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疑惑地白了他一眼,从桌子边转移到他的床边坐下:“哪里不舒服?”
他狡狡地一笑,把手从被子里伸出来,捉住我要探他额头的手,握在手中,翻了个身面
对着我,又闭上眼睛,道:“我要捉住你的手才能睡着,前几天都没睡好……”
说着,象个色迷迷的老头子似地摸挲着我的手背,让我背脊一阵恶寒,什么鸡皮疙瘩全
起来跳舞了。
我发愣了半晌,才明白这个刚才对着石辉不怒自威、一语撼天地的岳安小王爷在对我撒
娇来着……
天啊,他多大了啊……还要不要脸?算了,看在他生病的份上,不与他计较那么多。我
不自禁地笑了笑,任他有点发热的手紧紧握住我的手。
我侧坐在床边,靠着床栏,又想起了石辉这个人。
石辉曾经破了将近二十宗冤假错案,为人十分的谨慎,他所查出来的证据向来还鲜少出
错,若他说查出那夜刺客是跃入王府的,那应该是错不了……可那人到底是入王府躲藏
,还是……回到王府呢……却也说不准个数。
今日将石辉拒于门外,是因宣慕心高气傲之人,确是极为怒他人的任何一丝不信任。而
另一个原因,石辉不能进来彻查,应是他今日查案心切,并未拿到允准。
握住我的手的宣慕忽然大力摇了摇我的手。我的神思瞬间收了回来,低头看到宣慕正睁
大了一双深邃黑亮的眼眸定定地看着我。
“看什么看啊……”我心里忽然突地一跳。
我正在想着那么严肃的事情,他胡搅蛮缠个什么劲啊。
“少寒,你在想石辉的事么?”
“嗯……”我咬了咬唇。
“怀疑刺客事件是皇上一手导演的?怀疑他只是骗你回去而已?”宣慕笑道。
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跟你说正经的!”
言罢,随即长舒一口气,蹙起眉道:“你知道不是的。”
宣慕也叹口气:“无论怎样,他不至于愚蠢至此,这样无聊的算计不是他的风格。”
两人都沉默半晌,宣慕问道:“少寒,你相信我吗?”
我拧起眉,十分不满意地白了他一眼,“这还用问吗?”
“我要的是确切的答案。”
“我相信你。”
其实不单是我,我看出来,那人也是相当相信宣慕的。这点,旁人应该也是知道的,不
然石辉不会贸然而来,他必定明白皇上在非有确凿证据证明宣慕与刺客有关的时候,是
不会允准搜索的。
那人还未为情而到公私不明的地步。这外人看不出来,我却是明白得一清二楚。
那人若有心,那在宣慕明确表明要将我留在身边的那夜起,他完全可以立刻暗中架空宣
慕一切权力与官职,宣慕可以说是根本不能反抗的,但他没有这样做,宣慕依然是大权
在握的岳安小王爷,依然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岳安小王爷。
“那就可以了。”宣慕看上去似乎撑得很辛苦,听到我如此说,便缓缓地闭上眼睛,沙
哑着声音,喃喃地低声道:“少寒,这我来费神好了……那人毕竟也是我的兄长,我从
小到大如此逍遥快意,也是仗了些他的庇护……”
“对了,少寒。”忽然,宣慕想起了什么似的猛地睁开眼睛,神色严肃地警告我。
“石辉今日看到你……我总觉得他是看出了些什么端倪来,虽然当日凤家全家抄斩是有
目共睹的,人人都看到你命断刑场,但还是小心的好……若他认出了你是凤家后人,即
使刺客与你无关,你恐怕也会成为朝中大臣的众矢之的。这几天最好不要出门。”
“知道了!你烦不烦啊。”我一拍他的额头,用手去捂住他的眼睛,手心有眼睫毛动了
动,感觉到他的眼睛闭上了,我才放了手。
看到宣慕的气息逐渐平稳后,我靠在床边也小睡了片刻。
醒来时宣慕睡得正酣,微热未退,于是我轻轻地抽出手,出了房间,找到顾总管,让他
派个什么人去请万年免费大夫谢晟来看看。
虽然说请其他大夫的费用也不是很高,宣慕那点小钱还是给得起的,但有个不收钱任你
用的大夫,真是不用白不用,当然要使到尽了,再者,那个谢晟,平时来串门子的时候
还没少调侃我跟宣慕,一嘴的恶质,不爽他挺久了。
吩咐完顾总管后,我折返念寒阁。
边走边兀自沉思着。
虽然宣慕说他来查便好,但我觉得情况似乎不容他乐观。
首先,倘若刺客真是王府中人,那有第一次必有第二次,而有第二,谁也不能保证就没
有第三次了。再被人看到的话,那人再如何相信宣慕,也是存了几分戒心的。
一个天子,一个权倾天下的人必然疑虑重重,草木皆兵,现在他对宣慕的信任也肯定会
慢慢渗入隔阂。对于高处不胜寒的他来说,实在是没有什么信任,是真的坚固到可以不
参合一点杂质。
再者,刺客从宫中出来,又伤了皇帝,那肯定是惊天动地的事情。若有那个能力脱身出
宫,在那么多的大内高手围追之下,绝不可能毫发无伤,多多少少肯定是挂了彩的。而
从宫中到王府,有一段路程,他负伤而来,即使说不上体力透支,也必定是疲累不堪。
王府内的巡查虽比不上宫中,但也是既严密又周全的,他一进一出地走动两次,难道就
真的没有巡逻的侍卫发现?除非……
刺客真的有一身武功绝学,不然,就只能是……
王府里有内应。
一想至此,我立刻头痛起来。若真有那么个人,也不知是存了什么居心,他在明处,宣
慕在暗处,不知要吃多少哑巴亏。
真是见鬼,我居然那么担心宣慕?!我大力的拍拍自己的头。要知道那家伙除了对着我
时有点拖泥带水的懵懵懂懂又冲动外,还真没见他在别人那里吃了什么哑巴亏来着,典
型的你咬我一口,我必定砍你一刀的那类人。
看看今早石辉就知道了。
石辉的岁数是宣慕的一倍,又高居锦衣卫之首,更深受皇帝重用,软硬不吃。当年彻查
凤家之案时,他正是与当时和凤家对头的左丞相交甚好。被他查出证据后,凤家满门抄
斩,牵连其他隶属凤家势力的官员等人上千名,石辉其中起的作用真是一眼便知,这绝
对有他推波助澜落井下石的劳苦功高。
而现在虽然不及当年风光,但人人见着石辉,哪个不礼让三分的?宣慕气他质疑自己,
更是怒他将探究的矛头指向我,于是几句话便当着石辉的属下,把石辉的面子落了个七
彩。
想起那个害我凤家之案扩大了十倍被处理的人,被宣慕这样训斥,我不禁扑哧一声笑了
起来,觉得真是小小的出了口恶气。
“你倒是挺恃宠而骄啊?”忽然,一声冷冷的质问生生打断我的窃喜。
“就这样想走过去,将我视而不见么?”那人冷笑一声。
我暗自吃一惊,蓦然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王府正厅前的花园中。
而对我冷笑之人,正是穆仪公主。
现在成是上午,天气很好,穆仪公主坐在临水的小亭子里,桌子上摆放几盘精致的点心
,她左手握杯,正淡淡地微笑着看我,那笑容里不见本分温度。
几次碰面,她几乎是时时逮着机会就给我下马威。因为是公主,宣慕耐她不何,我本来
也有愧于她,遇到这样的时候,自然是我不作声的情况居多。这次我当然也是退一步海
阔天空,道个歉就让它过去了。
我站定,笑了笑,道:“怎会,我只是稍微走了神,若得罪了公主,还望公主大量为好
。既然打扰了公主清静,我这便离去。”
穆仪朱唇一弯,没说什么,握杯的左手一抬,将杯内之酒一饮而尽。
我眉心一挑,转身离开之际仔细打量了穆仪片刻。
据我所知,穆仪并非左撇之人,刚才看她挑了糕点入口,用的也是左手,方才举杯也是
左手,右手却从始至终未曾用过,定定地垂放在膝盖上,一派娴雅端庄。
一个用惯右手的人,一个那夜用右手握刀子警告我的人,在这些最平常的起居饮食里,
会这样频繁地使用左手吗?
若平时,我是不会在乎这些的。毕竟她用左手还是用右手与我何干?但现在,对于我来
说,却是草木皆兵,不由得便惯性皱眉猜测着各种原因。
思来想去,最有可能的一点,便是,穆仪的右手,可能受伤了。
第三十三章
踏出院子之际,又忍不住转头看了看穆仪的手,确是好像不能怎样有动作的样子,心里
的疑惑便越发深了,难道刺客真的是穆仪?
但是单凭目测便断定穆仪手上有伤,未免太轻率。况且即使有伤,也未必就是那夜当刺
客所受的伤。
不过,现在这样的时候,还是谨慎为好。
但问题来了。我要如何确定穆仪手上有否伤口呢?
最直接简单又明了的方法莫过于去看看或者用手确定。但一想便知这样的办法绝对行不
通。先不说以穆仪的身手与脾性,我尚未近身便极有可能被她一脚踢飞好几里。再说,
用眼睛看的话,就一定要撩开她宽大的衣袖,但男女授受不亲,穆仪肯撩开衣袖给我看
,我也未必敢看。
想到后来,决定索性去问问穆仪的仪容阁中的侍女看看。
这是下策,但一试无妨。
穆仪除了几个贴身的侍女是她自己带来的人外,仪容阁中的其他侍女全是王府中人,几
乎全都是从小便在王府中的侍女。
穆仪平日不见得有多平易近人,来王府时间也就那么十来天,我想宣慕当初分派过去的
侍女应该未至于那么快便成为她的心腹吧?
再者,穆仪再谨慎,手上有伤,能瞒得过身边的人么?我与宣慕平日就是与她疏远得很
,不知道便情有可原,但在她身边当侍女的,多多少少还是会看出些端倪吧。
打定了主意,于是我趁着穆仪还在院子里的时候溜到了仪容阁外的地方佯装无所事事的
闲逛着,看准了机会便捉来几个仪容阁中的侍女问。
一连暗地里悄悄问了几个,都没问出些什么来。她们平日都是做些打扫的工作,难以近
身,均是不清楚。
正要放弃的时候,却是柳暗花明,竟被我问出了些意料外的东西。
一个侍女告诉我,初三那夜,她曾经起来小解,无意间看到一个黑色的身影一闪而过,
还隐隐听到谈话里有初三、初八、十一、十七这些数字。因为声音很熟悉,所以待一切
平静后,她抵挡不住好奇,悄悄前去有人谈话之地,却见一条带血的绷带,心惊之下,
便逃也似的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但次日一早再去,一切彷如不曾发生过的平静。
悄悄告诉我这番话的侍女,是原来在月枫的含秋阁中的侍女,因为月枫生性不喜事事要
人服侍,侍女自然清闲,而这几个侍女也都是心细之人,所以宣慕便将她们分派到了穆
仪的仪容阁里。
她的话,可信度应该还是很高。
细细的咀嚼了一下她的话,心中一凛,初八那日,正是那人受伤的夜晚,难道这是巧合
?
今日正是十一,那几个日期若是穆仪夜晚出去的时间,那今夜,她应该也会出外。
那我来个守株待兔好了。
我怕打草惊蛇,叮嘱告诉那名侍女不要声张。一切都准备就绪后,我扮作若无其事的样
子回到了宣慕的房间。宣慕仍在熟睡,我探探他的额头,似乎已经好了许多,今夜便能
放心的到仪容阁去一探究竟。
是夜。
晚风萧瑟,微凉,吹得人心头一阵阵的不安,压也压不住心里的剧跳,心脏仿佛要撞破
胸膛了。尚差十五几天,却也是有月的良夜了,月光如水,却总觉稍嫌苍白。
在晚膳的时候,让宣慕不知觉的服下一剂安神的药,让他早些睡去。待到二更天的时候
,我蹑手蹑脚地潜入仪容阁,按着上午探好的路线与隐藏的地方安顿好后,屏息静气,
耐心的等待着。
所谓来早了不如来巧了,我伏在暗处过了大约半柱香的时间,忽然,眼眸一花,一个黑
影在月光下跃出了仪容阁,上下几个翻腾,在夜色里消失了。
我目瞪口呆。我的猜测果然没错。穆仪十有八九便是那日的刺客!即便不是,她与那刺
客也应该是有着莫名的关系的。
我咬着牙猜测着各种情况,继续在这里等候着黑衣人。若黑衣人是穆仪本人,便一定会
回来这里,若不会回来这里,那便不是穆仪。
穆仪是宣慕昭告天下的王妃,若是刺客,事关重大,必定牵扯到宣慕。她到底是刺客,
抑或是与刺客有所关联,在这些上,我觉得还是有必要再明白清楚一些才好。
寥寂的夜风拂来,明月时隐时现,月破云之时,身旁的花影被水泻一般的苍白月光弄得
颤颤而动。
在焦虑和不安中,我静静地等了一个半时辰,已经听到王府外打过了更鼓。忽然,正如
方才黑影出来之时,微风中一阵异样,那黑衣人从墙外轻盈地翻身而入,直直要窜进仪
容阁中。
我紧张得手心都渗出了湿漉漉的冷汗,那黑衣人手中有血迹!
忽然脚底一滑,我的呼吸骤然因突变而粗重了一下,那黑衣人的身影立时顿住。倏地地
回头来,锐利的视线扫了过来。我连忙身子一闪,将露出的小半方身子立时缩回假山后
。胸膛里的心脏怦怦怦地不断狂跳起来,嗓子眼都吊到了半空中,脑袋里嗡嗡作响,在
空荡荡的夜色中似乎像轰天雷鸣那样,几乎要不由自主地大口呼吸了。怕呼吸泄露了踪
迹,我赶紧用手用力的捂住自己的嘴巴。
一阵莫名的窒息平静后,我稍微的安心下来,她应该没有发现我吧?!放开捂住口的双
手,慢慢地舒了口气,低头一看,心头一颤!
我的影子,一直露在假山的后面!我动了动,那影子也动了动,根本是我掩不住的死穴
!
脑袋里轰隆一声,心知不妙!果不出所料!一条颀长的身影慢慢重叠上我的影子,那黑
衣人,慢慢地来到假山后,正凝着我。
我后退两步,看着她露在面罩后的一双眸子,正如宣慕成亲那夜,穆仪握刀给我警告时
看我的眼神那样,锐利又凛冽,仿佛蕴藏着不世之仇,眸子里寒光四射,满满的溢着欲
除之而后快的杀意。
我正要打声呼叫,她一眼看出我的企图,身影一晃,上来手指一拂,瞬间封死了我的哑
穴。虽然被碧青散去了内劲,但身法还是在的,我眼看她第二招的杀意汹汹而至,便狼
狈的侧侧身子,堪堪被我偏开了要害,她的掌法落了空。
趁着方才转身的惯性,我立刻转头拔腿便跑!仗着以前的一点身法,我足下如飞,虽然
不如黑衣人轻功的神速,但好歹还是能险险地边避开身后呼呼的掌风继续往前走了十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