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特的咕噜却是不合时宜地响起,这下子满腹怨气更不打一处来。
「饿了?」
「你觉得呢?封、大、公、子。」依旧没几分力道的语调,软绵绵轻飘飘却任谁也听得出山雨欲来风满楼,雷羿的眼神
已是饿火中烧地危险万分。
点昏他十几天没给顿饭吃,醒来又诓他想了堆美食佳肴看得到吃不到,结果连那啥捞子鲜鱼粥也还没吃上一口就被人给
压在床做累死人的活儿,害他又昏睡了大半天,好不容易醒了还闲情逸致地抱着他泡在澡桶里扯东拉西,现在都已经逼
得他肚子咕噜叫了还敢来问他饿了没?要不要也比照他的境遇巡礼一番看看肚子饿是不饿!
「嗯,看样子这回倒真是我的不对。」
余音犹在耳畔低绕,人已随着哗哗水声飞跃而起,等重新坐定时雷羿发现自己已披着件里衣回到了床上,只不过场景虽
然换了幕,亲昵互拥的姿势却没什么改变,顶多是面对面换成了背对面,他依旧被人搂坐在怀里。
「喂!」低喝了声,长这么大,雷羿终于体会到何谓夫子所言的如坐针毡了,两人间只隔了层薄得不能再薄的轻衫,被
身上的水渍濡湿后根本就有等于无,更别提衣服只有半截,他几乎是避无可避地直接坐在某样半硬的热物上。
「那么这顿饭就让本公子服侍以表歉意如何?」端起不知何时摆上桌的肉粥,曲逸旸舀了匙送到被热水蒸得红润的唇边
。
「曲、逸、旸!」这样子还能吃得下去才真有鬼!
「放心,这里耗子虽然不少胆子大的倒也不多,不必担心传扬出去有损你副门主的颜面,吃吧,不是饿了吗?」
还装傻!?是可忍孰不可忍,尽管体弱气虚雷羿也硬是挤出所有力气吼出声:「别拿你的东西顶着我!」
「你说这个?」不是问语的肯定,因为笑意盈盈的男人故意不安分地蹭了两下:「有点难,谁叫我姓曲姓封姓……偏是
不姓柳。」
冷不妨被绕口令般的一句给搅得雾水满头,尽管已是脸红脖子粗雷羿下意识仍不改好奇本性地追起下文:「什么意思?
」
不过是叫人克制点,这跟姓什么有啥关系?难道还要看八字排命盘不成?
「不和柳下惠一家,美食当前哪可能坐怀不乱。」
「你!」
一个「你」字后再次词穷无以为继,雷羿终于察觉到问题严重了,似乎从某人张牙舞爪原形毕露后,他们的关系也就一
反常态颠倒得离谱,被吃得死死毫无招架之力的居然是他!?
「不必太在意,你会习惯的。」
习、习惯!?
这回张口连「你」字都说不出,还差点咬着自己的舌头。
气急反笑,雷羿再次体会到老祖宗说这话时的心情,张大了嘴狠狠朝唇边的汤匙一口咬下,他还没蠢到跟自己的肚皮过
不去,等吃饱喝足养回了力气他再来好好跟人「研究」究竟该姓什么才对。
无声静默中只见一匙接一匙,喂的机伶吃的也卖力,恰到好处的默契配合下,很快地,小半碗肉粥便碗底朝天。
满足地打了个饱嗝,雷羿不禁放松了肢体朝身后软硬适中的大抱枕窝去,小憩片刻后,却发现有些不对地重新直起背脊
。
「你怎么这么烫?」狐疑地朝人脸上打量,左瞧右瞧却看不出什么不对,最后索性直接拿手朝着几缕发丝披覆的额首贴
去。
仰脖微闪,曲逸旸仿佛没看到人不解相询的目光,径自笑笑地拉下凝停在半空中的手,「有吗?大概还有点余毒未清吧
,我可没你家小夜夜好命茶来伸手饭来张口被人当宝,还得干活不是?」
干活?还没搞清楚人不给碰的怪异举止,又马上被句金刚梵语砸得头晕,雷羿忍不住皱了皱眉,却见人意有所指地瞄了
瞄自己下身……
小脸蓦然胀得通红,才待张嘴骂个痛快,一个念头却有如疾电惊雷骤然劈进脑里。
既然不怎么舒服着,那干嘛还大耗体力地抱他「干活」?他可不认为自己有多秀色可餐让人病着也能欲潮汹涌。
所以说昨晚之所以没太过分捉弄他,甚至以「不想上条死鱼」为名用了烈性春药速战速决,原因莫非都只因为这家伙那
时并不如面上的游刃有余,而是……力不从心?
眼微眯,雷羿开始细索昨日清醒后发生的一切,万事起头难,一旦抽丝剥茧起了头,后头的也就循着线头一一翻出。
果真余毒未清的话,以人在极乐谷的身分,难道拿不到解药任这么拖着?而且别说有大夫上门了,连个贴身服侍或心腹
什么的也不见半点影子,隔天一早还敲锣打鼓地大开杀戒,感觉就像在故意找碴……
对,的确是故意找碴没错。
以人的本事,根本没必要杀个把耗子也搞得一身鲜血淋漓的狼狈,这般大张旗鼓地大做文章,无非是杀鸡儆猴恫吓立威
,然而却为何,硬要挑这时候?明知状况并不好……
这家伙,是不是在勉强着自己?
因为怕给人可趁之机,所以不找大夫不讨解药、瞒着藏着虚张声势,一切就只为了不能让人发现他的状态不佳,连自己
,竟也被瞒在了鼓里。
原来昨晚,只是场戏吗?一场做给别人看的戏……
闭起眼,胸口隐隐又有种窒闷微疼的感觉,为自己,更为面前抱恙强撑不敢稍懈的男人。
「雷?」
「我累了,睡觉!」侧身一转用力把人扑倒,犹带着几分恼意的雷羿展开双臂死死把人扣在身下当枕头用。
不想再想也不想再问,放任脑袋空空地一片白,他没忘记曲逸旸刚刚特意避开了他探额的手,也许只是单纯防着他不想
让他察觉什么,然而更为合理的是——戒慎提防的对象并不是他,不过因为四面楚歌八方皆敌。
偏首贴着温热起伏的胸膛放缓呼吸,雷羿知道不论真假为何,曲逸旸不会违背他这点小小的恣意妄为,果然,没多久就
感觉一床薄被轻轻覆上了背。
唇挑,渲染着淡微笑意。
既然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搞不清楚,那么就做自己想做的吧。
此时此刻,他只想让人暂时放下一切好好休息,在他怀里。
第十二章心之契
是谁说要教耗子规矩的?耗子能听得懂人话,就不是人人喊打而是金屋银屋当聚宝盆供着。
掩嘴打了个呵欠,只手托腮的雷羿斜睨着面前显然听不懂人话的跛腿鼠。
闷了七、八天不见天日,好不容易下了床不再手软脚软地出门赏赏落日,谁知道才占了把椅还没坐熟就来了不速之客。
还是一样碍眼的白衣白裤白袜白靴,唯一不同的是走起路来不再是衣袂飘飘地大侠潇洒,不必细察,就连瞎子也听得出
这只白老鼠拖着条腿当尾巴。
封大公子的那两指可把人的这条腿废得彻底。
「就这么两手空空地来探监?好歹也拎个空篮做做样子吧。」
懒懒打了声招呼,不是因为这五天修身养性转了脾性,而是再这么闭着嘴杵下去,雷羿不知道那两只眼还会在身上盯多
久,虽说不痛不痒,他也没大方到让人犯花痴地看得目不转睛。
用膝盖想都知道,这家伙若不是落井下石来看他笑话,就是打算花言巧语诓他当棋子用。
「……还笑得出来?」
阴恻恻的语音,毛骨悚然,看来自己这悠哉没事人的样子已叫人放弃了第二条路。
「为什么不?」依旧一手支肘撑颊,雷羿扳起指头一样样数给人听:「吃饱了睡、睡饱了吃、不必动脑子算帐也不用动
手干体力活,喔,还有人天天嘘寒问暖,想做什么动口就有,换做是你,不笑难道还哭?」
「张腿让人干也无妨?听说咱们『公子』可不识什么温柔手段,没想到雷副门主这把瘦巴巴的身子骨居然也消受得起,
莫非是古天溟调教得宜早习惯了?」粗鄙的语词蔑视的眼神,极尽嘲讽之能事,白辰没想到看到的会是这么一副云淡风
轻的悠然景象。
这小子怎么跟他所知的正道人士差这么多?身为男人却被当成女人般让另个男人所辱,结果既没他想象中的痛不欲生羞
愤欲绝,连点怒气仇意也没看出半分,难不成这小子竟是心甘情愿雌伏不成?
蓦然,白辰记起了初见时,没来由觉得这小子和封若旸间有些什么说不清的吊诡感受。
「听说?」心下暗自一懔,雷羿面上犹不动声色地倒打人一耙:「我还以为是你亲自体会过呢,怎么,想试试你家公子
的『威风』?要不要我替你跟他说一声,放心,男子汉大丈夫,我不会吃味的。」
看来这破鸟谷里喜欢爬墙听壁的老鼠还不少,别说身上的伤,就连吃食洗浴曲逸旸也完全不假他手,以那家伙唯我独尊
的狂性,他可不认为真容得了人窥视什么,做做样子演演戏倒还几分可能,然而面前人却似清楚得很,这其中……
隐隐约约,雷羿察觉到这或许就是为什么自己对人总感觉矛盾的地方,似敌非敌似友却也非友。
扑朔迷离似假还真,原来不是不说而是不能说吗?
「你!」怒火中烧,白辰不屑地朝人撇了撇唇,「哼,让男人捅得屁眼开花还自鸣得意?传扬出去,有损雷副门主的『
男子汉』威风吧。」
「我说白老兄……」唇挑笑得无比风情,雷羿故意朝人抛了记媚眼,「你该不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吧?都说了我不介
意,你家公子『人中龙凤』,这个中滋味只有亲身尝过才知道好。」
刻意倾身隐隐露出满布吻痕的胸膛,套句那一早又在他身上乱咬家伙讲的——
不让他们知道你宠眷正盛,怎么为所欲为?在这里,公子宠「妾」的头衔可比青浥副门主有用得多。
「你!你这个、这个、不知廉耻,不、不……」
眼见人气得脸红脖子粗连话也说得结结巴巴,雷羿肚里早已笑翻了天。
想在嘴头上跟他斗?哼,早早投胎看下辈子有没有可能!
「喂,你老兄有完没完?极乐谷出来的怎么比我这毛头屁孩还没见识。跟我讲礼义廉耻?传扬出去会不会笑掉人家大门
牙哪?」故做嫌弃地摆摆手,雷羿可不懂得什么叫手下留情,有人皮痒找骂挨,他自是乐得成全。
这不长眼的也不打听打听,他雷羿是什么主儿,撞着他这颗雷,不吐血身亡也得七窍生烟。
「雷、羿!」
「别大呼小叫了,你到底是来干嘛的?」被吼得眉头一皱,雷羿不再有耐性地耍着人逗,「想找你家公子算帐麻烦请打
听清楚人在还是不在,想找我聊天也麻烦请谈点有内容的,尽绕着床事打转,不以为你在争风吃醋都难。」
「……」深吸口气,白辰努力压下怒欲噬人的冲动,等会儿谈不拢再动手出气也还不迟。
「想不想回青浥?」既然人看似并非对封若旸痛恨欲绝,那么就换个条件谈吧,对这小子而言,重返青浥该是极诱人的
提议。
果然,就见人眉梢子一挑脸色逐渐沉肃了下来。
「条件是跟你联手对付那家伙?」毫无拐弯抹角地直接道出人未竟语意,雷羿没打算装傻,至于目标是谁,彼此心照不
宣。
「我怎么能确定你不会事后反悔过桥抽板?再说,你小白不过是听令办事的,这么大的事你能做主?我可不想左脚才出
了极乐谷右脚就又被抓了回来,运气差点还得掉脑袋。」
见人如此不信任自己,白辰反而笑颜逐开,这表示对方确确实实在仔细考虑着,甚至认真到已开始设想执行上的可能,
才会一针见血地提出合作的障碍。
「这你大可放心,青浥并非我们的目标。」毫不意外雷羿听笑话般的嘲讽眼色,白辰继续接着解释:「反正你待久了也
会知道,先告诉你也无妨,我和你见过的黑寅都是左相的人,这么说你明白吗?」
「明白,怎么不明白?不就是兄弟登山各凭本事,不过说到底,左相也还是极乐谷的左相吧。」眼微眯,雷羿迅速在脑
里搜寻着人口中「左相」的背景。
秦泸瑜,曾是江湖鼎鼎大名的「沧浪客」,身形瘦小其貌不扬,但凭手上那把黑色大弯刀「巨灵」却横扫武林,为人亦
正亦邪不属任何门派,二十年前却突然消声匿迹,直至上回在青浥的前岛一役才现踪迹,据称是因为爱慕极乐公主封若
樱才投身极乐谷,然而……
雷羿一点也不认为这美丽的爱情传言全然属实,因为那场战役里头,他可是亲眼目睹秦泸瑜眼见大势已去,为了保存战
力毫无犹豫地舍下所爱,当然,也可以说因为过于相信封若樱说的没问题,没料到事非如人言这般。
但他总觉得这种历经大风大浪的大人物,该不至于错估情势离谱到犯下如此严重错误,现在看来,无非证实了他当初的
怀疑。
「哼,那得看左相是和谁在登山,极乐谷又是谁的极乐谷。」
虽未指名道姓,寓意却毫不隐讳,雷羿不由地微蹙起眉深思起来。
原来对手是一手创立极乐谷的现任谷主封舟瀛吗?这可不是简单的派系争斗,和当家的对抗,严格说来已属反叛之流了
。
「怎么,还犹豫?担心押宝押错边吗?」眼见雷羿默不吭声,白辰以为人是在掂量着有几分胜算,急忙再鼓舌游说:「
我不说过迟早你会知道的,意思就是谷里早就明着分边站,不过是暂时势均力敌谁也奈何不了谁,因为谁也不想付出太
大代价造成极乐谷一蹶不振,所以才相安无事地和平共处至今。」
「但如今这平衡快被打破了是吧,封若旸的出现难道不在你们意料之中?不会是放在外头几年就忘了有这么只棋?」状
似漫不经心问得随性,实则雷羿是竖直了耳朵等答案,难得有这么个知无不言的家伙送上门,不多套点消息除非他姓白
名痴。
「你以为那家伙是那边的?」复杂地瞅了眼人,白辰的神情很是古怪:「那家伙是无主孤魂,不属于我们但也不是那老
家伙的,否则老的跟小的联手早有结果了何必等到现在。」
「既然人家哪边也不是,干嘛还冒险找我搭伙?就为你那条腿?不怕弄巧成拙反倒把人往对头手里送?不会是以为加个
我就能抵得过老的跟小的联手吧?自知之明我还有些,我可抵不上你家公子的份量。」
两手交叠撑抵着下巴,雷羿故意摆出种「识破人不良居心」的意兴阑珊,「啧,怎么有种被人利用当炮灰的感觉呢?」
「当然没人认为你这小子抵得上,那家伙可是个……『人蛊』。」低弱的语声忍不住微颤,直到听闻男人的来历,白辰
才明白自己有多幸运,三番两次地和死神擦身竟犹留有命在。
「若不是他太过危险态度不明又不受控制,左相也不会甘冒大不讳……」意识到出口的言词过于示弱,白辰倏然住口抬
头朝雷羿望去,就怕无意吐露的实情把人吓跑。
雷羿猜得没错,之所以会找上他就是想利用他除去那个不受掌控的恐怖家伙,就算失败也不必担心引起那怪物的报复,
毕竟由这小子动手再名正言顺不过,而老实说,如果失败,活着的机会根本微乎其其微,死无对证,没人会知道这是他
们策动的。
小心翼翼观察面前人的神情变化,殊不知雷羿在听到「人蛊」两字后,早就陷在自己思维里,后头跟着那一串话根本没
听入耳。
人蛊是什么他不知道,蛊,却是没见过也听过的,养蛊的方法更是偶有所闻,人盅……意思难道也是无情杀戮后踩着众
人尸体存活下来的吗?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第一次见着曲逸旸的时候,是十五岁,但是听说进青浥时,只十岁不过,而十岁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