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伤恨恨叹息:“不动明王四个字,到我们这里换不来什么好处,却可以利用他对风信子的了解,对我教一些私事的了解,帮助狄九。狄九从我教坑走的钱,从教主那里骗到的宝藏,都绝对少不了他那一份。而且……”
瑶光轻叹打断他的话:“罢了,一切还只是推测,明王之事现在也不能完全确定。我们心中有数,放这些就是。”
“又不是官府审案子,还要证据?”萧伤哼了一声“我已经肯定,此事背后一定有不动明王在搞鬼,即有了他参与其中,我们就麻烦了。对风信子的所有行动,我都要重新整顿。另行安排……”一边说,一边已是忍不住伸手去揉眉心。在极短的时间里,要完全摆脱以前的行事章程,另创一套周密完善的情报搜集方式,光是想想,都让人觉得头大了。
“难道我们要坐在这里等你慢吞吞改良风信子,再去探查消息,然后再行动吗?”夜叉冷眼怒视他。
萧伤哼了一声:“你只会拎把剑去杀人。干这种一点高级技巧也没有的粗活,还整天自视甚高,觉得我无能,行,你爱干什么干什么去。瞧着谁是狄九一伙,你就砍吧,我没意见。”
瑶光皱眉拦在二人之间:“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还有内讧。现在我们先向天下宣布,天王狄九违犯教规,教主仁慈,不愿取其性命。乃逐出本教,此后天王令全部废止,反曾参与天王逆乱罪行之人,只要敢于坦诚,以教主之仁厚,必不追究,否则以同罪论处。命令天下各处分坛,严加防范。凡与狄九过从甚密者,皆加以监视,好在总坛那边龙王已经做下了万全准备,教内机关都有了改动,又及时抽调了大批高手布防,应该不会再有什么差错。现在我们每一步都要小心,不可自乱阵脚。”
“你这般举措,虽然稳妥,却只守不攻,太过窝囊,我教何曾吃过这样的大亏,若不百倍反击,岂不叫天下人都轻视了我们。”夜叉淡淡道。
瑶光叹息:“我何尝不想攻,只是现在我们在明,他们在暗……”
“那就去查,把他们从暗里揪出来……”夜叉话音未落,后堂那边出来一声高呼:“他醒了,你们快来……”
话才说到一半,听力三人已经转眼到了卧房处。
碧落正守在房前,望着一眨眼就赶到面前来的三大高手,轻声道:“他很虚弱,经不起吵闹喧哗,你们小声些,也别有什么大的动作……”
夜叉冷冷道:“即不放心,何必叫我们过来……”
“你以为哪个合格的大夫愿意让自己晕了几天才醒过来的病人被一帮什么也不懂的家伙吵嚷吗?”碧落反唇相讥:“若不是他急着非见你们,我又何苦……”
瑶光一惊又一喜,不待她说完,已忍不住问:“他能说话了?”
“当然不能,可还是比着手势要见你们,看眼神非常着急,我虽是好大夫,碰上这不听话的病人,也没有办法。”
“死里逃生还不能说话就急着见我们?”萧伤愕然发问,也没等人家答他,就快步冲向前,被碧落一瞪,这才赶紧着放轻脚步,在他身后,夜叉紧跟着也进去了。
瑶光略一迟疑,以期盼的目光望向碧落。
碧落知其心事,微笑点头:“放心,他即能凭着意志醒过来,这条命算是捡回来了。”
碧落释然一笑,多日来,至此才觉得心神为之一松,适时就听见房内萧伤的大嗓门响起来:“你可算醒了,这几天可真把我们急死了。”
碧落气结:“这家伙什么时候才能把人家叮咛的话记在心里头,她最好求神拜佛,这辈子也别受重伤,否则犯在我的手里……”
瑶光笑着看她发怒,耳边却听得房内夜叉冷冰冰的声音:“劝过你多少回,你也不理,从来只会对那个人偏听偏信,胡闹到敢从教里跑出来,现在……”
瑶光目光一闪,怒色一现又隐,提高了声音笑道:“阿弥陀佛,咱们教主可总算是醒了啊,碧落的医术果然是天下少有……”
她就这么笑语嫣然,眉眼生姿地走进来,满面笑容,满眼欢意,不见半点愁容怒色。那一声笑语,多少欢畅,听来极之悦耳,而且悄无痕迹之间,竟是把夜叉的冷言冷语,压得半个字也听不到。
她就这么且行且笑的走过来,不去看夜叉森然的怒容,不去理萧伤愕然的神色,微笑坐到那人床前,微笑着伸手去理他散乱的发,去探他苍白的额上温度,去轻轻为他整一整被,然后柔声笑:“不用担心,有我们呢,一切都还好,现在就等着你好起来,决断大事。”
小楼传说 第五部 魔主篇下卷 第一百零三章 静以待变
有那么一瞬间,傅汉卿怀疑是自己伤得太重,产生了幻觉。以前在总坛时,瑶光是诸王中,最刻薄,最爱找他麻烦,且有事没事,就跑来说狄九一堆坏话的。
如今出了这样的事,瑶光没有在这里指手画脚,做先知先觉状“我早就说过……”以痛斥他的愚蠢,反倒看似漫不经心地压下夜叉的指斥,天大的事,都这般微笑着云淡风轻,一笔带过。
偏偏自己身体虽虚弱不堪,精神却是极之清晰强大的,就算想产生幻觉,只怕都不是那么容易的。
傅汉卿怔怔看着瑶光,有许多话想说,偏偏这个软弱的身体在重伤之后,现在竟连出声的力气都没有。
瑶光看傅汉卿的嘴唇微动,隐约是在说“对不起”不觉笑道“有什么对不起的,你是教主啊,便是任性个一两回,做错几样事,也是没人能拿你怎么样的,要是连这点特权都没有,谁还愿当这个教主?”
傅汉卿努力地想发出声音来,因内腑受伤太重,根本无法做到……
瑶光笑着安抚他:“别急。”信手取了画眉的黛笔递到他手里,摊开手掌贴上去,轻声问:“你有什么话要说?”
傅汉卿努力地控制着手指,艰难的写下歪歪扭扭的几个字。
瑶光辨了半日才看出,这是断断续续的“晋安”“周转”“没了宝藏”这三个意思乍看起来,并不相联的词,一时竟怔住了。站在她身后的萧伤和夜叉看清这几个字,也不免微惊,互看了一眼,却都不说话。
谁也没想到,乍死还生,傅汉卿最先想起的,不是自己被出卖背叛。死里逃生之苦,倒是晋安城的救灾,因为没有宝藏的钱补充,影响了教里的周转。
这一怔一惊之间,萧伤忽然轻轻叹息了一声,原本对傅汉卿也有许多话想埋怨。现在忽的不忍说了,只是在心里惊奇,自己这种大魔头,怎么居然也会好端端的心软。
瑶光轻轻一笑:“你啊,真实太小看我们了,难道我们就能这么没用,一点应变之法也没有?难道除了指望你教主大人的宝藏。我教就没有别的法子维持下去不成?”他笑语嫣然地说“你放心,各地的周转,我们已应付过来了,就连晋安城救灾的后续银子,我们也一样拨出来了。”
傅汉卿极度震惊地瞪大眼,若非伤势太重,简直要从床上跳起来了。
“真当我们是穷光蛋呢,放心吧,我们诸王都动用了自己的私蓄,临时替教中补上窟窿,先说好了,二十分的息,每年一结,利滚利,全从教里的红利中扣,可别指望我们白出钱。”七百年间诸王传承不绝,其中秘密传递下来的,不止有武功。本部人马,还有更多的财富。这一切都不并入教内其他徒众和财产来计算的。再加上,最近这些年来,修罗教的疯狂发展,生意成功,大家每年分的红利都是极惊人数字,此刻在困境中拿出来,确实有立挽狂澜的作用。
能在教派有危难时,以私人财富来应急,已可见诸王的胸襟和决断,但傅汉卿还是想不明白,他们怎么可能继续支持晋安城的救灾行为呢?这么多年相处,他可从来没指望过,这些魔教诸王会在哪一天忽然摇身一变当大善人。
瑶光看他傻呆呆的表情,不觉好笑:“这有什么?你是教主,你即有这个意思,咱们自该替你尽尽心的。”
“是啊,以后有什么事就说一声,能办的大家都会办的,别老当我们是占你的便宜算计你。”萧伤在旁笑道“其实啊,咱们支持你,一来呢,是尊重你身为教主的意愿,二来啊,灾你已经开始救,钱已花了一大堆,要是半路撒手,不但好名声全毁了,银子也算是白仍了,咱们只好一咬牙,一跺脚,争取全始全终了。这些日子晋安那边的飞书也没停过,我的风信子也不断报来消息,说起来,咱们的弟子,杀人放火的事做多了,救人的事还真没干过。人人都说,被那些老弱妇孺抓着手不肯放,看着一堆人对着自己又哭又拜,要给自己立长生牌位,这感觉居然好得不得了。而且啊,咱们干了这么一件震动天下的大善事,倒要叫那些平时喊仁喊义,一出事就只会护着自己荷包的所谓正道中人瞧瞧,看他们还好意思骂我们是魔教吗?”
瑶光笑应:“今早收到了飞讯,也不知道是哪门哪派不长脑子的笨蛋小子,听了消息,居然快马加鞭赶到晋安,在灾民里到处呼喊,说我们是魔教,做闪石必有不可告人的目的,叫大家别上当,结果被一群妇孺围住了痛打一番,让灾民的唾沫淹得抬不起头来,听着真是痛快极了。”
傅汉卿听得只能怔怔发呆,他从来不知道,大家竟会对他这样好?原本以为,他被捧上教主之位,只是因为平衡的需要,只是因为,大家都喜欢一个不争权好说话的摆设或傀儡,只是为了避免有可能引发的内乱争斗。他从来都没有想到,他们其实真的当他是教主,真的尊重他的意志,即使是在这么困难的情况下,也尽量完成他的愿望……
他从来不知道,原来,身边其实一直一直,有很多人,对他很好很好。
这么多年的相处,原来即使是冷漠功利之人,也可以渐渐有情有义有心……
那么,为什么所有人都可以如此,独独狄九……
萧伤看他的神情,不由着急起来:“你先别忙着感动,我们说好啊,这钱可不是咱们白拿来行善的,你要还的。”
“是啊,从你的教主红利那边扣,这么多年你存下来的钱已经扣光了,以后每年的红利,一分下来了,先还债再说。”瑶光得意笑道“你就别老想着让我们废掉你。或是指望别人篡你的位,最少还得给我们做牛做马十年才还得完呢。”
傅汉卿躺着不能有稍大的动作,也不能说话。但是,渐渐眼神中的焦虑变得柔和起来,唇边竟也慢慢露出了笑意。
原来,真的还是有人对他极好极好的,原来,这么多年,自以为睁开眼来感受这个世界,却还是忽略了很多人,很多事。
世人的生活多么奇怪,除了那些总被不断传诵的爱情,除了那些在小说里。故事中,永远被提得高于一切的爱情,原来还会有很多美好的事,美好地感情。
他还在傻傻的发呆,瑶光却已与萧伤传递了一个彼此心知的笑容。
经过了这样的背叛,承受了这样的伤痛,这人的眼神,始终是清澈的。神色始终是温和的,没有颓丧,没有绝望,没有偏激,没有疯狂。倒是白白叫他们担心忧虑,还费了如许精神,且说且笑,动迁西扯地转移他地注意力。
而夜叉则只是沉默着站在一旁,冷眼看着一切。眼神郁郁,毫无表情。竟是没人看得出她在想什么?
瑶光笑问:“你急着见我们,就为了这个?”
傅汉卿艰难的摇摇头,手指困难的拖动的黛笔。
瑶光笑换了另一只手给他,看他一字一划的在掌心慢慢写下:“防范狄九,暂勿反击”
三人都是一怔。
夜叉第一个冷声问:“你什么意思?”
萧伤愕然叫:“你不会到现在还要护着他吧?”
傅汉卿摇摇头,又点点头,情急之下忘了自己内腑受伤,张嘴想说话,却是呛得身子剧颤,却连咳嗽都无力咳出声音来。
瑶光吓了一跳,忙伸手去抚他的胸膛替他顺气,碧落这时也从门旁掠到床边,手起手落,一连扎下数针,百忙中还有空恶狠狠瞪了三人几眼。
傅汉卿没力气再做别的多余动作,只是哀求的望着瑶光,那眼神里的焦虑和哀恳,让瑶光心中一软,迟疑了一下,才问:“你的理由很复杂,一时没法写明白?”
傅汉卿点点头。
瑶光叹口气,再问碧落:“他什么时候能说话?”
碧落淡淡道:“他既然醒过来了,就能活下去,我再调理他几日,就渐渐能说话了,但想让他有力气长篇大论来说服你们,至少还要半个月时间。”
“半个月?”夜叉冷冷道“什么战机误得起半个月?”
萧伤摊摊手“我无所谓,反正我要休整风信子,半个月还嫌少呢。”瑶光看向碧落:“你呢?”
碧落悠然道:“我现在就是个大夫,别的事我都不管。”
瑶光见眼前再无人可以推,只得苦笑一声,却又柔声道:“好,我答应你。”
一语出口,他可以看到傅汉卿眼底迅速泛起的感激,也可以查觉到,那个伤弱的身躯在这一瞬间松弛了下去。
还是这样的实心眼啊,还是这样不懂怀疑,这样肯全心信任身边的人啊。
瑶光不知道该不该嘲笑他,然而,忽然间发现,原来被人在危难困境中相信相托,感觉其实是很好的。
即是伙伴,就不肯怀疑,这个家伙,他的行事,他的原则,总是和修罗教的习惯背道而驰,然而如此推想,他对狄九的信而不疑,似乎也不该过于深责了。
“行了,话说完了,病人要休息,你们事即谈完了,就给我立刻消失。”碧落毫不客气的训斥,打断了瑶光这一瞬间的走神。
大家自然知道碧落迫不及待的赶人是给大家机会出去商量,自是二话不说,很乖很听话的转眼走了个干净。
离开卧房,回了正厅,夜叉立时道:“我现在就动身,所有和狄九有过牵扯的人都不能放过,萧伤,你的整顿也最好快些……”
瑶光蹙眉打断她的话:“我刚才答应了教主,而且,萧伤也支持我,碧落保持中立。夜叉,按规矩,你就不能再动手。”
“你真打算听他的?”夜叉几乎是有些震惊了“不过就是骗骗他,叫他安心治伤罢了,这种事,你也不是没做过。”
萧伤这时也皱了眉头:“戏弄他,嘲笑他,对他的意思阳奉阴违,随意作假敷衍他,这些事,我们没少做过,以后也许还会一直做,但现在,不能做,正因为此时他危难困厄,挣扎在生死之间,我们才不可以骗他,才不能对他失信,他毕竟还是我们的教主。”
“碧落说过,他中的化功之毒是没有解药的,他的武功是救不回来了,现在他就算是活着,也是个废人,难道修罗教需要一个废人当教主吗?”夜叉语气极之不忿。
瑶光眼神微动,怒色隐现:“正是因为现在他的武功废了,我们才要尊重他,平时可以与他争。同他斗,和他拍桌子争个天昏地暗,但现在,我们只需要支持他,也只应该支持他。”
“为什么。凭什么?”
“凭什么?凭他是我们公推的教主,我们是魔教。我们是恶人,但本教从危难之中,弃教背逆之徒,从无困厄之境,叛主相煎之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