起身子，罗帐内，全都是幽怨的气息。

是因为她的爱情没有结果吗？

她已坠入爱情的深谷，徘徊留连，无法自拔、无法逃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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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这谷底是绝望，因为她永远到达不了那山峰，看著那小溪，始於爱情的小溪，缓慢流著，回味爱情残存的温度。

亦或是那美景，为爱情而美丽的景色。

她却什麽都看不到，只有一次次的绝望。

她的确是绝望了，在属於她的梦中，过去与芈槐单独相处的梦中，不知何时出现了屈原，芈怀不再回头看她、不再呵护著她，她的惆怅，始终如一。

泪水没有停过，她取过桌上装饰华丽的铜镜，想著自己如何憔悴、自己对芈槐的爱有多深？

镜中的她，泪眼婆娑，头发凌乱，果然为爱情而憔悴。

猛然的，她奋力将铜镜丢到地上。

上头的装饰物随即碎裂，那是一只龙、一只凤，爱恋的彼此纠缠。

龙的眼中有著温柔，凤的眼中有著爱恋，即使成为碎片，眼神不曾变过。

「哈哈．．．哈．．．哈．．．」郑袖笑著，拾起地上的碎片，拿起桌上的针线包，凝视著。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她总是为他缝衣，制作一件件美丽的新衣，她了解他，也只有她知道大王要的是什麽，什麽样的衣服才配的上美丽的他。

芈槐也总是穿著她缝制的新衣，高兴的望著她。

那时真的好快乐啊！芈槐只对她一个人微笑．．．

现在却．．．

想到这，郑袖紧咬下唇，拿起针线包里头的针，用力的刺向龙与凤的双眼。

「这是什麽眼神！我不要你们这麽恩爱！！」她疯狂的吼，一针一针，刺穿了他们的双眼，直到成为四个大窟窿，她才停止。

发散乱，泪模糊。

她的新妆跟著泪水而脱落。

「大王啊．．．大王．．．」

她跪下，手上的碎片与针头散落一地。

「为什麽．．．为什麽．．．袖儿无法挽回爱情？为什麽袖儿无法得到大王的注意？．．．」

「大王，袖儿看不到您的笑容，您再也不会对袖儿微笑了．．．。花都谢了．．．您知道吗？大王．．．」

一声声真情的哭诉，却无法换回爱人的心。

凛冽的西风敲打她的心扉，她眷恋的人却在风中失去了踪影．．．

一瞬芳菲尔许时，若无佳句记相思。
春光正好多风雨，恩爱方深奈别离。
泪眼谢他花放抱，愁怀惟赖酒扶持。
莺莺燕燕休相笑，试与单栖各自知。

汨罗江七．落絮无声春堕泪

多少人的眼泪为相思而流？

郑袖重整衣裳，试图恢复宁静，却无法停止相思之情。

不能再想了．．．

她拼命挥去脑中混沌，她唯一能做的，就是铲除所有情敌。

即使芈槐的心回不来，她也得这麽做。

实行的机会到了．．．

「请。」她是端庄的王后，雍容华贵，她的座椅也是如此，她要让自己更有王后的牌场与气度。

「是。」靳尚与几位贵族大臣带一人求见，那是秦国的丞相，张仪。

张仪浅浅一笑，温文儒雅的气质一览无疑。

「靳尚之前和我说过了。」郑袖的笑容更是妩媚。「你想让齐楚同盟付之一炬？」

「这就需要王后的帮忙了．．．」张仪似乎看透了什麽，但他不形於色。「王后与各位贵族们，是否痛恨屈原？因为怀王只听从他一人的话？」

郑袖脸色微微一变。

「当然！」尹子椒连忙道：「就是宪令那事───大王居然只让屈原著手进行，根本就没把咱们放在眼里！」

「别说了！」郑袖微愠。「我想毁了齐楚联盟，毁了屈原为大王所做的一切！！张仪，咱们该如何行动？」

张仪一贯的笑容，以眼神示意使臣将一箱箱金银珠宝带进房间。

「这事就交给我负责了，我自有办法。」他信心十足。

郑袖点头，她相信这个人，他一定能帮她的，摧毁屈原与芈槐的爱情．．．

即使这麽做会毁了整个楚国，她也在所不惜。

自己得不到，别人也休想得到！

「请王后、各位贵族们带我去见大王。」

郑袖离开她的座椅，上头的宝石闪著美丽的红色光亮，她为接下来的计谋而快乐。

这次一定成功！

郑袖的表情看在张仪眼中，他的笑容更深了！

爱情果然会让人失去理智，这也是他想要的。

他一定会达成使命。

郑袖的目光一直在张仪身上停留，她感谢他，即使他们的立场不同。

为了一个情字，她不惜断送她的所有。

她知道，屈原所做的一切，不仅是为芈槐，也是为了整个楚国。

但她为了爱情、为了让芈槐再看她一眼，她不惜一切代价。

就算未来会被後人辱骂，她也要为了自己的爱情而行动。

这是她早已决定好的事．．．

＊　　　　　＊　　　　　＊

夕阳西下，一次次的期待、一次次的落寞。

他总是守望幸福的黎明。

每每失望，真情随叹息而离散。

芈槐无所不在的思念，点燃了每个月落西窗的夜晚，但心中惦念的那个人，却不再出现。

他错了．．．

可他却也怨恨，难道他因为爱情而起的嫉妒心，始终得不到屈原的谅解？

「屈原．．．我在你心中，真是如此不值？」再多的悲伤唤不回他的心麽？那他的等待又算什麽？

火气上升，他将自己最宝贝的，也是最重要的『橘颂』撕毁，细小的竹片散落。

曾几何时，他已失去了这个温度．．．

他感受不到、他真的什麽都感受不到了！

「大王．．．」郑袖在房门外轻唤，芈槐仍沉浸在悲伤中。

时机到了。

张仪不假思索的进入楚怀王的房间。

情到深处是孤独。

张仪拾起地上的竹片，低声道：「大王明智。」

「明智？」芈槐苦笑。「真的麽？真的该放弃？」

他抬头，看见张仪诚挚的眼神。

「大王本该早早放弃，谁知道您仍无法放下这段情。」

「你是谁？」芈槐这才回过神，他刚才将张仪当成他朝思暮想的人。

「大王，他是秦国的丞相，张仪。」郑袖连忙进门，她挽住芈槐的手，就像从前，他们都是这样度过静谧的夜晚。

「他今日前来，是希望告诉大王．．．齐楚结盟不可行。」她轻柔的道。

「为何？」过往的心情在芈槐心中起起伏伏，他沉浸其中。

齐楚结盟，不是屈原为他而行的麽？

「大王，您是否还记得，楚国和秦国有姻亲关系？如今大王背秦就齐，是否有失礼教？」张仪平静。

「那是过去的事了，就像屈原说的，齐楚结盟是有其利。」芈槐思索一会，不想破坏屈原的付出。

那是为他、是为他啊！

「请大王千万别忘了．．．宪令。」张仪早料到会有这种结果，爱情怎可那麽容易摧毁？

在爱情的往事中，无论如何介入，它的记忆终究是甜蜜，即使遇到挫折，只要心中仍存有爱，终有复合的可能。

「你知道？」芈槐一惊，这事居然传到秦国丞相的耳中？

「是的，大王，您未免太多情。」张仪仍然诚恳专注。「这事，是大王信任左徒大人的证明吧？如今信任，却成为左徒大人夸耀的工具。」

「你骗人．．．！」说中伤心处，芈槐悲凄。

不是屈原，绝对不是他说的！不可能！

芈槐凛冽的眼神望向郑袖，他随即後悔。

郑袖晓得，在大王怀疑她的这一瞬间，都毁了，爱情，曾经的美丽。

「袖儿．．．寡人．．．」不是郑袖！绝不可能是他的知己！他刚才为什麽这样怀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