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见录2————蓝蝎子

作者:蓝蝎子  录入:04-26

      我按照他的说法,调好药汁,用担子担了,到各家各户送药。这药清香悠远,中毒的人们才一入口,脸色就开始转为红润。看来,真的是药到病除。人们自然是千恩万谢,可我也不敢领情,只能对他们说:“这是我家白玉常白兄的功劳!要谢,你们谢他吧!”斜阳洒下最后一丝光辉,落下西山,而这一天的辛劳,总算是让幸存的江州人都解了病痛,只是,不知道家中的他怎么样了。

      我担着空担子,晃晃悠悠地匆匆回到店中,忙不迭放下担子,赶上二楼。只见他危坐在书桌旁,转头看我:“一切都还顺利吧?”见我点头,才舒出一口气,笑了,“总算是了了我的心愿。”

      “你还好吗?”我仔细端详着他的脸,虽然早间的疲累没有了,只是眉宇间隐隐一丝暗淡。
      “还好。只是我的功力稍稍有些退步,所以,明晚月圆之夜我是不能飞升了,必须等到下一个月。”他不无遗憾地说着。
      “是吗?”我竟觉得十分舒心:还有一个月呢!我还可以看得见他。只是脸上可不能显露出半分欢喜,我慌忙转身,说着:“我去给你盛碗清水来,想来,你也渴了。”

      “好。”淡淡的声音。
      过后的日子,我们依然在药店中辗转着,应病与药,对症解毒。人们更因为天灾后受了恩惠,提了许多谢礼来,还十分照应店里的生意。药店的钱粮竟渐渐丰裕起来,不过,这却不是我所在乎的,我每日在乎的是可以看到他白衣翩跹的样子,可以在夜晚时分隔着屋瓦描摹他的神态,可以和他有一句没一句地说话,听他清澈的声音袅袅地缭绕于耳。

      不过,日子还是过得太快,才一转眼,又要月圆了。这一日,我正坐在店边发呆,突然门前人影一闪,进来了江州城有名的李媒婆。我正怀疑她的来意,她已经开始喋喋不休起来:“柳郎中啊,大喜呀大喜!王员外看上了你,想找你作女婿呢!”

      我转头看他,他微微笑着,仿佛已经知道了个中的机巧:莫非,是他搞的鬼?我轻轻答应了一声。
      “唉呦,柳郎中啊,这门婚事可是求都求不来的呀!王员外可是我们江州城有名的大善人,大小姐更是百里挑一的美人,要不是你这次解救了江州城的瘴毒之灾,人家恐怕还不会看上你呢!”媒人的嘴,快得过刀。

      “哦……”我依然转头去看他,而他,依然浅浅地对着我笑:莫非,这就是他想给我安排的结局?我一咬牙,说道:“好,我明天就去王家下聘!”
      “呵呵呵,柳郎中你真是爽快人,难怪王员外看上你!那你们的喜酒我是喝定了。”媒婆颤悠悠地走了。
      他走上前来,喜笑颜开:“柳弟,今晚我要飞升,而你也要有个家室了,真是双喜临门啊!”
      “是吗?”一种幽怨的感觉竟冲上脸颊来,我想我是流泪了。
      “你怎么了?”为什么他是惊疑的神色,难道他真的不明白?
      “我……我……没什么。”我转身擦去了泪水,强挤出一丝笑来,“我这是高兴。”
      这日余下的时间,我们两人是在沉默中度过的。很快,夜幕降临,而一轮圆月也悠然挂在枝头。“柳弟,我要走了。”他的声音,而我,不敢看他的双眸,也许,我会禁不住说出来的。所以,我只是低着头,轻轻地答应着:“走好……”

      风中是鼓瑟琵琶的音乐,袅袅的,从月宫中飘来。我望见他白衣飘荡,悠悠然直上九霄,那儿似乎有些迎接的仙侣,在鼓奏着这样清虚的音律,而我,只感到切肤的冷。他的影子越来越淡了,淡出了我触手可及的视野,淡成了月宫中晶莹的一点。我的脸颊上湿漉漉的,是两行哀怨的泪。也许,一切从开始就注定了这样的离别。

      我转身,回屋,坐在书桌旁,翻开那本荒废了许久的《本草纲目》,却什么也看不进去。
      烛火摇曳,我的眼中恍惚飘摇的全都是他的身影。泪,重又落下。
      “柳弟,为什么哭了?”一双温暖的手拂握在我的肩头。
      我回头,看见他淡淡的笑,依然静如处子,是梦吧,所以我敢说出来:“是为了你,一切都是为了你……”
      他笑了,捧起我的脸,温润的唇,点过我的脸颊,一种从未有过的温存:“我跟王母告了个假,所以,我不走了,可以一直陪着你。”
      是梦吗?不是梦!我惊疑不定地闪烁着我的眼睛:“真的吗?真的吗?”
      “是真的,我们可以四处去云游。”他的吻,好深沉,我闭上了眼睛,感到海洋一般的宽博和汹涌……

      吴工
                 --情见录之二二

      我牵着白马,从王宫中踱步出来,想看看白玉河的月色。这样的心情,如果让父王知道了,一定又会说我不像一个胡人了。偌大的一个于阗国,男女老幼喜欢的都是骑射,而身为王子的我,喜欢的却是这花前月下的景致,喜欢的却是那高山流水的情怀。也许我应当生在大唐,生在那个歌舞升平的长安城里,即使作一个平民百姓,似乎也比在这样荒远的西域里要恣意得多。

      是的,我到过长安,是为了进贡玉石而去的。我拜见过当朝的玄宗皇帝,也沉醉于杨氏贵妃的落雁仙容,当然,李太白的诗更让我沉醉,更让我痴迷。所以,我在长安一呆就是两年,把本来喜欢骑射的习气全然改变了,不知觉间,竟成了一个多愁善感的文人。当我被父王多次修书招回后,我已经觉得与这于阗的山水格格不入了。唉,也怪不得父王要说我不像一个胡人了。

      这晚正值中秋,如果在长安,定是万家灯火、喜庆喧嚣的了,可是,于阗的王宫,冷清清的,虽然有些歌舞助兴,却决没有大唐的辉煌。所以,我偷偷踱出宫来,随意走着。

      白玉河是于阗国著名的三条采玉河之一,出产的羊脂玉名满天下。可我喜欢的,是白玉河那清澈无波的水,荡漾着冰白的玉的光泽,像九霄上的银河星斗,散了,碎了,糅合成梦一般的颜色。河畔的胡杨树的叶,是泛着清蓝色光泽的叶,尤其是在这样柔和的月光下。我把白马系在树旁,找了块岩石坐下,随手捡些碎石往河水里打去,就瞅着飘来荡去的水波漪晕,化成与天上的月一般的圆润。

      突然,白马的蹄子焦躁不安地蹬着,仿佛有什么危险潜伏在周围。我警觉地四下张望:没有人,只有水的流动,响成丁冬的泉韵。
      月光,越来越淡,淡成一抹奶黄色的晕,连映现在水中的影子,也渐渐迷离成梦。我眼前一花,猛然觉得水中多了一个影子,一个黄衣长发的影子。
      我抬头--
      对岸,朦朦胧胧中,是一个清秀的身影,坐着,修长的手,勾结在棱起的膝前,赤着的雪白的脚,沉浸在夜冷的水中,一张清画的脸,半依在膝旁,慵懒的长眉斜插入鬓,带过的是一丝不灭的精灵。他也望着我,亮极了的眸子中,是一种挑衅的神情:“年纪轻轻的,这么多愁善感做什么?”居然是一句老气横秋的教训。

      “这世间的事,万种风情,怎一个愁字了得?”我又扔出一个石子。
      “哼,风是风,月是月,千万种心绪,都不过是你自己造作罢了。”他蹬了蹬脚,雪白的脚面在波澜中滑过,竟是比羊脂玉更美的光泽。
      “只是因为有这风,有这月,才有了造作的材质呀!”我的盛气上来了,针锋相对。
      “哼,那你就继续玩你一个人的心情游戏吧!”他起身,腰间的玉佩叮当作响,异常悦耳。
      我不自觉地跟着站起:“你去哪儿?”
      他走了,背影翩跹。
      “我明晚还在这儿等你--”我高声说着,可是,他的背影却丝毫没有停留,才几个转折,就消失在对岸的胡杨树丛中。
      我有点颓丧地坐下,一个想法却涌上心头:为什么自己会想再见到他呢?难道是因为自己没有能够说服他?还是……
      月,不再是恬美的月,河水,竟也响出许多嘈杂来。我忘了问他的名字……
      骑马回到王宫,我倒头就睡,却怎么也睡不着,心绪乱得有些离谱,仿佛唐风与胡曲在心中激荡抑扬,让我左右不安。眼前不时浮现出他的影子,嘲笑的脸,却有着掩不去的媚惑,我的心一紧:难道我竟喜欢上了他?

      白天过得很慢,我在御花园里来回踱步,几乎把园子的地平面都用脚步重新丈量了一遍。当我终于看到日落西山时,我便急急地骑马赶到白玉河边,看着对岸葱郁的胡杨林发呆。只是,晚风吹了许久的清凉,河水也荡漾了无数的波澜,我却始终没有看到他的影子。

      莫非他不屑再见我?还是他有事耽搁了?一定是临时有事,一定是的。
      就这样,我对着刚刚东出的新日,喋喋不休地告诉自己。我回转身,解开了马缰,慢慢地挪步,不时仍不甘心地回头望了望,直到再也望不见那岸,那胡杨树,那白玉河。

      又是一天。
      又是一晚。
      难道他发生了什么意外?还是出了远门?也许他再也不会来了。但是,我多么想看到他,或者跟他说说话,或者竟可以将他攘到怀中,告诉他,我对他的思恋已成了一种心病。唉……

      这一次面对新日,我有点颓丧,不过,我想,今晚我还会来的,一定的,我等得到他!
      夜,又在我的期待中到来,我没有带马,独自来到河边,枯坐在当初那块岩石上,一双眼睛却只凝视着对岸的那个本来有个影子的地方,希望看到一双赤精的雪白的脚,轻巧地踏波嬉戏。

      还是没来。东方已经露出鱼肚白了。我终于觉得该放弃了。我往河水中扔了块石子,看着那波纹被上游的水冲得杂乱无章,叹了口气,转身就走。
      “年轻人,你不等我了?”依然是老气横秋的声音,我的肩膀被一只温暖的手搭着。
      我欣喜地转身,凝视着那双精灵般的眼睛,凝朱的唇调皮地向两边翘起,分外得妖娆:“我都等了三天了!”
      “我又没有答应一定会来。”他笑了,像夜百合芬芳地绽放。
      “那你为什么又愿意见我了呢?”我禁不住想轻轻尝一尝那艳色的唇,他微微抗拒着,可这抗拒竟让我涌起了更深沉的欲望:我的手,探向他的衣底。
      啊--我似乎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然后,眼前便一片迷混起来。
      睁开眼睛的时候,已是月钩星稀的夜晚。风卷起了我的发,挑逗着我的脸颊,我又一次看到了他,眼中竟满是关切的神色。
      “你终于醒了!”他说,“我还担心救不活你了呢!”
      “刚才是怎么了?”我很喜欢他现在的神情,至少那表明他是接受我的,我又揉过来他纤长柔韧的颈。
      “哼--”他突然又换成嗔怒的神色,只是这怒意背后,多了一丝轻巧的欢喜,“小心我再蛰你一下。”
      “什么?”我冷不丁从他身边离开,脊背上,一丝切骨的凉意。
      他的眸中闪过一丝失望,但重又归于平淡,只是唇间却依然不饶人:“哼,我就知道你接受不了的。实话告诉你吧,我是玉泉山琼逍洞修炼千年的蜈蚣精,专门蛰你这种会装穷酸的俗人。”

      “呵--”听着他最后那句话,我竟止不住笑出声来。先前自然涌起的畏惧慢慢消退,毕竟他还救醒我了呀!而且,那眼中的神色,我难道会看不明白?我别起手,放在胸前,靠在最近的一株胡杨树上,像欣赏一件艺术品似的欣赏起他来。

      其实,说他是一件艺术品,实在是不为过的。乌黑的长发从耳后流向胸前,棱角分明的脸庞,却带着妖精的迷媚和柔顺。尤其是经历了千年修炼,在洗炼去妖异之后,清脱出一股子飘逸和绝尘。那是天造地设的美,宛如这白玉河中的羊脂玉籽,吸收了日精月华,成就了无限的容光。

      他被我端详得有些不耐烦,嗔道:“有什么好看的。”正说着,颊间竟流过一抹红晕。
      “呵,好看就是好看。”我伸手把他重又攘到怀中,用指尖点了一下他的鼻梁,“我的蜈蚣精,你总该有个名字吧?”
      “我的名字就叫做吴工。口天吴,工巧的工。你不喜欢就别叫!”他想挣脱开,而我却不会让他成功。
      “怎么会不喜欢呢!我喜欢得紧呢!”我的唇,热烈地咬住了他的……
      如果星星会讲故事的话,一定能讲出许多花前月下的故事,不过,幸亏它们不会,否则,我的吴工一定会上到九霄,跟它们争吵这一夜我与他交相缠绵的故事究竟是怎样的一个细节。当我们平息了一切潮水,安静地躺在河畔听风望月时,吴工还这样说着:“如果我的妖力足够的话,我一定布起云朵,让天上的这些眼睛一丝一毫都看不着。”

      我笑了,只是把他攘得更紧。
      过了些时候,他突然对我说:“你愿意和我到琼逍洞,一起过快乐的世外生活么?”
      我被问得有些错愕,猛得转头看他,那是一双很期待的眼睛,闪着孩童般的真诚。我的心里开始计较起来:这世间的一切名利我能够放得下吗?也许以前会觉得于阗远不如大唐来得繁华,可是,它毕竟是生养我的故乡,而且,还将成为我的王国。这里有我的父母亲朋,还有这迷人的玉河山水……

推书 20234-04-25 :温情杀手(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