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砚苦笑道,“那要是逆风不是麻烦了,时苒,地图拿来我看看。”
我立刻毫不耽搁的递过去,青砚想了想,大概想到自己发誓不与朝廷有瓜葛,觉得有些不好说,最后问我,“这种情况
对你应该不是问题吧?你以前也有遇到过。”
“以前?”提到打仗我可是头一回。
“你不是常常和熙文比武功,和我比诗词?”青砚循循善诱。
“啊,这和打仗有什么关系吗?”
青砚泄气的放下地图瞪我,“你笨真不是装的。”
熙文无奈的拉住青砚,“原谅他吧,又不是一回两回了。”
“啊!”我一时恍然大悟,“风荷虽然善用毒却不胜军力,只要有冷观在,就可以率大军直逼风荷本营。”
青砚超脱了一般吐了口气,“明仲轩对你真有信心。”
熙文奇道,“那我的药用在哪?”
我扫了熙文一眼,“至于北蛮的军队,就交给梁少宫主了。”
“嗯?”熙文明显有些惊讶,不过很快就镇定的说,“你得多发些兵给我,我可不会武功。”
“给你派个梁熙文,你领他去吧。”
熙文顿时炸起毛对我咆哮,“你脑子里都是屁吗!我一个人去请他们喝茶啊?”
“没错,而且我相信你有这个本事。”我调转马头向军中奔去,熙文在后头跳了脚的骂。
青砚追上来,“他毕竟是个文弱的孩子,要不要换一个人。”
“正因为他是个孩子才可以深入敌军啊,换个不会用药的人恐怕和我当初一样下场,梁家世代忠良,风荷还是要熙文一
个人去挑,如果他没有这点机智和勇气,把他扶上高位和害死他没什么两样。”
青砚抿唇默许,随在我身侧良久又道,“我在你身边碍眼吗?”
“什么?”我纳闷的看他,“怎么说这样的话。”
“说什么不能再送了,难道要赶我走,一个人留下来参战。”
“……是你自己说要去岭北看看,以你的身手即使穿越战场应该也不要紧。”
“那你呢,在营里运筹帷幄?”
“不,我与程峻一起,领兵暗袭风荷。”
青砚忽然抓住我的马缰狠狠一带,马嘶鸣着扬起前蹄停下来,我惊魂甫定的扶住青砚横在身前的手臂,未等反应过来,
他已经怒斥道,“我带你南下,不是要你来送死的,早知道就不救那个梁熙文,你也就不会重新见到明仲轩,头脑一热
的接下这种差事!”
我强压住语气温声劝他,“北蛮之所以攻进大明也是因为我,小游那么活泼的姑娘为了我被折磨得形销骨立,楚将军会
散兵割地,说到底都是因为我。”
“可紫妖是明仲轩逼你吃的,他引火自焚,根本与你无关。”
“青砚……二师兄有没有告诉你周续昶的下落?”
他握紧缰绳咬牙道,“我不能离开你。”
“去吧,为我报仇雪耻,”我扬起脸浅笑,“我在这里等你。”
青砚盯着我眼睛并不做声,我抓紧他的衣袖,“青砚,请你为我杀了他,北蛮没有了诡计多端的周续昶,我们也许就会
赢。”
“你答应我,不会去阵前?”
“刚才只是说说而已嘛,我那么怕死怎么会去阵前,反而是我坏了周续昶太多大计,有他活着一天就决不会放过我。”
青砚已经动摇,杀周续昶的机会他都能忍下来,看来是我太让他不放心。
“你不能与风荷对立,又不能帮朝廷领兵,留在我身边浪费了一身武艺,同样是帮我,这件事只有你能做,他那种神出
鬼没的人,错过了这个机会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找到。”
“……好,我先去杀他,再回来收拾你。”青砚松开我的马缰看了我一眼,这一眼看得我心头酸楚一片,担忧,不舍,
心疼,还有淡淡的怨愤,这个时候的青砚是恨我的吧,不会有人比我更令人操心了。
我干脆坐在马上赖皮起来,“说了我们会赢你还不相信,如果我受了一点伤,你回来就尽情揍我好了,罚我每天喝参汤
,不准吃点心。”
青砚不由得笑起来,在他心里这是我能下得最重的毒咒。
“你老实些不要给大家添麻烦,不论战况如何,一定要在这里等我。”他扬鞭策马向西北奔去,很快只留下一溜尘灰,
马背上一抹淡青的影子逐渐黯淡,我也夹了马腹静静的走向军中。
一定会赢——这样的把握其实从来都没有,所谓的军中有特殊武艺的精兵完全是我杜撰,如果说刚出京的时候我还有信
心与风荷一拼,二师兄带来北蛮援兵的消息时,我已经觉悟此行凶多吉少。
说朝中那些年轻的将领没有经验,我又何尝带过兵?只是不想认输罢了,我惜命,但是还不到不负责任的地步,所有因
我而起的事情,就在这一战里因我而终吧,死在疆场上的男人是真的男人,我苦笑,竟然还能想到这样的事。
我会陪将士们坚守到最后一刻,如果青砚知道形势的实况,他一定也会死守在我身边,与其那样不如……
冷观远远的走过来站在我马前,“要出兵了?”
“嗯。”
“少宫主说你要杀了暖言。”
“确有此意。”
“去的时候带上我,杀他的时候一定要我在场!”
我怪道,“杀都杀了,还与你何干?”
“这是我和皇帝定下的约定,那个混账要我亲手来杀!”这时候的冷观看不出熙文所言的温柔,也找不到往日的玩世不
恭,他的愤恨里带着一种让我无法理解的紧张。
“恨到这种地步么。”
“他死抑或我亡。”
[87]血雨风荷
迎开其实真是个美丽的小镇,带兵冲进去的时候我不禁感叹,因为与北蛮联盟的关系,这里并没有遭到烧杀抢掠,网遍
全镇的河水清晰透彻,两岸夹柳垂杨在晚风中轻摇,正是四月时候,空中漫舞着逐队成球的飞絮,仿佛梦幻的江南。
如此安逸平和的小镇,普通百姓却几乎没有,河前撑船和偶尔拖着大包草药走过的劳役也都是风荷的人,程峻的暗袭策
划得太严谨,迎开里一点风声都没有吹到,我领头冲进去的一瞬间几乎有些罪恶感,怀疑是不是惊扰了这片美景良辰。
这种第一印象很快就被驻守在迎开的北蛮军队破坏,闻声迅速迎战的北蛮守军竟然人高马大,连吼声都比我们彪悍,从
未见过这种情形,我几乎腿软,程峻立刻显现出长期驰骋疆场的气度,一打马拦到我身前,“将军不必惊慌,北蛮人行
事鲁莽只懂蛮力,以往的经验根本抵不过大明精兵,风荷里只有小部分驻军,不必放在眼里!”
他说着长啸一声举起长枪率众将士冲上前去,就在迎开这样美丽的小镇里厮杀开来,怪异凄厉的咆哮声惨叫声不绝于耳
,我立马僵了一瞬,虽然是身形迥异的外族人,毕竟也是生命,此行本是冲着风荷许晟而来,从未想过血拼沙场的真实
场面,我的剑居然提不起来。
血的颜色逐渐在眼前蔓延,残肢落在马下,那片尘埃很快被血迹吸附,静静的,好像从来不属于某个生命,我有些呕吐
的感觉,一个壮得像座小山的大汉嚎叫着向我扑过来,手里的流星锤迎风呼啸,我向后一带马,锤子硬生生砸在马腹上
,我本能一跃身落在地上,那个蛮人失了人性般冲上来,我急速后退了几步仍然被锤子上的铁钉堪堪划到,锁骨上一道
血痕。
蛮人甩起铁锤又抡了一次,我仰面摔倒在地上,身后冲上来一个士兵挡在我身前一剑刺向蛮人,流星锤正砸在他头上,
溅了我一身的血浆,他连哼都没哼就血肉模糊的倒在我脚边,我看见他尚嫌细弱的手腕致死都紧紧握着那把剑,很年轻
的人,却连面目都难以分辨,我心头一疼,刀剜一样的翻搅,剑柄几乎嵌进掌心的骨肉,有人来扶我,我推开他忍痛站
起,高举长剑利喝,“以血为祭,大明的战士们,不破风荷决不回还!”
我从试图守护自己的士兵身后跃过去,横剑便杀,又是那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强烈兴奋,血腥气沾染了一身,我扯掉披
风轻装上阵,大部分大明将士大概还以为我只是个文臣谋将,见我剑光所及之处血色翻涌,激怒得红了眼睛,反应过来
的人纷纷举起兵器高喝,“保我家园护我妻女,杀啊!!”
血脉里有一种超越愤怒的振奋,那一个个倒在身边的好些是程峻带来的人,曾经在军营里见了面微笑和气的喊我将军,
原本都不是什么凶神恶煞的人,只是被逼到穷途末路,失去了故乡和亲人,才拿起武器随军征战,北蛮的人野力又猛又
狠,虽然没有明军机敏,一旦来不及躲过就当场血溅五步,尸体甚至残破得无法辨认。
我这一生没有见过如此残忍的情形,也没有做过如此残忍的事,可是双脚踏过一具具再无声息的尸体,眼前却是他们不
久前鲜活的样子,即使我从朝廷带来的禁卫军也不是麻木的杀人机器,他们都是会笑会感动,会意气风发大口喝酒的男
子汉,家里也有老母妻儿,却在敌人的刀锋前义无反顾的投身血海。
我终于明白战场上的男人才是真的男人这句话,以为希望微茫的时候依然放手一搏,大家都抱着必死的心,要在死前拖
一个是一个,把更多生的希望留给同伴,留给故乡的亲人。
北蛮的人却没有丝毫情谊,不知道这些人平日过的是怎样的生活,有的人抡起大刀划过背后自己人的手臂,后面受伤的
人立刻恼怒的砍回来,这种自相残杀的局面也未必见得少,我手下也越来越不留情,如此没有人性情谊的怪物,如果当
真踏上大明土地,要有多少和气善良的百姓遭受荼毒。
在血雨腥风里怀念所有的美好,我们用爱与悲哀作战,挥剑时竟然有种为生命的热烈而流泪的冲动,我们一定会赢——
这种之前自欺欺人的话开始在心头变得清晰,一定要赢,一定要活着回去。
北蛮在风荷的驻兵并不太多,我和程峻却带来了绝大多数的精兵,一场奋战之后成败已定,连城北的北蛮营地都被一举
歼灭,天开始蒙蒙发亮,大家站在遍地的尸骸上却只有沉默不语,之前还那样安逸的迎开此刻宛如地狱,我抬起头望向
西方,远远的明知道听不见什么,耳畔却仿佛传来兴和那一方土地上的嘶喊。
每一个人都对这场胜利高兴不起来,尤其我心里格外的清楚,孙濡邵率领的那一小队人马是不可能再回来同大家会合了
。
临行前我敬他满碗的酒,粗手粗脚的人还颇有些不好意思的抓抓半套在铁盔里的头,他没有什么心眼,只知道直爽的忠
于自己的将军,明知道去兴和的北蛮大营只是诱兵之策,选择这条路的人都将有去无回,他和手下那些自荐而出的死士
却没有一丝愁怨和哀伤,依然爽快的把酒言欢,之后洒脱的道别。
他们中没有一个人是被逼着加入死士队伍的,我仍然记得他们挥手招呼时的眼睛,里面看不到恐惧,却盛满了对故乡留
恋的深沉哀伤。
如果可以好好的活下去,有谁会愿意走上死路呢?
我想他们都和我一样,在生死关头的一瞬无比欣慰的就是,最在乎的人被自己用生命护在了千里之外的祥和之地。
我回身对程峻说,“去把军医接进来,撤出部分将士加重包围迎开。”
真正的胜利只完成了一半,风荷的实力还在这之后,大家连刀剑上的血迹都未擦,自主的重排了能继续战斗的士兵。
我满身的血让赶来的冷观一惊,发现少有伤口后又吐了口气,这家伙一直在城外藏着,走到我身边也做不出笑的样子,
一地的尸骸对于生来只会救人的他来说确实很刺目。
我沉默且疲惫的给了程峻行进的手势,再往里走又恢复了宁静,却是半个人也再看不到,许晟一定不会束手就擒,何况
熙文早告诉过我风荷内宫苑机关重重,幸好有曾经生活在风荷宫的冷观在,我也只带了相对少的人进来,以防被对方用
毒一网打尽。
向前走了很久,守卫已经全然不在,冷观开启了两道暗门,大家依次进去,眼前豁然开朗的是一泓明镜般的湖,令人惊
叹的池荷遍开湖面,凌波翠盖,粉白花瓣犹如少女娇羞的容颜,静怡间又带着些微寂寞的残忍,早风拂面送来远溢的清
香,让人不由得笑意窜上唇角。
冷观却忽然厉喝,“屏住呼吸!”
我一惊之下已经被他捂住口鼻,他从怀里取出一个圆肚白瓶倒出丸药填进我口里,“这早荷清风是有毒的,吸多了心肺
具损。”
冷观向后面的人一一发了药丸,不够的就两人分含一粒,“只要抗过一段就好,这种毒荷不会开太久。”
尽管有惊无险,我却不敢再擅自择路了,冷观在前头带着,回头取笑我,“时苒也有乖乖随着我的时候。”
我冲着他屁股就是一脚,什么时候了还开玩笑。
大家在内宫绕了两圈,天都全亮了也没找出半个人影,“怎么回事?”我问冷观,冷观一脸茫然,“我离开这里已经十
年了,很多地方也搞不清楚。”
我恨得唾了他一口,“关键时候绝少帮的上忙。”
“我刚刚还救了你耶!”
“按你的反应,那荷香要是急毒我们早死光了。”我指着宫内一角道,“熙文对我说这里面有个暗道,是许晟近年修的
,带着红色镶金边的绢绣屏风,上面有落荷的,我看不明白,你去找找有没有破绽。”
那里的四个屏风上都有落荷,我之前研究了半天都没搞清楚到底是哪一面,冷观凑了过去,看了半天,指着其中一面道
,“这个没错了,你看所有的荷瓣都落在别处,只有这屏风是落在荷叶上,荷花出淤泥不染纤尘,真正的落荷一定是这
个。”
冷观说得头头是道,这里又只有他比较熟路,也没人反对什么,他抬手便是一推,屏风果然是移动的,向右侧斜了一点
,角落的墙壁轰鸣着陷落出一个一人高的洞口。
[88]暖言
这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地道最可恨,尤其对方又是善于用毒的人,冷观点燃了一只黑色的蜡烛,顿时满室臭气熏天,
我就要敲他,他又嚷道,“这可是我的极品发明,只要不是暖言的毒都能不攻自破,这么好的东西味道当然不怎么样,
良药尚且苦口呢!”
我叹了口气,“走吧,机灵些的都在前面,以防还有暗算。”
大家陆陆续续的进了洞,冷观举着蜡烛挤在中间,最后一个人刚进来洞口就轰鸣着合上,所有人一惊,冷观一脸苦相,
“其实我不确定是不是那只屏风……”
“X你妈的,在外面你怎么不说!”我崩溃的大骂。
“我怕你打我。”
我举起剑柄就给了冷观一个暴栗,他惨叫着蹲在地上,忽然又窜起足有二丈高,“有毒气,下面有毒气!”
大家这才发觉脚下的气孔正发出嘶嘶的气流声,因为人多脚步杂,耳聪目明如我居然都没发现,幸好有冷观的蜡烛还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