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离君这回听清楚了,不由大怒。但他没兴趣与坤后争执。仅只冷冷瞥了她一眼。坤后在他没有丝毫温度地目光扫视下,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忽然银光一闪,叠震君现出身形。
巽风君正愁该如何圆场。一见到他,立时松了口气。笑道:“叠震!这一大早的,你倒是去了何处?”
叠震君便似未曾注意到此时异样地气氛一般,伸手向重离君指了一指,微笑道:“去了他府上。”
重离君一怔,奇道:“我却未曾见到你。何故?”
叠震君笑道:“我去时,你不在。正好遇上你那小朋友,便与他对弈数局。”众人一听之下,无不恍然。清在魔界,虽然已经千年岁月,但叠震君与他会面,今日却仍是首次。
他此去只怕并非为寻重离君,而是因乾天君之事,特意去看清。
重离君皱了皱眉。尚未答话,巽风君已精神一振,笑道:“如何?”
叠震君竖起一只大拇指。赞道:“二流棋艺,一流棋品。绝顶人物。”
叠震君行事严谨。智谋不凡,乃是八君之中。智囊军师一般的人物。他性子沉稳,评人论事,向来十分客观中肯。即便往年的乾天君,每当决策之时,对他地意见亦非常重视。此时他竟对清用了几乎全褒的评价之辞,众人意外之余,均觉十分难得。
重离君顿感与有荣焉,当即忘了叠震君未经他同意,便“擅自”去查清之事,微笑道:“君上缪赞了。”
巽风君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转头问叠震君道:“此话怎讲?”
叠震君亦看了重离君一眼,笑道:“胜不骄,败不馁,却不仅仅因为气度教养,乃是真正地不执着。”话到此处,忍不住叹了口气,“但正因如此,他成魔的希望,只怕十分渺茫。”
重离君将他们地古怪眼神,只作不曾看见,闻言怔了怔道:“这却是为何?”
叠震君惋惜道:“或是因他乃修仙出身之故,将一切得失,荣辱,仇怨,均看得太开了。比如棋局,赢也罢,输也罢,在他来说,真正只是游戏;比如他初来魔界之时,坤后勿怪,你曾与他有龃龉,是也不是?当时大家见他即便艺高一筹,却仍一味忍让,便认为他乃是出于礼貌,或者是他懂得隐忍,甚至亦可能是天性懦弱。然而今日一见,我才明白,他却原来根本未曾忍过,他是真正并不放在心上。”顿了顿,叹口气道,“他师父的事,想来大家心中均已有数。各位试想,此事若发生在你我最亲近之人身上,我们岂有不悲愤欲绝,哪怕倾尽所有,不惜一切代价亦要报仇之理?”见众人点头,叠震君续道,“然而小清却不同。我与他相处半日,已清楚感觉到,他心中并无丝毫仇恨。因为即便是将天界中人杀得一干二净,他师父维泱,也不可能恢复到原来的样子。故而他认为,并无必要将两人相处地宝贵时间,浪费在报仇之上。对他来说,只要维泱天魄能永存不失,他心中便再无欲求。重离君心内忽然有些不舒服,皱眉道:“君上此言,恐怕不尽其实。因他曾亲口跟我提过报仇之事。”
叠震君叹道:“他仙修毕竟尚浅,道心之守离圆满之境,更是差得尚远。事发当时,他心潮激荡之下,产生何种过激情绪均属常事。然而时日一久,他自幼修炼,已根深蒂固地植在他元神中的道心,便会自动调整,渐渐恢复至最初地平衡。那时,他便再不会如我辈一般,执着于仇恨。”
“我辈之所以能够成魔,乃是因心中有对某人或事地执念。执念强烈至极时,便会产生心魔。心魔之于我辈,便如道心之于仙家。小清既然不会执着,便无法产生心魔。正如他修仙之人,无法使道心圆满一般。故而无论他法力提升多快,最终仍是无法得窥大道。”
坤后疑惑道:“神仙不执着么?只怕不见得罢!哼,那天庭之中,龌龊之人难道还少了?”
叠震君叹道:“天庭的地位,到底是凭甚么手段得来,坤后难道不是最清楚么?若认真按修为德行来排。天界之主地尊荣,何时轮得到他天帝!只不过真正得道之士,比如兜率宫和大雷音那两位。根本不在意那个位置罢了。”他顿了顿,续道。“天庭为扩充实力,自然要将他自己的修炼之法大加推广。近千万年以来,甚至鸡犬亦可升天,更何况那些颇合天庭脾胃的腌之徒呢?”他微微仰首,神情无限遗憾。长叹道,“小清是我万年以来,所遇首位正统仙修传人。他只是个半吊子,便已有如此气度。想那维泱全盛时期,真不知是何种风姿!只可惜,我已无缘得以一见。”
重离君闷哼一声,不耐道:“废话何必多说?叠震地意思,莫非竟是在说,他今生已无成魔希望了么?”
叠震君转头看看他。微笑道:“若能令他生出执念,成魔也非难事。”
巽风君皱眉道:“他唯一在意地,只怕便是他师父。然而天庭害维泱如此。亦不能令他产生报仇之心。我这可真不知道,他到底会为何事执着了!”
坤后皱眉道:“这样仍不足以令他怨恨。莫非定要维泱死了。他才会想到报仇么?”心中一动,眸中杀气闪烁。“不若派人将维泱天魄,彻底毁去,然后嫁祸天庭……”
重离君眼中寒芒一闪,冷冷看着坤后道:“除非先从本君尸身之上踏过!哼,他若死了,本君定要令所有相关人等,受尽惨刑而死,为他陪葬!”坤后被他看得心生寒意,身子微微发颤,一时说不出话来。
巽风君亦摇头道:“不妥。即便他真因此成魔,今后只怕再不可能快活得起来。而一旦待他成功杀尽天庭中人,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必然将是拔剑自刎。”
叠震君叹息道:“坤后,你失言了。”
坤后脸上一红,低头道:“我只不过随便说说,怎可能当真行此不义之事呢?小清这孩子为人不错,我亦舍不得令他难过。”
重离君有些意外地瞥她一眼,心中自是将信将疑。但既然她这提议已遭所有人否决,那他便也再无甚好担心地。
此时有脚步声传至近前,众人循声望去,见是重离君地家将卫矛,匆匆走近。
卫矛行至近前,先躬身向诸君行礼,之后面向重离君道:“君上前几日,吩咐下来地那批兵器,此时已准备妥当。兑泽君问,是否能请您移步一观。”
重离君点点头道:“知道了。你回去跟他说,本君即刻便来。”卫矛答应了,抱拳之后离去。
重离君转身,对诸君道:“有事在身,少陪了。”两方相对行礼毕,重离君捏起法诀,身形消失。
重离君本想直接去寻兑泽君,但行至中途,心念一转,便在自家院中现出身形。
往后院方向走了几步,忽然停下脚步。原来他心中正在想事,一时不察,竟掉入清所布空间法阵中去了。一时只见四顾大雾迷茫,丝毫不见路径。
好在空间法术极其复杂精深,清跟在维泱身边时,完全未曾学到此处。是以他地布阵之术,其实尽数传自重离君。故而坤后虽破不了他地阵,重离君却是可以的。
此时重离君仅仅凝神片刻,便准确地踏了几步,站到生门之上。
他甫一脱身而出,便看见清正从房中跨出来。
清见到他,有些意外道:“今日回来得这样早!”接着笑道,“我做了新地法阵,你刚从中出来,觉得如何?”
因方才见到诸君对清,均是语多褒扬,重离君此时心情大好,伸手拍拍他肩,夸奖道:“很不错,进境可谓神速。”想了想,唇边露出笑意,道:“我若早些遇到你,尽可当得你师父!”
清微笑道:“离兄自然会是个好师长。”
重离君笑容敛去,板起脸:“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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叠震君,巽风君与坤后看着重离君身形消失,呆了片刻,不约而同叹了口气。
坤后问道:“叠震君,小清难道当真无缘成魔了么?你智计过人,必然有妥当之法,是也不是?”
叠震君叹道:“方法是有,但不见得比你方才那法子更好。”
坤后怔了怔,与巽风君对视一眼,道:“是么?说来听听不妨。”
叠震君沉吟片刻,道:“小清没有执念,其实是因为他心中十分清楚,无论他做甚么,他唯一在意地维泱也不可能醒来。故而他宁可将所有时间,均花在陪伴维泱没有意识、知觉的天魄上。”
巽风君皱眉道:“但我们却绝对不能打维泱天魄的主意。毁了维泱,便等同毁了小清。”
叠震君道:“不错。维泱的天魄必须继续存在。但若欲令清生起执着之心,我们仍需从维泱入手。”
坤后大惑不解道:“叠震君此言,请恕小妹不明白了!”
叠震君笑道:“小清心无执念,乃是因为他知道,无论他做甚么,他与维泱的现状亦不可能有任何改变。因而即便是跟随重离修魔炼阵,他也仅仅是练至足够他采集内丹之用的程度,便不再如以往那样上历时千年不成魔道,在我等看来自是奇耻大辱。然而魔道成与不成,在他而言,其实并无差别。”他笑了笑,续道,“但是,若我们能令他认为,维泱的状况,其实是可以改变的呢?”
巽风君双眼一亮,道:“不错!若能令他相信,维泱的三魂其实仍然存在,只不过被天庭禁锢在某处,那他必然会生出,欲将维泱解救出来地执念!”
坤后亦兴奋道:“天庭高手众多,他若想取胜,便惟有勤加修炼!天,以他的潜质,魔界攻下凌霄宝殿的日子,只怕不远了!”
巽风君想了想,叹息道:“只怕仍是不妥。”
坤后急道:“这又有何不妥!这样一来便不用伤到维泱,小清又可算是为他报了仇。连带着也报了天庭当年,对我们魔界地深仇!”
叠震君叹道:“话虽如此,但你现在给了他希望,到将来希望破灭之时,他心中该是如何难过!”
坤后怔了怔道:“也不过是和现在一样罢……”她声音轻下去。自然,不会再一样。
“但是,”她说,“一切自然以魔界大事为重!小小的牺牲,也是在所难免!”她顿了顿,轻声道,“我们八人之中,与天庭对抗至今,有谁未曾做过巨大牺牲呢?若真能得偿所愿,杀尽天庭中所有人,那我们所做地一切,便是值得地!”她低下头,想了想,似欲说服自己般,缓缓道,“将来,即便小清发现受骗,其实也不甚要紧。因为那时维泱天魄尚在,他若想做甚么傻事,咱们大可将他盯得紧一些,然后再好好劝劝他。慢慢地,自然也就没事了!”
巽风君不语,叠震君叹道:“这事我们三人知道便是了,千万莫要给重离发觉。否则很难说,他会否因为私情而加以阻挠。”
二人点头。巽风君道:“那么此事,便由坤后去和他说罢!”
坤后怔了怔道:“相比之下,只怕叠震与他交情更好些罢,却为何要我去说?”
巽风君微笑道:“因为清清是个小断袖!坤后是女子,去找他说话,可以避嫌。”他本意是想开个玩笑,活跃一下此时有些凝重的气氛。但其余二人听了,非但丝毫不觉好笑,反而均现出不赞同神色,并拿古怪地眼光看着他。
第十一章 解开心结
清半卧半坐在榻上,将维泱抱在怀中。低下头,用最温柔细腻的方式,一点一点,耐心地温暖他冰冷的唇。
尤记当年云盘岭,他尚年幼时,每逢天降大雪,师父总会温柔地将他拥在衣内,用自己的体温,令簌簌发抖的他安静下来。
那时候,他偶尔会想,师父法力无边,为何不干脆设了壁界,将寒风都挡在屋外,反而偏偏要用这样缓慢的方式为他取暖呢?
清解开自己外衫,将维泱毫无知觉的身子裹了进去。他闭上双目,几乎是虔诚地去感受,怀中之人在自己胸膛的温暖下,渐渐不再冷得令人心寒。
只是这样紧紧地抱着,让自己的体温,慢慢渗透到心爱之人的身体中。几乎要产生错觉,以为二人会因此结为一体,永远再不分开。
这样甜美的感觉,比起仅仅干巴巴地放出个恒温壁界,自然好了太多。
清的十指,下意识地在维泱身上一遍遍细细滑过。他怔怔地出神,直至重离君皱着眉头,出现在半开的门外,他亦未曾发觉。
重离君一足已跨过门槛,忽然抬头,看了他二人一眼,犹豫一下,收足退在屋外,举手在那门上敲了敲。
清回过神来,转头看他,笑了笑,轻声道:“原来是离兄。请进来罢。”半转身,将维泱衣衫抚平,轻轻放在榻上。接着扯来锦被裹在他身上。最后才不紧不慢地,将自己衣带系好。
重离君将眼光从他半敞的衣襟处拿开,闷哼一声,跨进门去。自行在一张太师椅上坐下。看着他自己端正地放在膝上,微握成拳的双手,开口道:“管家告诉我。今日坤后曾来寻你。”
清整齐了衣冠,自榻上长身而起。往重离君处走去,一面点头道:“不错。”在他身旁另一张太师椅中坐下,微笑道:“她其实是个不错的人。”
重离君不屑地冷哼一声。过了片刻,问道:“她来寻你,所为何事?”
清笑道:“仅仅是来安慰我罢了。劝我不可放弃希望。”说着转头,爱怜地看了看静静躺在榻上,脸色苍白的维泱。
师父自然是能够好起来地。即使坤后不说,他心中也从未怀疑过这点。
若当真三魂尽灭,仅余一道残魄,从此无知无觉。..这样存在于世上,真正生不如死。若无恢复的希望,不如当时便灰飞烟灭,一了百了。师父又何必费尽心机,亦要将天魄留下给他?
虽然直至今日,师父的情况仍不见好转。但只要他不离不弃,一直等下去!总有一日。师父会醒来。会如以往那样,微笑着抚着他头。柔声道:“我地清儿。”
师父此时不醒,定然是他另有安排,却绝对不会如坤后所言那般,他的三魂被天庭禁锢,无法回来。
师父是那样骄傲,他定然宁可魂飞魄散,也不肯给人生擒了去地。
师父的为人,她自然不会明白。
她的本意,应该只是想让我主动请缨,助魔界对抗天庭而已。
只是她未免多此一举了。
为了离兄的恩情,为了乾天君的内丹,更为了师父地仇……我早已与天庭势不两立。
重离君听了清说话,略微一愕,随即皱眉道:“日后你少与她接触!”说了这句之后,便即闭口,竟再无片语解释。
清却丝毫不以为意,微笑道:“好。”
重离君深深看了他半晌,缓缓道:“为甚么。”清一怔,愕然望向重离君,迟疑道:“不知离兄所问何事?”
重离君心中怒气陡生,霍然站起,一步欺至清面前,居高临下地望着他,冷冷道:“你为甚么不愿成魔!”
清身子微微震了震:“离兄……”
重离君恍若未闻,突然出手,拎着清胸前衣襟,将他提起来,怒道:“别人都道你是心无执念,故而不能成魔。哼!”捏住清下颌,逼得他抬起头来,与自己对视,“你小子装神弄鬼,瞒得了旁人,却又怎能瞒得了我!哼,你若真是那种,能做到放下执着,心无挂碍的人,千年之前便早已成仙,又怎可能等到现在!如今又怎会成天甚么事也不做,只守着一块毫无知觉的石头!”眼中黯然之色一闪即逝,目光迅速冷到极点,“你明明只差最后一步,便可功成圆满,却为何偏偏停止不前!你……难道就这样厌恶魔族,这样排斥成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