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回家去。”冷雁智揉了揉自己额头,有些难以招架。这小孩儿再要哭了下去,他的头只怕就要裂成了两半
。“没事了,城开了,现在城里要走的人都准备要走了。”
“……真的?”小孩儿的哭声停了。
“没有伤到人,想来你家人都没事。我带你去城门口等,待要找着了自己娘亲,就快些跟着走吧。”
“……我不相信。”小男孩的声音还有些稚嫩。
“不相信也要去,我们要进城了,除非你要一个人在这儿。”冷雁智说着。“我会让人带你去城门口等上几个时辰,直
到你找到爹娘为止。我等会儿有很多事要做,不陪你了。你……自个儿保重。”
回头看了小孩儿一眼,冷雁智才转回了头,走出了帐篷。
然而,才没有走上几步,玄英就追了出来。
“等等!”玄英连忙喊着。
“……有事?”冷雁智停下了脚步。
“你叫什么名字?”玄英说着。
“问我的名字做什么,我们以后不会再见面了。”没有回过头,冷雁智说着。
“……你对我这么好,以后我要报答你。”抬起了头,玄英认真地说着。
“……是吗,怎么报答?”回过了头,冷雁智轻轻笑着。“男子汉一言九鼎喔,这可不能随便说说。”
“我是认真的!……好!这给你。”低头想了一会儿,咬着牙,玄英从颈上解下了自己的玉佩,递了上前。“以此为证
,我玄……陈弦英,一言九鼎。日后你拿这玉来见我,就算你要成山的金银,我眉头都不皱上一下。”
听闻了小孩儿的夸大话语,冷雁智忍不住摇了头笑着。然而,见到了小孩儿手上的温润美玉,冷雁智却是微微一惊。
“……这是……”冷雁智蹲下了身子,轻轻把那玉佩拿在了手上。
晶莹剔透、鲜红似血的玉佩,没有一丝一毫的瑕疵,想来价值连城。而在这略显炎热的午后,更是散发着阵阵的沁心寒
气。
冷雁智看着自己手上的血玉,竟是出神了好一会儿。
“……我娘给我的,现在给你。”玄英可爱地笑着,虽说白嫩的脸上还有着一些些的脏污,然而却依旧是个玲珑可人的
孩子。“以此为证,性命作保,我不会忘了你。”
“……我不能收。”微微苦笑着,冷雁智摇了头。“这太贵重了,你我素昧平生,谈不上什么恩情。”
冷雁智将血玉还给了玄英,然后才看着他柔柔笑着。“你我果真有缘,不过我不能收。”
“你不喜欢吗?这很漂亮啊。”看着被退回来的血玉,玄英疑惑地说着。
“……我很喜欢,不过我还是不能收。”冷雁智笑着。“好了,把这收好,别让别人看见了。你的心意我了解,不过我
不要你什么证物。”
“……好吧……”玄英有些颓丧地把玉佩重新挂回了自己身上。
“……好好保重自己,希望有生之年能再见上一面。”轻轻握着男孩子的小小肩膀,冷雁智探身向前,吻了吻男孩子的
脸颊。“好好保重自己,知道吗?我不能再陪你了。”
“……谢谢。”玄英小声地说着。
“珍重。”
***
京城中的百姓,携家带眷,背着细软仓皇地逃出了城。
虽说“贼军”不伤人,然而这时候,谁的话也是不能相信了。况且,谁晓得月前才出城的大军万一回来了,这打起仗来
会不会也要了自己的命?
除了京城的几个大户,几乎就走了一半的百姓。
而小小的玄英,让两个护卫一左一右陪着,在城门口等着。从天亮等到了天黑,从一开始的引领企盼,到了后来就是坐
在了地上,抱着膝头,呆呆看着了。
天色已经黑了,除了一小部分的军队驻扎在了城里,大多数的大军都还是在城外头扎着营。远处营火点点,这头三个人
吹着冰冷的晚风。
那两个士兵自然是连眉头都没有皱上一下的,毕竟军令如山,真要陪他等上三天三夜也是连声都不吭的。
然而,这个小孩子怎么办……
偶尔担心地看了一眼,两个护卫在心中不免也有些可怜他了。
‘……你去禀告冷公子。’眼见城门口已经要有一个时辰都没有人走了,一个护卫低声跟另外一个人说着。
‘……这也好,这样等下去不是办法。’
‘怎么了?’连忙从城里走了出来,身上披着大氅的冷雁智,远远的就见到了坐在地上的玄英。
“冷公子,好象等不到人。”一个护卫连忙说着。
“等不到人就带他进去城里找啊,他总有家吧?”冷雁智走到了三人身旁。
“他不说话。”一个护卫小心地指了指地上的玄英。“家人的名字,家在哪里,他都不说。”
“……为什么?”冷雁智疑惑地问着两个护卫,接着才蹲在了地上,问着玄英。“怎么了?为什么不跟他们说?我让他
们带你去找人好不好?”
“……”玄英只是倔强地摇了摇头。
“……你不是急着想回家吗?”冷雁智好性子地问着。
“……”玄英又是摇了摇头。
“……怎么了?有困难的地方就告诉我吧?”
“他们一定早就从密道走了。”玄英低声喃喃说着。“我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呜……”
一整天的委屈跟心慌,终于宣泄了出来。玄英抱着膝头哭着,只觉得害怕极了。
四周又是黑漆漆的,母后皇兄都不见了踪影,他不晓得去哪里才找得到他们……而且……而且他又不敢问这些人,万一
……万一他们要对他们不利怎么办……
密道?要从密道走,首先得先要有本事进宫才行吧?冷雁智轻叹着。不过,对于这个神奇的男孩子,冷雁智倒也有些习
惯了。
“他们会回来吗?”冷雁智问着正在哭泣的五岁男孩子。
“……嗯……”
“……好啊,那就等吧。”冷雁智笑着。“反正我那儿大的很,不少一副碗筷吃饭,你就跟我回去吧。”
“……可是……可是……”玄英迟疑地抬起了头,看向了冷雁智。
“可是什么。”冷雁智低声说着。“没什么事情是要你这个小孩儿担心的,你只管吃饭睡觉就算尽了你的本分。”
“……可是,如果他们要很久很久才回来怎么办……”玄英哽咽着。
“那你就住‘很久很久’啊。”冷雁智笑着。
“……真的可以吗?”玄英低声说着。
“当然可以,因为是我说的。”冷雁智伸出了手。“来吧。”
与冷雁智走回了城,尽管心中有着忐忑,玄英还是紧紧抓着冷雁智的衣角了。
没办法,因为黑漆漆的外头实在好吓人。他可是从来没有离开宫里这么久过……
等到冷雁智掀开一角大氅,让小玄英进来躲风时,玄英就一起抓着冷雁智的大氅了。
虽然家里的事情我骗了他,可是我说会报答他的事情是真的……玄英在心中暗暗发誓着。我一定会报答他的,我发誓…
…
“要喝牛肉汤还是人参鸡?”冷雁智突然问着。“现做的啊,我可好久没有亲自掌厨了。”
“……我想吃冰糖燕窝……”
“呵……好啊,那有什么问题。”冷雁智笑着。
“启奏皇上!”
门外传来洪钟一般的声音。玄武从棚里的桌上抬起了头。
“传他进来。”
“是!”
等到了来人入了帐、行了礼后,玄武便让他起了身。
“将军何事?”
“启奏皇上……武定关外胡军一波来又一波,众将士据关以守、却是早已身心俱疲、斗志萎靡……”
“大胆!”旁人见他无礼,大喝了一声。
“你又是什么身分!竟敢斥喝于我!”来人身穿盔甲、怒目而视。“一介阉臣,退下!”
玄武左手一挥,制止了身旁太监的发难。
“怎可对将军无礼,站在一旁。”
“……是。”脸上胀得发红的太监总管,退了开去。
“将军,继续说下去。”玄武坐在椅上,平静地说着。
“……是。圣上,近日在军中,有一传言嚣嚣不绝,圣上……可知晓。”将军深深行了一礼。
“……尽管说。将军与我此刻并无君臣之分,不需顾忌。”
“……皇上……”将军跪了下来,痛心地说着。“军中传言,京城陷落,皇太后、皇后、太子相继失踪。中原北半,胡
军已占,人心惶惶。是以援军迟迟未至、是以粮草中辍已久。皇上……”将军深深叩着首。
“……无稽流言,怎可深信。将军莫要自乱阵脚。”
“……皇上……”将军没有抬起头来。“月前,流言一起,在下便暗中指派三批密探北上,日前陆续回报,皆是……”
“……皆是?”
“皆是胡军已占京城,鲁儿列趁我不备,又遭汉贼开关相迎!杜将军护送太子前往峨嵋山区避难,皇太后与皇后行踪不
明。”
“……”玄武看着眼前的主帅,不发一语。
“……圣上……”
“……城中百姓可还安好?”
“……是,杜将军令大军五千留守城中,散发各宅,着民服、护百姓。胡军攻下城后……无人伤亡,京中平静。”
“……这就好。”玄武喃喃说着。
“……圣上……大势已去。”将军痛心地说着。
“……武定关守不住?”
“……至多月余。”将军低声说着。“虽仍有壮兵三十多万,然而饿兵难遣。”
“……华亲王那儿,依旧没有动静?”
“……华亲王推托委塞,直述其对抗察唯尔早已筋疲力尽,如今实是无力援助。”将军眼中露出了熊熊怒火。
“……意料中事,不是吗?”玄武苦笑。
“可华亲王大军月前竟已尽出!皇上!”
“……你是认为……”
“不可不防!”
“……他若真想做皇帝,又怎可作出这等辱亲丧国之事?……他不敢。”
“……既已忘君,又怎记得民族大义!”
“……华亲王那儿还有多少人?”
“二十万!”
“……看来,这年来打那胡人,没什么损耗不是?”玄武苦笑。
“……是。”
“……当真是两面夹杀,想我三十万好男儿只怕血染沙场。”玄武摇着头。“将军有何高见?”
“圣上龙体为重,宜先移驾,这儿留给孙某,战至最后一滴血染沙尘!”
“笑话!若你与这贼军本是互通一气那又该如何?”一旁的太监总管忍不住插嘴了。
“若将军真与敌军互通一气,今日我等项上脑袋已是将军之物。退下,再要插嘴,就是军法处置。”玄武平静地说着。
“……圣上!”本已是气得脸色发紫的主帅,跪了下来。
“将军所言甚是,然而……若这社稷当真毁于我手,朕……自当一死以谢天下。”
“……圣上若是崩殂,这天下无继,华亲王就成了君主。”主将哽咽着。“臣下宁愿一死以卫圣上安危。”
“……现在,大伙儿还在战场上吗?”
“是……”
“带朕去看看。”
“皇上!前线危险,若龙体有何万一……”
“若真有何闪失,就是我失天命,有何可惜。”玄武淡淡说着。
‘哗!’
已经是夜深了,敌军却还是一波又一波地攻着城。
还未近得城墙,那震天的杀伐之声便已是令人心惊。
眉头一皱,玄武撩起了下摆,就是快步走上了城墙。先前远处中军,若非今日来到前线,还不晓得战况如此激烈!
“圣上!圣上!请着甲胄!”孙将军连忙喊着,随后跟着。
火光。
漆黑的原野上,关外,满是刺目烈火。
上万敌军有如潮水涌来,甲胄撞击之声,震得关上士兵双手微颤。
箭雨。
每当大军至,己方便是一阵箭雨以对。直逼得敌军又退下。
退去的原野,布满了尸首。
城墙上也满是火炬。
“火光可挡去些许箭雨。”孙将军说着。“太过刺目,敌军失了准头,可减少我方伤亡。然而胡人已学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