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伤一掌拍下,好端端一张桌子立刻四分五裂“夜叉,这么多年的杀手头目,把你当成个活生生的石头了吗?”
“为什么?就为他让我教有了今日的辉煌,就为他帮我教从天下皆非,走到如今诸国扶持的地位,就为他在位这么多年,对我们信任纵容,从不犹豫,从不掣肘,从不染指我们的权利,侵犯我们的利益,七百年来,除了初代外,还有哪一代,诸王可以在教主手下,过得这么自在适宜?”瑶光轻轻道“夜叉,我们可以穷凶极恶,但未必丧尽天良,我们能够杀人如麻,但至少也该知恩图报。”
萧伤冷笑一声:“更何况,废了他又怎样?教主谁来当?我当你服吗?反正别人当,我也是肯定不服的。到时候,不用狄九暗算我们,我们就先为那个位子打生打死了。”
夜叉神情冷若冰雪,语气也是寒意森森:“好,这些年我在外头的时候多,竟不知道,我们这天下正道眼中的魔教里知恩图报,万事讲良心的好人,是一个接一个的冒出来了。教主大人一片苦心,要让我们在世人眼中由黑变白,由邪转正,看样子是真的把你们从骨子里也转过来了,既然如此,我也无话可说。”
她是真的没有心情再多说一句,转身便要离去。
萧伤冷声道:“你爱说什么都随你,但别忘了,我们二对一的决定是遵从教主的意思。诸王之间可以有分歧,但万事以多数者的意见为准,关起门大家争得面红耳赤,打得你死我活都没关系,最后的决定,不可更改,对敌的进退,必须一致。”
夜叉停下步来,头也不回的说:“放心,教规我比你们记得牢。”
瑶光叹口气“还有一件事,我要声明一下,以后在教主面前,都不要再提狄九的事,更不许说什么我们有先见之明,他不听我们的,吃亏在眼前这一类的话……”
“为什么?以前这种话说得最多的就是你。”夜叉回首冷笑。
瑶光正色道:“事情发生之前,无论忠告多少次都不嫌多,但事情发生之后,再说这些不能改变任何事的废话,除了伤人心,伤人情,别无用处。既然为他好,又何苦再去挑人家心里的伤口。这些年他怎么对狄九,我们都看在眼里,被人这样背叛伤害,他没有疯掉,是他坚强,我们总不好生生再把人逼疯。”
“我没有你们这种口是心非的本事,不过,你们也放心就是,因为,我会尽量避免觐见教主大人的。”夜叉冷冰冰扔下最后一句话,终于走得没影了。
萧伤摇头叹气:“明明长得就是个绝色,性子怎么比刀锋还冷还硬。说起来,你的心肠也并不比她好,为什么她就学不会你的灵动,明明已经够凶够冷了,性格还是这么刻板。碧落本来也是很刻板的人,却不象她这么冷漠心狠讨人嫌。唉,活该她当一世的杀手头子,人形石头,永远没有男人敢喜欢。”
瑶光没空理他的胡说八道,只是回首去看卧房的方向,眼中忧色隐隐。
希望,他可以早些好起来吧。
希望,他真的有很充足的理由来做这个请求。
否则,对叛教之人如此姑息,如何服众?就算以王令强行压制,怕也会人心不稳。
希望,一切都能渐渐好起来吧!
小楼传说 第五部 魔主篇下卷 第一百零四章 阴险无奈
最终傅汉卿可以有足够的体力精力同大家解说自己的打算,已经在大半个月后了。
这段时间,诸王密令天下各地分坛,加派人手防备,有很多生意摊得太大太开,不易保全,宁可暂时关闭,也不另其成为敌人可能的攻击目标。
所有弟子无不提高警惕,万事小心。虽然没有任何大的行动,虽然在表面上,一切都十分平静,但这种外松内紧的气氛,依然悄悄影响到了许多人。
虽说诸王都下了死令,不可把真相泄露出去,到底此事设计的人太多,阴谋牵涉亦广,要想完全把事情掩住,也不可能。
渐渐的,流言就在教内开始传起来了。
天王因为对现状不满,对教主怀恨,而反出教去。反叛的时候,他带走了本教最大的宝藏。而且又设计坑走了教内大大的一笔钱,让本教好几处分坛受致命打击,元气大伤。
而且,这么多年,天王已经联络了许多对教派现状不满的各地精英,在天王举事之时,他们也都或悄然消失,或倏然反叛,或倒戈一击,或卷款而逃,此刻都无影无踪。
据说,以前那些因为对教主的新政不满而反叛逆上,因此被逐出教派的那些人,也早与狄九有联系,待他一反出教,即刻群起来投。
最可怕的是,做出这么大的声势,手控那么多的财富,拥有那么多下属,狄九,以及他所属的势力却象根本不存在一般,至今悄无声息。
没有人相信,这些人会就此消失不见,所有人都确信,他们一定会做一些事。
其实,江湖上的汉子,也未必会怕危险,惧困厄。再凶险的事逼头上来,总还有应付之策,反击之法。
但是,永远这样静悄悄无声无息,不用出手,时间自会让人生起无限的联想,无尽的恐怖,对他可能的行动,做各种可怕的设想。从而感受到极大的压力,直至崩溃的那一天。
在这极漫长的大半个月里。不但诸王坐立不安,就连所有的修罗教弟子也身处煎熬之中。
狄九还会再做什么?他的目标是什么?他下一次要拿哪一处分坛下手?
大家都知道这位天王有多么厉害,也因此更感惊惧。
而上层诸王过于冷静,过于平淡的反应,也让所有人心神不宁。
修罗教从来都是有仇必报的,这次闹出这么大的事,上头为什么一点动静也没有?
肯定会有极严厉的彻查,极严重的惩处。肯定会有许多许多的腥风血雨,所有人都在畏惧着这一切降临,却又因为不得不焦躁得等待着这样的未来,而感到深重的折磨。
在弟子们惶惶不可终日的时候,身为决策者的诸王们。日子也过得不轻松。
所有在傅汉卿的身体渐渐恢复,已勉强可以长时间说话后,即使顶着碧落的冷眼,大家还是坚持聚到了傅汉卿的房里。
现在的傅汉卿已经可以从床上坐起来了,有人扶的话。甚至还可以出去在阳光下走动几步。
不过,就算是不出房间,他也一样可以享受阳光。
因为,他的房顶是琉璃只制成的。
因为他伤得重,不宜搬动,也经不起长途跋涉,碧落不得不就地为他治伤调养。
在狄九为他造的琉璃屋里,在狄九许他星海与酣梦的房间里,去治疗调养狄九刺下的穿心一剑。
每日每夜,因在床上,每时每刻,都望着那晶莹的琉璃。每一个因为伤口作痛睡不着的夜晚,看着那满天的星辰。
没有人知道这些时候,傅汉卿会想些什么,也没有人忍心去猜想。
所有的伤口都会好转,所有的血肉淋漓都会结疤,都会长出新肉。即使里面腐烂流脓,眼睛也永远看不到。于是,这些伤口,终有一日,会被成功淡忘。
忘记,也该是人类活在这个世上,最重要的一项技能吧。
那个记忆好得出奇的懒教主,能不能学会这项本领呢?
谁也不知道。
至少,在表面上,傅汉卿表现得很好。
他没有痛哭过,没有疯狂喊叫过,没有激愤,没有气恼,他一直很温和,很平静,伤得再重再苦,养伤的时候受再多的折磨和苦难,从不对任何人发脾气,听从碧落的一切指示。努力对每一个人微笑,对每一个照料过他的人道谢。
这样好的反应,便是旁人想要劝慰开解,也找不到机会,更找不到合适的言辞。
这样的礼貌周全,这样的明白人情世故,既不象本该唯我独尊的魔教之主,也不象那个懒洋洋,万事能躲就躲,怠懒到不近情理的家伙。
他现在待人极之温和有礼,总能体谅别人的难处。一发现大家的焦躁,即使自己体力仍不甚济,却还是坚持对大家解释。
“我认为,狄九一直按兵不动,不是在筹划更大的阴谋更狠的行动,而是在等我们动,等我们乱。修罗教根基极深厚,七百年来,多少危机压迫之后,仍可传承不绝。就算是吃了亏,上了当,受了损,只要定住心,缓过气来,依然是天下第一大教派。可是狄九那边正好相反。看起来这一连串行动,雷厉风行,极之惊人,看起来,带走了许多精英,又收揽不少高手,但他们的力量其实还非常弱小。只要一个错误,一次闪失,这个没有深厚根基,没有足够凝聚力的新势力,就可能因为承受不了打击,而分崩离析,烟云四散。他不敢乱用他手里的筹码,只能希望我们自己先乱起来。”一长串话说得极慢,极缓,说完了之后。傅汉卿不得不手抚胸口,努力喘气。
“为什么我们一动,就会乱?”夜叉冷冷问。
“因为我们太巨大了。一个庞然大物任何一点大的动作,都很容易伤筋动骨。更何况狄九此事一出,你们必要整肃内部。凡是同狄九走得近的,以前曾被狄九重用过的。同那些跟着狄九叛教的人过从较密的,就是你们严查的对象。依修罗教以往的规矩,宁可错杀一千,绝不放过一个。在这个过程中,会有多少死亡,多少拷打。多少冤屈,你们可以不在乎,但是,如此一来,闹得人心惶惶,人人自危,如果这个时候狄九再派人引诱,许多人为求自保,必然相投,这个后果,大家只能不得不在乎了。”傅汉卿不得不喘息着停顿下来,歇了半日,才轻轻道“其实真有叛心的,想必多随狄九走了,能留下来的,多是不受狄九引诱或是狄九知道无法引诱走的人,这其中又有多少精英,多少人才。狄九其实正等着我们自己出手,把他们毕到他那一边去。”
“你能保证这其中没有他留下来的内奸?”夜叉质问。
“不能,但是,为了一两个可能的内奸,而拿无数下属的忠诚来冒险,是否值得。”傅汉卿勉力道“狄九手控大权这么多年,哪一处分坛他没到过,哪一处的精英没在他手下做过事,又有多少人没有巴结过他,亲近过他,若是大清算起来,还有多少人能安心为本教办事?”
“以前我教一直是这么做的。”
傅汉卿低下头,叹口气,然后轻轻道:“以前是以前,现在……”他抬头,看每一个人“不同了,现在的修罗教和以前不同了。在天下人眼中不同了。大家好不容易过上了安生的日子,好不容易让世人对我们改观,为了一个叛徒,掀起腥风血雨,去整肃我们自己的兄弟,去杀戮任何一个有嫌疑的人,遍天下追索仇人,让天下人再次畏我们如虎,让渐渐接受我们的诸国再次对我们生出戒心,这值得吗?”
瑶光轻声道:“就我们内部的整肃来说,我同意教主的话。今时不同往日,以前那种宁可杀错,绝不放过的作风,确实应该改改了。史书中,也曾有过一位了不起的枭雄,在一次同强敌的大战得胜后,在强敌家中搜出许多自己下属与这个敌人的通信,他居然一封不看,把所有人招到一处,将信公开一烧了之。这种胸襟确实值得我们学一学,但是,其他的报复追杀,不可能停下来。”
“是啊,我教吃了这么大的亏,怎么不反击。”萧伤冷笑道:“就算我们有不动明王相助又怎么样?乘我不备,搞些暗算阴谋勉强还行,现在我却明白过来了,就不会再给他们机会。每一个追随狄九而去的人,以前每一个被逐出教的叛徒们,除非他们永远不吃不喝,不上街,不找女人,而且无父无母无亲无故,否则我一定有本事找出蛛丝马迹来,到时候顺藤摸瓜,斩草除根……”
傅汉卿轻声道:“我相信风信子可以做得到,我也不是想阻止风信子去查寻这些人,只是觉得,没有必要把大部分精神放在追索这些人身上。风信子正常的运作,正常的情报收集,对天下大势的把握,对各处分坛的保护,这才是最重要的。我们不需要把他们当成了不得的仇人,只当成被我们逐出教,根本不屑一顾的叛逆,摆出堂堂正正,天下第一大教派的姿态来,告诉所有人,我们有仇必报,告诉所有人,我们会追究到底,但不会为了他们,影响我们的生活,不会为了他们,打破所有弟子的安逸日子……”
“荒唐,狄九做出了这种事,那些叛徒们还敢追随他,我们若不全力报复,若不赶尽杀绝,若不乘他羽翼未丰将之剪除,天下人岂不都要轻视我教?”夜叉低斥道。
傅汉卿咳嗽了几声,这才用手按在胸口,艰难地说:“其实,狄九的反叛,对我教也未必都是坏事。第一,他的行为,让天下人都知道,我教并不是无懈可击,并不是最强大最可怕的。现在的修罗教声势太盛。对我们未必是好事。就算是那些扶持我们的国家,也未必喜欢我们强大到这种地步,让他们见得。原来我们也有内哄,原来我们也那么容易被暗算,可以让他们安心很多。第二,狄九带走了很多叛徒,但也替我们除掉了许多隐患。自我们推行新的政策以来,固然有很多人受益,但也有很多人不适应,以前发生的多起反叛就是证明,但也有更多人心有不满,口中不言,只是悄悄蛰伏罢了。我们虽然知道不可能人人拥护新的制度,却也很难查出谁是有二心的,而现在,狄九的行为,使得忠奸立分,良莠自现……”
夜叉听得冷笑起来:“这么说,我们不但不能责怪狄九的背叛,还要感谢他帮我们找出了所有不忠心的家伙。去掉了一切隐患……”
傅汉卿没有接她的话头,只是休息了一会,才攒够了力气和精神,低声道“这第三个好处,就是经过了各地分坛的变故,我们发现了自己的许多错漏不足,可以有时间及时修改规则制度,以避免将来更多的损失。这第四条就是,他如今一叛,正好可以当我们的挡箭牌。替我们承担所有的敌意和谋算”
“第四条什么意思,我怎么没听懂?”萧伤愕然问。
傅汉卿苍白着脸笑笑“这也是对我们并无损害的报复方法之一。就让这件事的真相传出去好了,只是要注意轻重,别的细节不用多说,重点是让天下人都知道,狄靖留下的,那个传说中最好最大最神奇的宝藏,那个修罗教密传多年的宝藏,已经落到狄九手里了。他正是因为有了宝藏为恃,才敢反出修罗教。”
萧伤拍掌大笑:“好主意,果然是好主意,哈,那些个所谓正道高手,白道侠客们,几百年来揪着我们不放,哪里是为了什么正义公理,说穿了,还不是那个宝藏惹的祸。如今即知宝藏易了手,再对付我们也落不着什么好处,而宝藏的新主人,实力又远比我们弱小,他们自会编出无数更加荒唐更加正大的理由,去惩恶扬善。哈哈,咱们一举两得,既可以坐看他们狗咬狗,自己也落个清净。我们的教主大人,这大半个月里,就这几句话,你说得最顺耳了。”
就连一直安静旁听的碧落都不由惊叹:“借刀杀人,教主,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样阴险?”
傅汉卿不知道是被这话给呛着了,还是确实说话说累了,低头咳嗽了好几声。
是阴险还是无可奈何,有很多事真是说不清,也说不得了。
夜叉迟疑了一下,才极缓慢的点点头:“岂止是那些江湖正道,就算是各国朝廷,各方官员,怕也会有不少人动心。以前宝藏只是传说,就有那么多人前赴后继的来找我们麻烦,现在我们给他们证明,宝藏真的存在,一定会引发许多人的贪念。”
一片赞同声中,独瑶光明眸微动,悠然道:“既然要利用他来替我们做挡箭牌,利用他来吸引所有的敌意和算计,那就是说,即使我们找到了他,也不能出手杀他,即使我们有机会除掉他的势力,也要把他留下来了。”他注目望着傅汉卿,声音极轻极柔,笑容极美极甜的问“对不对,教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