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冬青的人已经死了,你还想怎么样?”
葵愣了愣。夜一逼视着他,眼底已有血丝。“能不能放过他,他受的罪还不够吗?”
葵怔住。夜一看他一刻,目光忽然冰冷,一把推开他。
“你放过他,非要找麻烦的话,我奉陪到底。”
葵一挑眉,不及开口,夜一身子一矮,突然半跪下来。葵结结实实吓了一大跳,“你干吗?”
“你要查还是要打,都随你。我知道,我拦不住。只是那之前,看在同是莲的人份上,还是想跟你讨这个人情。你要我
怎么还,都可以。”
葵赌气地哼了一声,“要你拿命还,你也给啊?”
“你答应我,不伤害他的话。”
“……你白痴啊!”
葵骂了一声,用力拽起夜一,一边咕哝,“我还以为你这人从不会低头的。”
他困惑地看了夜一半晌,揉揉鼻子,转身就走。
“我可什么都不知道。我困了。我要睡觉。”
wh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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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 why
“菅野绿名死了。”
鹤看着葵。他没有问葵昨晚究竟去了哪里,为何无法联系。他只是把这个消息告诉自己老大,然后看见葵奇特表情。
葵站起来,直直瞪着他,“你说什么?”
鹤点了点头。葵的反应有些出他意料。
葵颓然坐回去,低低咕哝一句,“真见鬼。”然后又跳起来,“究竟怎么回事?”
全面戒严将于二十四小时后解除。
那是Shiva带来的消息。他施施然走进莲班专用教室时至少有两个人情不自禁屏息。葵看一眼夜一,夜一脸色苍白地定在
座位上。
“那是第一个消息。好消息。”Shiva靠在讲台上微笑。“第二个消息大概也算好消息。杀死你们同学的凶手落网。”
成功引起一片骚动之后他补充,“已经死了。”
轻描淡写地说完这一句,他含笑看着葵,“第三个消息……大概你们不怎么喜欢。不过,Inuki从今天起暂时离职,你们
班的教官,现在由我接任。”
教室里静得像下了场冰凉的雪。
瑶二踢一脚桌子,“Inuki怎么了?”
“有事。”Shiva看他,眼神如花闪烁,成功堵住少年几乎爆出的疑问。“这么久了,想必你们也都知道我的规矩。莲和
樱,我看不出你们有什么分别。既然由我带,就乖一点。”
他看了看自己漂亮的指尖,又是一笑,“哦,对了,我早上偶尔会起不来。大家多多包涵。”
鹳跳起来,“你晚上干吗?做贼啊!起不来……”
Shiva挑眉,眼角眉梢斜斜荡漾一股妖娆。“你想知道?”
他是故意的。葵咬牙切齿地想。Inuki离职的消息已经让他很生气。非常生气。瞪着Shiva艳色逼人的脸,葵冷冰冰说了
句,“我想。”
那无疑是个心照不宣暗号。四人组挑衅的劲头立刻感染了所有的莲。
Shiva漫不经心地看着他,眯起眼睛微笑,轻轻说,“那晚上你来柳岸,我告诉你。”
葵猝不及防,脸呼地烧成火红。
这人真他妈是个妖怪。他默默咒骂。
“雒玉宠。男。二十六岁。越南裔。”
“你怎么知道这些?”
四人组聚在葵房间里。鹤灵巧地摆弄着电脑,轻声说,“Shiva给我的资料。不过,不能外传。”
瑶二嗤一声,“收买人心。”
屏幕上有照片慢慢显示。鹳啊地叫了一声,“这就是他?”
没人回答。鹳喃喃自语,“真美……”
葵一拳敲在他头上,“这他妈的是个杀人狂!”
鹤轻轻说,“这是前代当家人的贴身侍卫。”
所有人都静了下来,凝视着那张清晰度极高的照片。那张洁净如水的脸,极美,却叫人很难记得。
这难道就是他那种奇怪的能力赋予他的气质。葵想,这人也是天生的杀手。存在感稀薄到这种程度,那真的是天赐。他
可以扮装成任何人,却让人没法察觉自己一丝一毫。
鹤敲下按键转到另一份文档。那两个并列的名字。
雒玉宠。佟莲华。
梅园主君亲侍。现任樱组首领。
“他们到底想干什么?上面那些人,梅园……也许还有樱组,他们想对Inuki做什么?想对我们做什么?”
鹤转过头,清秀眉目被屏幕荧光映得轮廓分明。
“我想知道的是,他们已经做了什么。”
葵静下来。
离开之前他叫鹤复制一份资料给夜一,“他有权知道这些。”
鹤看着他,“和田君在他那里。”
葵面无表情地回答,“他也有权知道。”
没说出口的是:说不定他比我们知道得更多。
答应了夜一,不再追问有关春桢的事。但那并不代表自己对这一切不好奇。特别是关系到Inuki的时候。
然后他准备去见Shiva。虽然对白天的玩笑还有点耿耿于怀。
Shiva答应的倒很痛快。“你来柳岸吧。”说完他似乎也想起白天的事,噗嗤笑了出来。
葵涨红了脸,狠狠摔下电话。
Shiva的房间在顶层。迁就他慵懒个性,他不下来,葵只好爬上去。虽然他也很讨厌爬楼梯。
见到Shiva时,他似乎刚洗过澡,裹着件白缎长袍,无所事事地坐在月光下,微微打着呵欠。漆黑长发还透着朦胧水气。
葵谨慎地看他再四下扫视客厅,一盏灯都没开。
只要有这位教官大人在场,气氛立刻妖异不可言说。葵开始佩服自己的勇气和耐心。
Shiva微笑,示意他坐。葵找了个墙角坐下。Shiva赞许地点头,“那位置很舒服。”
他蜷缩在一只巨大的靠垫上,用指甲有一搭没一搭地刮着刺绣花纹。
“想知道什么?”
“你这口气真像算命先生。”
Shiva又笑了起来,揶揄地扫一眼某扇房门。这次葵不明白他笑什么。
“Inuki出了什么事?”
“什么事也没有。”Shiva伸个懒腰,“他生气了,就这样。”
“和少主?”
“如果你。”他看一眼葵,加重一点语气,“如果你某一天从外面回来,正在担心某些事会对你的情人不利……心急如
焚时却突然看见你的那个人正跟某个家伙在床上滚成一团……你会有什么反应?”说完他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葵笑不出来。
“他们两个都是傻瓜。”Shiva轻柔地说,“我本想瞒着Inuki解决这些,也就罢了,算是还他人情。且陪梅园你们那位
前代当家玩把戏,也蛮有趣。这下却闹大了。”
他叹口气,“也是我错。太贪玩果然麻烦。少看些热闹,说不定就好了。”
葵安静地说,“我讨厌你用这么超然的口气说话。”
“抱歉。”Shiva微笑,“我习惯了。”
葵耸了耸肩,“Inuki会回来吗?”
“那和你有什么关系么?”
“喂!”
Shiva坐直身体,“鬼束先生,拜托你搞清楚一点。我不是无所不知。”
葵瞪着他。
“正如你所看到的我不过是寄居在这儿,陪你们玩,找些乐子。”Shiva温柔地笑,“没错。无论你怎么想。别太看得起
我了。”
葵突然感到一种奇特的冷静。他看着Shiva雪青色的瞳孔。那双眼是桃花的形状,毫无表情也透着妩媚绝伦。被这双眼注
视时,他似乎能听到指尖徐徐流过的时间。
他忽然有些懂得了眼前的这个人。但究竟懂得了什么,葵说不清。
“我不管你是什么。”葵轻声说,“你观察着我们,也保护着我们,用你自己的方式。我知道。”
Shiva轻挑眉梢,欲言又止的姿态。
“我们尊敬你也感激你,一如对Inuki的尊敬和感激。虽然也许你根本就不需要这些。也许在你们……你们超自然的眼里
看来,我们只是显微镜下的单细胞生物。但是无论如何,为了你们为我们付出的关注,所做的一切,我们感激。”
Shiva轻轻叹了口气,“看起来我该对你重新评价了……你这孩子很聪明啊。”
懂得对生命对无可奈何的一切的礼节。宽容和怜悯。那并不是每个人都做得到的。
葵跪坐起来,深深弯腰施礼。
“拜托你,帮帮我们,让Inuki回来。”
“你喜欢他。”
“不。”葵抬头,放松地叹了口气,情绪无限平静,周围的空气仿佛浸入深海。
“我们都喜欢他。很喜欢。所以不想他不开心。”
Shiva安静地看着他。长发挽在肩上,似乎已经干了。
“我只希望他的洁癖不要太严重。”他叹了口气,“如果是你呢,亲眼见到情人的背叛……他那样一个骄傲的人,你知
道,他有多骄傲。”
又有多脆弱。
葵怔了一会儿,轻声说,“那不会是毫无理由的,对不对。”
Shiva微笑,“如果爱他,自然会努力为他开脱一切。不,我不是在替西君雅说话,那的确是有理由的。”他垂下眼睛,
笑得忽然有点暧昧,“何况他们大概也没做什么……不过,我实在没想到那家伙有那种摄心的本事。”
他摇了摇头。
要一只吸血鬼抗拒新鲜血液的诱惑,的确有点困难。何况怀里婉转承欢的是心上人熟悉娇媚容颜。
想着,他似乎有点同情阿雅了。
葵叹了一口气,那提醒了他。
“你该听说了。菅野绿名的死。”
葵沉默。
“当然所有人都会听说,她和冬青一样,是雒玉宠所杀。”
葵蓦地抬头。Shiva笑了笑,“官方答案。”
“事实呢?”
Shiva不答,只说,“两个女孩我都有参与验尸。死因类似,风格却不同。至少可以确定,她们两个绝不是死在同一个人
手里。”
有闲情逸致和精细手法像剥蟹壳一样一点一滴剥下少女脸皮的人,是很难收起趣味,用那么干脆利落的方式让猎物一刀
毙命的。
何况是那种不想活的家伙。
这些Shiva都没有告诉葵。他只目送满心疑云的男孩离开柳岸,然后看着月亮估量了一下时间,决定把别人的事暂时推到
明天。
推开卧室房门,他放软声音,轻轻说,“我累了。”
同样夜晚。月凉院的寂静丝毫不代表安详。
院门关闭的刹那Inuki陡然回身盯住他。阿雅怔怔回望,轻声叫,“Inu……”
一个沉重耳光打得他头一偏,半个脑子嗡嗡作响,那一侧耳朵顿时失去听觉。
血流下吸血鬼苍白唇角。阿雅一动不动。
打的是他,瞬间自己眼泪却险些涌出来,热辣委屈这一刻才来得及烧上心头。Inuki转身就走。
他不知阿雅有没有追上来。满身染着那个人的血,脸上,头发上。也许还混着子弹撕烂的肌肉内脏碎屑。他觉得作呕,
冲进浴室时也真的吐了出来。
肮脏,污秽,那种邪恶的感觉。久久不散。
把冷水放到最大,烫热汗湿的身体陡然浸入其中。Inuki簌簌发抖,不想蜷缩起来。他知道阿雅就在门外一动不动。冷水
的刺激让他想要大叫,拼命冲洗自己,狠狠揉搓皮肤和头发,每一分每一寸。手仿佛不够用。浴液和洗发水都是阿雅喜
欢的茉莉味道,苦涩而清香。他抬手把水晶玻璃瓶子向墙上狠狠砸去。碎片飞溅,迸上赤裸肌肤,毫不留情刺出血迹。
他赤脚踩着满地玻璃碎片走到门口,一把扯开门。迎面险些撞上阿雅。手一抬起,阿雅猛地闭上眼睛,脸微微恐惧地侧
了一点。Inuki看着他,忽然耸肩,毫无意义地笑了一声。他放下手,拖着脚步走开,一步一踉跄。
靠在隔间门口,他不回头地告诉阿雅,“你再缠着我,我就杀了你。”
阿雅一把握住他肩头提了起来。“你听我解释!”
“你给我滚!”
“我什么都没做……我以为那是你!Inu你听我说……”
力量不足以同吸血鬼抗衡,Inuki咬牙抬膝头撞他,被阿雅抄住膝弯顺势一带,站不稳两人扑通栽倒。Inuki翻身一拳打
在阿雅脸上,滚打中又给阿雅按在身下。
那双碧眼里眼泪都要涌了出来。
“该死的……你听我解释,我以为那是你……我当时看见的就是你,可是后来我发现了的!那家伙脖子上有勒痕,我知
道那不是你……”
你怎么发现的!你吻他是吗!
Inuki咬着牙,狼一样苍白闪亮的细细尖齿。阿雅清楚看到他眼里锐啸着的忿怒。
“他把自己脖子割开了一点……有血的味道……”
阿雅说不下去。他突然无力。Inuki踹开他跳起来,又一脚踢在他后背上,脚底的伤痛得自己一阵发颤。“你给我滚出去
!”
阿雅呆呆坐着看他,眼里除了懊悔和恐惧还有无限失望,对自己对这世界对所有一切。
他说不出。
为什么我是个吸血鬼。
为什么我永远不是和你一样的人。
为什么我放弃的拥有的一切都让我再也不能同你并肩。
为什么。
眼泪沉重缓慢地滑落,在吸血鬼惨白脸孔上画出淡红轨迹,再幽幽坠下。
阿雅站起身,无声地走了出去。
罗生门上樱吹雪
罗生门上樱吹雪
三十二 罗生门上樱吹雪
一切都混乱了。
拉开槅子门那一刻,仿佛全身血液都被抽干,仿佛冰琢的七寸针自百会穴钉进,整个头颅硬生生迸开。那种痛……应该
是痛的,太震惊,当时却毫无感觉。
连骗自己说只是一场梦都不能够。
属于阿雅和自己的寝台上,纠缠的两人。
那人穿白,妩媚如蛇,盘旋在年轻吸血鬼身下。
阿雅紧搂着他,脸庞埋在他颈间。
那人有张极苍白秀美的脸,带着种Inuki始终无法懂得的神情温柔仰起,像满足又像绝望。
他突然睁眼,直视自己,微微一笑。
Inuki靠在小隔间的墙上,用力闭紧眼睛。胃里有火在烧,冷的火。已经接近七十二小时不进饮食。他却有一个向来爱闹
别扭的胃。
冷的时候,把自己竭力蜷缩起来。脚掌上的伤在黑暗中愈合,一贯的迅速。无法入睡,神志沉入模糊前先堕入的,是那
一晚目睹的所有,一遍遍重现。
“我叫……雒玉宠。”
他轻声地,了无牵挂地微笑,对着自己身后的阿雅。
下一秒M4A1的子弹爆开他的头,撕裂胸膛,扫射的冲力让身体向后翻跌出去。满天夜空里开了红花,血样的烟火四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