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粪石书局（第二部 出书版）副店剋星 下 BY 百弓

站在卖微波食品的货架旁，宋奇伟根本不知道要买什麽，心里只想打发李汝音这个麻烦的女人。汝音看他拿不定主意的样子，开始「这个不错吃」、「这个分量很够」地为他介绍了起来。

「我大概要选很久，你真的可以不用等我。」宋奇伟又试了一次。

「没关系啦，等一下又不算什麽。欸，你常常加班，要不要也买一点可以放比较久的东西当存粮啊？」

完全甩不掉，编什麽理由风险都很大，宋奇伟只好随便选了一样东西，付了帐，装作没看见还杵在原地的敏恩，快步往回旗舰店的方向走。

李组长跟在旁边，还在滔滔不绝：「你知道，跟你一起逛街超有面子的，不管是男是女，是店员还是路人甲，每个人都拼命盯着你看耶。」

离敏恩越来越远，宋奇伟当然没有回头看，但他想像着敏恩形单影只站在便利商店门口，这下可真的变成什麽目的都没有了，更显得敏恩傻气老实，甚至有点可怜。

宋奇伟脑子里有种酸涩的情绪胀得他失神，他没有再回应李组长的任何一句话。回到公司，把莫名其妙买来的东西丢在桌上後，他突然不知道接下来该怎麽办。

敏恩最後站在便利商店外的身影让酸涩的感觉变得沉重，宋奇伟开始有点喘不过气。

他怎麽会把敏恩一个人丢在那里？

的确，他不能在李汝音面前跟敏恩有什麽互动，敏恩也不是一个那麽脆弱不堪的人，而且严格说来他们又不是真的有约，他又没答应敏恩什麽，他对敏恩也没有任何责任。的确。

但是他怎麽会把敏恩一个人丢在那里？

他该怪李组长吗？有事没事出现在那间便利商店，还怎麽赶都赶不走，该死的鸡婆。

人家李组长也只是做自己本来就会做的事而已，她的个性就是这样。

打乱一切的明明是他宋奇伟，他站在别人身边拒绝承认敏恩，毁了敏恩本来期待万分的见面，毁了一个可能单单因为和某个人十分钟的相聚而变得有点特别的夜晚。

是他毁了本该存在的魔力。

宋奇伟承认，他的生命里有很多觉得自己很糟糕的时刻，但这是第一次，这种糟糕的感觉带有几乎可以全盘推翻他以前自我肯定的力量，糟糕到他自己不想找藉口寻求原谅。

是不是打通电话，叫敏恩回去算了？那家伙一定还在那边等吧？如果不跟他说一声，他绝对会傻里傻气地等下去的。

但是该怎麽说才好？

第十五章

敏恩满怀期待地往旗舰店的方向看。照常理推断，宋奇伟应该是从这个方向走过来，所以当声音从反方向传过来时，他非常地意外。

「喂，这一边。」

敏恩转头以後，露出只有看到人凭空出现才会有的疑惑眼神。「咦？你怎麽──」

「我能来就行了，你管我。」

「喔。」

宋奇伟终究还是亲自过来了。他在办公室里想了十几分钟，不但没有得出任何结论，还越想越气，所以他决定来亲自骂骂敏恩，好让自己消消气。

他的表情有点疲惫，而且很明显心情欠佳，用不太友善的眼神，情绪很复杂似地盯着敏恩。

但即使如此，他看起来还是很亮眼，好几天没有看到他的敏恩忍不住沿着他的肩膀看到手腕，再从深色长裤看到他皱着眉的脸。

「等不到人你不会先走吗？」宋奇伟暴躁地说。

「这样不好吧。」

「那你不会打通电话确定我要不要来吗？如果我不来了呢？」

「我总觉得如果打电话，就会被你逮到机会说不来了。」

宋奇伟顿时哑口无言。

没错，是有这种可能。可恶的家伙，竟然就因为这样让我一个人苦恼。敏恩被瞪了一眼。

「我可是当作没看见你，直接就跟别人走了！」像在教训敏恩不会维护自我权益一样，宋奇伟气恼地说。

「没关系啦，听到有人叫你，我就觉得好像会这样。」敏恩理所当然地说完後还拉开嘴角，好像因为宋奇伟在意这件事而有点开心。

「没关系？以後，每一次，我只要见到别人就丢下你，装作不认识，装作根本不在意，这样也没关系？你打定主意作践自己吗！」

敏恩收敛起笑容，有点不太确定地说：「你怎麽这麽生气？你其实很想表现出在意我的样子吗？」

「我……」宋奇伟脸红了起来。二度哑口无言。

「还是你想要我过去找你，那我下次就过去了。」

「我不是这种意思！」

「那是什麽意思？」

「我是说……我是说像我这样的人，你根本就不应该等下去，应该直接回家才对！你以为现在几点了！」把心虚转化成叫嚣的力量，宋奇伟一度觉得自己成功转移话题。

「我没办法直接回家，你也没办法接受我直接回家吧？」

「什麽？」

「不是啦，我只是觉得你表面上一副一板一眼的样子，其实看你的眼神就知道了，你心里一定还有更柔软的地方。表面上好像要我回去，私底下其实想得纤细许多吧？我又不是神经多大条的人。」

宋奇伟应付不了了。他真想乾脆当街掐住敏恩的脖子大叫：「谁准你神经那麽细了！你给我神经大条起来！」

但是他知道，那麽激动只会让敏恩趁机解读更多讯息。那家伙每次都该死地冷静，又该死地超会观察别人心底深层的流动，最好不要继续跟他争论同一个话题。

「……你怎麽过来的？」

「大众运输工具，大概要转个几次车。」

「现在你要怎麽回去？」

「这个……如果没有车的话，可以搭计程车。」敏恩边说边偏头望了望路上三三两两的车经过。

计程车？说出这种话，竟然还一副想到了什麽好办法的表情。

宋奇伟无奈地看着敏恩，心里明白自己也应该为这个晚上的混乱负点责任。

算了，就当补偿他吧。

「走吧。」

「去哪？」

宋奇伟按下汽车钥匙的遥控，敏恩才发现原来停在不远处的车就是他的。原来是开车过来，难怪能从另一边突然出现。

「你要载我回去吗？」看到宋奇伟打开车门正要坐进去，敏恩一时之间不太敢相信。

「你不要也好，我省得麻烦。」

听到这，敏恩当然是赶紧跟着上车。

一路上都是敏恩在说话。

到旗舰店去支援的三个人会固定打电话回店里，报告她们在旗舰店的所见所闻，敏恩就听说，旗舰店私底下有人批评宋奇伟像是「戴着臂章就自以为了不起的小学纠察队员」。

但敏恩认为对这种评语不用太在意，因为原来的店里大家骂得比这更难听呢，而且从各种害虫、毁灭性武器到民间故事里的鬼怪，应有尽有，想像力之丰富简直令人激赏。

虽然敏恩说得很起劲，宋奇伟却没有半点反应，他像是在沉思自己的事情一样，只是望着前方，机械式地、精准地打着方向盘。

最後敏恩也闭嘴不说了，他知道真正的宋奇伟沉到了比任何时刻都要深的地方，说什麽他都听不到的，他只能接收一些制式化的讯息，例如车上导航有气无力的声音说哪边可以下交流道，哪边转弯等等。

一直到抵达敏恩的住处，他才回神过来。

「好了，滚下去吧。」

敏恩手已经放到车门上，但又把头转了回来，满怀希望试探性地问：「你要不要上来坐一坐？」

这个邀请成功搅动宋奇伟原本无波的心。

他不动声色，只是把腕表凑到敏恩面前：「要不要参考一下？」

「我知道很晚了，但是你开车开了那麽久，马上回去有点危险，上来休息一下再回去吧。」

「休息一下？」宋奇伟想挑战敏恩话中真意似地说。

「休息一下……休息很久，随你高兴啊。」

「我明天要上班。」

「我也一样，不过我不会耽误你的时间，真的。」

「你已经在耽误了。」

虽然碰了钉子，敏恩还是想继续尝试，他揪着眉头努力不懈地想着理由……想着想着，突然有点疑惑自己为什麽没有被赶，好奇地望向身旁的人，才发现宋奇伟的双眼也毫不避讳地望着他。

这样的四目相视，对敏恩来说已经可以算是亲密接触，让他心痒难熬了。他向驾驶座移动了一点，低声说：「还是说，让我在这里……」

话还没说完，敏恩整张脸就被手掌推向後。

「这里你的头，给我滚下去。」

吃瘪的敏恩只好摸着鼻子乖乖下车，本来以为自己下车以後就要目送心上人离开了，想不到宋奇伟也走了出来，锁好车门以後还调侃似地说：「做什麽？要在这站到天亮？」

敏恩租的小公寓离市中心有段距离，租金还不算太高，空间也算宽敞舒适，只要他一个月开销不大就负担得起，只是上下班通车比较不方便。不过对敏恩来说，他大概会宁愿牺牲通车时间也要住安静一点的地方。

进门第一眼宋奇伟就知道，敏恩果然跟他想像中一样，对家具或室内设计没什麽概念，只知道家里要维持整洁乾净。品味不高，但脚踏实地。

「要喝点什麽吗？会不会饿？还是要休息了？」敏恩殷勤地问。宋奇伟能到家里作客，不管时间点有多诡异都是他的荣幸。

「帮我倒杯水吧。」

「好，你先坐。」

看着敏恩走进厨房让人有种不可思议的感觉。

不知道是真的疲倦了，还是四周朴素的摆设产生了安慰效果，这整个环境让宋奇伟从心底涌起一种深深的羡慕，一种想要加入这里的渴望，想要除了偶然的造访以外，能有更多的时间待在这里。

总之有种这间屋子能有效隔离外面那个邪恶世界的感觉，如果宋奇伟还小，要他选一个能舒舒服服窝着的安全处所，他会选择和这间屋子一样的地方。

不知道到底是这间公寓抓住了他的心，还是他的心抓紧了这间公寓。宋奇伟的眼神浏览每个角落，每个角落都让他有浓厚的兴趣。

他走到电视旁的小书柜，拿起里面的书看了一下书底，忍不住微笑了起来。有店里的章，果然是店里买的，里面还夹有店里的书签。

再抽一本，书和书之间掉出了一本小册子。仔细一看，是当初敏恩代替朋友来拿谢礼时，自己随便塞给他的试阅小册。

当初当作垃圾一样丢给他的东西真的还留着？

「我刚看了一下，点心只剩果冻，不过如果要煮宵夜还有材料，要吃吗？」

敏恩拿着杯子走了出来，宋奇伟赶紧将试阅小册塞回原来的地方，难掩心虚地说：「不用了，我不会饿。」

「那好吧。我去折一下床上的衣服，你先看个电视吧。」

宋奇伟松了口气，一时之间并没有让敏恩的话戳到他敏感的神经。

他坐在单人沙发上，虽然电视是开着的，他还是忍不住要东张西望，好奇着哪里还有跟他自己相关的东西，每天跟敏恩在一起。

眼光落到沙发旁的小桌子，上面有家用电话和电话簿，翻开电话簿，没想到虽然只记了市内电话，联络人还是挺多的。

对了，这个家伙人际关系似乎都能处理得不错，就算不要硬是缠着自己，大概也很少会觉得寂寞。看他很少跟人争什麽，也不太喜欢强出头，除了生活很规律以外，似乎也没什麽特别的执着，跟各式各样的人应该都能当朋友。

唯一看过敏恩激动生气的样子是逮小偷那一次，不过後来他很快又恢复了。相对於自己，敏恩其实是个活得相当自在的人。

说不定……就算真的没有自己，敏恩也能一样逍遥。

绝对是这样的，敏恩绝对有那种能力。换句话说，不管敏恩目前有多积极主动，实际上并不是真的非自己不可。一旦发生什麽事让两人非得断掉联络，敏恩也会很好，马上就能找到重新开始正常生活的力量吧。

想到这里，不知怎麽有点失落，宋奇伟合上电话簿，这时，电话旁的一个小东西吸引了他的注意。

是一个小耳环，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当然敏恩是不戴耳环的，那麽这是谁的？

敏恩，耳环。敏恩和耳环。连起来想以後，突然之间，他记起来了，这绿色的圆形小耳环，就和公车上的女孩戴的一模一样。

王筱萦是吧？她想必也来过这里，否则光凭一个小小耳环，不可能自己找到路过来的，不是吗？

这一瞬间，一股强烈的怒意混合着痛楚瞬间冲上脑门，吞蚀了宋奇伟所有的理性。

他觉得被骗、受辱，这辈子还没有过这麽愤恨的感觉。比起王筱萦，他还是後到的那个呢！

他开始後悔踏进这间公寓，对这间公寓产生的熟悉感觉当下自然也荡然无存，他竟然会喜欢这间公寓，甚至想多花点时间待在里面，现在想来简直可笑！

敏恩走出房间後，发现自己的客人竟然穿上薄外套准备要走，连忙上前阻止。

「发生什麽事了？」

「没事。」宋奇伟刻意表现得很平淡，但是他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散发怒意，实在很难让人误判他的情绪。「我要回去了。」

「可是……为什麽？刚刚不是还好好的吗？」敏恩在想，自己只是折个衣服，怎麽会捅这麽大的娄子？「我只是想事先整理床铺好让你休息，我又没有说要做什麽乱七八糟的事。你在气这个吗？」

「滚开！不要挡我的路！」宋奇伟什麽都听不进去，执意要推开敏恩。

敏恩真是被这突来的脾气搞得一头雾水，只好先把宋奇伟挡住，争取点时间找出惹他生气的真正元凶。

往宋奇伟刚刚坐的方向看过去，没有什麽异状，难道是电视内容？还是……眼光扫过放电话的小桌子，敏恩终於想起来了。

筱萦常喜欢跑到他这里来吃免钱的晚餐，每次都去租一大袋漫画，吃完以後就倒在沙发上看，看完直接叫敏恩拿去还，反正租书店就在隔几条街的地方。

敏恩觉得朋友聚聚也没什麽，而且筱萦每次都注意漫画多过他，其实只是来贪图他的服侍而已，既然这对筱萦来说是纾解工作压力的好方法，敏恩就让她去。

上次她不小心把耳环掉在地上，敏恩本来打算下次她来的时候提醒她拿回去的，没想到会被看到。

没错，一定是被看到这个了。

「是耳环吗？你在生气耳环吗？那是筱萦的。」敏恩赶紧解释。

「我知道那是谁的！放开我！」

果然没猜错。「可是……她只是我的朋友而已。」

「我不管她是谁！」

「好吧，我知道了。」

情急之下，敏恩一个跨步拿起那个小耳环，连窗户和纱窗一并打开，二话不说就丢了出去，等他关上窗户回过头来时，宋奇伟也安静下来了。

「你干什麽？」宋奇伟瞪大眼睛，无法置信似地说。

「丢掉，你不喜欢就丢掉，以後这些东西不会再进来了，以後除了你谁也不能进这间屋子，这样好吗？别生气了。」

「我……」宋奇伟的脸蛋不知道是因为生气还是其他的原因，比刚才又红了一点。「我什麽时候说过要你丢了它？那是别人的东西！」

「没关系，筱萦会了解，她只是来玩而已，不过以後不会了，我跟你保证，绝对不会了。以後就只有你，就你一个人，全部都是你的，这样好吗？」

什麽？这个家伙到底在说什麽啊？他什麽时候要求这家伙说出这种像是承诺的话了，好像他非得跟这家伙要个交代一样，他才没有！

「我又没有要你保证！」

「喔，那……你要我什麽，你尽管说。」

比起自己的气急败坏，敏恩却是一副沉稳的样子，宋奇伟真想一个拳头打过去，教训这个害他看起来像三岁小孩一样随便发脾气的白痴。

但他没有冒这个险，跟敏恩正面冲突他总是只有挫败的分，既然敏恩堵住门口的路，他就转身往里面走，一路冲进睡房里，甩开身上的薄外套钻进被窝。

敏恩一开始也愣了一下，不过宋奇伟总算是不走了。他松了一口气，又怜惜地笑了一下。

被窝里的宋奇伟用手碰了碰自己的脸颊，好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