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谓争个什么名分。
但是,宣慕爱上了我。
在看到我的那一刻,月枫的新仇旧恨便交织而上。我的生活成了对她的一种深深的讽刺
,再加上我凤家连累慕容在先,我凤少寒横刀夺爱抢走宣慕在后,月枫如何能不恨?
如今报仇的对象尚活在人世,怎么可能放过?
我自嘲地笑了笑,凤家当年的债主啊。栽在她手上,也算了。毕竟让她漂泊人世,沦落
青楼的也是凤家,我既然是凤家最后的一点血脉,自然应该承担她所有的愤恨。
“……那你从何时开始设计我?”我沉吟片刻,问。
实在想知道这个问题。
我想知道,到底什么时候,她是月枫?
又是什么时候,她是慕容芊?
与我邀月的对酌的是慕容还是月枫?
她在我面前的笑容哪些真哪些假?
还是说,月枫这个人根本不曾存在过,正如当日的安暖,也不过是个名字罢了,无论如
何掩饰,终归是那个苟活于世的凤少寒。
也许月枫也是这样。安暖与月枫,伪造的名字,连着那些扶持开心的日子,也是伪造的
,只是我不知就里的便放了真心去交她这个挚友。
也许我们之间还有些微薄的联系,月枫淡淡吐了口气,坦白似的道:“也罢,告诉你也
无妨。”
“那日我明白了一切,自然也了解王爷的为人,他为了你,将来有一日必定要将我们这
些妾侍都遣散了的。”月枫嘲讽地笑着,“等了十一年的人儿,即使只是自己一头热,
王爷又哪里肯让你受半点委屈?”
“于是我与其他的妾侍谈话的时候,便若有似无的提起了你,暗示你是个男宠。写湄是
个急性子收不住心思的人,自然第一个找你晦气。我早观察了你一段时间,知道你的为
人。写湄那鞭子下来的时候,我便算准了时机扑出去。也只有你这个傻子,才真的心怀
愧疚。王爷经过写湄那一闹,必定遣散妾侍,而我也在那个晚上来找你,在你心中建立
起一个善良无辜的形象,所以在王爷要遣散妾侍的时候,你必定为我求情,我便是能留
下来的人了。”
“留下来是第一步。渐渐地,我也知道了些你能活下来的原因。那天,皇上来王府,真
是个千载难逢的时机啊,我要从王爷那重重的保护里将你放在皇上的眼前……所以那个
晚上我来找你看烟火。在念寒阁内是看不到烟火的,我便哄你出了念寒阁,来到最容易
看烟火的院子,再让我的侍女在正院的酒席间让皇上听到关于安暖的消息……”
月枫冷笑一声:“然后,所有的事情都完满了,皇上见到了你。他的执着实在厉害,将
你和王爷都勒得喘不过气来……王爷再厉害,也不过是个王爷,他哪里能争得过皇上?
结果倒有点出乎我意料,你选择了王爷。不但如此,你们还想远走天涯,哼……我怎么
可能让你如愿?你们走后的那天,魏敏来到王府,我小设计谋,让他‘无意间’知道你
们的去向。”
我背脊窜上一阵寒冷,不知不觉里,那暗中的算计,我却是全然不知的。
所有的一切,我与宣慕不能脱离所有的纠缠,都是因为她?!
她看我一副惊讶的样子,继续平常地说起来,那语气仿佛不过是在谈论着什么平常事:
“再后来,这个女人嫁了进来。”
月枫淡淡地看了看死去的穆仪,道:“王爷娶她的那天晚上,我多少也是有些郁闷,找
你喝酒。天助我也!她居然对你也是极为仇视的,凤少寒,你得罪的人可真不少啊。”
“她威胁你的那把小刀很特别,特别得几乎是身份的象征了。那日她偷偷进宫窃取驻兵
图,脱身无法下伤了皇上,回来的时候别我发现。本来那个打更的是没有看到穆仪进来
王府……他看到的是我假扮穆仪跳入王府的身影。我要引来朝廷对这里的关注,只要朝
廷的人,知道凤少寒还活着,必定会用些什么余孽的大义凛然的借口来除了你。”
顿一顿,月枫继续道:“你知道么?穆仪手上的伤,是我为了引起你的注意,在那个夜
里伤她的。那个在仪容阁前告诉你讯息的侍女,是我指使的。那个夜里,我假扮穆仪穿
上夜行衣,引起你的注意,再偷来穆仪那把匕首,伤了你,让你有证据揭发穆仪。不然
,以你这样的身手,你以为你能躲开我?一切如我所想,你果然第一时间去通知皇上,
这正合我意,我便用箭,夹带了匿名的信件射到凤家当年的夙敌易汶府中,让他去皇宫
一探究竟,然后易汶顺利地发现了你——凤少寒。”
“那穆仪又是怎样回事?”我看了看穆仪死不瞑目的眼睛,转头沉沉的问月枫。但话一
出口,我便明白了她的用意何在。因为我注意到,已经有一队人马正快马加鞭地赶到这
里来了。那马啸声渐近,已经要冲入院子了。从阁楼的二楼望去,星星点点的火把将漆
黑的天空都映照得微红。
我朝律例,但凡杀死皇族者,可以立即诛杀当场,先斩后奏。穆仪嫁与宣慕,便是王妃
,皇族名册中自然有她。
月枫,她早知道我心里所想,在离开前,必定要先见见穆仪的。
她是要将穆仪之死嫁祸在我身上。刚才那一掌,打得不轻不重,正是要我无力逃离这里
。
“你明白了吧?”月枫看我变了几变的神情,笑起来:“我来这里的时候,已经通知了
易汶,说你要杀穆仪公主。”
“好了,我要走了。你可要小心,易汶可是欲除你而后快的!”低笑两声,言罢,月枫
从窗子中一跃而出,消失在夜色中。
我怔怔片刻,微微地笑了。现在了结了也痛快,省了以后奔走天涯落魄江湖的颠簸。我
轻轻旋身来到穆仪旁边。穆仪那双睁得大大的眼眸毫无生气地盯着我,仿佛在指控着我
的牵累与我给予她的不幸。
低低叹口气,楼道上已经有士兵冲了上来,把木的楼梯踏得咚咚的响声回荡着,将这里
的死寂打破,却让我觉得更加的接近死寂。
我发觉自己竟然意外的平静着,也许,经历了月枫这一次,也到了这死的门槛前,对我
来说,生与死的界限已经模糊了,到底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我在此刻,我已经分不
清楚了。生在世上究竟是否一场繁华的黄粱一梦?死后是否从这场繁花似锦的梦中醒来
,再进入另一个梦?
我将手轻轻抚上穆仪的眼眸,已经不动的眼睫扎着我的手心,我为她能做的唯一一件事
,便是将她的眼眸合上。
士兵冲了进来,易汶随后而入。
他冷笑一声,朗朗问道:“你杀了穆仪?案发现场,你还有何话要说?按我朝律例,杀
皇族者,立地当诛,先斩后奏!”说罢,挥手间,士兵上前按住我的双手,一阵粗鲁的
踢打,将我押到了院子前的空地上。
“不是我杀的。”我仰头定定地看着易汶在火光中摇曳的脸,静静地道。
说不说出月枫来已经无所谓了,因为无论我说谁是真正的凶手,易汶也不会相信,即使
相信,也不会就此放过我,而是将错就错地在这里杀了我。
我这句辩解,只是阐述着一个事实,并不要求任何的平反。
易汶冷冷地笑了,剑眉扬起来,抚掌道:“到此时,你还要狡辩?”
我轻轻哼一声,对着他嘲讽地淬了一口:“是不是狡辩,你我心知肚明。凤家当年的旧
帐,我不会忘记的。我甚至怀疑,我爹是否真的背叛了朝廷,还是有你这种小人在背后
动了手脚诬陷我爹?”
易汶扬扬眉,并不说话。他的脸容,不知是火光被夜风吹得恍惚,映照着易汶的脸也恍
惚起来,还是他在我这番话下,不禁有些闪了神。
沉寂半晌,四周只有火把燃烧的劈里啪啦的声音与风吹过树林发出的呼啸声,像鬼魅的
缠绕着,让人心寒。
“你小子嘴巴倒厉害,可惜也就到今天为止了。”易汶终于道。
举起了手,道:“杀!”
话刚落,便有一名士兵拔剑上前,对着我的心脏便刺了过来。
闭着眼睛,准备承受生命最后的撞击的时候,心里最深的地方忽然弹跳了一下,闪过宣
慕那双神情的眼眸,温柔的脸容,我仿佛听到他在某个地方在喊着——
——少寒——少寒——请平安——不要有事!
——少寒——我要到你身边去了!
——少寒!
——等等我!等我!
——少寒!
心中一颤,下意识便睁开了双眼,那明晃晃的剑尖已经要刺过来了,我竟然不知哪里来
的力量,甩开了按住我的两名侍卫,偏身滚倒在地上,恰恰躲过致命的一击,那剑,只
是狠狠地刺在我的手臂上。
我痛得不由得惨叫一声,因为用了很大的力道,手臂顿时鲜血四溅,那满目的鲜血迅速
将我的衣衫染红了,像在黑夜中与我的白衣上开了一朵冰冷的冬日红花。
刺骨的疼痛立刻钻心地涌来,我的眼睛渐渐花了,什么都恍惚着,易汶并不恼怒,他只
静静地看着我瞬间惨白的脸。
浑身泥污血迹斑斑倒在地上的我,在易汶眼中,不过是只垂死挣扎的小耗子罢了,根本
不值得费心着急,反正我终难逃一死。
我将捂在伤口的手慢慢地移到眼前,手指手心中全是湿热的红色液体,那缓缓自我手上
流下的血将我的眼睛都要烧红了。
我真是傻……为何要躲开呢?明知道他不会来的了,是我自己下的药……药效要到明天
才能褪去,宣慕根本醒不来,怎么会来这里?
在他身边,接受着他的柔情和对爱情的真挚单纯,难道自己也变得单纯了么?竟然会生
出这样的幻想来?
如果我刚才没躲开,现在就不用受这些剧痛了,手臂上的疼痛几乎要将我撕裂啊……现
在如此狼狈,浑身的泥污,浑身的血迹,衣裳头发都在挣扎中凌乱了,像个什么样子?
不如那一剑直入心脏,死得好看,等明早,宣慕与那人看到的我的尸体,也是干干净净
的仪容啊……
易汶看够了我的狼狈,终于心满意足,再度道:“杀了他。”
正在此时,忽然从远处一声响亮悠长的喊声传来:“停手——!”
我困难地睁开眼睛,透过重重的人影,只见一匹骏马正奔驰而来。那马仿佛脚下踏云,
一阵狂奔速度如迅雷。
马上一袭青衫飞扬,来者一骑风尘里英姿飒爽。我看得眼都定了,好半晌才回神过来—
—怎会是他——
宣慕?
可是无可否认,我现在,最想见到的人,便是他——宣慕。
第三十八章
宣慕一勒马缰,傲然停在易汶等众人的前面。剑眉飞扬,那寒星一样冷冽的眼眸扫了在
场的所有人一眼,最后视线落在全身是泥污和血迹的我身上。
那一瞬间,宣慕的脸上闪过一抹炽怒,狂暴之色稍迅即逝。很快,他便恢复一副糅合不
羁与自傲的脸,无声的笑着,那种微笑里的威仪将所有在场的人都震慑住了。
“丞相大人,这个人暂不能杀。”宣慕挽起嘴角,道。
“王爷,何意?”易汶皱起眉。
“这个人砸了本王的王府,偷了本王的令牌还有一些稀世名画,本王还未问出那些珍物
的下落,丞相怎么可以先动手?难道本王的损失丞相全包了么?”宣慕一副‘如果你想
,也无所谓的表情’看着易汶。
我听了只觉得好笑,宣慕怎么想这种幼稚的借口来拖延时间?他没有武功,怎么可能带
我离开这里?想到这里,不禁笑起来。
怎知一笑便牵动了伤口的疼痛,还没笑三声便猛烈地咳嗽起来,口中一阵腥甜,喷了些
血沫出来。心里忍不住自嘲起来,这个就叫作乐极生悲了。
正咳嗽着的时候,宣慕所骑的马慢慢踱步到我的前方,他居高临下地问:“本王的令牌
呢?”
话音刚落,夜风恰好拂起来。这里是荒郊野岭,风特别的大,掠过层层叠叠的树,发出
呜呜的声音。
宣慕脸上忽然飞起一抹诡异的笑容,抬手便扬起一撮粉末,白色的粉末被强风吹得四散
。我所处的位置是众人的中心偏后一些,那风从后面吹来,多数的粉末都被吹到了那些
士兵那里。
易汶瞪大了眼睛,咬牙切齿道:“王爷你!”
一句话尚未说完,人已经摇晃了几下如一个麻包袋似的掉到了地上,发出一声沉重的闷
响。其他的士兵也纷纷倒地。
我以前受过些训练,对普通的迷昏药是有抵抗能力的,而且风是往我前面吹去的,我受
的粉末不多。但这些粉末的药力不可小觑,不过吸了些,头已经昏沉得很了。
宣慕几乎可以称得上是跌跌撞撞地下了马,踉跄着扑到我的跟前来,一把将跌在地上的
我搂紧。
小心翼翼地捧起我的脸,帮我拂开额前凌乱的发丝,露出一张比死人还惨白的脸。他早
已卸下了方才那不惊不怒的从容,嘴唇颤抖着,仔仔细细的审视着我的脸,忽然将头埋
在我的颈项,微微地颤抖着,双臂上加注的力道几乎要将我糅进他的身体里面。
“太好了……”宣慕的声音里全是感恩。
我怔怔地任由他搂紧,听他喃喃道:“……你还活着……”他这样说着的时候,似乎是
世间没有任何事或人比我还真实地活在他面前更重要。
感觉忽然真实起来。
刚才那一刻,以为自己要死了,心里想的是他——这个在百里外的王府中昏睡的宣慕,
可下一刻,他却真真正正的站在我的面前,我可以触摸到他蕴藏着巨大悲痛的身躯,这
一切的感觉都能真切的感受到。
太过恍惚,我还沉溺在这种根本不可能发生,却确实发生了的场景中,以至于我的脑子
运转速度急速下降,傻傻的问了句:“你吸了粉末怎么没有晕倒?”
宣慕一怔,将我拉开一点距离,却没有放开我,敲了敲我的额头,被我打败了似的无力
道:“小笨蛋……来救人自然事先服了解药啦……哪有人迷昏别人把自己都迷昏了的?
”
我此时才恢复了神智,不禁呵呵不好意思地笑起来。结果又引起一阵剧烈的咳嗽。
宣慕顿时慌神了,快速地将我带进了穆仪死去的那个院子,为我清洗了脸、手、脚等部
位和伤口又帮我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便拿出包袱里的伤药为我涂抹上,细心的包扎了
起来。
因为手臂上的伤口挺痛的,头也因为吸入了宣慕那该死的迷药而晕晕乎乎的,便借着说
话来固定自己的意志。
“你怎么会在这里?我记得我下的药足够让你睡到明天啊。”我疑惑。
难道我的药下错了?不可能吧……再粗心也不致于如此坏事啊……
宣慕一边快速的包扎伤口一边心不在焉道:“我晕倒后大约过了一柱香时间,谢晟收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