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都．神殇夜——雨天等放血

「当然是要睡午觉呀。」

「旁边还有位置、不、不是吗？」

没料到对方力气竟然还在自己之上，这让苏芳身为妖魔的自尊多少受到重创。难道他身体状况还没完全复原吗？

「别这么没情调嘛，大腿枕也是男人的浪漫呀。」

「早早带着不切实际的妄想滚去躺棺材！」

攻防战热烈上演，但苏芳却节节败退。

眼见城池即将失守、大魔王已伸出胜利的魔爪时！

说迟快，一旁竟无端蹦出几名拯救公主的勇者。

尽管外型比童话中的王子英雄矮了好几截，但人数是可以弥补一切的。

「你们看！大魔王正在欺负公主，弟兄们！上！」

一哄而上的、育幼院的孩子们，就像是嗅到蜂蜜的蜜蜂般爬了贵霜全身。

三四个攀手、五六个抓脚、身后背了两个，胸前又挂着一个，没两三下贵霜魔王就被小英雄们按倒在地。

「喂！你们这几个臭小子，看我怎么教训你们！」

吼！魔王复活。

虽然可怕大魔王就在身后，但在院子里被追着到处跑的孩子们，每个都挂着开心的笑容。

不可思议地，虽然被晾在一旁，不过被当作公主看待的苏芳却未感到不开心，反而像是被感染一般，心情也轻松愉快起来。

「真是，只要那孩子一回来就会吵个不停。」

「修女。」

苏芳回过头望见往自己方向走来的矮个子中年妇女。略带福态的身躯以及充满慈祥光芒的笑脸，她是凡妮莎修女，这间育幼院的院长，同时也是被贵霜视为第二个母亲的重要存在。

妖魔没有所谓的亲子关系。

母亲将卵产在安全地带任其自行孵化，这已经算是最好的照料。

在不被袭击的状态下平安孵化，若这也能算是运气佳的话，那么孵化后立刻被掮客活逮来当作商品的苏芳也能算是运气好的一群了。

因先天无情及后天环境因素，苏芳不知道「母亲」的形象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若是天底下的母亲都像凡妮莎修女这样的女性，那么，拥有浓不可分的亲子关系或许也不算是件坏事。

这是苏芳在这里住了一夜，备受照料所得到的真实感想。

「那孩子还有亚克及艾尔从以前就是这样，在他们的四周总是卷着台风一样的热闹气氛。」

穿着一袭简约几经缝补的粗布灰长袍，并将花白头发扎成一束的修女在苏芳身旁坐了下来，递上还冒着热气的瓷杯，苏芳嗅到从里头散发出来的甜甜奶香。

「你的样子看起来昨晚似乎睡得不怎么好，待会儿再去睡一会儿吧。那些孩子别的不会，最擅长的就是打呼跟磨牙。贵霜那孩子甚至还会说梦话呢！」

不知怎么的，苏芳很喜欢跟修女谈话的感觉。

除了有放松的感觉外，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暖，随着一字一句，在胸口扩张开来。

「我的睡眠很浅，所以没关系。」

至于贵霜的梦话他虽然没听过，不过似乎很有趣的样子。

心想着「下次注意看看」的苏芳，也同时想起过去惨淡的每一夜。

「……」

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是永远都无法被抹消的仇恨。但为什么现在的他，却无法对眼前这些人类提起怒气或恨意呢？

是因为这些孩子身上也有不属于人类的血液吗？

因为不是纯粹的人类、因为同是不被人类接受的一群，所以产生了同是天涯沦落人的丧犬情怀吗？

「心里的疲累与身体的疲累不同，无法藉由睡眠来恢复。偶尔放松一下，转移注意力并不是件坏事，虽然我明白你现在内心中仍有许多放不下的仇恨。」

苏芳目不转睛地盯着修女的脸。

贵霜告诉她了？

「那孩子昨夜并未与我聊到你的背景，只是说他很喜欢你、因为不知道怎么让你再多看他一眼而大伤脑筋。」

凡妮莎修女拍了拍旁边的位置，要方才猛然站起的苏芳坐下来继续听。

「关于你的心事，全是猜测的而已。因为大多数刚来到这里的孩子，眼神多半都跟你差不多。」

不约而同地望向院子内已经玩闹成一团的大孩子与小孩子。

那些充满光辉及喜悦的眼神，实在看不出来他们心中也都藏有沉重的黑暗。

「也许那些恨意是支持你活下去的动力，但那危险的力量不是唯一的选择。」

「贵霜他……也曾经有过这样子的眼神吗？」

仔细想想，苏芳大可不必问的。

他对人类没兴趣！之所以这样问，只是顺口而已！绝对不是对贵霜有兴趣！

「当然有，只不过……」

「只不过？」

「这件事让那孩子自己回答你吧，换作是你，你也不希望别人在暗地宣扬你的过去，对吧？」

修女慈祥地一笑，接着说道：「啊，不过贵霜这孩子来到这里之后发生的糗事我倒是可以跟你分享，毕竟拿儿子的蠢事当下午茶的配菜可是母亲的特权呢！」

贵霜果然是这位修女带大的！

修女爽朗的笑容，让苏芳不禁这么想。

【妖都．神殇夜】《第三章-4》

「真是，害我浪费宝贵的下班时间，看你打算怎么赔我。」

使用暗号将被孩子们团团包围的贵霜叫到外头，似乎是赶路过来的艾尔衣着及发型都有些凌乱。

但沾附在身上的土灰并未掩去他「后天」生成的丽质，这位气势凌人的大美人正朝贵霜掷去一枚压缩收纳胶囊。

「喂、喂！小心点，要是不小心砸到我的传家之宝你想赔也赔不起呀！」

即时护住了自认帅气却邋遢无比的脸，贵霜实在搞不懂自己到底为什么会成为被牵怒的目标。

是每月来一次的忧郁期吗？

不，这家伙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四百天都是忧郁期！这是执行二课所众人有目共睹的事实。

「怎么不进去让修女看看你？」

「不了，我只是来交待你几句话，马上就得离开了。」

「修女很想念你呢。」

「等下次我拿到休假再说吧。」

艾尔耸耸肩，笑着从低胸皮衣暗袋中抽出几张纸以及一枚姆指大小的圆型仪器。

「你们过来这里的传输记录我已经消掉了，要回家就按这个机器上的钮，我把它设定直接传送回你的猪窝，这样就没人知道你跟苏芳的行踨了。」

艾尔简单地说明了瞬间移动机的操作方法，同时眼神还有些不专心地往传出笑闹声的收容所院子里看去。

被孩子们团团围住的苏芳，那头漂亮的长发似乎被女孩们视为难得一见的玩具。几名女孩摘来开在院子附近的花朵，小心翼翼地装饰在上头。

「喂，贵霜我问你，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苏芳呀。」

硬是将贵霜专注于信中内容的视线扳向院子里的苏芳，艾尔语带担忧地问道：「报告你也瞄过了吧？现在上头正处心积虑的搜寻『逃跑妖魔』的下落，虽然他们还不知道苏芳的外貌特征，但凡事就怕万一。」

「……」

贵霜想保住苏芳，唯一能做的就是将他藏在家里。但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

苏芳不是生长在家中墙角的霉菌，他是需要有活动空间的生物呀！

「即使如此……我还是希望他能留在我看得到的地方。」

「……为什么？就因为一见钟情吗？那不过是瞬间引发化学变化的错觉罢了。」

那种三分钟热度，早在面条泡开后就该消散了呀！

「你已经是个成熟的大人了，麻烦多为你后半辈子的人生着想吧。他是很漂亮没错，但重点是，苏芳跟你一样是男性呀！」

先丢开种族之间的禁忌之恋，光是性别这一环问题就层出不穷了！

「若要将我现在想到的问题列出来，都可以编成一本砸死人不偿命的辞海了。首先，你要怎么面对社会对『同性恋』的偏见？顺带一提，这还只是把你们两个都预设为人类的立场唷。」

艾尔当然知道贵霜不会回答出「只要有爱就好」这种自爆性十足又不负责任的答案，所以他更想知道对方的回答。

毕竟这关系到贵霜及苏芳的未来，以及他到底该不该认真帮忙……

「艾尔，你知道吗？你刚才说的那些事，我都有想过，只是……」

「只是？」

老成的青年抓了抓头，由害羞、不安、幸福以及困扰所组成的复杂表情中，唯一看不到的只有「放弃」。

「我现在该做的事很多，但能做的事却很少。你也知道我是二课里最不会动脑筋的笨蛋，也曾想过这样子的我是不是真的能带给他幸福。但我好歹也是个成年男子，当然也会拥有想要给另一半幸福的想法与企图心。」

深吸一口气，稍微舒缓因紧张而受压迫的胸口。

艾尔凝视贵霜那张除了开发以外鲜少带着认真表情的脸。「难道这家伙这次是认真的？」

「就像你刚才说的，我对他一见钟情或许是种错觉。可是这阵子相处下来，我已经确定他就是我想要一辈子在一起的对象。」

坠入爱河中的人，通常都会带着一股莫名的粉红电波。被电到的家人、友人甚至路人，都会有莫名想冲上去痛扁他一顿的冲动。

艾尔也不例外，不过他还是忍下来了。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你已经认定是他了，但苏芳好像不这么认为。」

单线道的爱情是不成立的，尽管贵霜这条高速公路已开通许久，但苏芳那方向可还是挂着「工事中」的禁行立牌呢！

「当然是想办法让他爱上我罗。」

毫不迟疑的答案，实在令艾尔无言以对。

「唉，别怪我泼你冷水，假设万一对方要的并不是你呢？」

「我可以请你帮忙宰了拐跑苏芳的家伙吗？」

「你身为巡警，竟然好意思教唆另一名巡警犯罪？」

「哈哈，开玩笑的啦。……因为这个问题我连想都不敢想。再说，哪有还没开始就先帮我铺好通往悲惨结局的路呀？」

艾尔嗤笑：「我倒想知道你有哪次是正确走在路上，不是翻墙就是逆向，算啦，只要你开心就好。好啦，我差不多该走了，胶囊里装着的是送给苏芳的衣服，上次去你家的时候目测了一下，应该不会差太多。」

「咦？可是……」

「可是什么？你还想要苏芳继续穿你的衣服遭踏自己吗？就放心接受我的好意吧，顺带一提，费用有一半是课长出的。」

一听到「课长」二字，贵霜吓到心脏差点从嘴里跳出来。

没事给甜头，肯定有诈！

「呃，艾、艾尔，你刚才说……课长也出一半？」

贵霜知道自己的表情一定扭曲得很严重，因为这实在太可怕了呀！

「对呀。呵呵，你还在休假中，先不跟你提扫兴的事。不过还是先跟你提一下，让你有个心理准备好了。」

心、心理准备？

吞不下的唾液，差点让喉头打结成一团。

「当然是──的心理准备呀。」

丢下一枚飞吻，艾尔如来时一样，像阵狂风般离去。暴风停驻之地，只留下被爆炸宣言给炸得焦黑的尸体一具……

【妖都．神殇夜】《第三章-5》

夜岚人静的时刻，位于乐园村深处，一张在夜幕里张开的巨型铁制蜘蛛网底下，贵霜仍待在机房中挑灯夜站，与难缠的旧时代产物──包铜丝的电线奋战中。

不知错纵复杂的缆线是否反应出纷乱的内心，平常没两三下便找出问题所在的贵霜，这回竟像是鬼打墙般怎样也修理不好。

外板拆了、数据确认过了，甚至把代表机器肠胃的电线全拉出来拖满地，还是一无所获。

是否，接下来该挖出来检察的是自己的心呢？

贵霜很认真地思考，但他也知道这一点自己绝对办不到。

「唉，没辄了。」

丢开扳手与零件，贵霜泄气地往后倒，躺在树根般盘根错结的电线上头。

横竖都是乱，倒不如先把那颗被艾尔的话给打击到的心脏给修理好再继续工作比较有效率。

想追求苏芳，并请他留在自己身边。贵霜知道一波三百折的辛苦过程绝对跑不掉，不过这是他心甘情愿承受，贵霜不觉得这有什么好叫苦连天。

但……苏芳呢？

「他也会想跟我在一起吗？」

一起生活、手牵手，一同走过未来的路。

「嘿嘿，光是想到那画面就高兴到要死掉了。」

「原来人类也会死于过度高兴呀？我记住了。」

不高不低的平淡声音由机房门口传来，衬着夜色，一身雪白的苏芳看起来就像幻影般飘忽，彷佛轻风一吹就会飘散开来一样。

唯独那双紫红色的美丽眸子，仍漾着一圈圈真实的波光。

「咦？咦！苏芳？你怎么会在这里？」

贵霜一骨碌地爬起，飞快地在桌面上清出空处好让苏芳坐下。

在视线触及那张警戒明显降低一半的白晰脸庞时，贵霜方才的阴郁竟奇迹似的一扫而空。

「你不是该睡了吗？」

「太吵了，出来找其他安静的地方休息……干嘛？」

苏芳还没习惯贵霜过于深情的眼神，一时之间以为自己刻意出来找他的事情曝了光，连忙将头别向一旁。

「我在想，能遇到你，我真的很幸运。」

此生有你，夫复何求？

贵霜忘了从哪里听来这两句话，但这却忠实地表达出他现在的心情。

「没头没尾的，你在说什么梦话？」

「梦话是做梦时说的，我现在可是清醒得很呢。」

把玩着苏芳披在肩上的黑发。轻吻着，上头还能嗅到野花淡淡的甜香。

「梦话跟真心话，两者相差很多呢。」

「谁分得出来？你就连平常看起来也都像是在梦游一样。」

拉回被对方吻住的长发，苏芳推开贵霜就想离开。他甚至忘记跑出育幼院四处寻找贵霜的，就是苏芳自己！

乍醒，见不到熟悉的脸孔，苏芳只觉得不太习惯。当他意识到时，已经来到距离育幼院相当遥远的摩天轮机房门口。

原本苏芳是打算看一下就马上离开的，却在视线触及那张认真过度的脸孔时，深深地被吸引住。

双脚被牢牢地钉在原地，一步也走不开。

直到贵霜躺下来喘口气，并露出痴傻笑容，他才装作正巧经过地走进去。

「梦游呀……嗯，那接下来的事你也当作我在梦游吧。」

「喂、你！放手！」

将背对自己离开的苏芳拦腰抱满怀，微凉的体温让努力过头而有些发热的贵霜觉得好舒服。

「我工作过头了，借我充电一下嘛。」

「旁边有插座不是吗？」

「那个插槽不合啦。」

这当然只是藉口，贵霜还没有这么迫切地需要让高压电来结束自己的一生。

「再留一下下好吗？我这里就快弄完了，等一下带你到上面去看看吧。」

「上面？」

苏芳侧过脸，狐疑地瞪视贵霜。

「你想让我跟你同归于烬？」

妖魔也是血肉之躯，拥有人型外表的妖魔在构造上与人类也是大同小异。

一旦误触高压电，也是会当场魂归西天呐！

「不是啦，我说的上面是指这个摩天轮啦。咱们背景虽然很像罗密欧与茱莉叶，但我还不想这么快就成了悲剧男主角，毒药或高压电都不是闹着玩的呀！」

贵霜还有好多好多事没做呢！而且那些事，多半都是要跟苏芳一起完成的妄想。

「摩天轮？是这个长得像蜘蛛网的东西吗？」

「对，虽然老旧，不过安全绝对没问题。我可是常常在保养的呢！明天再带你去看看旋转木马吧，目前这乐园村里面唯一不能使用的就只有云宵飞车了吧？那个真要维修起来得花几百年时间了。」

碎碎念的同时，贵霜放开已经打消离开这念头的苏芳，回到刚才被他丢了满地的工作中。

不可思议的是，这次维修起来竟然顺利无比，就好像是那层被鬼怪筑起的透明墙已被拆除一般，没两三下就宣告完工。

「来，请上座，我的公主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