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粪石书局（第二部 出书版）副店剋星 下 BY 百弓

「放开我！等一下就要开会了，正经一点！」宋奇伟大动作挣脱哥哥的怀抱，脸上是只有想掩饰什麽才会出现的那种怒容。

宋晋宇很快地退开，他突然觉得自己刚刚好像做出了非礼的行为一样，惊讶地愣在原地。

不过他体内较具洞察力的那一部分似乎看出了什麽，不久就恍然大悟地露出有别於嘻皮笑脸的灿笑，简直就像一个真正绅士的男人。

「好啦，对不起，开会开会。」宋晋宇说。

几个小时以後，「小伟好像要开始转大人了」这句话将会传遍整间公司。

二楼楼面，大家围着开会桌规矩地坐着，面前放着笔和笔记本，照例在看到副店和店长走出电梯以後停止所有窃窃私语。

有关宋奇伟和敏恩，马粪石书局的同仁们知道些什麽？

拜店内强大的八卦传播网之赐，他们之间发生过什麽事，大家心里都有谱，也许大家的理解和事实真相会有些许出入，但虽不中亦不远矣。

经过伟祥和店长的洗礼以後，同仁们的敏感度增强，要瞒到最後一天再抱着接吻吓死大家已经不可能了。

除了很劲爆很下饭以外，敏恩和宋奇伟之间到底发生了什麽事，对店里的人来说当然还是有些别的意义。

当成八卦来说无疑相当过瘾，但是如果敏恩和宋奇伟两人私底下是「真的」有些什麽的话，多数人是愿意举手赞成的。

看不看好是另一回事，但是会赞成，觉得「如果上过的话也不错啊」。

和完美的人相处总是比较累人的，如果宋奇伟也有几件害怕大家发现或挖苦的事，大家的生活肯定会更加美好。

大概因为绯闻缠身的关系，宋奇伟虽然很严肃地报告，大家心里却一点都感觉不到从前总会环绕开会桌的低气压。

然而，就在大家表面上认真开会，私底下沉浸在风水终於轮流转的欢欣气氛里，被总算轮到他们有机会翻到宋奇伟上面欺负他的胜利感冲昏头时，他公布了旗舰店的消息。

当宋奇伟宣布「九月我将升为旗舰店店长」时，一团沉重冷冽的空气压了下来，僵硬了每个人的脸部肌肉。

「旗舰店会在开学之前开幕，八月开始会需要很多支援，店里大概要过去两个人，人选我会事先约谈，不用担心会突然被叫过去。支援的人等到开幕以後就可以回到原来的工作岗位。」

说到这里，宋奇伟有一个奇怪的停顿，头脑比较清醒的人都隐约猜到了为什麽。「只有我不会回来」，他好像在想这件事，不过马上又把话题转向当月的工作内容。

开完会以後，分别回到楼面的同仁都难得地不发一语，有的在沉思，有的想说些什麽又不确定该不该说，只好紧紧闭着嘴巴观察别人。

这世上最难承认的事情之一，就是有时候你也会想念一个你通常很痛恨的人，尤其是那种痛恨已经深入你生活的肌理，你几乎要赖以维生，早早就把它当作过完一天不可或缺的元素。

这时候很多人的心里浮现某种半成形的感觉，那是种预先知道自己会失去什麽的淡淡惆怅。

这就像「失去」这出戏码正式上场前的预习，也类似进入游泳池前先往身上泼的冷水。只是大家都觉得这种情绪太过诡异，不合常理，不敢说出来和别人分享。

中餐时间，员休室里才有人触及这个点。先豪迈地打开话题的是竹君。

她吃的是便宜又丰盛的炒饭，有人曾告诫过她炒饭太油，她告诉那些人：「我就是需要那些油来拆货」。也许是真的，因为不管怎麽吃她都瘦得像竹竿，宋晋宇有一次吵架就真的叫她「邱竹竿」。

「他才二十七岁，当一个旗舰店的店长会不会太早了？」

「不是常听说有人年纪轻轻就当总经理吗？副店这麽优秀，没什麽好奇怪的吧？」佩璇说。她吃的是卤味，因为偏好垃圾食物，身体不太健康。

「太早了，就算是副店，这次也一口气跳太多级了。」竹君坚持自己的看法。

「不管怎样，九月以後，副店就是旗舰店的人了。」宜臻突然幽幽吐出这一句。她其实已经吃饱了。坐在沙发上休息时，她的眼神完全没有聚焦。

「否则你希望他一辈子待在这家店吗？」淑珍揶揄宜臻。桌上的牛奶咖哩还有一半，她似乎不打算继续动它。

宜臻没有开口，但是相当肯定地点了头，让大家有点讶异。过了一会，竹君像是想起了什麽，说：「那种经验的确很难忘，你会舍不得他我不意外。」

「什麽经验？」敏恩好奇地问。

通常大家聊天他不会插嘴，今天状况比较特殊。顺带一提，他吃的是自助餐，不挑加工或油炸食品，大多都吃青菜白饭，外加一盒水果切片。

「被救过一命的经验啊。」竹君打趣地说。

宜臻笑了，看敏恩一副超想知道的样子，她也不卖关子折磨他了，开始缓缓说出那段时间的事。

「来马粪石以前，我在某家西餐厅端过盘子。有一天经理的钱被偷了，把最有嫌疑的人叫到办公室里问话，可是没有得到任何确切证据，这件事也不了了之。当时我觉得这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後来我到了马粪石书局，在副店手下学习……」

听到宜臻这句话，员休室里的人(敏恩除外)异口同声地说：「阿鼻地狱走一回。」

宜臻当这是值得骄傲的事，微笑着继续说下去。

「有一天我工作到快七点才下班。我上五楼时电脑室只有两、三个人，其中一个是店长，他走出店长室把门关上以後就下楼，其他人也在我换衣服时下楼了。换完衣服後，我到楼面让副店看过包包就回家，就跟其他时候一样。」

「结果隔天竟然听说某一楼层的钱袋少了一千元，可能是店长忘了锁店长室的门，有人趁机进去拿走了钱，而且据说电脑室有一段时间只有一个新人在场，那个人就是宜臻。」

「这也不代表什麽。」敏恩说。

「也不代表没有什麽，而且这个小姐因为太害怕大家误解她，不小心就掉眼泪了，让人家更有话说。」竹君补充。

「当天副店马上改月会时间，叫我们隔一天早上提早到公司开会。」淑珍也清晰忆起了当时的事。「我还以为发生什麽大事了。」

「然後呢？」敏恩问。

「副店在月会上说明整件事。我下楼以後，过了十分钟店长就回店长室了。被拿走一千元的钱袋外观和其他钱袋没有两样，都被仔细封着，而且被压在所有钱袋的中间。」宜臻说。

说到这里，竹君接着解释：「换句话说，如果她是小偷，就要在十分钟之内换好衣服，进她从来没去过的店长室，找到抽屉从钱袋里抽出钱，把钱袋重新整理好，然後若无其事地让副店检查包包。」

「临时起意的话很难，除非技术超好又经验丰富，偏偏我们这位小姐是出名的慢郎中，而且当时还没学柜台。」佩璇说。

「如果技术好的话应该偷更多。」淑珍又补一句。

「钱在放进店长室之前早就被偷了。」敏恩想通了。

竹君点点头，算是认可敏恩的想法。

「我还记得副店在所有同仁面前斩钉截铁地说：『我不相信宜臻有这种能耐。』」宜臻说。

「你被怀疑的当下，以为我们店里处理这种事的方法会和那间西餐厅一样对吧？查不出来就不了了之，让你的人格继续受到闲言闲语抹黑。」竹君对宜臻说。

「非常害怕会是那样。」宜臻想到当时的情形还会出汗，她搓了搓自己的手。

「别人说不是你也许没什麽力量，副店来说的话，就像用钳子把大家的猜疑扳到另一面一样。他就是能做到这种事。」淑珍说。

「我一直很感谢他。对别人来说也许只是小事，只是证明我不是小偷而已，但是如果你是当事人，你会几乎忍不住爱上他的。」宜臻说。

「其实我们也都当过当事人，只不过没有人知道而已。」竹君说。

「什麽意思？」佩璇闻到八卦味似地向竹君凑过去。

「全天班。」

「我们要上全天班？」佩璇惊讶地瞪大眼睛，这是很正常的反应。

「我们不用，因为副店好几年前就帮我们挡掉了。」

「你怎麽知道？」淑珍狐疑地问。

「我的消息也是很灵通的。」竹君自若地拿起泡沫奶茶轻轻摇了摇。

「如果说店长是海棉软垫，」佩璇也开始发表自己对副店的想法，感叹地说：「副店大概就是在海绵软垫後面的钢筋水泥吧，我们不能没有钢筋水泥啊，对不对？」

「你之前才在说他是你这辈子看过最歹毒的人。」竹君调侃佩璇。

「我是说过。拜托，店里哪个人没有那样骂过副店？他自己的哥哥都说他爱管闲事。」

「人家是做到流汗，被你们嫌到没完。」

竹君一说完，其他人马上搬出她和副店吵架的历史一条条清算。就在所有人闹成一团时，敏恩平淡的一句话却像刀一样刺进每个人心里。

「其实大家私底下%非*凡%都很喜欢副店吧？」

原本自由奔流的话题像被猛然束住一样，所有人都闭上了嘴巴，对上敏恩等待答案的眼神，没有人说得出话来。

关店前的电脑室，一个个小团体闲聊的主题都和宋奇伟去旗舰店有关。

敏恩照例排在大家後面换制服。

其实他不用进厕所换也无所谓，但是在女孩子面前脱衣服总是不太礼貌，反正他不像女孩子要顾忌回家的时间，不会斤斤计较那短短几分钟，就养成了礼让的习惯。

打开置物柜後，看到前几天借的书，他赶紧拿出来，到电脑室找出借书本，把书夹进去好提醒自己等一下顺便拿去还。

白天被旗舰店的消息扰乱，他差点忘了今天是最後期限。

经过的林组长瞪了他一眼，瘪了瘪嘴，什麽都没说就走开了，自知反正敏恩不会找她帮忙。

敏恩换完衣服以後，电脑室只剩四楼谢组长和雅惠，也都差不多准备要走了。

走到竹君的工作桌旁翻开借书本，敏恩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刚刚的确有把书夹进去的，为什麽不见了？

雅惠注意到他东摸西找的，问：「你在干嘛？」

「我借的书不见了，才刚放进借书本的，换完衣服就不见了。」敏恩边说边推动整齐排放在电脑室中央的书车，低头搜找。

「什麽样的书？」图书部的雅惠走到退货柜旁用眼神搜寻，谢组长也默默翻动文具部工作桌上的杂物。

「大概只比Ａ４小一点点，很显眼的精装书，封面用紫色线条画了很漂亮的房子。」

敏恩神色慌张地也站到退货柜边。也许有人拿起来翻过後，被下一个人误以为是退书，顺手放到柜子上了。

「退货柜和退货堆都没有那麽大的书。」经验老到的雅惠很肯定地说。

「纸箱和抽屉里也没有。」谢组长平板的嗓音说。

敏恩着急地看了一下口袋里的表，对两位同仁说：「没关系，我自己找好了，你们快赶车去吧。不好意思。」

「那我们走罗？」

「好，再见。」

两个人走了以後，敏恩又找了大概一分钟，就听到内线电话响起。他接起来以後，宋奇伟冷冷地说：「你到底要不要下来？」

「对不起，可是我的书不见了，刚刚还放在电脑室桌上，换完衣服以後却到处都找不到。」

算一算人头，发现又是戴敏恩最後一个下楼，宋奇伟就有不好的预感。浮现在他脑子里的第一个想法是刻意安排，敏恩故意想跟他独处，後来知道是书被偷他也很意外。

其实只是一本书，就算是大的精装本，丢了也不过赔个七、八百元，少不了身上的一块肉。

但是宋奇伟不会这麽说，他绝对不会&非*凡&在这种时候对自己的员工说：「不过就几百元，赔了就算了吧。」因为这不是几百元的问题，有时候是要不要装聋作哑姑息某种乱象的问题。

经营一家店，抓出这种偷东西的害虫也是重要工作(有确切证据的话宋奇伟绝对会不留情面叫警察)，如果犯人抓不到，至少不能忽视受害者的心情，否则会影响工作情绪。

暂时关上一楼铁门，宋奇伟上到五楼，亲自把电脑室巡过一遍，的确没有敏恩借的那本书。

敏恩的借书本都是他签的，他亲自翻过那本书，还在书本空白处做了记号，避免借书人拿其他书况差的书来还，他记得那本书的样子，这样的书在退货柜很难被忽略，因为首先开数就和普通书不同。

「你在换衣服之前就把书拿出来了？」宋奇伟问。

敏恩很肯定地点着头。

宋奇伟走进置物柜室打开敏恩的柜子，又翻开敏恩的袋子，没有那本书的影子。他开始皱起眉头苦思。

敏恩还在电脑室里做最後的努力，把地上叠得高高的退货堆重新看过一次，一边奇怪那本书为什麽会不见，会有谁想要那本书？

「大概被拿走了吧。」宋奇伟回想刚刚检查过的同仁包包，也不记得看过那本书。难道是使用和上次的小偷一样的手法？

「不会吧？」敏恩最不想相信的，就是店里的同仁其中之一竟然偷窃。「店里没有像是会做这种事的人。」

「任何地方都会藏污纳垢，少天真了。」

「一定有什麽地方搞错了。」

「下手的只有一个人，你能听到大家说话的内容，但是猜不透他们心里想什麽。先回去吧，很晚了，我明天一定帮你处理。」

敏恩才正想继续说点什麽，突然眼前一黑，耳边还听到像是叹息的声音，好像有什麽东西突然失去了所有的力量，那种最後的叹息声。

脑袋一时之间无法反应，随着身边运转着各种事物的力量被吞噬，他的意识好像也被抽离了，但是就那麽一刹那。回过神来以後发现眼前一片漆黑，他才错愕地说：「停电？」

「搞什麽？」宋奇伟也出声了，听起来很无奈。

「对了，我记得竹君说过，员休室有打火机，初一十五拜拜要用的。」敏恩难得机灵，但是才一走动就发出书本陆续倒塌的声音。

「你在做什麽？」宋奇伟听到书本散落一地的声音，简直快气昏了，那些是电脑室要尽快办理的退书啊！他气急败坏地摸索着想抓住敏恩，大吼：「旁边就是退货堆，不要随便乱动！你这个白痴！」

「对不起，我忘记了，啊……糟糕……」敏恩以为自己又踢倒了退货堆，结果这次只是书车。

他顺着宋奇伟抓住他使力的方向站过去，但跨了太长的距离，一口气就撞到宋奇伟胸前，嘴唇好像还轻轻拂过宋奇伟的脸颊。

瞬间，敏恩觉得自己脑子里的什麽被启动了，身体开始发热。

宋奇伟显然也察觉了气氛的改变，赶紧谨慎地把敏恩推开一点点，厉声说：「你给我站在原地不要鸡婆！打火机我去拿就行了！」

他正要转身，却被敏恩拉住了手。(狂乱的。深入的。肆无忌惮……)

敏恩手掌的温度让宋奇伟心里一震，他吞了口口水润滑喉咙，闭了眼睛试图赶走想跳出来的画面。(亲密的接吻终於无可救药地蔓延成足以燃烧全身的拥吻爱抚。)

心跳开始加速，他知道心跳在加速，因为胸腔里的鼓动太鲜明。

「这种时候你还在干什麽？」宋奇伟压抑着微妙的颤抖冷冷地问。

「我……担心你一个人过去会危险。」

「那有必要拉我吗？」

敏恩乖乖放开了他的手，宋奇伟才一边摸索着前方可能出现的障碍物，敏恩跟在後面，两人往员休室前进。

是要找到打火机驱散这黑暗吗？还是要找点事做，好驱散那些画面？(互相拥抱……一起溶化……)

黑暗中，宋奇伟再次用力摇了摇头，但是没有用。

他的喉咙搔痒，双颊火烫，精神根本无法集中。

他现在才意识到，现在店里可是只剩下他和戴敏恩，两个人，没有其他人。他知道地下室的回忆早就刷地一下窜了出来，垄罩整个时空，他根本受不了敏恩的碰触，连指尖都不行。

(他现在拼命锁在喉咙里的是否就是那种甜蜜的喘息？细微的呻吟不小心漏了出来。忍耐……忍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