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一觉,这里有护士,不用人守夜。”
何夕看了眼表,都快一点了。对婉玉说:“我一会儿就回家。要不你也一起进来看他,一会儿我送你回去,大晚上的一
个女孩子不安全。”婉玉说:“不了,病房里别的病人都睡了,我一个女的进去不太好。”何夕说:“好,那你在这儿
等一会儿。”说完就进了病房。
护士刚才进来把点滴取掉了,但秦月朗的手还露在外面,并没有放到被子里。何夕走进去发现秦月朗已经醒了,正迷蒙
著眼睛看著窗外。窗外雪早已停了,屋顶上的积雪映得窗上发白。何夕走过去坐在他床边,握著他的手,只觉得那只手
又是冰凉的了。秦月朗抓紧了何夕的手,收回迷蒙的视线,对上何夕的眼睛。只觉得那双眼睛里深深的溢满了什么,以
前从没见过的东西。这不是熟悉的眼神,他试探性的轻声问:“何夕?”接著窗外白雪映过来的亮光,何夕看见秦月朗
苍白的脸上似乎都肿得有点透明了,迷蒙的眼神带著怀疑看向自己,那表情纯得像个小孩,不禁又是一阵心疼。不明白
他明明二十六岁的人了,怎么就还能一副小孩子样。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轻声回答他说:“是我。还有点发烧,睡吧
。”秦月朗轻轻点了下头,把脸凑到何夕手上,顺著何夕轻轻的抚摸闭上了眼睛。何夕继续握著他的手,听他呼吸慢慢
均匀了,估摸他已经睡得熟了。把已经捂热的手放到被子里,再帮他掖严了被子。才走出去把门带上了。
跟婉玉出了医院的时候,已经一点多了。这个时间,医院门口还是停著几辆的士。何夕没有跟走到大门口的时候突然站
住了,婉玉不明所以的转过来看著他问:“怎么了,哥?”何夕停了一会儿说:“婉玉,今天秦月朗的事情别跟家里人
说。”婉玉说:“放心吧,哥。都这么大人了,家里人还会管我们吗?”何夕说:“我妈知道我到医院来是为秦月朗的
事情,我怕她问起你。”婉玉说:“知道了,这种事情,老人们确实难以接受。她们要问,我就说是交通意外。”何夕
点点头,和婉玉上了车,先让司机绕道送她,再回了自己家。
回到家已经很晚,躺在床上却睡不著。一时间发生了太多的事情,让人难以消化。秦月朗为什么会受这样的伤?听小妹
的意思,似乎是说他自己生活得很堕落。然而凭自己跟他一个多月的相处,感觉他并不是那种喜欢生活得放纵的人。然
而,医生板上钉钉的说了,加上自己在急诊室看到的那些人的态度,似乎也不象有假。想到后来得不出答案,却发现一
个很吃惊的事情:自己为什么对秦月朗的事情一直这样关心?整个晚上都是这么随著他转,看见他病成那样,竟然会担
心和心疼,还会一反常态的那样温言细语的对他说话。莫不是自己真的爱上他了?可是,他是个男人!
不是不知道有同性恋,然而自己会爱上一个男人,这是多么可笑的事情。
应该不会是,只是看见有人受苦,理所当然的会关心。就好像是以前照顾小猫小狗一样。父母不知道,自己难道还不知
道吗。每次看见那些小东西的时候,都很认真地照顾他们,直到他们康复。也算是尽自己所学,不辜负做药物化学实验
得来的经验吧。或许也是……父母爱心教育的成果。
其实这样的理由,能否说服自己,只有何夕自己知道。
在床上翻来覆去,直到最后终于沈沈睡去。明天还要去医院照顾病人。
秦月朗迷迷糊糊的觉得窗外的阳光刺眼。努力撑开眼睛,原来只是外面的雪映得屋里格外亮,天色还早。四周不是自己
熟悉的环境,勾起嘴角冷笑了一下,又有哪天是在自己熟悉的环境里醒过来的呢?也许就这样四处飘零,直到死去吧。
昨晚似乎又梦到了何夕,所以醒来发现是个陌生环境才会有这样莫名的凄凉。说起来很奇怪,与何夕不过是短短一个多
月的相处,竟然能冲淡了其他人的印象。每天忙碌的工作,然后是给他准备宵夜,似乎已成了习惯。离开之后的夜晚,
总是梦见自己在那间整洁客厅里的沙发上醒来,阳光满眼。这是一种奇怪的感受。没有温柔,没有浪漫,甚至有时没有
何夕,中规中矩的相处,简单整洁的房间,却无比安心。然而昨晚梦见的何夕又有所不同,梦里他会神色复杂的望著自
己,会握著自己的手轻声安慰,甚至,还会抚著自己的脸让自己安睡。所以睡梦格外安稳。
勉强撑起肩膀四处打量,原来是在医院里。睡前的记忆一点点回来。是……被那个带自己回家的人送来的么?这一动,
四肢百骸痛得像要散架一样,腰部以下似乎快失去知觉了。只好重又躺平了。同病房的其他人还没醒过来。走廊里只有
稀稀疏疏的脚步声。闭上眼想再睡一会儿,却觉得憋得慌。看这样子是不会有人来管的,只好硬撑著一点点坐起来,后
面疼得直想倒下去。但是现在,除了自己起来,别无他法。也许下来站著回好一点,所以尽快扶著床栏下了地。然而腿
上根本没有力气,站直了都很困难。或者在这里憋死,或者就只能靠自己。经历了这么多事情,这一点总算还是学会了
的。于是一步一挪的走到门外,再一步一挪的走到厕所。幸亏病房里什么样的病人都有,他行走不便这一点,并没有引
起太多人的注意。
这样拼著全身力气回到病房的时候,其他病人正好在拿饭。然而秦月朗再也没有多余的力气腾出一只手去端碗,只能扶
著墙走到床边,再费力躺下。护士并不会管发饭的事情,其他重病人也会有家人照顾。秦月朗背对著门躺著,听著脚步
声来来去去。昨天昏倒前,似乎有告诉过医生找何夕,然而那些医生又怎么知道何夕是哪个。医院里会输液,医生总不
会让病人在这里死去。早已经习惯了一个人漂泊,这次也不例外。
可是背后病人们说话的声音,家属们来送饭照顾的声音,为什么不断的让人想起那个总是冷著脸准备好三餐给自己的人
?离开时偷偷记下的电话号码,早已在心里记得烂熟,却鼓不起勇气去打。叫他来,这样,算什么?
默默等著护士进来发药,再一点也不轻手轻脚的把输液的针扎进自己的手背。先还看这药水一滴一滴的滴落,后来竟然
渐渐有些迷糊了。但是身上还时时痛著,一波一波的延绵不绝,将自己从睡梦中冲醒过来。只好又张开眼睛来,看著滴
落的药水消磨去这难熬的时光。
何夕进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幅景象。窗外阳光映雪,灿烂无比。窗下的人侧躺著,背对著门口,看不见脸色。只能
看见输液瓶里的液体一滴滴的落下,安静得仿佛没有呼吸。
早上睁眼时,已经不早了。打电话给实验室请了假,再动手做好瘦肉粥。还好材料平时冰箱里有储备,只是熬粥耽误了
很久时间。等到在密封瓶里装好,再出门坐公交车,已经是早上上班的高峰期了。堵车堵了很久,赶到医院便是这时候
了。
另两张病床上的人在家人的照顾下,虽然病容不去,却是幸福满脸。相比之下,那安安静静躺著的背影分外凄凉,似乎
单薄得只是被子的褶皱那样。看得人莫名的苦涩。
何夕轻轻走过去,床上人的手臂和昨天一样插著点滴,露在外面。白天看过去,比昨晚更加清楚,皮肤透出一种病态的
白,紧紧包著骨头。瘦得骨头都快破皮而出了。何夕发现那只手在轻轻颤抖,顺著手往上,秦月朗正睁著眼睛看著自己
。那眼神,带著震惊,带著怀疑,还有一点……脆弱。这种眼神,和初次见到自己时那种胆怯畏缩很不一样。这时的感
觉并不讨厌,因为觉得很真实。
两人就这样对视了一会儿,秦月朗突然尴尬的把脸转开了。
11
何夕的眼神和昨晚梦里的一样,很温柔。温柔得让秦月朗感到难堪。他是那么有洁癖的一个人,现在看到这样的自己,
恐怕,连朋友,都没得做了。
何夕见他转过头,把脸埋在枕头里不说话,以为他觉得委屈。把带来的东西放在床头的小柜子上,侧身坐在床边,说:
“路上有点堵车,来晚了。你吃了早饭没?”秦月朗还是不说话。何夕当他在赌气,就伸手握住他的指尖,帮他暖著因
为输液而冰凉的手。病人总是有点情绪的,何夕难得耐心,又说:“我带了粥过来给你,起来吃点吧。”秦月朗犹豫的
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又把脸转开了。何夕打开密封瓶,浓浓的米香便弥漫在了病房里。舀了一勺递到秦月朗嘴边,等
著他张嘴。过了好一会儿,见他还是没有动静,只好把勺子收回来,放在罐子里,问:“是不是我来得太晚,你等急了
?”秦月朗背对著他,摇了摇头。何夕叹口气说:“你是不是已经吃过了饭了?我明天早点过来。”说著便收了密封罐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秦月朗低声说:“还没。”说著又慢慢翻身想转过来面对著何夕。
何夕见他终于肯说话,伸手帮他翻过身来对著自己,舀了一勺粥递到他嘴边。秦月朗闭著嘴,摇了摇头。见何夕还是不
明白他的意思,只好说:“你放著吧,我自己来。”
何夕呆了一下,秦月朗见他不想放手的样子,又说:“你放著吧,我自己来。”
何夕拗不过他,只好把勺子递到他手上。秦月朗不能坐起来,右手又插著点滴管,只能用左手拿著勺子,就著何夕递过
来的碗舀了一小勺,还没送到嘴边便洒了,何夕连忙拿纸帮他擦干净。反复几次,吃到嘴里的不过是十分之一。秦月朗
似乎也为自己的不中用急躁起来,用力抻了下胳膊,袖子滑到了手肘上,露出的手腕上部,一道道红肿的痕迹赫然在目
。
何夕看著他的手腕不说话,气氛陡然紧张。
沈默了一瞬间,秦月朗把勺子放回碗里,说:“我不吃了。”收回手去,转头闭目不看何夕。何夕放下碗,伸手去掀他
右手的衣袖,刚碰到,便被秦月朗一使劲抽了回去,血一下子便顺著输液管倒流了出来。虽然只是一晃而过,何夕还是
看清了他右手腕上也有同样的红痕,心里一滞。拉过秦月朗的手,一边轻轻挤压输液管,将回血慢慢挤回血管中,一边
说:“疼不疼?”语气平常,仿佛这只是一道被小刀划伤的痕迹,根本不是什么值得惊讶的事情。
秦月朗没想到何夕会这样问,闭了嘴不说话。何夕也不追问,端起碗舀了粥递到他嘴边:“再吃点吧,来,张嘴。”秦
月朗没有再坚持,顺从的张嘴吃了下去。
第一天迟到之后,何夕每天都早早起床,煮了粥送到医院,看秦月朗吃完了,再去实验室工作。中午和晚上吃饭的时间
也会准时过来医院送饭,看他吃完饭再走。两人似乎又回到了以前的时候,平静的吃饭,然后各自休息。连谈话也不多
,偶尔何夕会问起他菜好吃不好,身体有没有好点。秦月朗都很礼貌的回答好。两人避而不谈其他的事情,相安无事。
但是每天的菜不断有新样子,越来越多出现的是秦月朗喜欢吃的,凡是他只尝了尝的菜,都没有再出现过。
但是何夕也发现,虽然秦月朗每次都说身体好点了,整个人看起来精神也在好转。但是手腕上的伤痕,却消得很慢。但
是有了上一次的经验,他知道秦月朗不愿意跟他谈起这件事情,所以也不好问。
这样子过了四天,何夕再去医院的时候,主治医生过来说,秦月朗可以出院了。除了第一次,何夕每次来的时候,都是
休息时间,没怎么跟医生见过面。于是问:“他手腕上的伤,不要紧了吗?这就可以出院了?”这个医生不是第一天在
急诊室见过的那些人,看了何夕一眼说:“那个是外伤,过些天自己会好。年轻人,还是别玩得过了火,比现在来紧张
有用。”何夕见他意有所指的样子,也不分辨,就进了病房。
秦月朗身体已经好了许多,此时正坐在床上,带著耳机看书。何夕进来的时候,看见他这个样子,额上的头发垂下来,
稍微有点长了,穿著素净的衣服,跟自己的同学没什么两样。很难把那些医生们的话,跟面前这个低头看书的人联系起
来。
何夕走过去坐在他身边,秦月朗也很习惯的接过他手上的饭菜,埋头吃饭。何夕说:“医生说,明天你就可以出院了。
”见他并没有一点高兴的样子,何夕又说:“我明天早上就来帮你办手续,然后送你回家。”秦月朗听到“回家”二字
,手上停了停,又若无其事的继续吃饭了。何夕并没有发现他这个小小的动作,见他不说话,这一段时间以来也习以为
常。只等他吃完饭,收拾了东西就准备走。秦月朗突然客气地说:“这段时间给你添麻烦了,明天过了,你也可以轻松
一下了。”何夕跟他相处了这么久,从来没听过他用这样的语调说话。也觉得客气之外,似乎有点疏远的感觉,看他的
表情,又看不出什么来。只好说:“何必这样客气,都是朋友应该的。”
秦月朗听了他说朋友两字,更是心酸,转身背对著门装作看书来掩饰。到何夕走了,才转过头来恋恋不舍的看著门口发
呆。
第二天,何夕果然一早就过来帮秦月朗办好了出院手续,到病房接他出院。秦月朗换好何夕带来的衣服,都是曾经何夕
给他买的,走的时候留在何夕家里的东西。看著何夕要帮他打包收拾东西,不以为然的说:“都用不著了,别收拾了。
”那个包装漂亮的盒子,他放在床头,没有打开。
何夕看看那不多的几样东西,都是他买来给秦月朗的,回到家里,应该都有。所以也就放手说:“那走吧。”秦月朗站
起身来就往门外走,何夕拿起床头的盒子递给他,开口说:“等一下,把外套穿上。”秦月朗头也不回:“不用了,不
冷。”何夕说:“不行,你身体还没好完,一会儿又感冒发烧了。”说完见他还往外走,伸手一把拉住他。秦月朗没料
到何夕会突然拉他,一个没站稳,就被拉得一趔趄,倒退一步撞到何夕身上。突然间红著脸转向一旁。何夕把盒子递到
他面前说:“专门给你买的,快打开穿上。”秦月朗被何夕两只手两个方向拦著,仿佛就站在了何夕的怀抱里。听到他
说是专门为他买的,心里一动,伸手接过来一边拆包装一边说:“莫名其妙的买什么东西。”何夕解释说:“是圣诞礼
物。我听你说你没有羽绒服,正好现在用上了。”秦月朗听他这样说,陡然想起自己当时在郊外赌气说没有厚外套,又
想起圣诞夜里的事情,一时间百味杂陈。默默打开包装拿出衣服穿上,低头走了出去。
何夕见他没说喜欢,也没说不喜欢,料定他不以为然,也觉得无趣。跟在他后面,出了医院大门。何夕拦了辆车,问:
“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秦月朗听他说家在哪,冷笑一声:“最近也麻烦了你许多次,我已经出院了,不好再麻烦
你,我自己回去就好了。”说完就拉开车门自己上车,要甩上门,被何夕拦住了说:“你没带钱,我送你吧。”秦月朗
本来只想著要甩开他,忘了自己的窘境。经他这一提醒,更是尴尬,立马又下车来,对何夕说:“我走回去就好了,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