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些有趣的事,都是我没接触过的民间趣事,一顿饭下来,将我惹得笑到把饭都喷得满
桌子都是。
三月的时候,传来个消息,岳安小王爷再娶,将原来的妾侍月枫正式娶为王妃。人人只
说是月枫原是青楼女子,但能得王爷如此待遇,实在幸运。那岳安王爷也是深情,不顾
他人如何说,只将个这样的女子娶为王妃。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距宣慕娶月枫过门那日已经过了半个月。这里的消息着实来得慢
。
我静静地听着落天跟我说这事,绘声绘色地描述着那些听回来的热闹光景。我忽然有点
舒心,也许宣慕已经从我的打击里恢复过来了……
只是那平日吃得很开心的饭却再也吃不下去了。
落天再粗心,也察觉不妥。问我怎么了。我笑笑,早练就一身好本领,虽然没有那人如
此能掩饰喜怒哀乐,但骗骗落天也已足够。
“没事,”我笑起来:“不过想起那句话: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
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这世间,哪有这样的事……”
落天不懂。我静静地走出去,正是午后,春色无边,满眼满目的翠绿。隔壁的李子刚吃
完饭,见我出来了,便赤着脚,扑了过来,欢声喊着“离哥哥!离哥哥!”
我接住他小小的身体,在他额头亲了一口,抱他起来乱晃。
“李子!今天的三字经背好了吗?快背给离哥哥听!”我大笑起来掐住他的脸颊。
玩得正开心的时候,一转身,看到落天定定地看着我。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了。一转眼,雁去了又回来,已是第二年的秋天了。
在那黄昏中,掠过翻旋的一排排雁,我总算明白宣慕那十一年来的心情了。
他说‘我很傻的,我是抱着期望,我想,会不会哪只大雁身上,带着你的消息?’
当初的死别成了生离,两人天各一方,无法相见,原来真会盼着一点点的消息,时时刻
刻的等着,让相思等成了灰烬。
在深秋的时候,终于又知道了宣慕的消息。
宣慕死了。
我知道的时候,名满天下的岳安小王爷已经下葬七天,就葬在城郊的皇陵中。
在市集上,听一些行人的聊天,知道宣慕是中秋后的第十天离开的。那夜皇宫有个夜宴
,宣慕喝醉了,回到王府后,在念寒阁坐了一夜。
清晨,仆人发现王爷已经死去。在醉生梦死中静静地去世了。御医没有查出病因。
在宣慕的身边,留了一首诗。
“昔日凤台凤流连,今日凤台空如也。独余台下江自流,一叶扁舟随他去。凭君试问东
流水,相思与之谁长短?”
我心里仿佛空了一处。宣慕什么也没留下,只有这首诗……我终于明白了。
他之所以娶月枫,他之所以活了这两年,为的,不过是为我报仇罢了。
月枫成了王妃,这两年受尽万千宠爱,现在成了寡妇,守他宣慕的一生寡。宣慕正是要
她孤独终老……用她的一生来赔偿……
傻子,为什么不好好活着?有什么比活着更好?为什么不替凤少寒活着?报仇有什么意
义?
我捂住眼睛,静静地站在院子外。夕阳很刺眼,让我的眼睛很痛很痛。
可是终究没有流下泪来,因为我总觉得有些虚无,有些恍惚。
我倚在门边默默地看着天空。一朵云飘过去,然后又一朵……从金色到墨蓝再到漆黑,
明月躲在云中,出来的时候便是月光如水。
四周一阵阵的虫鸣,更添寂静。
我终于有了什么具体的认知——宣慕离开这里了。什么上穷碧落下黄泉,什么千山万水
外,怎样都不会再找到这个人的踪迹了——他不在了——不在了——
于是走回屋子中,倒头便睡。
夜里居然梦到了宣慕,这早在一年前,我便不曾梦到过他了。梦到他在那一树梨花嫣然
下,对我微微的笑着,可惜话已经听不到了。很多很多的事情都模糊得很,只大略记得
轮廓和那些抹也抹不掉的,假的,不曾兑现过的承诺。
醒来的时候微微喘气,摸摸枕边,居然全湿了。
我在寂静中再也忍受不住,低低地抽泣起来……
你知道么?
最最痛苦的事情,
不是你看着那人死去,
而是,
在他死后的每一个日夜里,
每次想起他,思念起他,
却深深明白,这个人永永远远地离开你了……
无论再如何想他、念他,心里都是空洞的。因为,
这片天空下,已经没有了他的踪迹、他的身影、他的消息、他的呼吸……
我的心一阵一阵地抽痛起来,这是什么滋味……像一根根细线将心勒得鲜血四溅,却见
不到流血的地方,无法医治……只能心痛……只得心痛。
雁又从京城里飞往南方了,途径我住的村子,但这次,却再也不会带着你的消息来到我
的身边了。
原来这样是很痛的一种感觉,将心都剖开,粉碎再扬飞在风中。
宣慕,你在哪里?
是不是我已经永远错过你了?
最终章(第四十一章)
秋天后是冬天,冬天后春天又回来了。
春风绿了村子后的那片山林,一夜的风放飞了千树万树灿烂的花。
整整一个冬天,我都沉默无语,在大雪纷扬中怔怔地坐在屋里看雪。落天似乎很担心,
于是春天一到,便说要带我去散心。最后本着到京城中探亲的机会,拉了我去京城。
走了十多天,到了城郊的地方,我便不再往前了。他央了我几次,我都不再与他进城去
,落天只好自己进城探亲。我在城郊一个小客栈里住下,等他回来再一起回村子。
第二天,我发现这客栈与素心寺挺近的,想了想,打算故地重游。
一人慢慢地逛到寺庙内,坐在那棵姻缘树旁的一隅,静静地看着善男信女的有情人笑靥
如花地将那把木锁扔上树上。
当年,宣慕正是拉着我的手,跪在这里,对着姻缘树发誓。
‘我,李宣慕在这里发誓,以后无论如何,都对少寒始终如一。尽我所有来给予他快乐
,给予他幸福。即使他不爱我,即使他还思念着那个人,即使他利用我,我都无怨无悔
!我将我的生命交托于他的手中,为他做任何事情均在所不辞。如有不从,天打雷劈,
死无葬身之地。月老在上,请保佑少寒从此开心快乐。’
我怔怔地看着树。眼忽然就模糊了,然后一些冰凉的水滴缓缓流满了脸颊。
如今树还是那棵树,寺还是那座寺,可当年的宣慕与少寒早已经消失了,真是物是人非
事事休,让人心下怆然。
环目四方,春风过处,万紫千红,处处风流,遍地嫣然。今年花胜去年红,可惜谁又复
在这花下与我共赏?我自嘲地淡淡笑起来,果真是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万物复苏,生机盎然的春天,别样的苍凉。
从怀里摸出木锁,上面刻的宣慕与少寒二字已经被我这两年七百多个日夜里用手指抚得
浅了,也模糊了。可木锁上的字模糊了,心里的那两个名字却越发的清晰,越发的深刻
了。那股想哭却流不出泪的哀愁也更浓了,几乎锥心、几乎蚀骨。
也罢,当年阴差阳错,没能将木锁扔上树,也许真是冥冥中注定我们有缘无分,如今,
来到这里,将它扔了上去罢,当是求下一世的缘分吧。
我于是站起来,将木锁扔到树上。那红色的绳子立刻缠绕住树枝。那一段往事,也如这
把木锁,一并扔了上树,高高地挂在树上,与锁一起祈求着一份永不再来的幸福。
虽然将祈求姻缘的木锁扔了上去,我却莫名的感到怅然,定定地站在树下,看着树上千
千万万份姻缘,红色的绳,木的锁,一个一个,一簇一簇,缭乱中我竟再也找不到我与
宣慕的木锁了……
早知道如此,还不如不扔,留在身边,日夜的想,日夜的看,起码还能细细地抚摸那两
个字。
可惜扔也扔了,有些事,是不能回头的,正如那日我跳下崖,跳了便是跳了,怎么还能
挽回些什么?
又站了片刻,我默默地在一阵阵的飞花中离开这座祈求爱情圆满的寺庙。我的爱情已经
不能再圆满了,何必再在这里?
才一回头,隔着一个个穿梭的男女,看到一个旧人,静静地站在寺门前,定定地看着我
。
正是谢晟。
我对他笑笑。回身要从另一个方向离开。才走了几步,居然被他一个箭步而上,紧紧地
撮住我的肩膀。
谢晟低低地又不可置信地喊了我那个久违了、尘封了的名字:“凤少寒……”那声音,
仿佛几度轮回才飘来我的身边,悠远又缥缈。然后不由分说,便将我拖到人迹甚少的地
方,堵了我的去路。
“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两年前已经……!”
我见脱身无门,只得将所有都全盘托出。谢晟压抑地叹了口气,看着浮云片片,投目远
方,喃喃道:“果真是造化弄人……造化弄人啊……”
说着,便放了手。
我凝注着他笼罩着淡淡哀愁的脸,垂眼道:“天意如此……这次后,我便不会在来京城
了……”
谢晟忽然看定我,眼里欲言又止,却最终没有什么说得出口的。我对他一笑,旋身绕过
他,在他的视线凝注中离开了寺。
这一去,我便真不会再来了。
回到客栈的时候,落天正在等着,焦急得很。我看看天色,才发现,我在寺中已经坐了
大半天了。
落天看我神色恍惚,连问了几声,都问不个所以然来,只得作罢。
我们次日启程回村。
直至出了京城,再也没见过谢晟。
时间飞逝,再次见到雁时,已经是初秋了。
每次到秋天,总觉得一年一年似乎就如此蹉跎而过了。终于体悟到为何总有人喜用秋天
作为时间飞逝的代名词,原来果真是这样的,只有在秋天,才能真切地感觉到时间如风
,绿了天地,也红了天地,便是一个轮回。
想起宣慕,他说:秋天,我要与你煮酒看雁赏菊。
言犹在耳,人却不复存在。
我年初之时,在市集上看到几株不错的菊,于是买了回来,植在院子中。现在恰好是开
了几朵,傲气而坚贞,煞是好看。
于是买了些酒,黄昏的时候,落天来了,恰逢我要赏菊,便也兴致勃勃地掺一脚过来。
正是黄昏,沉重的金色撒满大地,向不远的后山望去,千山的红树万山的云,把酒静静
赏日落,忽然的雅兴来了,找出前几天用竹子削出的洞箫,呜咽地吹起来。本不想吹得
如此哀愁,轻曲却在看到雁飞之时吹成了离愁,音律哀鸣,辗转悱恻,如泣如诉。
落天忽然怔住了,定定地听着我吹出的离曲婉转在黄昏的乡野中。
吹曲之时,定要闭上眼睛,说是要连着自己都一并的沉溺在婉转里,其实不然,不过是
要合眼阻止泪慢慢溢出。
但终归是徒劳,洞箫之音,到底彻头彻尾地勾引出我这将近三年来对宣慕的所有所有思
念。
一曲离歌两行泪,问君何地再相逢,却也道问也枉然,思也枉然,徒留心中悔楚如刀。
人生在世多少称意事?当年生非容易死非甘,就这么将生离误为了死别,最后果真是成
了死别。
现在又是秋天,又是良辰美景,可纵有千万般情意,又当向何人说?
吹完一曲,睁开眼睛已经是满满的泪,一滴一滴地滑过脸颊。好多村人与小孩子与黄昏
的日落暮色下,趴在了我院子的扉栏外,专心地听着。我模糊的视线扫过落天黯然的脸
,一直望向院子的柴扉外……
谢晟站在柴扉外,也怔怔地听着。看我将视线凝注在他身边,长长叹一口气,推开柴扉
,缓步走向我。
来到我跟前,拿起一只酒杯,斟满酒,仰头喝尽。
然后,他看定我,用手去抹我的泪,轻声问道:“这般愁思,是为他么?”
我惨淡地笑了笑,投目远方,怔怔然道:“那年海崖边,他说与我在江南,秋天煮酒看
雁赏菊。到底月易圆,人难圆……生离又死别……”
谢晟沉吟半晌,握住我的手问:“愿意与我到江南走一趟么?”
我盈盈抬起头,看进他深邃的眼眸。谢晟的眼里似乎欲言又止,又似乎隐藏了什么。莫
名的,虽然明知道不该如此天真,抱了些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到底是心里却蓦地动了
动,他说的江南,似乎有什么在等着我。
于是我点点头,道:“好。”
落天立刻伸手来握住我的肩膀,晃了晃,凄然又惶恐地大声道:“风离、风离、你要走
了么?还回不回来?什么时候回来?”
谢晟皱眉,漠然扫了落天一眼,什么话也不说。
我笑起来安慰他道:“也只是一趟而已,很快回来了。”
谢晟却忽然拨开落天的手,道:“不,他不会回来了。”
我愕然起来。
谢晟拉我起来,“现在便去吧!我什么都准备好了!”
在村人一片挽留声里,我和谢晟立刻踏上了往江南的车子。落天在人群中怔怔看着我,
那悲哀的视线一路随我远去。临行前,他握住我的手道:“风离,你何时回来,这间屋
子也为你留着……”
什么是明白的,什么是不明白的,都只隔着一层纸而已,不过是不戳穿,不过是狡猾地
扮作不知。
一路上,谢晟只字不提我们往江南是去看什么。
在车上走了一个月的时间,终于来到了姑苏城郊。谢晟忽然就沉重起脸色来,带着我走
的步伐慢了,心里似乎在纠缠争斗着。
两个时辰的路程我们走了半天才到。谢晟带我来到一间书院前。那门上龙飞凤舞地写着
四个大字“来仪书院”
只见那书院关着门,门口两只石狮子很是威武,可配着朱漆大门,装饰却也十分的典雅
。
谢晟推门而入,我随后而至。
书院虽不大,却很是漂亮。种满了各种花,只是春天未到,看不出满圆盛放是如何的姹
紫嫣红。书院中有一个小池塘,里面浮着有点枯萎的荷与莲,夏天想必这池塘是清香宜
人。塘边有几株柳树。柳树旁是个亭子,亭子周围植满了菊花,正是深秋,全院唯独这
些菊花怒放傲然,十分的夺目,让人不禁眼前一新。
在书院主楼旁,还有好些梅,也是寒冬未到,还未见嫣然。
而主楼中传来阵阵小童朗朗的书声,在天空中回荡着,一派宜然闲适。
‘在京城,秋天雁便南下,若我们以后在江南,那就是能看到秋天的大雁了……我在离
开皇宫的时候,本只是想到你府中避一段时间……然后到江南去……在一个湖泊旁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