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海传说——东篱华樱

蓝海月低下了头，眸子里闪烁着缕缕的痛楚与痴恋。

“我知道，”幽幽开口，声音轻微得仿佛风吹即散，“我知道，什么是‘喜欢’。”

“看到他，我会觉得安心和快乐；离开了他，我就会无时无刻不惦记着他，会不停地想念他的模样，他的笑容，他和我说

过的每一句话；在他的身边，我会觉得温暖和幸福，会想要和他永远在一起，过一辈子……”

“这些都是他曾经告诉过我的，而且，他没有骗我……”

声线里浓重的悲伤，让蓝汐觉得心上被狠狠一击，再也说不出什么绝情的话来，许久，方才长叹一声：“荒唐……”

蓝海月的嘴角勾起一抹伤感的弧度：“嬷嬷你说的对，这是荒唐，是胡闹，可是……”

抬起头，目光中散发出赫然的坚定：“我，再也不想离开他了。”

一滴泪，悄然滑落光洁的脸颊，映照出蓝汐惊愕的神情。

不敢相信地，蓝汐觉得心下一震，半晌没有回过神来。

不可能……

这个孩子，竟然落泪了……

他居然，陷得这么深……

蓝汐无力地跌坐在石床上，脸上涌起无限的悲伤。

蓝海月急忙上前，扶住蓝汐的手臂，低低道：“嬷嬷，对不起……”

对不起，让您为我操了这么多的心。

轻轻地抚摸着少年那柔软丝滑的头顶，蓝汐不禁微微恍惚了。

那个当年亲手从族长那里接过的，小小的，软软的，还不会说话的孩子，

那个忍着委屈，一笔一笔抄着被自己罚写的深海禁令的孩子，

那个迷了路，被自己找到后紧紧抱住自己的孩子，

那个任凭自己如何冷言冷语，都会偎在自己身边，甜甜叫着“蓝汐嬷嬷”的孩子，

今天，就要离开了……

原本以为，冷漠一生，自己永远不会有任何感情的。

可是为什么，心里会觉得阵阵刺痛呢……

暗暗苦笑，自己竟然，也被这个孩子传染了。

慢慢地把他拉起来，蓝汐抚上了那俊秀无瑕的脸庞。

“从今以后，好好照顾自己。”

“嬷嬷……”蓝海月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蓝汐闭上双眼，藏住里面的隐痛。再次睁开时，又恢复了以往平静而冷淡的神情。

“你心中动情落泪，犯了深海的大忌。人鱼的法术受损，日后在深海中的生活想必艰难。”

“既然如此，不如随你所愿。”

手，轻轻覆上少年光滑的幽紫色鱼尾，缓缓驱动法术。

墨蓝色的幽光四射，散发着诡异惊悚的光彩，仿佛在暗示着这触破禁忌的丑陋罪恶。

“啊——”蓝海月不禁呼痛出声，狠狠握住双拳。

只觉得，有万千细细的钢丝正紧紧地勒住自己的鱼尾，仿佛要把它绞成一缕一缕般，钻心刺骨地疼痛。

光环中，鱼尾一点点褪去，两条白皙纤长的双腿渐渐出现。

蓝海月知道，这一次，他真的没有退路了。

收起手，蓝汐疲惫地呼出一口气，刚刚那高深的法术耗费了她不少心力。

“好了，”蓝汐打起精神道，“从今以后，你在人间，便可以开口说话了，你的一切法术也都将全部消失，而且，”顿了

一顿，“你也不再长生不灭，你会像人类一样，寿数尽了，就永远消失。”

抓住他的双肩，不甘地问：“你，真的不后悔？”

蓝海月脸上露出恬静的微笑，摇了摇头。

“蓝汐嬷嬷，谢谢你……”

无奈地自嘲笑笑，这答案，早就知道的不是么。

收拾好心情，蓝汐拎起那件还是自己把他从人间带回来时穿在他身上的那件长衫，细心地为蓝海月披好。

“走吧，你现在身体不像从前，不能在深海里呆太久。我这就送你出去。”

“嬷嬷……”蓝海月拉住正要带自己离开的蓝汐，迟疑片刻，方轻轻开口：

“对不起……”

不由一怔，蓝汐轻轻地拥住他，话语中透着难得一见的柔和：

“傻孩子……”

星光西落，皎洁的月色也渐渐黯淡。

一波又一波的海浪翻涌而来，又悄然退去，单调，萧瑟。

墨楚漓紧紧凝视着平静无声的海面，内心焦灼一片。

或许，不应该由着他回去的。

那是一个让彼此都无能为力的、冷漠的世界，他这一去，不知会面临些什么。

能不能像正常人一样开口说话，像正常人一样生活，又有什么要紧呢？

早知道就该二话不说把他夹带回宫，也省得自己在这里惴惴不安地等待着那未知的结局。

好不容易相见，该不会，又是一场一去无音的分离吧？

胡思乱想之际，当那抹单薄的身影终于向自己款款走来的时候，墨楚漓一颗悬了许久的心终于落了地。

几步上前，一把将那心心念念的小人裹进了怀里。

“你终于回来了，我好担心啊……”

扬起脸，蓝海月痴痴地凝望着那盛满担忧与激动的玄黑色眸子，缓缓开口：

“楚漓……”

楚漓，我终于可以，堂堂正正地，叫你的名字了。

闻言，墨楚漓眼中不可思议的光芒，“海月，你刚刚，说什么？”

蓝海月恬然一笑：“楚漓，楚漓……”

难以抑制的喜悦刹那充满了胸口，墨楚漓轻抚着怀中人的脸颊，声音柔和：“真好……”

真好，终于能听见，你叫我的名字。

真好，从今以后，你就完完整整地，属于我了。

轻轻地，以吻印上那朝思暮想的莹润双唇，柔软甘美的触感让墨楚漓相信，这不是梦境。

感受着温暖的吻在自己的唇上辗转，徘徊，温柔地像是呵护一件稀世的珍宝，蓝海月微微失神，情不自禁地慢慢回应着。

这一次，再也不要分开了。

我，爱你……

第一缕晨光冲破云层，铺洒在蔚蓝无际的海面上，闪耀着点点金光。

新一天的太阳正一点点地，从海平面上慢慢升起。

云蒸霞蔚，气象万千。

柔和的金光笼罩在宁静的海岸上，安详犹如幻境。

而那静静拥吻的一双人，在那一霎那，凝成了一个飘渺如梦的传说，

生生不灭……

深海传说 正文 第二十三章

浮光照水，烟柳披拂，芙蓉映面，鱼戏莲蓬。

听水榭前一潭碧池里，娇粉色的芙蓉开得正好。水中纤细的茎叶间，一条条鲜亮、硕大的湖鱼摇曳生姿。

蓝海月趴在栏杆上，正悠然自得地给鱼喂食。

自从他这次回来，墨楚漓三五不时地就会弄几条鱼回来放在池里让他养着，美其名曰让他找到一点大海的感觉，以免想家

。

去！蓝海月对着空气白了一眼，大海里哪有湖鱼啊？

想归想，蓝海月知道墨楚漓的一片心意。他只是想给他找点东西解解闷。

墨楚漓最近很忙，每天早上自己还没有醒，他就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

晚上也总是很晚很晚才回来，一脸的倦意，很累的样子。

几次问他，却总是被他绕过话题，反而质问着自己为什么不听他的话等他那么晚。

他一定有什么事不跟自己说。

“唉……”蓝海月沮丧地叹了一口气，郁闷地想，非得找个机会好好问问他不可。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熟悉的声音忽然响起，待回过神来，那人已夹起自己手中一大块鱼食投进湖里。

“喂！那么大一块整个扔进去，你想把它们噎死啊！”蓝海月白了那人一眼，不满地抱怨道。

墨楚漓搭上蓝海月的肩膀，“怎么会，这鱼的嘴有多大你会不知道？你看……”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见一条肥硕的红色鲤鱼急游而至，张开“血盆大口”，将那食物整个吞了下去。

蓝海月无语，沉默。

果然，鱼为食亡……

半天方反应过来：“你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墨楚漓邪邪一笑：“我想你呀。所以鼓足干劲奋笔疾书，超额完成任务。”

一回手，将纤细柔软的身子带入怀中：“怎么，你不想我早点回来？”

“慢点，鱼……鱼食！”蓝海月被他一揽没了平衡，一碗鱼食差点没翻在墨楚漓身上。

从他怀里挣脱出来，蓝海月没好气地说：“你就不能正经点？”

在他身边坐好，海蓝色的大眼睛闪烁着正色：“呐，你告诉我，你最近都忙些什么呢？看上去很困难的样子。”

墨楚漓一脸无辜：“没有呀？你难道不相信我的实力？什么事情到了我手里立马手到擒来药到病除……”

“呃……”看到那张小脸上写满了不满和怀疑，墨楚漓心虚地笑了笑。

“其实，就是最近朝中的事务繁杂，又有些棘手。比方说什么地方旱灾啊、工程修建啊，还有官吏整治、王族纠纷什么的

，复杂得不得了。这不，忙了这些天今儿才得了空早点回来。”

“这样啊，”蓝海月将信将疑，这些复杂的名词他并不太懂，想必是一些政务术语，“那你不要太累了，注意休息。”

“好，”墨楚漓欣慰一笑，又揽过蓝海月的肩膀，“今儿晚上想吃什么？对了，前几天新来了一个厨子，老家在海边，做

鱼的功夫据说一流。要不从这捞几条，让他糖醋？清蒸？要不煮鲤鱼汁粥吧？”

自顾自说着，却没看见怀中的少年兀自沉默不语。

心下一凛，糟糕，他从小长在海里，又是人鱼，该不会和鱼是同类吧？

坏了坏了，撞枪口上了……

“海月？”试探着叫了他一声，心惊胆战地等着小人的反应。

却见蓝海月仰起头来，一脸平静：“楚漓，其实，鱼生吃，也挺好吃的。”

……

小墨啊，难道你不知道，对深海人鱼来说，海鲜大餐就是家常菜吗？

夜上三更，寂静的听水榭，烛火幽微。

墨楚漓半倚在床头，轻柔而爱怜地抚摸着身旁熟睡着的少年顺滑的长发，默不可闻地叹了一声。

白天插科打诨地总算让自己糊弄了过去，好在他懵懂单纯，没有起疑心。

总不能告诉他，天天有朝臣拿自己的婚事做文章，说什么以社稷王室香火为重，逼自己娶妃吧。

也总不能告诉他，蛮夷野心不死，重整旗鼓卷土重来，而盟友希罗此时却按兵不动作壁上观吧。

想想也对，自己单方面悔婚，让希罗王颜面尽失，换了自己也不会出手帮忙。

算了，自己惹下的事，总得自己想办法解决。

一定会有办法的。

海月，不用担心……

轻轻揽过纤瘦小巧的身子，墨楚漓慢慢合眼，倦倦地睡去了。

深海传说 正文 第二十四章

那些我所留恋的、美好的过往，

终有一日，会像这萧瑟秋风所带走的灼灼夏花，全部消失不见。

留不住的，一切都是留不住的……

蓝海月在人间的生活加起来也有一年多了。

但对于这个陌生世界的本能畏惧依旧没有消退。

即便对身边的侍从宫女都保持着温和有礼的态度，那一份淡淡的疏离感却从未消失。

除了墨楚漓，他很少敞开心扉和别人说几句话。

即使，这个人是墨楚漓的母亲。

蓝海月怯怯地坐在那盛装华服的高贵女子对面，垂着头，不知如何应对。

而那端庄的贵妇也正若有所思地打量着这个俊俏的少年，纤细的柳眉微微轻蹙，不发一言。

四下流动着的压抑而不安的氛围，让退避室外的宫人随从们不禁心惊肉跳。

二人就这么僵持着，许久许久。

终于，还是商瞿王后打破了这令人心悸的沉默：

“今天找你，不为别的，只想请你帮一个忙。”

蓝海月诧异地抬起头，望向面前那张平静的面孔。

帮忙？她贵为一国之后，会让我帮什么忙？

这么想着，还是小心翼翼地字斟句酌，拿出墨楚漓曾经教他的说辞：“不知王后有何吩咐？”

王后略微顿了一顿，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句道：

“请你，劝王子早日成亲。”

——什么？

忽地张大双眼，蓝海月大脑一时间一片空白，来不及反应。

看到少年瞬间煞白的脸色，王后似有不忍，却仍旧继续开口：“漓儿的年纪也不小了，是时候成家立室，为王室开枝散叶

，承续香火了。”

蓝海月对王后的话语似乎没有完全理解，脸上流露出困惑的神情。

她刚刚，是什么意思？

王后轻叹了一口气，为他解释：“也就是说，要为漓儿找一个女孩做他的妻子，为他生儿育女，为王室繁衍后代。”

“漓儿不是普通人，他是商瞿的王子，将来就会是商瞿的王。”

“商瞿的王，不能没有王后，没有自己的子孙。”

“否则，他会失去臣子的支持，百姓的拥戴，也会引起王位纷争，导致国基动摇。”

“到那个时候，全天下的人都会怪他的……”

王后抬眼，深深望向那个脸色苍白、沉默不语的少年，轻轻而道：“你，不想看到他受伤害的，是不是？”

缓缓地，点了点头，蓝海月不知道自己还应该说些什么。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让他一时没有办法思考。

但是有一点是确定的，无论如何，他都不想看到墨楚漓受到任何伤害。

尤其是……因为他。

王后看着蓝海月微微颤抖的羽睫，以及不自觉紧紧抓住衣摆的手，不禁有些心疼。

毕竟，他还只是个孩子。

细嫩的玉手抚上少年颤动的拳，柔声轻问：“你……爱他么？”

蓝海月紧咬下唇，几乎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那么，就当是为了他好，替我劝劝他吧。”

蓝海月疑惑地抬起头，犹豫再三，终于开口问道：“既然如此，王后为何不自己去劝他，您不是他的母亲吗？”

王后苦笑了一下：“你以为我没劝过？该说的，不该说的，我恨不能把心都掏给他。可是他一句都听不进去，现在只要我

一张口，他要么一言不发，要么搪塞几句扭头就走。”

“漓儿以前不是这样的，他小时候一直都很听话，现在忽然就……”

喉间梗塞，哀伤、痛惜、委屈霎时间齐齐涌上心头，王后明眸浅垂，竟滚下泪来。

那是蓝海月第二次看别人流泪，伤心的泪，让他忽然不知所措。

“孩子，”王后紧紧握住他的手，“算我求求你了，现在只有你说的他才会听。你不知道，现在朝廷里对他当初退掉与希

罗的婚约非常不满，好多大臣都开始上书商讨他的婚娶和后嗣的问题，全都被他驳了回去。”

“加上希罗大战在即却不肯施以援手，漓儿现在的压力真的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