间之楔（新版 第二部） 命动——吉原理惠子

「不可接近的红色禁区」。

「贫民窟的人＝凶暴没教养的人渣」。

诸如此类的东西早已深深植入他们的脑海。

这就是外面世界对凯雷斯居民的认识。

米达斯不承认凯雷斯的人权。

就连和当初独立时与凯雷斯有过一段蜜月期的联邦之间的那种关系，如今也已经荡然尤存。

被视为联邦施压组织的各人权拥护团体，也因为畏惧「塔那格拉」这个在幕后操控米达斯、在全宇宙都恶名昭著

的电脑都市，而不肯碰凯雷斯的问题。

就算人手再不够，也没有哪个人会没事找事到去用这种问题一堆的贫民窟杂种。所以，贫民窟永远被封闭感压得

喘不过气来。

然而，札克却不以为意地一脚踹开了这个社会常识。

「对方说了，只要是能派得上用场的人，不管什么来历都无所谓——」

他还特意补充了一句，

「不过，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行。既然他们托我选人，也等于是在考验我看人的眼光。」

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中，包含了「所以我才选了你」——这样的言外之意，而这一点刚好触动了里奇的自尊心。

因为札克平时的为人，所以这些话听起来不像是陈腐的奉承。

「怎么样，里奇?要不要见个面?如果觉得不行，当场拒绝就行了。」

如果对方不是里奇，札克的邀约方式也许会更露骨直接，更执拗也不一定。

就这点而言，在贫民窟吃得开的札克的确有看人的眼光。至少，他不会硬性推销。

(送货的啊……)

这的确是个好机会。

不过话说回来，如果凯伊在身边的话，他对这种条件过于优惠的事一向戒心很重，很可能会立刻阻止里奇。

而里奇之所以会表现出前所未有的兴趣，是因为他已经被逼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他心中所积聚的焦躁甚至已经

超越了贫民窟所充斥的那种「看不到的封闭感」。

「——那么，你说的那个，要在什么时候去哪里碰面?」

米达斯标准时间，15：10。

第2区「芙雷亚」。

即使距离黄昏时分还有一段时间，在高级精品店和餐厅林立的高楼区，人潮依然络绎不绝。

车道上观光展示用的自动控制胶囊车从容来去。没有半张纸屑的人行道将天空映衬得更加蔚蓝，到处都充满了无

尽的绚丽色彩。

自那天以来，里奇再也没有在夜晚出巡过。不过就算没有这一点，他也鲜少涉足夜晚之外的不夜城米达斯，对于

里奇而言，阳光照射下的双环区外环景观，与其说是极为罕见，倒不如说是少了毒气的不入流与杂沓显得格外醒

目。

(反正，这是个充满谎言的虚伪世界。)

如果说，凯雷斯是因封闭感而窒息的垃圾堆，那么在夜晚纵情享乐的米达斯，便是个欺瞒与欲望的漩涡无处不在

的无底沼泽!一边是除了堕落腐败的自由外一无所有的杂种，另一边是被无形枷锁束缚，在玻璃牢笼中生活的米

达斯市民。这两者哪个更好一些，恐怕是永远也找不到答案吧。

「没有无法改变的未来。」

这句在遥远的过去，在凯雷斯独立运动时曾经高喊的口号，早已被人们遗忘在脑后，然而此刻，里奇却真心想要

抓住一个意想不到的机会。

无论压在肩上的现实有多沉重，哪怕只有一点……真的只要出现一丝的「机会」，人就可以改变?

里奇深深明白这一点?就像曾在一切都充满虚假的精致玻璃乐园「GUARDIAN」中险些窒息的他，遇见凯伊这个无

可取代的存在一般。

「没有无法改变的未来。」

就算这只是一句故弄玄虚的大话，至少——至少自己应该可以改变自己的生活方式!只要有一点点勇气，和哪怕

仅仅一次的机会……

里奇明白。

如果不改变自己，自己所处的世界就不会有任何改变，不会有任何新的契机。

自己的人生，要靠自己的双手来开拓。

他觉得，如果是现在，这并不只是做白日梦。

在一味讲究时尚的莫加街外围，里奇在大楼间的空隙中背靠着墙，低头看了手上的卡片一眼。

札克给的卡片上只印着下面的内容。

「WED　l5：30　MOGA-E-「R?B」805《#07291》」

那天，

在把这张卡片递给里奇后，就好像自己的任务就到此为止一样，说了一句，

「你就好好加油吧!」

札克就带着意味深长的笑容离席而去。

那之后，里奇在仔细看过手中的卡片后，轻轻切了一声。

日期也就罢了，「MOGA」这玩意儿是「区域」?是「路」?还是「大楼」呢?

而且这地方究竟在哪里?

完全没有头绪，

结果，里奇只好花了半天时间，利用旧型的个人电脑搜寻各个区域，和米达斯的地图展开了一场搏斗。

(为什么我必须做这些啊!)

为了这种麻烦到极点的事情费功夫，真是愚蠢至极，让人火大。

干脆直接把卡片撕掉，扔进垃圾筒里算了。

这个念头在脑海里一闪而过。

然而一想起札克的面孔，尽管嘴里咒骂不断，里奇还是继续在电脑屏幕前敲打键盘。这也有一半是因为赌气。

他不知道委托札克的人是「何方神圣」，但总觉得这张再普通不过的白纸黑字卡片上，仿佛以肉眼看不见的字加

了一行字。

【不问出身来历，但不需要派不上用场的家伙】

是因为，身为贫民窟的杂种这个盘踞在他脑海中的自卑情结吗?或者说，是自我意识过剩的劣根性所展现出的幻

觉?

(去你的王八蛋……)

无论如何，这张卡片让里奇兴起了远胜平时，甚至超出必要的干劲确实是不争的事实。由于电脑是旧型的，加上

平常鲜有机会认真与电脑对峙，里奇在这上头浪费了许多时间。不过这也无妨——

(等着瞧吧!我一定给你找出来!)

因为，其中也有着解开一个不明所以的谜团的乐趣。

自从被剥夺米达斯的市民权以来，被称为「垃圾堆」的凯雷斯人民在贫困与暴力之下喘息，等于是被烙印上了所

谓不具备人类品格与知性的「最低等的野蛮人」的印记，即使如此，在「GUARDIAN'」中仍尚算平等地赋予了所

有孩童受教育的权利。所以基本上所有人都受过训练，能够操作电脑。

只是，在被迫从与外界隔离的「乐园」独立之后，孩童们所居住的贫民窟当中，并没有能够充分运用这些能力与

意愿的环境。

当然，除了极少数的电脑狂之外，空有一技之长却无用武之地的人多到数不胜数。

另一方面，受到阶级制度限制的米达斯，在就学率方面则有着显著的差异。他们抱持着彻底的阶级意识，认为只

需具备足以在其生活圈中生存的知识水准即可，因此目不识了的文肓也不在少数?

但即使如此，

这些人也相信，拥有米达斯巾民身份证的自己，作为人的价值远高于贫民窟的杂种。

即使对目前所处的现况绝对说不上满意，但世界上确实存在着比自己更低下的人——这种扭曲的优越感深深刻印

在下意识之中。而这，正是支配着米达斯的丑恶现实。

结果，这次的事情让里奇亲身体验到一个老掉牙的道理——知识和身体一样，不去用就会生锈退化。

而现在，里奇人在莫加街。

但其实，他并没有任何根据证明那里是「正确的」地点。

——莫加街　大路15-9-32「RED　BRATRON」

并未出现在米达斯官方观光地图中的这个地方，乍看之下完全就是个整洁的商务饭店。然而——其真正身份据说

是个「伴游俱乐部」，将奢豪的美梦(……具体内容就不得而知了)卖给任何有需要的客人，不分男女老幼。

不管这个俱乐部有多荒唐诡异，事到如今里奇都不可能再感觉吃惊了。当初搜寻一个个地下网站，直到查出

「R?B」的所在地为止，着实费了他一番工夫。

至于这番工夫会不会得到回报，就另当别论了。

没有记载在公式地图上的秘密据点，除此以外还有好几个。

不仅如此，据说由狂热的忠实支持者所组成的机密会员制游乐区，入会的审查相当严格。

这或许便代表着人类的「欲望」没有止境吧!

不过这个时间带，还远远没到俱乐部的营业时间吧?

或者说，有什么和正面玄关不同的专用通路?

从刚才起就完全没有人出入。

到了约定时间前五分钟，里奇从容地迈出步伐。

搞不好会在人口被安检拦住——但里奇的多虑很简单就被证明是杞人忧天。

没有遇到任何阻碍也没有检查，在直接就来到大楼内部的那一瞬间，里奇下意识松了一口气，并顺势直线进入电

梯。

「805」号房。

一来到那扇门前，里奇的脸也紧绷了起来。

「#07291」应该是密码吧!输入之后等了一会儿。

然后，显示开锁的绿灯亮了。

里奇不由得吞了口口水。

这是自己花了半天时间和电脑进行搏斗的成果的证明，同时无论好坏，接下去的这一步都可能成为扭转自己人生

的关键。一想到这里，他转动门把的手指就反常地微微颤抖。那个房间像个布置华美的办公室，靠着椅背深深埋

在办公椅中等待里奇的，是个乍看之下年龄不详的男子，他的美貌营造出一股中性氛围。若不是左颊上那道可怕

的伤疤，那张脸在米达斯最高级的俱乐部都足以通用。

但对方果然不是个简单角色吧。他只是以近乎银色的灰色双眸冷冷瞥了里奇一眼，便以不带任何宽容的语气说道

：

「很准时。不错，第一关算你通过了。」

然后，事到如今，

里奇才恍然大悟。原来按照札克交给他的卡片打开指定房间，便是成为「送货员」的第一个关卡。

男子自然不可能请里奇坐到沙发上，他只是以不变的扑克脸凝视着里奇。

「叫什么名字?」

「——里奇。」

「年龄呢?」

「——马上就满十六了。」

诚实作答后的下一秒，一瞬，

(是不是应该虚报年龄?)

里奇冒出了这样的念头。但男子似乎没有以年龄来评判里奇的意思。

「工作内容呢?听说了吗?」

「没有。札克跟我说，要不要接这份工作，等见了你再决定。」

所以里奇认为，至少到这一刻为止，他们都是平等地站在天秤两边。

——不，

其实并非如此。

里奇内心极度渴望这份工作。却不想让这个酝酿出了某种和「那个男人」有些相似的冷淡气质的人，认为自己要

死抓住这个机会不放。

仿佛看穿了里奇的心思，男子说道：

「我想要的，不是想赚零用钱只会跑腿的小鬼，也不是从货里头偷挖东西去赚小钱的小聪明。我要的是一个不管

什么东西，都能够在指定时间内确实送到的送货员。脑子聪明，有胆量当然最好，但是我不需要一头无法遵守我

的规矩的笨狗。如果这样你也能接受的话，要不要试试看?」

他面无表情地断言。

即使如此，里奇也没有兴起不必要的厌恶与反感。或许是男子和札克一样，完全没把「贫民窟的杂种」视为问题

。与其说是大方，这应该算是彻底的能力本位吧!

对方要求的，不是出身的优劣，而是能不能把工作做好。

既然如此，里奇也没有任何异议。

虽然来路不明面无表情的男子的确有些可疑，让他忍不住踌躇是否该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扑上这个从天而降的幸运

。然而对于一个连梦想的碎片都无处捡拾，唯有自甘堕落地虚耗时光的贫民窟杂种而言，这份工作的价值比垂在

鼻子底下的肥肉还更有价值。

光是等待，不会有任何改变。

里奇当场回答，

「我愿意试试看。」

「那么，契约就算成立了。」

说着，男子点燃香烟吸了一口，

「我是卡捷。」

他从胸口口袋取出通行证放在桌上，以眼神示意里奇去拿。

里奇僵硬地伸手拿起来，仿佛在看什么稀奇宝贝般盯着不放。

「幸好没有白费力气。」

他的嘴角这才稍稍松懈下来。

这就是著名的黑市掮客卡捷与里奇初识的经过。就某种意义而言，或许也可以称为命运的相遇。

和他俊秀的美男子外貌并不相称的是，卡捷是个脑袋聪明过头而又沉默寡言的男子。

虽然不至于到厌恶人类的程度，但除了工作上必要的人际关系外，他对其他人彻底漠不关心。

一旦发现这并不是故作姿态，而是卡捷这个人的生活方式，里奇便感到他与自己有某些相近之处，并因此产生了

不可思议的心情。

卡捷并不追问里奇的私人生活。相对地，除非必要，他也不会提起自己的事。

卡捷以身作则，示范「在黑市打滚，不需要过去」这个教条。

以现今的医疗技术，要将他脸颊上的伤疤抹消无形想必轻而易举，然而他却就那么维持着那道伤疤。里奇忍不住

私下揣测，

(那应该是用来作为一种对自己的提醒吧?)

(反正又不是靠脸蛋工作。)

眼前有个能干的男人，仅此就足以刺激自己的干劲。

在贫民窟混的时候一点都感觉不到的「欲望」，现在正在明确地出现。

总有一天，我一定要……

他觉得，总有一天，这将不再只是梦想。

里奇对卡捷一无所知。

不过这也无妨，他并不是想和卡捷成为挚友，所以原本就没有抱任何期待。

对卡捷而言，自己只是无数「送货员」之一而已。不需要别人提醒，里奇便有所自觉且视为理所当然。

虽然，

默默无语的只有卡捷一人而已。

他手下那批人的人种和年龄都形形色色，个性也千奇百怪，甚至令人不免好奇，这一票人他到底是从哪里找来的

?而这些人，不管从好的意义上还是不好的意义上，都喜欢去招惹一下里奇这个新人?

如果说里奇有着可爱的个性，能够摆出和善的笑脸，那么或许什么问题都没有。

但是，

不管里奇走到哪里，他毕竟都是「里奇」。

可以斩钉截铁地断言，里奇从来没有一次是自己想要主动引人注目的。

他已经太过于习惯承受别人奇异的眼光。就算没有去刻意忽视，一般的东西都不会在他的视野里停留。

但是——即使如此，

过去的经验告诉他，自己的存在对某种男人(……这类男人具备什么特质他就不清楚了)来说，是一种诱发剂，会

激发出他们无法置之不理的「某种东西」——这种自觉，里奇或多或少是有的。

只是，就算有所自觉，里奇却完全没有引以为戒，试图防范问题于未然的意思。因为他早已清楚得不能再清楚，

这是一种多么无意义的努力。

再说，为一些尚未发生的事情伤脑筋也很麻烦。而且最重要的是，里奇对别人没有感兴趣到会担心这种事情的程

度。

不过，

「蛇有蛇道」——应该这么说吗?用不着里奇自己开口宣传，他的来历早已众人皆知。

于是，有人的态度产生了豹变，

有人自始至终贯彻旁观的身份。

只是，里奇对他们的姿态没有任何改变。

这样的态度，在他人眼里看来是傲慢吗?

或者只是纯粹的逞强呢?

对里奇而言这些东两根本无所谓。

送货员的派系分为穿制服的「梅古斯特」，与佣兵构成的「阿多斯」两派。

整体而言，「梅吉斯特」对里奇出奇地厌恶，而「阿多斯」则倾向作为旁观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