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穴道解了,到城东大德当铺赎回来就是。」
「黎泱,你这小子真不是东西!」看着他扬长而去,沉栖桐只能咬牙切齿地大骂。
夜渐深。
愫玉阁的门前人影幢幢,数百名身穿铠甲,腰悬刀剑的禁军将整座宅院团团围住,明灭的火把在夜风中晃动,夹杂着禁
军巡视时凝滞的脚步声,沉闷得像是踏在人的心上。
「围在这儿都快一个月了,什么时候才会行动啊?难不成让咱们守在这里一辈子?」瑟瑟的夜风里,一个禁军拉了拉衣
襟抱怨。
「直接闯进去不就得了,到时候把人拿住,要什么还不是由着太子殿下。」另一个禁军也搓了搓手,小声嘀咕。
「你们知道什么?这里头住的是国主钦命的太傅,殿下少年时拜的先生,没有太子殿下的谕令,你们敢冲进去拿人?敢
情是不要脑袋了。」一个首领模样的禁军嗤了一声。
「那您说,殿下的谕令什么时候才能到呀?」
首领摇了摇头。「难说,上头还没消息下来。」
这时,旁边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名身穿金色铠甲,留着落腮胡的将领快步走了过来,他一手按剑,一手举着明黄
色的诏书,高声喊道:「传国主手谕,穆见清接旨。」
此人正是太子心腹,禁军统领赵厚德。
他一使眼色,立刻有人大步上前,匡一声撞开愫玉阁的大门。
「放肆──」此时忽闻一声厉喝,一干禁军顿时怔在当场。
远处马蹄纷遝,烟尘滚滚,一名锦衣青年弯弓立马,长箭破空,一箭射在那禁军统领的盔缨之上,当的一声,那头盔摔
落在地,滴溜溜地打了个转,滚落阶前。
赵厚德惊魂未定,被手下扶着,半晌才回过神来,镇了镇心神,才有些狼狈地大声一喝。
「什么人?」
从马上一跃而下,黎泱似笑非笑的说:「赵统领,五年不见,看来你是认不得本王了。」
赵厚德定睛望去,看清来人面貌后,顿时大惊失色,俯身拜倒。「王爷恕罪,小的不知王爷今日回京,不然万万不敢顶
撞王爷。」
「赵统领说笑了,你连本王的老师都敢顶撞,何曾会把本王放在眼里?」黎泱眉目含笑,然而语气却是十足的讽剌。
赵厚德连忙辩解,「这实在不是小人的意思,只是国主的手谕,实在是……」
「我倒要看看国主下了什么手谕。」哼了一声,黎泱劈手夺过诏书,念道:「查太子太傅穆见清心怀不轨,为害朝纲,
着令立刻缉拿,交司刑部议处……」
「王爷,这……」眼看着诏书被人夺去,赵厚德却不敢有所动作。眼前人世袭安阳王的爵位,又是本代月隐,统率天下
兵马,岂是他一个小小的禁军统领得罪得起的。
黎泱一拂衣袖冷笑。「好一个心怀不轨,为害朝纲。既不说明事由,又不见具体罪状,只靠着莫须有的八个字,就想缉
拿当朝正一品大臣吗?」
「小的也是奉命办事,王爷何必为难小的?」赵厚德苦笑。
「奉命办事?」他睨了他一眼,「奉谁的命?国主还是太子?」
垂手恭立一旁,赵厚德嗫嚅回答,「太子殿下命小的传旨,小的不敢不从。」
「大胆,你身为禁军统领,竟只知有太子,而不知有国主吗?你可知单是矫诏一罪,就可以叫你掉脑袋的。」黎泱厉声
喝斥。
赵厚德被骂得低垂着头,一声都不敢吭。
这时旁边突然响起啪啪啪的三记掌声,太子月干希步履优雅地走了过来。「泱弟好威风。」
他与黎泱差不多年岁,面貌白皙清秀,气宇轩昂,只是眼神略带阴沉,令人望而生寒。
黎泱并不把他放在眼里,只淡淡地说:「皇兄言重了。这愫玉阁除本王外,从无旁人进入,今日本王见人竟意图破门而
入,忍不住便出手教训了一下。」
月干希面色阴沉,嘴里却笑道:「泱弟一去五年,怎么一回来就和个下人呕气?」
「本王只是看不惯有些人蛮横跋扈的样子罢了。」
「泱弟说笑了,哪个敢得罪你,皇兄替你教训他。」
「那就多谢皇兄了。」黎泱作了个揖,淡淡地道:「本王甫归国,想与老师好好叙旧,皇兄若肯卖个面子,把这班禁军
撤了,本王感激不尽。」
他虽措辞恭敬,然而听在月干希耳中,却总有丝嘲讽的感觉。
他心念一转,露出为难的神色回绝,「父皇的手谕,泱弟也亲眼看见了,今日若不能将穆见清拿下,让皇兄如何向父皇
交代?」
「若皇兄坚持如此,恐怕本王就要得罪了。」黎泱负手而立,眸中闪过一丝厉色。
「泱弟,孤敬你是凤使之一,月隐传人,始终以礼相待,你就非要和孤为难不成?」月干希也沉下脸色,冷然道。
一拂衣袖,黎泱从袖中取出一方金牌,喝令,「此为凤帝亲赐月隐令牌,持令牌者可号令天下兵马。凡曜月所属将士,
立刻退开十里之外。」
数百禁军一见金牌,齐声拜道:「谨尊凤使谕令。」
月干希倏然扬眉,厉声大喝,「大胆!你们是我曜月勇士,怎可惧怕一块小小的凤使令牌,孤倒要看看谁敢退后!」
一时间,禁军将士面面相觑,不知该听谁的。一方是统率天下兵马的月隐,另一方是曜月国太子的殿下,无论得罪了哪
一方,都是抗命之罪。
「月干希,你当真要与本王为敌吗?」黎泱危险地眯起眼睛,额间火焰印记益发显得朱赤。
月干希心头一跳,勉强稳下心神,「黎泱,你要记得,这里是曜月,不是凤朝辰京,不必处处摆你月隐的威风!」
「不敢。」他不亢不卑的表明立场,「只是黎泱在此一刻,便不会让你冒犯了老师。」
月干希哼了一声。「孤乃曜月储君,未来的国主,曜月国的每一寸土地都是孤的,孤就是围了这愫玉阁又如何?别说是
拿下一个穆见清,就算孤要杀了他,又有谁敢说孤的不是?」
听见这话,黎泱大怒,唰的一声抽出袖中短剑,光影倏闪,月干希只觉耳边吹过一阵凉风,下一刻他的金冠已被削落在
地。
黎泱冷冷地望着他警告,「你若再敢出言不逊,削落的就是你的脑袋了。」
「你这是要造反吗?」月干希脸色忽红忽白,恼羞成怒。
「造反?你还不配。」他冷哼一声。
望着他傲然的神色,月干希恨得浑身颤抖,大喝,「来人,把这个乱臣贼子给孤拿下,送司刑部议处!」
数十名太子近卫立刻逼了上来,将黎泱团团围住。
黎泱不屑地扫了他们一眼,双手负立,状似随意地踏出一步。虽只这么随便一站,浑身上下却全无破绽,让人毫无可乘
之机。
他缓缓举起短剑,霜白的剑刃映着月色,散发出的浓重煞气逼得人喘不过气。
就在情势一触即发之时,愫玉阁中忽然传来男子低沉的嗓音。
「泱儿,切莫如此放肆。」
眸中闪过一丝喜色,黎泱脱口唤道:「老师──」
他凝目往阁中望去,只见小楼里灯火黯淡,透过纤薄的窗纸,可以看到一个淡淡的人影。
那人影微微抬手,说:「泱儿,你莫非真要让曜月与凤朝为敌吗?」
凤朝立国三百年,历代月隐虽掌握天下兵权,但这权柄也只用于讨伐叛逆,或是勤王保驾,平日里兵权依然由各国的将
军掌握,如今黎泱竟因为一点小事就祭出月隐令牌,实在是大不该。
听见穆见清的教训,黎泱垂手而立,不敢吭声。
穆见清接着又道:「如今天色已晚,还请殿下回宫歇息,微臣明日自会前往司刑部。」
「这……」月干希犹豫了一下。
他费尽心机,为的就是不让这秘诏落入黎泱手中,如今若让穆见清与黎泱见面,那他前面所做的一切,岂非都是白费?
「殿下莫非等不得这一夜吗?」黎泱眯起眼睛,出言相激,「还是,殿下就这么容不得我和老师见面?」
月干希暗一咬牙,「明日未时,孤在司刑部等着太傅。」
穆见清毕竟身为他的太傅,数年相处之下,他对他早有敬畏之心,所以即便这次关系重大,也只是围了愫玉阁,仍不敢
对他有过多冒犯。
今日冒着矫诏的风险,原是为了逼他妥协,交出国主托付的秘诏,或者是先将他拘禁司刑部,自己正好派人进愫玉阁搜
,谁知竟半途冒出个黎泱,搅乱了他全盘的计划。
「恭送殿下。」愫玉阁里,穆见清的声音淡淡地扬起。
狠狠瞪了黎泱一眼,月干希拂袖而去。
第四章
黎泱踏进小楼,屋里暗淡的灯光令他皱了皱眉,他拿起桌上的铜签剔亮了灯芯。
明亮的烛火下,穆见清披了件青衫靠坐桌旁,他的神情有些疲倦,心绪却似乎很好。
「泱儿,你终于回来了。」他望着黎泱笑道。
黎泱蹙紧了眉心,「老师,你气色不好。」
「不碍事,也许是这几日累了些。」穆见清淡淡一笑。
他仍不放心的提议,「明日还是召太医来看看吧。」
穆见清不答反问。「你这次回来,可曾禀明凤帝?」
黎泱犹豫了一下,回答,「我听说国主病重,心里着急就赶了回来,还没来得及告知陛下。」
他不敢说自己是因为听到太子围了愫玉阁,才马不停蹄的赶了回来,若被老师知道,定要怪他小题大做,所以只能搬出
国主,暂时挡上一阵。
其实,他也知道,就凭太子的势力,还奈何不了眼前人,不然国主也不敢将秘诏交到他手里,然而知道归知道,却还是
忍不住担心他吃了暗亏。
「你回来也好,只是,却不得不卷入夺嫡的争斗中了。」穆见清叹道。
「即使我不回来,月干希也未必会放过我。」黎泱沉声回应。
「你若不回来,待在辰京当你的凤使,他又怎敢为难你?」
「你又不愿意来辰京,让我怎么能不回来?」
穆见清听了只觉得好笑。「泱儿,你虽是我的学生,但我也不可能时刻留在你的身边啊。」
黎泱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一声不吭地低下头去。只是学生吗?如果可以的话,他一点都不希望做他的学生。
在辰京的几年,身边的挚友都渐渐有了伴侣,沈栖桐与羽公主更是每日柔情蜜意地在他眼前闲晃,他却从来没有感到寂
寞,只因心里最柔软的一处,始终被那淡淡含笑的青碧身影占据着,再也容不下别人。
然而那时他却还未理清自己对穆见清的感情,直到有一天,沈栖桐将他灌醉,骗进辰京最有名花魁李湘儿的房间,他把
那软玉温香的美人一脚踹下床去,并藉着酒意狠狠地修理了沈栖桐一顿。
第二日,沈栖桐顶着一张布满青紫淤痕的面孔,却笑得一脸暧昧,直说他定是心里有了爱人,才会为了那人守身如玉,
害得他差点又控制不住自己的拳头,直想往那张招人怨的脸上打去。
但那席话,却在他心头掀起惊涛骇浪。也是从那时起,他才逐渐明了自己的感情。是喜欢也好,是敬慕也好,他只知道
,这一生,只要这一人相伴。
然而这些话教他如何敢说?只怕那人只要稍微察觉他的心思,他们便连这师生情谊都保不住了。
黎泱心头百转千回,穆见清哪会知道,纵是发现他有点魂不守舍,也只当是刚回曜月,又和太子发生冲突,心绪还没有
沉淀罢了。
穆见清笑着说:「好了,天也晚了,你早点歇着,明日还得入宫拜见国主。」
他嗯了一声,却不出去。「你明天真要去司刑部?」
「太子若是有谋,明日一早自会有新的谕令送来,你不必担心。」穆见清淡淡一笑。
真要到了司刑部,光凭太子那封语焉不详的手谕,也起不了什么作用。穆见清位列当朝一品,又是月隐的老师,真要用
那些莫须有的罪状让他获罪,到头来只会令司刑部为难,若是司刑部长官迟疑不决,坚持要面见国主才能定夺,太子岂
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
更何况月干希要的是秘诏,经过这一夜,秘诏也早就落入黎泱手里,这时他再与穆见清为难,可说是毫无意义。
所以最有可能的就是明日一早太子再送一封手谕过来,说昨夜之事乃是国主受小人蒙蔽,纯属一场误会,这件事自此不
了了之。
黎泱自然明白这其中的道理,略一点头,「这样最好。」他沉吟了一下,又说:「老师,月干希之所以如此针对你,听
说是为了一道秘诏?」
这件事情,老师若不说,他也并不想问,但看今夜的情势,太子似乎将那道秘诏看得极重,若是把太子逼急了,只怕会
对老师有所伤害,所以他不得不问个明白,也好有所防范。
「那并不算是什么秘诏。」穆见清从暗格中取出一道明黄诏书,朝他扔了过去。
黎泱接过,打开诏书扫了一眼,脸上顿时露出怪异的神色。
「无字秘诏?」
那明黄的缎面上一个字都没有,更别提国主的玉玺了。这样一份诏书,说穿了只是一块黄色锦缎,哪里值得月干希这般
争夺?
「太子认为这是秘诏,就是货真价实的秘诏,有字无字,又有什么关系。」穆见清语带玄机。
黎泱悚然一惊,顿时明白过来。
原来这秘诏根本就不是国主所写,甚至连国主传予秘诏之事都属子虚乌有,说到底不过是穆见清自导自演的一出戏,而
太子日夜忌惮着黎泱的身世之谜,自然深陷局中,不可自拔。
穆见清做出秘诏的假相,正是为了让月干希误以国主有意废除其太子之位,改立黎泱为储,如此一来,即使月干希原本
并无逼宫的心思,如今为了自己将来的帝位,也不得不另做打算。
「为什么?」黎泱神情复杂地望着他。
穆见清向来超然于各方势力之外,从不卷入是非,因此当年曜月国主才会让黎泱拜其为师,并住入愫玉阁。
也正是这个缘故,太子才会对秘诏之事如此深信不疑,毕竟他不单是黎泱的老师,也是月干希的太傅,无论他们之中谁
即位为国主,他都是帝师之尊,若非国主托付,他又何必卷入夺嫡的争斗中让自己难做人。
「你不是早就想要国主的宝座吗?」他早已洞悉自己这个学生的心思。
当年安阳王府起火,黎泱的恨意亦如火般燃烧在眼底,从火场回来后,他病了三天,刚清醒过来就藉故闯入宰相刘渊亭
的府邸,出剑重伤对方。
那件事情闹得很大,连国主都保不了他,差点就被送到司刑部会审,谁料向来深居简出的太傅穆见清这次却护短得厉害
,竟搜集了刘渊亭收受贿赂,纵容家丁强抢民女等一干罪状,辩称黎泱只是基于义愤,一心为百姓讨回公道。
这些罪状每一件都有凭有据,逼得刘渊亭还得亲自登门谢罪,更别提追究黎泱剑伤朝廷大臣的罪名了。
只是回到愫玉阁后,黎泱被罚抄了一百遍《金刚经》,足足一个月不曾踏出书房一步。
就在那时,他也暗下决心,定要得到国主的宝座,让刘氏一门后悔莫及,只是原本以为自己将心思藏得很好,谁知竟如
此轻易的就被老师看穿了。
「老师反对吗?」他迟疑的问。
他有些不安,若老师全力反对,自己是否还会坚持夺位?但从这次的秘诏事件看来,老师所安排的一切又似在为他的夺
位铺路。
「你已经长大了,若是已有决定,就只管放手去做。」穆见清望了他一眼,温和地道。
黎泱顿时大喜,拉起他的手。「我就知道老师一心向着泱儿。」
「你既然下定决心,就按照计划去做吧。秘诏之事令太子如骨鲠在喉,只怕近日里就会有所动作,你只要应变得宜,废
旧立新只在顷刻。」
「若我顺利登基,老师可愿做泱儿的丞相?」黎泱期盼地望着他。
穆见清微笑不答。「好了,早些安歇吧,你的屋子还在原来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