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张大嘴,怎么也想不到他居然就着这么话头支开李叔。
“不不不,李叔,你找个人去就行,你得在这屋里呆着。”
“老李,你先出去,我有事要和小槐商量。”
李叔为难地说:“我听谁的?”
“听我的!”
“听我的。”
我怒目而视江德卿。
江德卿不看我,说:“我有要紧事,如果你不放心,可以叫人在门口守着。稍有动静可以随时进来。”
李叔说:“槐少爷,江小侯爷陪着你不会出什么事的,我一会就回来。”
我急了,说:“李叔,你是听我的还是听他的?”
江德卿说:“李叔,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小槐。”
我几乎吐血。
李叔开门走掉。
“江德卿,你若再碰我一下我就…”
“小槐…”江德卿一边走过来一边说:“你别急,我真有事。你别生气,我只想抱你一下…你别生气…让我抱你一下…”
他的神情太复杂,又像是凄伤,又像是绝决,还没等我明白过来,他已经俯下身用力搂住我的肩膀。
“小槐,把洁儿嫁给我。”
“啥?”
我的脑中一片空白,没听懂。
江德卿用力搂住我,在我耳边一字一句地说:“小槐,把洁儿嫁给我。”
我眨着眼,还没反应过来,江德卿已经离开我,坐回原来的地方。
“你说…什么?”我重新再问一句。
“把洁儿嫁给我。”江德卿口气又哀伤又坚决。
我傻子一般看着他,“为什么?”
江德卿脸上露出一丝苦笑,说:“如果说我喜欢她你信不信?”
“当然不信!”我话不经大脑,说出来又后悔,低下头。
江德卿轻轻笑起来,说:“我就知道你明白,可是你不喜欢我,连见我也是为了想知道方棣的消息。”
我被他说得心里发虚,又有些生气,抬头瞪他。
江德卿不理我,侧头看着窗户的方向,轻轻地说:“我早就知道你喜欢方棣,表哥也告诉过我,叫我不要再闹,说我就是死了你也不会在意…我就是不信,本朝男子相恋是禁忌,更何况你们是亲兄弟…我心里一直存着这个想头,所以才不管你一次又一次的给我难堪,不管方棣一次又一次的揍我,硬贴过来…我爹爹也骂过我不知道多少次,我娘也骂我,可是我没有办法,就想看看你,看着你笑,你偶尔看我一眼,就算是瞪我,我也欢喜得晚上睡不着觉…你们和我表哥他们失踪那两年,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没想到又在皇宫看到你…我去求皇上,让你们回家,我给他跪下,跪得晕倒,醒来再跪,跪了两天两夜,跪得皇上终于放了你们…我本来想一辈子就这样看着你,没想到你又来了个未婚妻…没想到你们最后弄到现在这一步…我以为方棣走了你能把心思转到我身上,可是你在快死的时候也在喊他的名字…你在快死的时候也不拉我的手…我知道我没希望了…你爹娘默许了你们,连皇上也默许了你们,我知道我不该再缠着你,可是我还是生气,为什么你就那么喜欢方棣?你求我帮你找方棣,我只是答应,可是一直没有派人去查,皇上派人去找,我也偷偷拦住…我心里还存着一点点希望,如果方棣一直不出现,你会不会…直到你那次吐血…”
我几乎再次昏倒,他居然一直没有找过方棣…
“我知道我做错了,就算你不喜欢我,我也不能看着你去死,没有了方棣,你也不会接受我…我一定会帮你找到方棣,我喜欢看你开心的样子,你不开心,我也不会开心…”
我咬着牙打断他:“你对我说这些和娶洁儿有什么关系吗?”
江德卿终于看了我一眼,说:“你不娶洁儿,我娶洁儿!”
我怒了,大声说:“你休想!我不会把洁儿嫁给你!你以为你娶洁儿我会感激你会喜欢上你?你做梦,我永远不会喜欢你!这辈子下辈子都不会!洁儿是我妹妹,我自已会帮她寻门好亲事,不用你来…”
江德卿突然愤怒起来,大声说:“你以为你还能给她寻好亲?你和方棣已经把她的名声给毁了你知不知道!你知道外面传的什么?他们那些人传了些什么?你悔婚,方棣出走,又无缘无故多了一个小孩,那些人说洁儿和方棣私通生了孩子被你知道了才悔的婚,你们把洁儿的名节给毁了知不知道!你现在看过她没有?她现在瘦得可怜,眼睛没有一天不红的!现在我要帮你补救你还说这样的话,你太过份了方槐!你和方棣从来不管别人怎么样,自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从来不管别人能不能接受!你和方棣都被人惯坏了,从来不知道为他人着想!”
“…”这是他头一次凶我,也是我头一次被他说得哑口无言。
“我喜欢你,却成了你伤我的理由,洁儿无辜,却为你和方棣承担痛苦,你娘疼你,你反过来怨她。你自私任性恶劣不孝,可是…可是我偏偏喜欢你…”江德卿捂着眼睛,眼泪一滴滴掉在地上。
我被他骂得头也抬不起来,回想以前的事,自己的确是他口中那个自私任性恶劣不孝的人,心里一酸,我和棣真的伤害了很多喜欢我们的人。
过了好一会,江德卿幽幽地说:“你的心真狠,非得把我的心割得七零八落…”
“你也狠,我都这样了,你还骂得我体无完肤…”我轻轻叹口气。
相互看一眼,江德卿脸上露出苦笑,我脸上也露出苦笑。
“把洁儿嫁给我吧,我真的会对她好,让她幸福…前两天我见她一面,她哭了,说她不知道哪里做错了,害得你差点死掉,害得方棣离家。她又瘦又可怜,一点也看不出那个笑着叫我小江哥哥的快乐小姑娘。当时我就想,也许离开你们,她的笑容会重新回来…我爹一直逼着我娶妻,连皇上也开始过问,反正是娶亲,娶得认识的总比娶个不认识的好…再说,我一直挺喜欢洁儿,以前就想过如果她是我妹妹多好…我娶她,又帮了你又帮了她,一举两得,你可以安安心心等棣回来…”
一提起蓝洁我就心有愧疚,一提起棣我就心里抽痛。
“不要你为我这样做,我不可能回报你。洁儿也不是我的包袱,要迫不及待地把她推出去,我已经伤了她,不可能再让她受半点委屈…”
“嫁给我怎么能受半点委屈呢?我真的会对她好,我爹我娘也喜欢她,怎么可能让她受委屈?”
“你又不喜欢她…你都说了把她当妹妹…”
“以前我想和你在一起,自然要把她当妹妹看,现在咱们俩不可能了,我会努力把她当成妻子来喜欢。”
“你的喜欢变得可真快…”
“谁让你不喜欢我!”
“你…”
“小槐,以后我会像皇上和表哥那样对你好,不会对你再有别的想法。我真的想帮你,也是真的想娶洁儿,答应我,把洁儿嫁给我,好不好?”
“…”
“看在我喜欢过你那么多年的份上,还为你差点断臂,答应我好不好?洁儿嫁给别人不可能幸福,你不知道那些名节被毁的女子嫁人后有多惨,做牛做马任人欺负还不敢说,如果娘家势大还好,娘家若没了人,只能任人作践。嫁给我就不会这样,没人敢看不起她。我请皇上为我做媒,让她风风光光出嫁,这样,她无论到了哪里,都能抬起头,谁也不敢小瞧她。”
不能不说,江德卿说的全是事实,我实在想不出洁儿还有更好的出路。
“小江,我一直都对你很坏,又骂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帮我?”
“我也不知道,喜欢了就喜欢了,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以前是想得到你,现在…只想让你开心…不知道为什么,刚才骂了你一顿,心里痛快许多,好像你在我心里也没那么要紧了…如果这样可以少喜欢你一点,那以后还是多骂你几次…”江德卿的表情开始还挺诚挚,说到最后几句时居然变了味。
“滚你的…”我骂出声。
他轻轻笑起来,走过来拉住我的手坐下,说:“说出来心里真轻松,真应该早点说出来,好过自己的日子,可就是舍不得…”
头一次,我没有因为他的碰触而大发脾气。
也头一次好好地看着他,眉俊目秀,其实江德卿也是一个潇洒男子,深受皇上器重,富有才干,只不过因为我一直对他厌恶而让他披上了诸如丑陋卑鄙胆小龌龊无耻的外衣。
“小槐,你别再这样看我,我好不容易才放弃你,你再这样看我,难保我不会后悔…”
我吓了一跳,急忙把手抽回来,怒道:“你给我滚到那边坐去!谁让你过来的!”
江德卿脸上闪过一丝受伤的表情,然后笑了,说:“还是这样对我吧,已经习惯了你这样,偶尔换个脸,我还真不习惯。”
站起来说:“明天我就请皇上为我做媒,两年后娶洁儿过门。”
我叫起来:“我还没答应你呢~”
江德卿一边往外走一边说:“你放心,我会帮你把方棣找回来。洁儿我也娶定了,你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
把门拉开一条缝,回过头:“给洁儿准备嫁妆吧。”
两年后,蓝洁嫁给了江德卿。
皇上亲自做的媒,堵住了众说纷纭之口。
蓝洁出嫁的前一天,找到我问我为什么不娶她,我无颜以对。
我最不敢看的就是她的眼睛,早在几年前我就不敢看她的眼睛,怕她眼中的纯洁照出我的卑鄙和羞耻。
我只能跪下请求她的宽恕,向她道歉,她什么也没有做错,做错的是我们,求她原谅我们。
我不知道她是否已经知晓了什么,也不敢实话告诉她。对于她,我不敢像娘那样直言。
蓝洁看了好长时间,最后说了句:“你还是当哥哥比较好。”
后来我问她为什么轻易原谅我,她边逗着自己的女儿边说,总不能看我再在鬼门关打个转吧。
然后对着花园月门出走来的江德卿微笑。
第八十二章
站在书房的案前,阳光从窗外洒下,照在书案上图中华衣翩翩起舞的少年脸上,情致绻绻,意深绵绵,白衣侍琴的少年脸微仰,嘴角含笑,眼中深情无限。画面花落如雨,似随风而动。
我披着那件棣无奈穿上的金丝银线华彩舞衣,沉甸甸的,真不知当初棣穿着它怎么把拳脚功夫化成天魔之舞,把这沉重的舞衣舞成了飞絮,舞成了流云。
轻轻抬起一只手放在脸上,想象着是棣的手在抚摸我的脸,可是怎么也找不到棣抚摸我时的感觉。
混蛋棣,为什么还不回来?我在这等你,你为什么还不回来?
所有的事情都已经解决了,所有的阻碍都已经消除了,咱们可以放心大胆地在一起,再没有人逼咱们成亲。爹爹答应了娘也默许了,再没有人用歧视的目光盯着咱们,紫荃随娘去了南方,你的孩子我已经视若亲生,你为什么还不回来?
慢慢叠起又重又滑的舞衣,小心放到枕边,每天晚上,都是它伴我入眠,六年了,它已经旧了,你怎么还不回来?难道也想让我像颜大哥那样未老白头吗?
你到底在哪里?六年了,你难道都不想我吗?对你的怨在无尽的等候中早已烟消云散,现在我唯一的希望只是希望你赶快回来。
望着画中无忧无虑的少年时的脸,再看着旁边铜镜里眉宇间布满忧思的成年男子的脸,从十七岁到二十七岁,整整十年的时间,发生了那么多的事…
“爹爹——”已经七岁的小念大叫着跑进院门,跑过院子。
李叔吆喝着:“我的小祖宗你慢点别摔着,天啊,怎么和棣少爷一个样!”
“当然像了,他是我爹嘛。”小念几步跳上台阶,窜进门,爬到我身上。
抱起他,问:“出去疯了两天才回来,该挨打了。”
“人家在姑姑姑爹家嘛,又没去别人家。”小念搂着我的脖子扭过脸看书案上的画。
“在姑姑姑爹家里有没有淘气?有没有惹姑爹姑姑生气?”
小人儿大声说:“小念乖,从来也不惹别人生气!”嘴巴翘得高高的,自己先生了气。
我笑着在他脸上亲了一下,抬起头的一瞬间,眼前的脸和记忆深处的另一张脸重合了。
“爹爹又在看这张画了?小念小的时候你在看,小念长大了你还在看。”
我笑着亲了他一下,小孩子的脸嫩嫩的,软软的,香香的,真想咬一口。
小家伙越长越像他爹爹了。
小人儿看着我,问:“爹爹又想小念的亲爹爹了?”
我点点头,“是啊,爹爹又想你念的亲爹爹了。”
小人看看画,说:“小念不喜欢小念的亲爹爹,小念的爹爹让爹爹这么伤心,而且也不回来看小念,小念都不知道小念的亲爹爹长得什么样。”
一连串的小念和爹爹听得像饶口令。
小念看着画,又说:“爹爹,今天我听姑爹说,小念的亲爹爹穿这件衣服特别漂亮,是真的吗?”
我看着画中起舞少年,心里泛起一阵阵的酸楚,点点头。
“我才不信呢,只是女人才会漂亮,小念的亲爹爹是男的,怎么能漂亮呢?”
“你看这副画啊,我和你亲爹爹长得就是一模一样,臭小子你是说爹爹长得丑吗?”我佯装生气。
小念说:“那是画啊,那些画匠要是不把人画得漂亮点,谁会买他们的画呢。”
我看着这副画,想着那个谪仙一样的人,轻轻叹口气,说:“画这张画的那个人不会这样,因为他…他的画千金难求…”
若不是十四岁时的那个雨夜与他偶然琴箫合鸣,我如今只能在镜里和梦里想像棣。
还有未老头先白的颜箴,还有生死不明的李千山,不知道他们找到雪山朱果没有。
对了,还有谪仙一样的任逍遥,和玉一样的君玉…
“爹爹爹爹~”
我回过神,眼前摆动的是小念的小手,什么时候他爬到我膝盖上了?
一把捏住白白嫩嫩的小手,说:“小念的手最可爱,胖胖的,嫩嫩的,好想吃一口,不行不行,忍不住了,我要吃了,啊唔——”
张开嘴,做势咬下去,小念急得用力往后抽,大声叫:“我的手不好吃,婉儿妹妹的手好吃,你去吃婉儿妹妹的手啦啊——”
圆胖的小爪子被我轻轻咬住。
小念放声大哭,一边哭一边揉眼睛:“爹爹最坏了,光想吃我的手,哇哇哇——爹爹是妖怪,要吃童男童女——”
我急忙松开他,拍着他后背说:“爹爹怎么可以吃童男童女呢,妖怪都好丑的,你觉得爹爹丑吗?爹爹在哄你,不会真吃的,别哭了,乖,爹爹逗你玩的,又没真咬。”
小念捂着眼泪哭,说:“爹爹坏,坏爹爹,姑爹就从来不咬小念的手…”
李叔从窗外伸了头看,说:“槐少爷又咬小少爷了?你也真是,想吃肉了就叫老张给你做,见天的咬小少爷干什么。”
我笑着挥挥手,说:“没你的事,快去干自己的事吧。”
李叔说:“我现在就在办事,帐房里快没钱了。”
我说:“不对啊,上个月还剩下二十两,而且我前几天才刚刚拿回八十两银子。”
李叔面无表情地说:“少爷那八十两俸禄已经拿出了十两还上个月欠下的帐,小少爷前个儿伙同泰王爷家的小世子在学里跟人打架,撕破了赵伴读的衣服,花了十两买了礼物去赔礼。又用了二十两请江姑爷和大姑娘吃饭,前些日子雨水大,正堂房顶和东院耳房漏雨,花了十三两请人修缮,已经花了五十三两,加上上个月剩下的二十两,只剩下四十七两。过几天就是大姑娘的生日,又得花钱,离少爷下个月领俸禄的日子还有二十多天,除非咱们每天吃青菜豆腐,而且盼着别再有什么事,不然…”
我听得头大,问小念:“为什么和李烨打架?”
小念低着头说:“不是我和他打架,是我和他打别人…”声音越来越低。
“他和小世子把赵侍读的脸也挖了,赵侍读的娘不愿意,还是大姑娘出面,把少爷给她做的那盒花粉送过去当做赔礼才算了解…”
我听了直皱眉,说:“为什么要用我做的花粉?什么事弄得还要用我的花粉,嫌我的花粉来得容易吗?你去告诉她,以后不要再找我要这些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