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知是不情之请,皇后还何必多费唇舌?”
李安世缓缓端坐在花岗石桌旁,亲斟香茗,不紧不慢的品了起来。
“皇上,臣妾深知此行多为妄举,只是琴儿自小与臣妾相随,情同姐妹,家兄自小多怜臣妾,宠爱有加,如今他
二人两情相悦,臣妾更是欣喜非常……”
“皇后”李安世慢慢放下茶皿,似笑非笑的看着她:“你是要朕回绝铁勒可汗的主动议和?”
“臣妾不敢……”王怜卓的头垂得更低,凤冠佩饰随着微微的颤抖而叮当作响。
其实王怜卓知道自己就算苦苦哀求也于事无补,但是,一个是自小的闺中姐妹,一个是血亲兄长……叫她如何舍
得二人胆肠寸断,两地相隔?
“臣妾只希望皇上念在王氏一族世代为国尽忠,报效朝廷,呕心沥血、死而后已的情份上……”
“朕要念在你们王氏一族世代为国尽忠,报效朝廷,呕心沥血、死而后已的情份上,成全你们王家一对金童玉女
,然后置边关将士百姓性命于不顾,平白赔上成千上万条人命,是吗?”
“臣妾不敢……”
王怜卓的声音开始颤抖,她紧咬着自己的朱唇,嫣红的双唇变得深紫亦浑然不觉。
“若皇后此行只为此事,那朕已无话可说,退下吧。”
“皇上……”
王怜卓徐徐仰首,黑曜双眸中闪烁着涟涟波光,玉颊挂泪,楚楚可怜的看着李安世。李安世的心倏然失跳一拍,
龙眉不由锁起,因为自己居然有一瞬间想抚慰这个纤弱凄楚的美丽少女……
“退下!”
怒喝声令王怜卓倏然一颤,显然吓到了她,她脸色苍白的岌岌站起,却几乎站立不稳,双腿一软,她连惊呼的时
间都没有,就欲摔下!李安世慌忙伸手拉住,王怜卓重心不稳的跌到李安世怀中。一袭馥郁幽香扑满怀,李安世
的手不由轻搂住纤细的腰身。
“你瘦了……”
王怜卓忽然想哭,真得好想哭,皇上那句话中不经意流露出了一丝关怀。一点点就够了,本来就不敢奢望太多的
……
为伊消的人憔悴……衣带渐宽终不悔……
李安世的一只手温柔的轻搂着她,另一只轻轻的抚摸着她柔细的长发,浅浅的怜爱之意由他的心头晕开。如果,
怀中的佳人不是王翰龄之女的话,自己一定会对她有情吧?只是,现在却最多只能对她有怜。
“朕注定要负你……对不起……”
“皇上……”
“朕负了太多的人”李安世不由苦笑:“朕的真心只有一个,却散出了无数的情,所以辜负了太多人的真心。朕
不想再伤人了,所以,朕不会毁你清白,误你一生。若有朝一日你有心爱之人,朕不会用宗元皇后来束缚你……
只是,唯一不能做的,就是让你跟他名正言顺……呵呵,朕还是误了你,不是吗?”
“皇上……”王怜卓微垂棕睫,轻声细语道:“臣妾此生再不会爱人……爱一个人,太难太苦……”
“怜卓……”李安世的心中一阵抽痛,但他强忍痛意,凄凉的笑了一下:“若你对玄灼有情,朕可以……”
心一瞬间如同万把弯刀割剜,李安世再也无法说出下面的话。
‘朕可以成全你们’
呵呵,说不出来……违心的话,朕不是第一次说,却,独独说不出这一句……
王怜卓的眸中闪过一丝错愕,李安世看到那双追问的星瞳,有些无力的苦笑了一下。
“没事……朕什么也没说……你退下吧,好好照顾身子。”
王怜卓忽然浅浅的笑了一下,那笑中带着明了的释然,然后那笑得变得苦涩,凄楚。终于明白了……一切的一切
……都明白了……
“臣妾谢过皇上关心。”
终于明白你对我的莫名恨意来自于哪里……明白你为何忽然对我心生愧意……明白你为何偶起善心关怀于我……
“臣妾希望皇上,不要伤害灼王……”
李安世的背影有些动摇,王怜卓惨淡的笑着,缓缓退出。只因为,你要伤害玄灼,所以希望事后有我的抚慰,你
以为我与他有情,所以成全我们来弥补,原来如此……
…………
…………
一丈白绫滑过屋梁,登上松木椅,将系结的白绫悬于脖下,轻缓一口气,认命的闭上了双眼。连小姐都试过了,
依然难收皇命,负心郎决然不会协助自己出逃,嫁入铁勒似乎已成定局。
不甘!好不甘!
“王俞忠……你个负心人……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两缕清泪缓落,脚下一踢,脖间骤然收紧,身体悬空,难以呼吸……
“琴儿!!”
王俞忠那声惊呼听上去好生遥远,身子一轻,脖间的束勒感顿消,近乎昏厥的意识凭本能深吸一口气,然后争促
而贪婪的呼吸着每一口气。
“傻瓜!笨蛋!死就能解决问题吗?!你死了要我怎么办!!”王俞忠心疼的紧搂住面无血色的琴儿:“就算嫁
到铁勒,你活着,我还可以思念你……如果你不在了,天人永隔让我如何是好?坏琴儿……你总是令我为难……
”
泪眼婆娑,雾眼朦胧,琴儿因喉部的闭塞感难以说话,只能紧扯住王俞忠的前襟,不甘而伤心的窝到他的怀中痛
哭流泣。
带我走!带我走!带我走!
无论琴儿如何在心中呐喊,她都说不出来,因为她太了解王俞忠。他不是那种会为了各人而置它人性命于不顾,
一走了之的小人,如果他是,自己也不会如此爱他。
可是……
真得好矛盾……
“你要我怎么做?抛弃全府一百多条人命吗?我做不到,我好恨自己做不到!你是琴儿啊……我要怎么做才能留
住你?你走了,我此生只怕会为相思而苦了……呵呵,我王俞忠若为你孤苦一生,你会否原谅我一些?”
不会!不会!不会!
琴儿绣拳紧握,无力的捶到他的胸口,一拳又一拳,却无从发泄心中苦闷。
为什么……你只会要我原谅你,而不救我?你还是选择放弃我,不是吗?为什么?我在你心中的地位到底是什么
?我知道用我换一百多条人命是多么任性荒谬……但是,哪怕你犹豫一下也好啊……为什么如此轻易的就做出了
抉择?
“琴儿……”
忽然琴儿搂住王俞忠的脖子,双唇紧紧相贴,一时怔住的王俞忠情不自禁的回应着。一直不敢触碰的香躯此时就
在自己怀中,如此热情如火主动缠上自己的身体,隐忍的情欲如干柴烈火一般剧燃起,所有道德理智都被身体真
实的反应冲淡,只想就此缠绵,忘记一切。
她是我的……
我是他的……
所以,注定一发不可收拾……
…………
…………
第十三章
小正子嘿嘿傻笑着,哼着小调,乐滋滋的收拾灼王爷临走前扔下的烂摊子。今早,灼王与皇上就动身前往扬州,
灼王爷更是昨晚兴奋的连觉都没睡好,幸好天生丽质,不睡也没黑眼圈,就这样照样漂漂亮亮的走了。
可惜不让自己跟着,哎!不过皇上此行也没带小顺子,不知换谁照顾他们一路的起居饮食?
心中有些不放心,小正子顿了顿手中的活,不由有些忧心。眼角余光无意间落到柜上某角,小正子立刻发出一阵
惊天动地的鬼叫!
啊!!王爷!!您没把那把扇子带上!!
天,那您去了扬州打算送什么给皇上?呜呜呜,我就说你心浮气燥的搞不好会忘带东西,果然……把最重要的忘
了……
哎……
小正子啼笑皆非的将扇盒收起,再叹口气,只好等他们回来再说了。
而此时,忘带礼物的玄灼丝毫没想起这档事,正像只小猫般幸福的枕在皇帝哥哥的腿上,将昨晚的觉补回来。
…………
…………
凤冠霞帔,头戴簪缨,胸悬金印,明恍恍,光灿灿,一身奢贵,好一只人间彩凤!只是脂浓粉香又如何?终会红
颜褪风华尽。荣华富贵又如何?空对金玉独留恨。昨日红绡帐底鸳鸯梦,又怎样?今日有缘无份怎奈何……
菱花境内的妖娆女子露出一个妩媚的笑容,粉面含春的韵味皆来自于那一夜缠绵,此时的琴儿好似怒放的娇花,
美得光彩逼人,那傲的气度皆因她一偿所愿后的豁然。没有失去处子身下嫁它国可汗的恐慌,反而有种将生死抛
诸脑后的毅然决然。
她很得意,终于可以报复那个舍她取大义的男子,用她自己的方法!因为她太了解王俞忠,此时的他再也无法忘
记自己,就算自己一到铁勒就被处死,只怕他此生也难对自己释怀,一夜温存换来一生的苦思,好划算的交易!
琴儿不是个温柔怯羞的女子,从来不是!她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知道自己应该怎样得到,但当这一切都因一道无
力回天的圣旨打破时,她宁肯做出玉碎的消极反抗,也不会做出瓦全的委屈默承。
所以,她用一夜风流换一个男人一生的痛苦,以及,一个可汗的愤怒!
“公主,銮舆已经备好,送嫁将军也在皇门前候着了。”一个宫娥轻声道。
“知道了。”
琴儿再度看向镜中那个笑得得意跋扈的娇媚女子,那不是相府泼辣的王琴儿,而是颇赋心机的温娴公主!
登上金顶绣凤銮舆,四对彩嫔立于侧。对对凤翣龙旌、雉羽宫扇罗列排开,两纵俏美宫娥衣着光鲜,插花佩玉,
手捧焚香炉、香巾、碎花、绣帕等物。为首高头白骏马上威风凛凛的骑着仪容伟貌的送嫁将军,百十人腰系佩剑
的士兵雄纠纠气昂昂的前守后护。
宗元温娴公主的送嫁大队浩浩荡荡出发了。
带着一个少女的淡淡愁丝与一缕惆怅,以及一个一夜由少女褪变为女人的女子那股咄咄逼人的锐气,王琴儿走上
了她人生的转折点。
…………
…………
穷郊萧索,野外风霜寒,近秋的时节使得生机黯然。天地苍茫,灰云遍空布,虽为正午,却仍昏光惨淡。
送嫁大队的锣鼓声消歇,只有马蹄与步兵齐齐的踏步声。忽然,送嫁将军一扬手,队伍停滞,銮舆内琴儿的心蓦
然一跳。只见官道的正前方,一个身着粗布麻衣的男子骑着一匹黑驹,静静的候在那里,当队伍停下后,他的脸
上才扬起一丝浅浅的笑意。
“大胆王俞忠!胆敢拦截公主送嫁队!你该当何罪!”送嫁将军识得那人,马上喝斥道。
王俞忠的目光停留在那金色的銮舆上,一席金黄覆盖了他牵挂的人儿,但车中的静寂令他露出一丝无奈的笑意。
“你早就算到我会来……对吗?”王俞忠浅浅的笑着说:“你总是冰雪聪明的算到我每一个反应,我明知你是故
意,明知你想要的就是我此时的举动,可我还是陷进来了……”
那言语如此温柔溺怜,好似对着自己心上人的娇纵而无奈好笑,那眼眸中的款款浓情令在场的人们都不由自主的
静了下来,呤听着那个男子的细语。
“在十二年前……我家新来了一个小丫头,长得甜美可人,我跟弟弟都悄悄议论着她……”说到此,王俞忠忽然
轻笑起来:“可谁知那是只小母老虎,凶得吓人,除了妹妹跟父亲的话,她谁都不听,也自然而然没把两位少爷
放眼里。还记得一次,弟弟被她的伶牙利齿激得火冒三丈,两人差点就打起来呢,我这个做大哥与大少爷的可怜
人自然而然成了他们的和事佬,却被两人一顿没大没小的痛揍,真是凄凉……”
王俞忠好笑的摇首,时至今日,他依然会为幼时的可笑趣事逗乐。
“后来还是我的头上起了个包才使得他俩静下来,弟弟跑去拿药,而她……那个小女孩……却用手轻轻的揉着,
还微微的吹着气,痒痒的……暖暖的……我才发现当她温柔的时候,比我见过的任何一个女孩子都可爱……”
王俞忠的目光再度落向銮舆:“然后我开始等,等她长大,长成一个温柔娴雅的姑娘……呵呵,可是,她根本还
是只母老虎嘛,泼辣刁蛮,一点没变,甚至跟我熟识的一位小王爷比起来,她还不如他温柔可爱呢,哎……”
再度摇首叹气,王俞忠有些认命似的笑了笑:“可我还是喜欢她,一点办法也没有……人真得很奇怪,常会莫名
的喜欢着什么,而且一喜欢……就会一辈子……”
他从怀中缓缓掏出一只玉镯:“我知道你为什么喜欢它,为什么让我买,因为这只镯子的雕空图案是你最向往的
比翼鸟,对不对?是你十一岁那年告诉我的,你说过,有一种鸟它只有一只翅膀,所以它必须努力的去寻找另一
只,那只唯一可以与它结为一体的鸟,然后它们才可以形成一对完整的翅膀,高高飞起,它的名字就叫比翼鸟。
你还说,如果有一天你有了喜欢的人,一定要让他送你一个带有比翼鸟图案的手饰,然后戴一辈子……那天你让
我买了送你的时候,我真得很高兴,因为那是你一辈子的承诺。我当时故意说不买,你那么生气是以为我忘了对
吗?没有的,我不会忘,只是想故意气气你罢了。第二天我就买了,一直带在身上,希望给你一个惊喜……却圣
旨下……你变成了温娴公主,将嫁与可汗……”
王俞忠将玉镯拿起,透过那圆圆的镯环,套定那座銮舆,仿佛翠绿的天地间独留一物,映对着拿镯的人内心中唯
一套定的人儿……
“我不是安北将军,也不是相府的王俞忠,我是一个想与自己娘子浪迹天涯的普通男人,所以,我将这只比翼镯
送给我的娘子,我唯一的挚爱……”
帘帷扬起,满面泪痕的盛装公主跳下銮舆,一瞬间众人将她拦住,无论她如何挣扎,都无法奔向她所爱的人。王
俞忠对着她轻轻一笑,一夹马肚,马嘶高鸣,立刻向前奔来。
送嫁将军大喝:“圣上口谕!阻拦者斩立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