汨罗江————梦境之月

郑袖无声的泪，随著脸上漂亮的弧线滑落。

「大王不信？」张仪沉声道：「还记得商於之地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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芈槐错愕，轻轻点头。

「若大王无法割舍左徒大人的功劳，就想想整个楚国吧！若大王肯与齐国断交，那麽秦国愿意把商於之地六百里，奉还给楚国。」

张仪将橘颂的竹片一股脑的放在芈槐写满情诗的桌上。「大王意下如何？」

「可───」芈怀还想再多说什麽，却被郑袖的泪水淹没。

他对不起她的事太多了，这次若不顺她的意，他无法逃离他的罪恶感。

「嗯。」他点头，为了知己，他妥协。

屈原既然已不再爱他，他又为何拼命守护这段情？

最後，无时无刻陪伴他的，还是郑袖。

张仪眼看计谋得逞，连忙拿出随身携带的竹简，那是秦惠王交给他的盟约。

「大王请。」

芈槐拿起那枝笔，为写情诗而自己制作的那枝笔，在上头签上自己的名。

秦楚结盟正式订定。

「再请大王派人到齐国，彻底摧毁齐楚盟约。」张仪作揖，恭敬的道：「我先回秦国通知秦王，请大王让逢侯丑将军与我一同前往，我将商於之地归还楚国。」

芈槐点头，张仪在宫人的带领下离开。

「大王．．．」只剩郑袖与芈槐，互相望著彼此。

「袖儿，寡人想静一静，你先出去吧。」他的思绪实在太乱了，这麽做真的好麽？那是屈原努力的成果啊！是他们爱情的一小部分啊！

这麽做，真的值得？

郑袖望著他，再望向远方的相思。

值得吗？

她在芈槐眼中，看见爱情的真挚坚贞。

她无法介入，但她真的该如此？让她爱的人与自己同时摧毁？

「大王，袖儿永远都站在您这边。」她浅浅一笑，然後离开眼前的梦境。

她不想再看见楚怀王复杂难懂的表情，他的光芒，只为屈原而绽放．．．

她不想再看见他俩恩爱的样子，她只能尽全力的拆散芈槐和屈原。

她只能这麽做了。

春色将阑，莺声渐老。红英落尽青梅小。
画堂人静雨蒙蒙，屏山半掩馀香袅。
密约沉沉，离情杳杳。菱花尘满慵将照。
倚楼无语欲销魂，长空黯淡连芳草。

汨罗江八．停针无语对黄昏

他轻点翠绿的河畔草而来，林中透出点点星火，月亮升上树梢，久违的感情是曾经编织的美丽梦境。

她成为美丽绝伦、超凡脱俗的仙女。

屈原不晓得是否该默默哀悼，她已经是仙女了，他该为她高兴才是，但为何，泪水无法停止？

远方，他无法到达的苍穹，上头的星光，居然能连结成善良的她。

思念麽？那他该恨芈槐麽？

他做不到。

无论是霖儿亦或芈槐，在他心中都有无法抹灭的地位。

一是友情，一是爱情。

爱情在心头的比例较大，令他产生强烈矛盾。

但他毕竟爱过，过去是、现在仍是。

他缓慢的拭泪，林中的脚步声悄悄而至，他却不曾注意。

「左徒大人！」熟悉的声音令他不得不回过头。

那是他家的书僮。

「怎了？」他重整衣裳，悲伤已不复见。

「听说大王他．．．在前日一早，派人前往齐国羞辱齐王．．．，齐楚盟约正式摧毁！」书僮说得慌张，向来了解屈原的他，知道这事对屈原的重要性。

所以，才在深夜跑到这林子里通知屈原。

「大王他．．．！」惊讶、失望，全写在屈原脸上，难道芈槐因为霖儿的事而痛恨他麽？

「我．．．我要赶快进宫！」他匆忙的朝树林外奔去，只留下焦急的书僮，默默的凝视苍天。

「左徒大人．．．我真的有种不好的预感啊！」轻轻叹气，他只能为屈原祈祷。

＊　　　　　＊　　　　　＊

「屈原？」芈槐再度听见这个名字，是张仪离开楚国後的第七天。

因焦急而颤抖著，他发现自己无法握紧手中高贵的青铜爵。

直到它坠落，美酒洒落一地，他才清醒。

他望著他来、他盼著他来，在这深夜，终於成真。

「寡人要见他！」倏地起身，裙裾飘飘，衬托他的思念。

「左徒大人已在门外等候。」侍卫面色凝重，他没忘记王后吩咐过的事。

只要屈原来见芈槐，就必须通知她。

他退了出去，而屈原连忙进门。

「屈原．．．」他的声音也在颤抖，他同他麽？他期待这次的相见麽？

「大王．．．您为何如此？」生疏的叫唤，令芈槐失了神。

「您晓得秦国是虎狼之国麽？他们不讲道义的啊！大王，您这麽做会害了整个楚国．．．」

「大王、大王．．．屈原，不，左徒大人，你叫的真顺口啊！」芈槐彻底绝望，心碎。

「今日臣前来，是为了劝谏大王，如此称呼有何不妥？」屈原揉揉眉心，他要他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他毕竟是一国的王啊！

更何况隔墙有耳？

「哈哈．．．」芈槐落下清泪，现实将他拉了回来，他不是槐了，不是屈原的爱人，再也不是了。

「左徒大人，就宪令这件事，寡人免了你左徒一职，贬为三闾大夫。」泪水越积越多，终於滚滚而落。

「大王！」屈原心痛，芈槐到底是怎麽了？他不晓得他的苦心麽？

在这里，他们的爱情不会有结果；在这里，他是高贵的君王，他是他的臣子。

难道大王连他的苦心都不懂麽？

他为何会不辞辛劳的往返齐楚？他为何会将霖儿送入宫中？

他深爱的人，真的什麽都不晓得？

如今，再多的解释也无用了。

「出去吧，三闾大夫，寡人念在你曾有功於楚，寡人．．．才让你继续当官，但寡人再也不想看见你。」

这不是他的真心话啊！

因为他爱著他，所以所以，他无法将他推入深渊，只能让他在山崖边徘徊。

他说的是假的、全都是假的．．．

他想天天见到他，想天天听见他爱情的倾诉，但，可能吗？

不可能的，这段情，是短暂、是曾经。

好凄凉的爱啊，明明牵挂於他，却又无法熄灭妒火、无法谅解、无法原谅。

只能不停的互相伤害，一次又一次，直到失去。

他已经失去了，失去屈原的爱，永远，不再回来。

「大王．．．」屈原痛恨他的不谅解，痛恨他的笨拙。

不，没有谁对谁错，因为他从来没有爱过他。

屈原平息起伏的情绪，不想多说什麽，直接离去。

他迷失了，在这充满迷雾的情海中，无法找到出口。

只能不断的，祈求上苍将迷雾吹散，让他看清楚芈槐。

这却是梦、是神话。

芈槐只能目送他离去，无声的泪，再度滑落。

他看不到．．．

我在做什麽？真傻，想换取他的同情麽？

楚怀王将及地的衣摆拉起，然後慢慢的，将布料撕碎。

这件衣服不适合他，过於华美、过於耀眼。

他配不上这件服饰，他已黯淡．．．

是夜深沉．．．

畏君知侬心，复畏知君意。
两不关情人，无复伤心事。

＊　　　　　＊　　　　　＊

郑袖轻轻放下手中的针线。

她是王后，本可以不作女红的，她还是为了芈槐，放下她的身段。1BFA一染:)授权转载 惘然【ann77.xilubbs.com】

上好的丝绸呵！

只为她的爱人，绸缎成为高雅的新衣。

曾徜徉在花草丰茂的四月，灿烂的笑颜映照他俩的心情。

记忆他们的誓言。

她还记得，尊贵的男人，摘了朵小花，说在这世界上没人能配上这花儿。

只有她，美丽的王后。

还记得，他温柔的将花簪在她的发上，瞬间，她为他悸动，她为他失魂。

如今，往事历历。

如今，情还在，只是多了份苦涩；爱依然，只是这爱多了份忧伤。

爱，在她心中流淌，爱，让她的心变了样。

每日，她只注意他，在那春雪初溶的时光，啊，往昔，多麽美好。

芈槐的温柔、她的爱情，原以为可以一直拥有，现在呢？现在呢？

爱仍然纯净？爱还纯净吗？

不，煎熬．．．真是煎熬，她不能承受，屈原与芈槐，彼此的爱情。

他们的爱，使芈槐离她而去。

她想在爱情拐弯的地方止步，她却自己迷了路，芈槐不再回头，留她一人，只留她一人焦急摸索。

芈槐只为屈原而停驻。

剩下她，四周黑暗、无情、绝望，只剩她一人，痴痴的盼望、期待，他回首。

他却无法停下匆忙的脚步。

「大王，袖儿爱著您。」轻吐情话，她笑，为一缕残阳。「大王，您一定晓得的，只是，大王啊，您还不够了解袖儿，您知道吗？袖儿为了让您只对我一人微笑，袖儿不惜一切代价。大王呀，我俩将会一起毁灭，就在这短暂的时光，我俩将会一同飞向青天，就我俩，终日相守，就像从前。对袖儿来说，这样美好的日子，是过去尘封的记忆，它是袖儿的珠宝，是袖儿最珍贵的．．．。大王，没人可以抢走您，您是袖儿一个人的，大王．．．您是袖儿一个人的！」

泪下滑，针线因泪水而湿润，她不语，仍为一缕残阳。

伤心、忧愁、快乐，种种不同情绪向她袭来，她笑，她哭。

娇颜，为情而憔悴；深情，却丝毫不减。

「大王．．．」柔情无涯，悲伤无限。

昨日，已成过去，昨晚，屈原与芈槐的爱情，或许不曾消逝，但她相信，她一定能拆散他们，然後，与他一同前往远方。

天帝所在的远方。

楚天风雨绕阳台，百种名花次第开。
谁遣一番寒食信，合欢廊下长莓苔。

汨罗江九．也拟疏狂图一醉

酒一杯杯，青铜爵内的酒饮尽了，早已喝醉的屈原，仍不停斟酒。

若能这样沉醉，若能永远不醒，该有多好？

人生还能有多少伤悲？

最大的忧愁，不过是爱情。

「大人，别喝了！会弄坏身子的！」一旁的婢女担忧道，她从没看过屈原如此憔悴。

「喝！我要喝！不停的喝！」屈原笑道：「只有喝酒，才能让我看见他！才能让他看见我！」

景物模糊，好像那夜，花明月暗，那夜，他为他写情诗的那夜。

呵，芈槐呀．．．我的大王，你可记得？情深的一吻，深深回味的一吻，我所写的情诗？

你是否遗忘？

「都出去───」屈原吼道，所有的婢女、奴仆都吓了一跳。

一向温以待人的屈原，从没如此失态过。

他们更加担心了，但能说什麽呢？

他们只有静静的，离开屈原的视线。

即使担忧，但在爱情的世界中，他们这些外人又可轻易介入？

「都走了．．．都走了．．．」桌上的青铜爵散乱，美酒扑洒桌面。

一片狼籍。

「槐！你也会离开麽？槐───」

他是否该放弃，与他一同站在蓝天下的权利？是否该放弃，与他一同呼吸新鲜空气的自由？

清泪滴滴，与酒，同入豪肠。

饮酒，饮泪。

饮恨。

他就这样一醉不醒。

只是在梦中，他朝思暮想的佳人，驱散他身边的寒，那感情，也奔放了。

仍是梦，也只能在梦中成真。

蝶恋花，花恋蝶麽？

还是蝶需要花的滋养，而花，只需要蝶的帮助？

或许花没爱过蝶，或许只有蝶，恋著花。

深深的迷恋．．．

＊　　　　　＊　　　　　＊

好几天未曾阖眼，芈槐受不了这样难熬的日子。

忽然吹起一阵风，转红的枫叶，释放它最後的生命，正巧落在他身旁。

他拾起它，忧伤它即逝的生命，更忧伤自己的爱情，也是如此稍纵即逝。

秋风依然吹著，这几日，商於之地尚未归还，张仪托病不见，逢侯丑无功而返。

直至昨日，他才彻底明白楚国中计了，商於之地并未收回，只得到张仪六里多的封地。

这似乎是已预料中的结果，他不晓得该以何种情绪面对屈原？

当初是为了郑袖，才签定这个盟约，如今，却失掉屈原对他的信任。

值得麽？

或许对於他自己，与陪伴他多年的郑袖，还是值得的吧？

他应该再见见屈原，请他再度出使齐国，他对郑袖的亏欠，是永远无法还清的，屈原可以体会他矛盾的心情麽？

这次，他已稍稍洗刷自己的罪恶感，或许对於郑袖，是永远无法弥补的，但至少，他努力的讨她欢心。

一次就够了吧？

他爱屈原，所以无论如何，他都不想失掉这份爱情。

屈原一定可以理解的吧？

即使他没爱过他，他仍然是位忠臣。

这点是不会改变的。

基於君臣立场，屈原一定会再度与他见面的，他相信。

「传令下去！」半个时辰後，芈槐重整仪容，对著下属。「请屈原入宫！」

侍卫们面面相觑，这是怎麽一回事？屈原和大王不是对彼此绝望了麽？

「怎？还不快去？齐楚结盟已经毁了！如今也只有屈原能再度完成结盟的任务！」威严的君王气度再次浮现，这不仅仅是对政治的抱负，也是期待见到屈原的喜悦。

侍卫接闭口不言，赶紧找屈原去了！

芈槐仍坐在王座上，雍容华贵。

他等著屈原，他想著他，无时无刻。

汨罗江十．一天风雨尽啼痕

未免太过於多情，当今世上，又有谁真正爱过？

乾燥的黄沙奔腾，在空气中弥漫，毫无清新可言。

如今，银河竟是这麽的可憎，牵牛织女，至少七夕能相会一次，他与他的心，却是离的那麽遥远。

已不像平日，也已不像银河的距离，他们分别消失在世界的两端、在全宇宙的两端。

银河，有这麽多的繁星；他的四周，有这麽多繁花盛开的景色，却无法带走他的心，无法让他忘掉所有。

这段情，凄凉的美感，对他来说，不再是美，而是愁。

深爱著、盼望著，如今呢？

他的爱已成多馀，同潮水，溅起方丈的浪花，而那宽阔的崖壁，却渐渐侵蚀，终究使他消失，他无法再次溅起那样高度的浪。

手中的笔越握越紧，他踌躇，他悲哀。

在爱情的世界，他不过是芈槐心中的过客，他不是那位伊人，不是那位占据他心神的人。

是啊，真的，他未免太过於多情。

忠臣．．．忠臣．．．

屈原苦苦一笑，像是自嘲，忠臣麽？又如何？我不要作忠臣，我要你心头时时惦著我，不是臣子，是爱人。

我要你时时想著我，想著我的情，想著我的爱，想著我对你的始至不渝。

想著我、想著我对你的情愫，即使你不爱我，你也可以想著我。92D9C0E盏熟局走结:)授权转载 惘然【ann77.xilubbs.com】

你可以的，但你做得到吗？

倏地，他离开书房，打算与芈槐见面。

就像他今日遣人通报的一样，他将以『忠臣』的身分与他见面。

没有对他的爱，只能讨论国家大事，真的，只能这样。

长相厮守？呵，竟是如此遥远，他无法得到。

连守护他都办不到了，还奢求什麽？

他不能再如此贪心了，现下唯一该做的，就是公事，而非私人情感。

他得放下。

屈原一个人，搭乘马车，前往楚国王宫。

平日熟悉的景象，现在却如此陌生，失去了爱情，原来世界也会改变。

世界还是照著它的方式运转，万物与四季仍依照它的规律循序渐进。

改变的，只有爱情，他居然自命清高的认为，世界因他而改变。

看向外头美景，除了自嘲，还是自嘲。

那无法向外人吐露的悲恸，将他推入深渊。

从什麽时候开始的呢？爱情，是何时开始变质的？

他无法追究，最後，只能怪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