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见录2————蓝蝎子

      阿拉丁和公主后来当上了那个国家的最高领袖，过着幸福美满的生活。他们子女成群，慢慢繁衍，差不多过了四五百年的时间，他们的子孙中出生了一个小王子，这个小王子从呱呱坠地的那一天起，就被预言，他将离弃这个国度，到远方的神秘世界中去。这个王子的名字就叫做阿里。但是，天下的父母心总是一样的，总是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终生陪伴在自己的左右，并且继承自己的一切，所以，他们就想了一个法子，那就是从来不让王子离开王宫的大门一步，连首都耶路撒冷的街道也不让他踏上一步，更不让他认识王族以外任何的人。所以，即使阿里已经渐渐成长为一个青年，他也只能在王宫的后花园里练习骑射，练习跳跃，而且，长期的封闭生活让他显得异常抑郁，他不喜欢说话，更不会和父母亲戚们说笑，他唯一的一个朋友就是养在他的卧室笼子中的绿色鹦鹉，那只鹦鹉被他唤做“塔塔”。

      王国的臣民们由于终年都见不到王子，都对他充满了好奇心，于是，首都的民间流传了好些故事，要么说王子是一个面目狰狞的妖怪，要么说王子是一个像神一样会炸雷的魔法师，要么说王子早在出生时就死去了，只是国王为了欺骗人民而谎称王子还在宫殿中……各种各样的猜测在市面上流传，甚至有一个吟游诗人还特意把这些故事编成了长长短短的歌曲，到四处传唱。

      在离耶路撒冷很远的一个地方，差不多是在一片沙漠中，有一个小小的绿洲，而绿洲上就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村落。在这群终年饱受风沙的人当中，有一个年轻的牧羊人，名叫昆巴。昆巴是一个孤儿，当他懂事起，就已经是一家财主老爷的奴仆，而且是最廉价的奴仆。他被分配到的工作就是牧羊，而且一干就是十年。转眼间，昆巴已经长成一个大人了，常年在日头下曝晒劳作，练就了他强壮的身体，他的皮肤是黝黑的亮红色，一头栗色的长发披在肩上，弯弯的眉毛下，是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鼻梁很高，宽厚的嘴唇偶尔会轻松地咧开，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怎么说呢？昆巴如果穿上些干净点的衣服，人们一定会把他当做从异国来的王子，因为在人们的观念中，王子一定是像他那样英俊的模样。但是，昆巴现在还是昆巴，财主老爷给他褴褛的衣服蔽体已经被说成是很仁慈的了，哪里会收拾些干净的衣服给他穿呢？

      昆巴喜欢牧羊，毕竟这是他干了十年的工作，而且，他喜欢和羊群说话，因为在他的心目中，和这些纯真憨厚的牲畜说话，要比和那些贪图名利、勾心斗角的人们说话要轻松得多。所以，当他牧羊的时候，他就会用手抚摩那些吃草的羊，问候他们，然后，坐在草地上，望着晴空万里，想着年轻的心事。想知道昆巴的心事？人们总是不免有好奇心的，羊也是一样的。在昆巴放牧的羊群中就有这么一只羊，满怀着这样的好奇心，经常问昆巴一些私人的问题。所以昆巴把这只羊当作自己最亲近的朋友，并且亲切地叫它“蓬蓬”。

      这一天，蓬蓬靠近昆巴，问他：“昆巴，你又在想些什么呀？”
      昆巴挠挠后脑勺，红了脸颊：“不知道呀。”
      “哼，是你小气，不想说吧？”羊也很精明的哦。
      昆巴想了想，说：“那我告诉你，你可不能笑话我呀！”
      “好啊！好啊！你快说嘛！”目的达到了，先答应再说。
      “我听说我们国家古代有一个平民叫阿拉丁，后来他靠着神灯和自己的爱心，找到了自己心爱的人。这样的故事，我好神往啊！”昆巴说着，仰望着一碧如洗的苍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蓬蓬笑了--羊笑的时候也是咩咩地叫的：“是这样的呀！不用担心，你很快就会找到你心爱的人了！”
      昆巴正想问明白，因为头脚都虚心朝着大地的牲畜知道的事情其实是要比头朝天、脚蹬地的人类知道得要多，但是，突然远方传来了清朗的歌声，那歌声是那么的悠扬婉转，昆巴乍一听，就把刚才的问题给忘记了。

      歌声中唱道：“耶路撒冷有一个王宫，王宫中游荡着一个神奇的王子，我们见不到他，他是魔鬼还是神灵？耶路撒冷有一个禁地，禁地里盛开了一朵奇异的鲜花，我们看不到它，有心的人，怎样才能采摘？”

      昆巴听到这样的歌声，心里顿时生起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好奇心，他真的很想到耶路撒冷去，毕竟那里是首都，有着这里所不可比拟的繁华，而且，现在，那里还有一个这么神奇的王子，所以，他就下定了决心，要找一个机会，到遥远的首都去见一见这位王子，看看他到底是怎样的人。

      于是，他就对蓬蓬说：“要是能到耶路撒冷去见这个王子，那会是多么有趣的一件事啊。”
      蓬蓬笑了（想想看，也许真的是动物要比人类更精明呢！）：“你真的想去吗？”
      昆巴瞪大了眼睛，假装生气了：“我难道有对你说过谎话吗？”
      “没有啦！当然没有。”蓬蓬用它的前蹄在自己吃的草地上使劲地扒，不一会儿，地上就出现了一盏玄黑色的灯。蓬蓬慎重地把它推到昆巴的跟前，谨慎地说：“昆巴，这是一盏神灯，不过，里头住的是一个邪恶的精灵加发，你可以向他许下三个愿望，他必须帮助你实现的。但是，他可能也会诱惑你，让你把你的愿望浪费掉，所以，你要想好了，才跟他许愿呀！”

      昆巴只是在传说中听过神灯，却没有亲眼见识过，所以，他刚开始时不敢触碰，只是隔空端详着这个黑色的东西，虽然在沙漠中埋藏了这么多年，神灯依然闪着神秘的亮黑色，上边镌刻着古老的阿拉伯文字，像是封存精灵的咒语，只是昆巴从来没有学过文字，所以根本就不知道那些代表什么意思，只觉得曲曲扭扭的十分好看。

      “昆巴，勇敢地拿起神灯，去改变你的命运吧！”蓬蓬用厚软的身体蹭着昆巴，怂恿着。
      昆巴拿起神灯，草地上刮起了迷离的风，神灯更是在凄迷的风沙和流散的阳光中闪烁出绮丽的光芒，一切都仿佛在宣告着一个神秘故事的开始。昆巴摩擦神灯，立刻，浓黑色的烟雾从灯嘴喷涌而出，一个孔武有力、面目狰狞的精灵出现在高空中，他伸了伸被小小的灯挤压的巨型身体，发出了刺耳的声音：“是谁唤醒了我？是那个可恶的阿拉丁吗？”等他定睛看到昆巴时，他才意识到，自己是作为奴仆的身份出现的，于是，他一改狰狞的面孔，换成了一副谄媚的嘴脸，媚笑到：“啊……我亲爱的年轻的主人，您有什么愿望我可以满足您呢？”

      昆巴望着蓬蓬，惊讶的神情慢慢变成了一种狂喜，他在草地上围着蓬蓬，跳起了没有节律的舞蹈，像浪迹天涯的吉普赛人。是呀！一个人突然有了三个一定能够实现的愿望，那会是一件多么美妙的事情啊！但是，邪恶的精灵却露出了阴险的微笑，因为愿望的确是可以实现的，但是这里头存在着多大的诱惑啊，只要懂得稍加利用，一个人也许会成为天使，也有可能会成为魔鬼。加发静静地看着昆巴，期待着那第一个愿望，他想看看昆巴到底会许一个什么样子的愿，那么以后就可以引导着昆巴向着邪恶的方向下滑。

      昆巴终于跳累了，他坐倒在草地上，脸颊上依然是甜蜜的笑容，如果他是一个诗人的话，这个时候一定忍不住想写诗，幸亏他不是，要不然非让一旁的蓬蓬和加发酸掉了牙！他只是哈哈笑出声来，像一个饿了三天的旅人，终于拿到了一块刚烤好的面包和一袋甘美的水。他凝视着天空，仿佛一切都很美好，然后，他说：“加发，我的第一个愿望是到耶路撒冷，我们的王子身边，我想看看他究竟是什么模样。”

      加发狡黠的眼睛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奸笑，他假装恭敬地回答道：“乐意为您效劳，我的主人！”
      蓬蓬笑了，对昆巴说道：“昆巴，我这个朋友就在这里为你送行，祝福你的一生了！”
      昆巴爱惜地抚摩着蓬蓬，与它道别：“亲爱的朋友，要是没有你，我可能一辈子都要守在这片土地上呢！我真不知道该怎样感谢你。”
      蓬蓬用软绵绵的头蹭着昆巴的脸，说：“昆巴，你的幸福就是你给我的最好的报答，去吧，去开始你的新生活吧！”
      加发捂住自己的嘴巴，使劲往自己的肚子里吹气，没有一会儿，他就变成了一个巨大的飞毯。亮黑色的大飞毯就承载着昆巴，离开了那片小村庄，离开了蓬蓬，向着太阳升起的地方--耶路撒冷快速地飞去。

      大飞毯跨越了无数的河流，无数的绿洲，无数的沙漠，终于，前方出现了一个金碧辉煌的城市，啊！那就是耶路撒冷，是真主阿拉赐予阿拉伯人的美好家园。昆巴睁开他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欣赏着这座古老而神圣的城市的美丽。街市上的车马川流不息，妇女们用各色的绸纱蒙住了脸，头上顶着各种货物从街市上走过，有血红色的樱桃，青绿色的橄榄，绛紫色的葡萄，还有金黄色的谷子，雪白色的茉莉，橙红色的橘子，店铺里摆放的很多商品也是昆巴没有见到过的，有中国的丝绸和茶叶，波斯的胡椒和地毯，还有罗马国的大理石雕塑和器皿。在宽广的中心广场上，有各地的卖艺人在那里卖弄，看那个耍猴的，让猴子们在火圈中跳来跳去，它们鲜红的屁股裸露在观众们面前，像奇异的热带鲜花，那个耍蛇的，用一只芦笛吹奏的萎靡的音乐，让孩童手臂粗细的大蟒蛇扭动腰肢，跳着柔软的舞蹈，而那个耍火的，吞吐着巨大的火球，那火焰似乎特别热，甚至可以把他手中的铁丝烧溶……昆巴边看边笑，一种从未有过的快乐在他的心头燃放，变作飞毯的加发却在那里窃笑：等着吧！会有你哭的时候。

      飞毯吱溜一声，划过长空，趁着王宫的守卫没有注意，溜进了后花园。飞毯在一棵美丽的天竺葵前停了下来，重新变回了加发。他假装殷勤地臣服着，对昆巴说道：“主人，你马上可以见到那位王子了。在我回到神灯里之前，我要告诉您，如果您有什么愿望，请尽管吩咐。其实，您可以杀掉那个王子，自己装扮成他的样子，这样，这个国家的财富就全都是您的了！怎么样，您是不是要我实现您这个愿望？”

      昆巴记得蓬蓬说过的话，他才不想让加发牵着鼻子走呢。于是，他说：“你先回到神灯里，等我想好了下一个愿望，自然会叫你的。”
      加发碰了一鼻子灰，伸手做了个无奈的姿势：“主人，我这可都是为了您好啊！”他缩成一团，回到了神灯中。
      昆巴把神灯收好了，就往后花园的深处走去。这里毕竟是国王的花园，里边的奇花异草不计其数，可是，昆巴现在的心思不在这些上头，他的好奇心催促着他，去见那个神秘的王子。他绕过一株中国牡丹，在一棵白杨树前停下了脚步，因为他听到了对话声，所以，他暂时隐藏在树后边，以免被人发现。

      “塔塔，什么时候我才能到王宫外边去呢？”一个很清脆的声音，像是沙漠里的泉水声。不过，声音里有掩饰不去的哀伤和寂寞，像沙漠里的孤独的驼铃声，让昆巴很想伸出自己的臂膀，把那个人从那样孤单的世界里牵引出来，牵引到自己的大沙漠里去，牵引到广阔的世界中去。他继续听着，回答的声音特别的怪，像是一种鸟叫声：“阿里，这个王宫就像是我的笼子，笼子锁住了我，王宫也锁住了你。只有等世界上没有了笼子，我们才可以自由地飞翔。”

      昆巴从白杨树后探出头来，他看到了，一个年轻英俊的青年，穿着洁白的衣裳，淡色的肌肤上，泛着一丝幽闭的苍白，乌黑的长发披在肩膀上，像瀑布一样流淌，而哀伤的眼睛，就像月亮一样，闪着柔和的光芒。青年的对面是一个精致的笼子，笼子里是一只绿色的鹦鹉。刚才的对话就是他们的，昆巴这么想。

      他勇敢地从白杨树后走了出来，朗声说道：“你就是我们的王子吗？想不到生长在王族中的你比我们老百姓还要可怜。”
      阿里被眼前这个突然出现的年轻人吓住了，因为他从来没有见过外边的人，更从来没有见过一个像昆巴这样英武却穷困的人。但是，好奇心迅速战胜了他的恐惧，他走到昆巴跟前，上上下下打量起来，把昆巴看得非常不好意思。

      昆巴从他身边退开，叫着：“有什么好看的？”是呀！有什么好看的？昆巴的心激烈地宣布着，一再这样宣布着，但是，他的脸还是情不自禁地红了。
      阿里也意识到这样注视着别人不对，就正视着他，问道：“你是谁？你是从哪里来的？为什么闯到王宫里头来？”
      昆巴回答着：“我叫昆巴，是从离这里很远的一个村庄赶来的。因为我听说你是一个奇怪的王子，所以我特意来看看你。”
      “我奇怪吗？”阿里若有所思地问。
      “嗯……原先我觉得很奇怪，现在……”昆巴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来形容，憋在那里，想着。
      “到底现在怎样？”阿里问着，一旁的鹦鹉也非常好奇，附和着催促昆巴的答案。
      昆巴望着玉面朱唇的阿里，脸禁不住又红了：“嗯……现在觉得……很可爱！”
      “可爱？”阿里重复着这个词，他低下头去，想着，因为这个词还从来没有人用在他的身上，而他，其实心里也一直期待着有人会用这样的词来形容他。不过，当他意识到这个词背后所隐藏的意味时，他也禁不住脸红了：“可爱？”他的一双月亮般的眼睛望着昆巴，一种奇怪的感觉在两个人的心中萌发。两个人僵持着，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一旁的鹦鹉瞅着他们，眼睛中闪出了精灵般的微笑。

      还是阿里首先打破了僵局，因为他太想知道外边的世界了，所以他问道：“昆巴，快告诉我外边的世界都是什么样子的？”
      昆巴就像一个迷路的人看到了一个路标，终于找到了话题，他开始绘声绘色地给阿里描绘外面的世界，讲述着沙漠和绿洲的风景，那风沙吹过肌肤的细腻感触，新草的嫩香溢满鼻腔的欢乐情绪，讲述着他放牧的羊群和那只聪明的蓬蓬，那个盘剥吝啬的财主老爷，那些勾心斗角的商人，还讲述了自己乘坐飞毯来首都时见到的那些山水，还有首都市集上热闹非凡的一切。这声情并茂的话语就像一阵春风，吹进了阿里一直以来干涸的心田，他的思绪随着昆巴的描述，一会儿是晴空万里，一会儿是细雨缠绵，微笑渐渐爬上了他的脸颊，那苍白的脸色也一下子出现了一丝醉人的红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