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知道的,楚熙然真正要的是什么,若不是因为楚老将军的死,若不是为了他的娘亲和姐姐,也许,上了战场
的楚熙然根本就不会回来做什么皇后。
而他,天承的皇帝,一国之君,又有什么资格能让他留下来?
一而再,再而三的利用和欺骗,就连到了今日,都是为着去掉慕容丞相这个心头大患而把楚熙然放到了皇后的位
置上。
试问,一个男人,却成了一国之母,会是怎样的尴尬?更何况,是那个倔强的人儿?
可这是不得不走的棋,一个为了复仇,一个为了皇位。
贺兰不知道江山是不是真的那么重要,可是这是从小就根深蒂固在他心里的责任,他的君王教育里没有人告诉过
他,若爱和江山矛盾的时候,该怎么选择。
他遵守着一贯的原则和冷酷,任由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才发觉,最后痛得那个,居然会是自己。
若早知如此,自己会不会在楚熙然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问他爱不爱他的时候,就点头了呢?
可这样又会有改变么?楚氏一族还是会在慕容丞相的设计陷害中被除去,一切的轨迹,仍不会改变。
“皇后起身了么?”贺兰问向伺候着自己洗漱的小林子。
“回皇上,起了”
“嗯”贺兰若明点了点头,忽然又道“着人给凤座上加个软垫”
“奴才已经加了”小林子低着头忍着笑。
“你个鬼灵精,倒是越发周全了”
“好歹奴才也是从小伺候着皇上的,快成皇上肚子里的虫子了呢”小林子替贺兰扭上最后一颗盘扣,突然安静了
下来,贺兰正纳闷,却听小林子道“奴才只是不明白,皇上既然那么疼皇后,为何昨夜不在坤宁宫陪着皇后,却
回了养心殿?怎么说,昨儿都算是皇上皇后的大婚,这么搁着皇后一个人,后宫里止不定又会传些什么,到时委
屈的,还是皇后娘娘”
“小林子”贺兰板下了脸“作为一个奴才,你越份了”
“奴才知罪,请皇上责罚”小林子慌忙跪下了身。
贺兰放下手里的帕子,挥了挥手散退了其他太监宫女,才道“起来吧,你从小跟着朕,朕没只当你是个奴才”
“小林子,你要明白,这宫里头,委屈反而更安全,朕,宁愿委屈了他,都不想他再受叮点儿的伤”
“更何况,他本就不是为了朕而要做这皇后的,朕留不留下,对他,又有何区别?而且,慕容那老贼正急着呢,
朕好歹,也要让他安下心不成?”
“皇上,那今晚,是要翻德妃娘娘的牌了么?”
“是啊,德妃那,指不定要闹成什么样了”贺兰想起这阵子因为封后一事而总是梨花带泪的慕容昭华,心里一阵
烦躁。
“皇上,待去掉慕容丞相后,皇上和皇后,能跟以前一样好么?”
“这个,朕也不知道”贺兰深吸口气,说“再问下去,就要误了早朝了,走吧”
“起驾,太和殿”小林子拉开门,朝着外头喊去。
太监们一个传一个,到那声音传到了坤宁宫,已经着好朝服的楚熙然在小顺子的陪同下,步上了软轿,也朝着太
和殿去了。
天承明治九年,秋。
天承开国来唯一的男皇后步上了垂帘听政的道路。
从此,一王一后主持朝政,人们称之为天承的昌盛之年。
而民间,也因此流传了更多美丽的爱情故事。
可只有两个人,记得,
这一年也是贺兰若明和楚熙然相识的第六个年头。
第十二回
一季的秋,如同六年前一样。
天凉了,叶落了,枫红了,新进的秀女也入了储秀宫。
一切,都按着原始的轨道,继续重演,反复着让人悲凄。
封后大典后的第二日,皇上就翻了德妃娘娘的牌,一连三日,都陪在钟粹宫哄着。
流言散起,后宫人人都私语,皇上封后纯属因为皇后娘娘是将才,有了军功,所以皇上才特别恩典,以示安抚楚
家灭门一事。
更有人窃笑,说这铮铮男子怎能跟女子相比?更何况,皇后已二十有二,不复当年刚进宫时少年柔嫩得辨不了雌
雄。
而此后,贺兰若明和楚熙然,也这么保持着不温不火,相敬如宾的日子。
唯有在御书房批折子时,才偶尔的会心一笑,一道折子两个相同的批复,怎不牵人心软?
贺兰若明喜欢看那时的楚熙然,闪着狡捷地笑,微微弯起的嘴角,像极了当年使坏在他茶水里加了盐巴后还隐忍
装腔的模样。
贺兰偶尔也会留宿坤宁宫,只是,平缓的交谈,不痛不痒,渐渐地,似乎除了朝政,已经不能如当年般说笑,只
有相拥着滚上床榻,一个狂烈一个顺从,分不出哪儿真哪儿假。
有次贺兰事后想为楚熙然擦身,却见楚熙然躲过了他伸出的手,阻了他道“皇上,您是一国之君,这样不合体统
,臣妾自己来就好”
于是,看着小林子唤人抬了热水在屏风后,看着楚熙然裸着身子缓缓步入,看着屏风后的人影晃啊晃的,就跟烛
光掺杂在了一起。
贺兰就这么背过了身去,闭上了眼,他想,睡吧,醒了,他们还是一个皇帝一个皇后,而不是若明和熙然。
待到楚熙然回到床榻前,贺兰已经有了均匀的呼吸,背过的侧脸依旧清秀俊挺,和当年第一次见着那样,让人迷
恋。
放柔神情,楚熙然就这么瞅着贺兰的睡颜。
当年也曾这样,半夜醒来,看着这个气势那么强而对自己却细心温柔的男人,然后会忍不住往他怀里蹭去,而熟
睡的贺兰若明总会像有感应般搂着他更紧。
紧到可以听见他平稳而有力的心跳,在耳边一声声,生生不息,直追至老去死亡,到下个来生。
晃过神来的楚熙然叹了口气,揉了揉自己有些发烫的脸才爬上了榻。
忍不住靠近他的背,蹭上自己的脑袋,深深吸气再吐出,反复再三,觉得眼眶开始发红,心口开始疼痛,他才停
止了这样的动作。
“为什么还会那么痛呢?”楚熙然自嘲着,终是转过了身,背对着贺兰若明,合上了眼。
也就是从那之后,贺兰再也没有亲手帮楚熙然净过身。
常常是楚熙然踏出了浴桶,贺兰就已然睡去,甚至于后来常常,是连人影儿都没了。
只留下楚熙然一人在东暖阁里头,对着黑夜,等着黎明,然后算计着朝政,笑看着后宫的风起云涌。
金碧辉煌的坤宁宫,竟比永和宫,越发的寒了。
秋末的时候,储秀宫里秀女的绿头牌也上了册,真正加入到了后宫的争奇斗艳中来。
这批由纳兰贵妃替皇上选的秀女并没能在这后宫携起多大的风浪,有个别皇上宠幸了几日的,也不过只册封了淑
仪。
皇上的兴致完全落在了纳兰贵妃产下的小皇子身上,常常可见御花园里头,皇上抱着已然半岁的皇子,身边只有
纳兰陪着。
“皇上,若有时间,该去看看皇后娘娘”纳兰从贺兰手上接过睡熟了孩子,转身又递给了奶妈
“纳兰,你这是在赶朕么?”
“臣妾不敢”纳兰嘴里说着不敢,面上却见不着半点惶恐。
“从你封了贵妃开始,对朕就这般不情不愿,若换了别人,怕是早死上千百次了”
“皇上,臣妾的心早已不在这红尘,您是明白的”
“可你还是放不下熙然不是?不然此刻,你不会还在朕身边苦口婆心”贺兰苦笑着道。
“只可惜,也因为皇上,他和我,倒变得生疏了”纳兰叹道“熙然的心结太多,现在连我,都不懂他了,他那心
,到底是凉了还是死了,我也瞧不准,皇上就自求多福吧”
“再等段日子吧,慕容那老家伙最近私下动作不少,熙然表面上故意装煳涂不清,怕是真正要开始行动了”
“那皇上呢?就一边冷眼看戏?然后坐收渔翁之利?就跟当年慕容家陷害楚族一样,待尘埃落定,再一道圣旨让
人再无天日?”纳兰冷笑着“皇上,纳兰能懂得,熙然更是清楚明白,你道他为何和我疏远了?不是因为臣妾有
了皇子,更不是因为臣妾这贵妃的头衔!”
纳兰看着默不作声的贺兰,终是放软了语气“当年出征前,他来找过臣妾,那日他对臣妾说了三个字‘对不起’
”
看着贺兰瞬间僵硬的表情,纳兰转身走出了御花园,徐徐的声音还是传进了贺兰的耳里,她说“皇上,皇后他,
什么都知道”
天承明治十年,夏。
慕容丞相因私通匈奴勾结叛党一罪被斩,牵连九族,上百条人命,瞬间流成了血河。
据闻,当今皇后娘娘亲自监刑,待黄昏后回了坤宁宫,竟一下大病不起,硬生生在床上躺了一个月,才渐渐恢复
过来。
民间传说那是皇后娘娘被杀戮之气煞到,才坏了身子,却不知,当一个人血轫仇人,那种紧綳的心铉忽然虚脱后
,会是怎样的脆弱。
而在皇后病倒的一个月里,皇上只去看过皇后一次。
那日出了坤宁宫的皇上脸色惨白,隐忍的汗珠密密在额头,而牢牢护住左臂的右手,衣衫里沾着点点的血迹。
皇上严禁了那日传出的流言蜚语,所以无人知晓那日在坤宁宫究竟发生了何事。
只是猜测,皇上受了伤,却不知道伤从何来,又为何人所伤。
夏未过时,伤愈了的天承皇上忽然当朝宣布。
下江南。
第十三回
皇上出巡江南,本该是件大事儿。
可贺兰若明说了,朕只是想体察民情,不需伸张。
于是,悄悄里带着贴身太监和宫女几人,及四个影卫,就这么出了皇宫,一去,就是半年。
半年里头,楚熙然也渐渐恢复了过来。
偶尔去纳兰那逗弄逗弄小皇子,或者去梅妃那看看小公主,生活到也平静。
皇上不在,他这个皇后也罢了垂帘听政,只说一切但由皇上做主,就把那些折子都扔给了远在江南的人。
于是,千里驹来回于江南和京城,时不时带来皇上那的一点儿消息,只知一切安好。
皇上再回宫时,又到了开春的时节。
御花园里头的桃花儿开的格外鲜艳,粉团团的一簇簇,煞是好看。
就跟皇上带回来的人儿一样,娇嫩得好像能滴出水,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精灵得转动着,新鲜得瞧着宫里头的一切
。
皇上贴身的太监说了,这是皇上在江南纳的男妃,才17岁,是个清倌儿,被皇上出巡时无意间救了,就跟了皇上
,到也乖巧讨人喜欢。
皇上疼他疼得跟宝一样,这一路回来,不是同乘马车,就是共骑一驹,夜夜同榻而寝,相拥而眠。
这话就这么传进了坤宁宫,楚熙然看着愤愤不平得小顺子,却只是笑了笑,说“皇上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多这一
个不多,少这一个不少,你到是急个什么劲头?”
“主子,您就不难过么?当年,皇上也是这么宝贝着您的,可是也才不过几年,他怎就能变心了?”
“傻子,他本就是皇上,他的心,从头到尾也没有只在我一个人身上过,我对他而言,过去不过是个棋,现在也
不过是个摆设,怎的现在到要揪真起这些来了?”
“可是,林公公跟奴才说,皇上待主子是不同的,林公公还说,这后宫里头,只有主子才是皇上真真放心上疼着
的人”
楚熙然歪着头想了片刻,说“也许吧,可也都过去了,他毕竟是皇上不是,他有太多的选择,你看看你主子我,
二十三的成年男子了,宫里头的那些话,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主子,宫里头的话您别当真,叫奴才说,还是主子最好看,谁都比不过去,特别是主子的眼睛,还有主子笑起
来的样子,嗯,怎么说呢,反正就是好看”小顺子绞尽脑汁想说出些漂亮儿的词,可这对他一个读书不多的奴才
毕竟难了些。
“省省吧,少用那些不知道哪偷听来的词儿匡我”楚熙然好笑得看着小顺子心急的样子,又问到“那新来的男妃
皇上册封了没?现在哪个宫待着呢?”
小顺子咬着小唇瞅着自己的主子,硬憋了半天,才闷闷道“封了贵人,赏了他永和宫”
楚熙然的动作就这么停在了那句话里头,扯出个笑,道“看来这永和宫,到成了金屋藏娇之地了,凡是宠着的,
到都要往那儿塞”
“皇上真薄情,好歹那永和宫也是皇上和主子曾经恩爱的地方,就这么赐给了新宠”
“小顺子,要知道,这后宫,本就是如此来来去去的,这尘世,哪有什么永恒啊”
“皇上,这尘世没有什么是永恒的,情也好,恨也罢,两相里也都扯平了,若皇上要赐臣妾死罪,臣妾无悔也不
会怨谁,若皇上不罚,那从此臣妾就只是天承的皇后,会好好守着本份”
那时,自己是这么对他说的吧,那人走前只丢下一句话“那就做好你的皇后给朕看看”
他踉跄的离开了坤宁宫,那个背影,至今,都还在楚熙然心里反复出现,似乎那一剑,刺的不是贺兰的手臂,而
是自己的心。
皇上回宫的第一夜,去了纳兰处看小皇子。
一岁多的孩子已经开始满床的爬,见着人就笑,毫不客气得抓了贺兰戳向自己脸蛋的手指头就往嘴里塞。
“小家伙,跟你母妃一样不怕朕,恩?”贺兰抽回自己的手指,苦笑不得得看着自己一手的口水。
“皇上今儿个怎么想着来臣妾这了?不是带了丽人回来放在永和宫养着么?天也暗了,皇上该回去陪人家了”
纳兰拿起帕子替自己孩子擦了擦口水,又道“皇上若喜欢这小家伙,大可以白天里来看他”
“纳兰,你在生气?”
“是,臣妾生气!”纳兰忽然站起身吼了起来“你怎么可以那么待他?本以为慕容丞相死了,你们的关系也能渐
渐好起来,可你下了趟江南就带了个新宠回来,还安在了永和宫。你到地要伤他多少才够!早知今日,还不如当
初让他死了得好!”
看着情绪失控的纳兰,贺兰一句话未说,待到平复了情绪的纳兰问他“皇上怎么不说话了?”贺兰这才垂下头,
转着手里头的茶碗儿,说“那你告诉朕,朕该拿他怎么办呢?”
贺兰的声音有些哽咽,一向骄傲坚强的表情,此刻看起来却异常脆弱,安静了很久,才抬起脸,看着纳兰,道,
“朕也以为,一切能慢慢好起来,他还会是朕最爱的那个熙然,可是,他对朕说了四个字”
“恩断义决”
“纳兰,他刺了朕一剑,他拿剑指着朕,跟朕说,情恨两不相欠”
“朕心里疼,你知道么?”
“他是真的不爱朕了,你让朕,又该怎么面对他?”
“在朕还是太子的时候,父皇就告诉过朕,爱一个人,会很痛,而作为帝王,就没有资格去经历那样的痛,因为
那会动摇根基,会让明君变成庸君,皇帝,不该有那样的软肋的,可朕还是动摇了”
“纳兰,可他不要朕了,你让朕,又能怎么办呢?难道要跪在他面前去乞讨么?”
“是,朕纳了新宠,朕疼他宠他,朕还让他住进了永和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