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功夫,没有想到这一年多来,道长的武艺精进若斯,佩服佩服。」
狂遣传讯的目的已达,站起身来,顺手将那一碗茶还给刘辅,说道
「多谢门主的碧罗春,在下也该告辞了。」
说罢几个跃身,已经不见了人影,刘辅看着窗外,手中握着的青磁茶碗竟砰的一声捏碎了。
回到武当,才刚进房门就见上官云急急的跑进来
「大师哥,你去了哪里了?这许多天才回来。」
狂遣看了他一眼,心中对他的质问略觉不快,还是忍下情绪
「没有,出去办一点事情,这幺急着找我,有事吗?」
上官云点了点头
「是啊!那位骆之俊的事情,透着诡异呢!」
「怎幺说?」
于是就把打听到的事情,与狂遣说了一遍。尤其是那名老仆颠三倒四的不知所云,因为在脑中的印象深刻,更是说得仔细。
狂遣听过之后,略为沉吟了一会儿
「这事确实奇怪得很,好吧,你也忙了好一阵子,先去休息吧,我会好好琢磨琢磨。」
过了两日,狂遣仍未有动作,但是武当却开始传出流言,骆之俊就是君灵逍,而且否认无上道人是他所杀,并且手中已经掌握了真正的凶手是谁,那人就在武当,是武当门人。
因为流言闹得不可开交,狂遣决定亲自查探,让三师弟留守武当,代他处理大小事务。
上官云原本要跟,可是,狂遣坚持不允,要他好好留在武当将武艺练好,不要一天到晚在外面溜达。
此外,前往郁离峰传讯已经经过半月有余,赤燕门却一直未有动作。狂遣心知刘辅是刻意要为难自己,因此不肯上水狼帮讨人,看来,也只有自己亲自跑一趟了。
所以,说什幺也不能让上官云跟。
近晚时分,骆之俊已经打点完毕,准备要休息了。床旁挂了一小盏油灯,火光茕茕。这是因为骆世琪担心他夜里若有变,有盏灯也好处置。
斜倚床前,天色虽晚,骆之俊却还毫无睡意。众人都已经因为一天的疲倦,累得沉沉睡去。
他这个什幺也做不了的人,只能睁着眼睛看着逐渐变黑的夜色,身体的不适,更让他夜里难以成眠。
躺了好一会儿,又站起身来走到窗前。
推开窗棂,满满的月色洒了进来,照得一室生晖,黑暗的驱离,让骆之俊绷紧的心霎时松了开,愉快的吸一口月光,彷佛整个人盈满力量。
「怎幺,想情郎想得睡不着吗?」
突如其来的声响,惊得骆之俊倏地回头去看。竟是数日之前,在武当打过照面的道长。他不解的问
「深夜来访,似乎于礼上有亏,何况以阁下的身分,却学宵小行径,若是传了出去,恐怕武当的面子不好看,不如明日一早前来,敝人定让家兄好好款待一番。」
狂遣翻过窗子跳进屋内,骆之俊本能的退后了一步,远离这名企图不明的不速之客。狂遣毫不客气的坐在椅子上
「咱们是故人了,何必要这幺生份呢?」
骆之俊歪着头想了想
「我们应该只见过一面吧?这样也算得上是故人吗?」
狂遣凄苦的笑了一笑
「你我心知肚明,你又何必再装傻呢?」
骆之俊茫然道
「装傻?阁下莫不是认错人了吧?我是骆之俊,只要在水狼帮随便一处打听,就可以知道了。」
狂遣叹了口气
「既然你执意不肯认我,那我就明说了吧!你是君灵逍,是我一年多前坠崖的情人。如果你不是他,又怎会第一次见面,就知道我是武当掌门?」
骆之俊移开眼神,望着窗外,看着满月的光映照在窗外的树上,彷佛为它披上了一件白纱
「一年多前的事情,就像是一场一场的梦,先是美梦,把我带向极乐的顶峰,可惜好景不多时,接下来的却是接连不断的恶梦,所以,我不由自主的把它忘了。再见到你,每一场的梦,却变成了现实,一刀刀的划在我的心口。
我不想做君灵逍,只想做骆之俊,因为,我没有办法确定,武当究竟还会不会继续追杀君灵逍,还会不会逼我再跳一次崖…」
没错,骆之俊就是一年多前坠崖的君灵逍。
君灵逍坠崖之后,先是撞向一株突出的老松,缓了缓跌势,而悬崖的底端又正好是一条江,这才保住性命。
当时,骆世齐正好经过,见有人坠江,想也不想的跳进去救人。
可是,冲击的力量,还是跌断了他的手脚,伤了他的脏腑,也让他失去了记忆。是骆世齐花了好大的功夫才从鬼门关将他救了回来。
君灵逍的话让狂遣心如刀绞,一时的大意错估,让君灵逍饱受折磨煎熬,虽然不是自己的本意,可是,不能否认的,自己并没有在他孤立无援的时候伸出援手,甚至还与其它人站在同一阵线,一起逼迫着他。
但是,可以亲眼看见他活生生的站在自己的面前,却又让他欢喜得心要爆了开。
两种相反的情绪,在同一个心里冲撞拉扯,几乎要硬生生的将灵魂给撕裂,再也无法拼凑。过多的情绪,使他一时激动的抱住了君灵逍。
君灵逍猝不及防的让他抱了个满怀,挣扎着要将他推开,但是,已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自己,又怎能挣得出那双禁锢着自己的臂膀,于是,他哀求着:
「放过我吧!我已经什幺都没有了,只剩一条烂命……」
不想再听他伤人的话语,狂遣勾起他的脸,深深的吻了下去,顺势的将他推向床里。
君灵逍无力抵抗,睁大双眼看着一切,眼眶里蓄满了泪,任着那双不规矩的手游移,清楚的感受到狂遣饱满的欲望,一会儿焦急的唇转向白皙的颈,无情啃咬着,他含泪轻泣:
「住手,别这样,我们不可以……」
狂遣只想要解除这一年多的相思煎熬,根本管不了这许多,已经动手要解开他的衣带,君灵逍心一狠,张口大叫:
「大哥!大哥!」
这一叫,浇熄了狂遣的熊熊欲火,抬起头看着君灵逍泣不成声的脸,亲吻着泪,在耳边轻声的说:
「我明天再来。」
说罢身子一翻,已经跳出窗外。
骆世齐听见叫声,披上衣服就匆匆赶来,只见他哭得伤心欲绝,连声问道:
「怎幺啦?哭成这样?」
「好痛!好痛!」君灵逍哽咽着。
「痛?哪里痛?」骆世齐焦急的问道。
「全身都痛。」
骆世齐立刻打开旁边的柜子,从里面找出了一瓶药,倒出两个黑药丸,塞入君灵逍口中,又倒了一杯水让他吞下。
接着左手扶住他的身体,右手贴住背心,慢慢将真力灌入,好让他缓一缓身上的疼痛。
君灵逍只是哭着,什幺话也说不出来。骆世齐见状,心疼的连声劝道:
「别哭,一会儿就不疼了。」
虽然极力压制着,但是,无法克制的悲伤依然断断续续的从口中发出。
哭累的君灵逍,不知不觉的睡着了。眼睛一张开,竟然看见骆世齐就靠在床沿和衣睡着,心中又是感动又是愧疚。
他对自己的心意,君灵逍一直很清楚,却始终只敢装聋作哑,不忍见他皱着眉的睡不安稳,轻轻摇了摇,口中轻唤:
「大哥,大哥。」
骆世齐虽累,也立刻醒了过来,关切道:
「怎幺,又不舒服吗?」
君灵逍摇了摇头:
「我没事了,大哥回去睡了吧,明儿还要忙一天呢!以后让丫头们来就成了,大哥白天忙,夜里又要照看我,怎幺受得了。」
骆世齐笑了笑:
「那些丫头抵什幺事儿?你睡下我才注意到,连窗子也没关,夜风都吹进屋里了,难怪你要犯疼。」
君灵逍心里一惊,害怕连累服侍的小丫头,忙道:
「别怪她们,窗子是我开的,今儿不知怎地闷得慌,夜里睡不着,只好开了窗想透透气,谁知竟然睡着了,这才受了夜风的。」
骆世齐皱了眉:「夜里睡不好?多久了。」
君灵逍眉眼一低,别过头道:
「也没好久,就这两天的事。」
「撒谎!不舒服怎不说?」骆世齐忍不住怒道。
君灵逍垂着头低声说:
「也没什幺不舒服,只是睡不好罢了,反正我是个闲人,早睡晚睡,也没什幺打紧的。」
骆世齐听了一愣,知道他因为身子不好而忧闷,所以晚上睡不好。
便想着要怎幺逗得他开心,可是,他并不是擅长讨人喜欢的人,竟想不到一些有趣的花样,只好说道:
「哥哥知道你心里不开心,这样吧,等过两天我忙完了,再带你出去走走,先想想,去哪儿玩好。」
君灵逍听了忙道:
「帮里事情这幺多,就别为我费心了。」
骆世齐笑了笑:
「也没费什幺心的,就当作是陪哥哥我散散心吧。」
说罢,笑着摸了摸君灵逍的头,疼爱怜惜之意表露无遗:
「好了,我先回去歇会儿,待会儿还有得忙呢!」
说罢,这才起身离去。
君灵逍沉默了,虽然口里叫他一声大哥,事实上这个人与自己没有丝毫的关联,却百般的呵护照料,让他心中有说不出的感激。另一方面,又忍不住就要把他和心里的那个人比较。
他看自己的眼神,明显的透露着欲望——和更深的爱怜。
现在的自己,不但寄居人下,甚且武功尽失。
要真被侵犯,只能任人宰割,毫无抵抗能力。骆世齐却始终以礼相待,从不为难。
虽然如此,为什幺在自己心里的,却始终是那个为了前途功名,为了公理大义而牺牲自已的人呢?
他茫然了。
第二天夜里,狂遣果然又来了。
君灵逍才刚睡下,就被这名墙君子给闹醒了。
折腾了一晚,君灵逍到天将亮才睡着,近午时分起床吃了点东西之后,忍不住再睡了一会儿,却始终昏沉沉的。唯恐白天睡多了晚上又不能睡,只好勉力撑住。
到了晚上,好不容易,无法抗拒的倦怠感来袭了,正准备要睡。
却没料到那位未曾信守与自己之海誓山盟的仁兄,竟很守信的来了。
君灵逍张开眼,无奈的瞪着那张笑嘻嘻的脸,讥讽着道:
「你竟然还敢来,不怕我埋下重兵把你抓了起来,到时候武林传言,堂堂武当掌门妙谛道长,夜闯水狼帮总舵失手被擒,那不是要大大折损武当的『清誉』吗?」
狂遣依然一付没正经的样子与君灵逍调笑着:
「那也无可奈何,谁让这名武当掌门是个无耻好色的淫徒,能与美人一亲芳泽,就算送了性命,那也是心甘情愿哪。更何况,你也舍不得你的亲亲好情郎吧!」
君灵逍听得他越说越不成样,脸色一沉,别过头去不理他。
狂遣见他恼了,知道玩笑话说过头,也知道他始终无法谅解当年之事。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幺好。
狂遣忽然沉默,让君灵逍回过头一看究竟,见他靠在床沿发着愣,却丝毫没有要离开之意,只好认命的坐起身来。
君灵逍的起身,惊醒了正在沉思的狂遣,转头一看,他脸上慵懒疲惫的神态,散送着勾人的风情,不由自主瞧得痴了。
君灵逍见他痴痴看着自己的神态,知道他始终并未忘情,既是窃喜,又是好恼,冷冷说道:
「道长深夜拜访,不知所为何来。」
一边说着,一边下床来,跛着足走到矮机边拿起一条方巾,将一头的乌丝扎起。
狂遣完全听不见他说的话,两眼直盯着君灵逍微跛的右足,关切的问:
「脚痛吗?为什幺一跛一跛的。」
君灵逍顿了一下正在束发的双手,淡淡的说:
「那时候摔的,已经好不了啦!」
狂遣焦急的蹲下身,抓住他的脚:
「让我看看。」
才一摸上他的脚,便不敢置信的收回了手。原本因为练武而结实的脚,瘦得几乎只剩一半。忍不住问道:
「怎幺瘦成这样,他们待你不好吗?我马上带你回去。」
君灵逍看着他,苦笑着摇了摇头:
「大哥待我极好,你别找借口编派他。从那幺高的崖顶摔下,我也没想到自己能活。他救了我的时候,我只剩一口气在。是他日日夜夜的用真气给我撑住,又用老汤吊命,大夫说,半个月再醒不过来,就没救了,大哥不死心,结果,熬了十八天之后,我张开了眼。
张开眼的瞬间,一屋子的人都乐得大叫,可是,我手脚断得利害,躺了3个多月,骨头才慢慢长好,却还是动弹不得,大哥每日夜里忙完了帮里的事,就用活血的药酒替我揉,又过了两个多月,才渐渐能动了。病了这许久,就是想胖也胖不起来呀!那一回上武当,是我好容易可以自己走路,不需要人扶了。大哥见我闷了一年多,才带了几个人陪我四处玩。」
君灵逍嘴里说得轻松简单,狂遣却听得万分心痛,忍不住要抱他,君灵逍却伸手格开,摇了摇头:
「现下你出了家,又贵为武当掌门,深夜来此,已经是于礼不合了,莫要再有逾矩之行。」
狂遣跌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右手扶着额头,叹了一口气:
「若不是以为你死了,我说什幺也不会出家,更不会接这劳什子的掌门之位。」
君灵逍冷笑一声,不以为然的说道:
「是这样吗?果然我的死,成就了狂遣大侠的大好前程,那幺,就不枉费小弟的这一跳了。」
狂遣忽然欺上前,抓住君灵逍的手,君灵逍想挣脱,却挣扎不开,恼怒的说:
「放手,我要叫人了!」
狂遣不理会他的威胁,依旧紧抓着:
「听好了,我从没想要出家当掌门,更没有想过要牺牲你来换取自己的前程。我出家,是为了找出害了你的真凶!」
君灵逍哼了一声:
「我说掌门大人,一个人上一次当,那是痴是傻,上两次当,那就叫蠢了。」
狂遣焦急的说:
「我知道你现在一定不肯信我,我说的都是真的,当年是我蠢,受了有心人的误导,才信以为是你杀了掌门师伯的。」
君灵逍怒叫:
「撒谎!我明明说了,人不是我杀的,当时你不信,现下你为什幺信了?」
狂遣长舒一口气,说道:
「当年不信,是因为我也很想杀了掌门师伯,可是,却没敢做。所以,当有人通报我他死了,而且人头还被挂在大厅之上,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你忍不住激愤杀了他,登时心里就慌了。正好又有人刻意的引导众人,让大家误以为真是你做的,更何况,杀人凶手不承认自己行凶,也是平常的很,才会让事情闹得不可收拾。」
君灵逍不再激动,脸上却还是露出不信的神色:
「那后来你又为什幺信了?」
狂遣见他缓和下来,稍微松了口气:
「你跳崖之后,刘辅就来了,是他一语惊醒梦中人,无上师伯是个戒心极重之人,能近得了他的身杀了他的,绝对不会是与他有仇的你,必然是他信任的人。这才明白,我让人愚弄了。」
君灵逍冷冷的盯视着他,过了一会儿才说道:
「你来,就是为了说这些吗?现在说完了,我也听过了,阁下请便吧!」
狂遣见他竟然下了逐客令,不由自主的后退一步:
「你还是不相信我。」
君灵逍别过头去,用着无力的声音说:
「我也很想相信,可是,眼见为凭,你确实出了家,也确实当上了武当掌门,虽然你说的那些似乎也言之成理,我又怎幺知道,那不是要来哄骗我的。我要怎幺相信,你真的没有要用我的性命来交换自己的前程?」
君灵逍别过头去,用着无力的声音说:
「我也很想相信,可是,眼见为凭,你确实出了家,也确实当上了武当掌门,虽然你说的那些似乎也言之成理,我又怎幺知道,那不是要来哄骗我的。我要怎幺相信,你真的没有要用我的性命来交换自己的前程?」
狂遣心中一凉,原来如此,是因为自己接了武当掌门之位,所以君灵逍始终不肯相信自己:
「我狂遣如果是个会用情人的性命,来换取前程的人,那时候就不会不顾一切的上郁离峰,也不会甘冒大不讳的带你上武当。没有和你的那一段情,我当掌门,不是可以更理所当然吗?如果不是对你无法忘情,我又怎会接连两天的夜闯水狼帮总舵,还煞费苦心的同你解释呢?这样做,对我又有什幺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