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见录3————蓝蝎子

      玄武不置可否。静，只听得到风响，水流。
      “听说，玄武大人的月牙钩舞得出神入化，只是韩蝉刚刚到来，无法一睹大人适才的风采，不如让韩蝉弹奏一曲，给大人助兴，大人循着韩蝉的音律舞钩，相信必是天地间的一件美事。”韩蝉娓娓说着，清俊的脸庞淡过一抹狡黠的微笑。

      玄武用指尖触摸着那锋利的月牙钩，微微点了点头。
      韩蝉盘膝坐下，捻起一朵血海棠，将花枝化成了拨弦，腕间一震，催弹起来。乍如平地生雷，夺了先机。
      玄武不慌不忙，将月牙钩朝天轻轻一拟，流水无波，将这一声激响化为虚无。
      韩蝉唇边轻轻一带，露出一丝苦笑。双手轻匆，开始风摆起来，只听得四野里全是马嘶剑闪，车崩山倒，军士呐喊，人仰马翻的声音，鬼音连连，狼嚎阵阵。
      玄武大喝一声，手中月牙钩翻滚起来，一时间玄武门前天昏地暗，蓝光爆闪。他手一抬，门前瀑布流水飞溅，形成一团水雾，笼罩全身，在暗影中竟似乎是个发着蓝幽幽的光波的硕大水晶球。又是一声断喝，水球迸裂，三五点水花溅到瑶琴上，弦，断了。

      玄武门重又一片宁静。韩蝉木坐着，手捂断弦，眸中闪过一丝凄恻。
      “你回去吧。”玄武走到门前坐下，堪堪挡住了入口，“向前看，不必再留恋过去。”
      “可是……”韩蝉呆了半晌，抬起有些慵懒的眼眸，望了一眼玄色的冷漠男子，“可是我对不起他。”
      “形容美丑，自己无法选择。太常君也会在心底原谅你吧。”说这样的话的时候，玄武觉得自己就像是在做教条，低着头，偷偷地叹了口气，伸手抚摩着那玉石的门，眸中闪过一丝眷恋。

      “那……”韩蝉支吾着，不忍离去。
      “回去找他吧，他还在等你。”玄武的眼睛重新恢复了淡然，看着韩蝉捧着残琴飞奔的雪色身影，将月牙钩撂到了一边。玄袖一挥，方才凄云惨淡的海棠花场又恢复了一片平静的血色。

      夏天，本来就是热烈的季节，惨媚惨媚的血色，更添了七分妖娆。玄武捧出那个锦囊，又开始把玩起那七色琉璃珠来……

      这一年秋天，小雏菊开得特别盛。从玄武门前的瀑布一直向着远方蔓延，渲染出来的菊黄色甚至感染了天穹，连那淡漠高远的云丝，也染了几分秋黄。只是，这地面上的葳蕤菊朵，随着飒飒的风摇摆着，波澜一般，堆积着的肃杀与秋寒，像在祭奠一个死去的灵魂。

      人们说，秋天是最寂寞的季节，不论哪一种生物，老的老，死的死，聚的要散，合的要离。玄衣的男子垂眸自持，盘膝趺坐，不想看这样的情景。风掠过的时候，也只掀起他低低的衫角，然而，那种起伏着的心恸却随着流水的声音，随着风动的声音，在这片菊海中荡漾。

      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没等玄武睁开眼睛，他已经感觉到一股凌厉的剑气直逼自己的心房。
      “叮--”一声脆响，玄武的手指掐住了凌空飞来的一剑。他睁开眼睛，面前的一个粉面冷煞的少年，胸前摇荡的灵界尊主的攒花九龙玉佩异常耀眼。
      “让开！”少年呼喝道。
      玄武放开手中的剑，冷冷地说道：“即使是灵界尊主，也不能过这扇门。”
      “那你就去死吧！”少年将松动的剑往前一伸，径直扎入了玄武的胸口--
      玄衣碎裂了，锦囊爆开，七色的琉璃珠散得遍地都是，每一颗都泛着幽幽的光，仿佛千万颗哀伤的眼睛。
      少年楞了一下。
      玄武伸手一掐剑身，呛的一声，万年玄兵断为两截。玄武抛开那剑尖，俯身去捡散落的琉璃珠。
      一颗，两颗，三颗……仿佛无数的心事，随着这无数的珠子回转反复。
      剑风，从横侧砍来！
      才一转瞬，玄武指间夹着方才的剑尖，直抵少年的咽喉，只差毫厘，便是血流如注的惨相。而少年的剑，已经碎成了铁屑。
      两行清泪，从少年赤红色的眼眸中缓缓地淌了下来，他闭上了眼睛：“你杀了我吧！”
      剑尖飞起，掠过晴空，化做流星一抹。
      玄武继续俯下身去，拾他的琉璃珠。
      少年叹了一口气，踉跄着，离开。风里头，全都是瑟瑟的哭声。
      玄武拿起一颗紫色的珠子，放到阳光下，眼睛被那么凄媚的颜色点缀着。他仿佛与爱侣说话儿一般，低低地呢喃着：“离火，这个男孩为了争灵界尊主的位置，将自己最好的朋友推下了困龙谷，如今也后悔了。不过，他都可以有希望的，为什么，我却没有？”

      风，很清，很凉，全是小雏菊的冷涩味道。一滴清泪，从颊边落下，落在紫色的琉璃珠上……
      珠子，也会哭泣……

      这一年冬天，铁蒺藜长得特别盛。谷外的大雪封了路口，鸟兽也不来行走，偌大一个地方，黑压压的一片。男子身着玄衣，伫立在这一片黝黑中间，除了那张玉面，和那张玉面上的两颗金眸，竟与这一片幽暗如此融合，宛然天衣无缝。

      冬天的阳光，羞涩而窈窕，这让男子联想到了孩提的时候。
      那是九万年前了吧，也是这样的冬天，也是这样繁盛的铁蒺藜，两个男孩子漫山遍野奔跑追逐，采摘着铁蒺藜，编成漆黑泛光的花环。然后，紫衣的孩子给玄衣的孩子戴在头顶上，调笑着：“玄武好漂亮啊！玄武好漂亮啊！”玄衣的孩子就会像天上的太阳一样羞红了脸，嘟喃着嘴：“不许笑！不许笑！不然我不戴了。”将花环一扯，扔到脚边上。紫衣的孩子认真地眨着紫色的眸子，说道：“玄武不喜欢？那就不要了！”把花环踩到脚下，使劲地踩，直踩得碎成花屑。玄武瞪大了金色的眼睛，紧紧地攥住紫衣孩子的手：“离火，你不要生气哦！”离火认真地点点头，笑了：“我才不会生你的气呢！傻瓜玄武。”玄武瞪大了眼睛：“原来你逗我啊？！”一把抱住离火，在他的身上到处呵痒痒。孩子铜铃般的笑声，连沉睡了的山雀也惊醒了，连冰封了的泉水也惊醒了，一个冬天的山谷，一时间春意盎然……

      玄武想着那两个孩子的身影，禁不住唇边轻轻一挑，露出一个天真的微笑。他躺到铁蒺藜的花丛中，静静地躺着，希求一个寒冬中的梦。
      梦里，他又回到了三万年前，回到了那一场圣战。
      “玄武，你真的要走吗？”离火依依的紫色眼睛在闪烁。
      玄武把亲手编的铁蒺藜花环交到他的手里：“我要成为仙灵界的第一武神将。离火，你等我！”
      离火捧过花环，拥在胸口，静静地伫立着，像一团紫色的淡漠的火：“你不喜欢我？”
      玄武想摇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我……”
      一团紫色的火焰在离火的的眸中烧灼起来，热烈的光芒：“你走吧，玄武。”
      离火把铁蒺藜戴在了头顶上，紫衣斑驳，他堪堪露出一个惨惨的微笑，眼角却淌下一滴泪来。
      凝望，却无语。
      走了，就这样走了。连做梦的玄武自己也在为这样的分别感到无奈，一种一直以来袭击自己的悔恨又一次像冰蓝色的光束般刺激着他的眼睛。他醒了--
      眼角有泪……
      他拿出那个锦囊，捡出一颗紫色的琉璃珠，回头，那扇时空之门上流动着的宝蓝色的光线，仿佛故人幽幽的叹息：玄武不喜欢？那就不要了！
      玄武还记得，当他战胜炎帝的所有神将，被黄帝封为神武大将军的时候，他拜别了黄帝，拜别了圣战中所有的战友，飞身回到这个山谷，可是，山谷中除了这扇时空之门和门前细碎的七色琉璃珠，他却消失了……

      静默，然后是山雷般爆发的怒吼：“离火，你在哪里？”
      天帝的声音从云端传来：“玄武，离火为炼时空之门，自焚于炉，七色琉璃珠是他的精魄，你以后就看守这道门吧！”一道七色光罩下，玄武有了宿命通。
      他捧起门前的琉璃珠，每一个珠子都述说着离火在千年的寂寞中苦苦的心绪：玄武不喜欢我？为什么还不回来？玄武不喜欢我，他不要我了！玄武不喜欢我，我让他永远也不能反悔！

      只有成为时空的人，才能超越时空。离火是绝顶聪明的炼丹师，他设计了炼取时空之门的方法，然后，纵身一跃，用身体作为最后的献祭！
      火，吞噬了一切，连后悔也没有留下……
      玄武抚摸着白玉石的门棂，幽幽地说道：“离火，何必呢？你造这道门就是想让别人可以后悔，可是，为什么却不给我这个机会？难道，我真的是错了？”
      我错了？
      我错了。
      我错了！
      于是，从那一天起，玄武誓死守护着这扇门。因为，他嫉妒，嫉妒别人可以反悔，而自己却永远不能。
      想到这里，玄武淡漠地笑了，对着那枚紫色的珠子笑了：“离火，其实现在我们不是也在一起么？只是我听不到你的笑声了。我会永远守护着你的，不论是一万年，千万年，我都永远守护着你……”

      冬天的太阳，也有会落泪的时候。

      传说，玄武与朱雀、青龙、白虎并列四方圣兽，曾经是仙界灵界的第一武神将，却没有人知道，玄武与离火曾经是青梅竹马的朋友。
      传说，玄武在炎黄圣战之后归隐，守候着一扇门，一扇灵界的时空之门，仙界灵界的人们称那扇门为：玄武门。却没有人知道，那扇门，其实是离火的精神所化，怨念所集。

      传说，经过那道玄武门的人，可以回到过去，重新开始。但是，没有一个人成功过，因为，据说玄武是一个苛刻的守门人，而没有一个人符合他列出的通过那扇门的条件。却没有人知道，玄武不过是因为嫉妒，不希望其他人都可以反悔，而自己却永远不能。

      时空，本来就是一场玩笑……

      文中春、夏、秋的详细故事请读《情见录》之《归鹏》、《寒蝉》和未出炉的《青龙》。
      ^O^

      青龙
      　　　　　　　　　　　 --情见录之四九

      扑通--
      月牙如钩，牵起多少思绪。青龙盘旋在困龙柱旁，万年寒冰锁链拖动的声音震动山谷。他仰望天穹，仰望天穹中央那万辰齐拱的紫薇星，淡淡地叹了口气，脑海中又泛起那个人的影子，孤高冷漠，绝情绝义，额前青丝万缕，垂肩而落，身披霓裳千重，随风蹁跹，潭青色的眼眸中间，是一颗夺目耀眼的星辰。

      三万年前，青龙曾经跟随他一起征战，在众多的武神将中，他选择了青龙做他的随侍。风里，雨里，征程，沙场，青龙勤勤恳恳，随侍无误。在一次胜战之后，他大宴三军，醉饮成疯，他醉步走到人群中，突然掂起青龙的清俊脸庞，调笑了一句：“如果你是个女的，我一定娶你！”那一刻，人群中一片静默，青龙的蓝眸，闪成海一般的深邃。然而，此后的日子，他却刻意避匿，召了别的武将作为随侍，让青龙到远在西天的求签谷守签。据说，天地之签尽在此谷。于是，在一个众星沉泯的夜晚，青龙偷偷地打开其中的一支，因为他想知道，自己和他之间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因缘。结果，签中一个字都没有。空？空。空！然而，青龙监守自盗，犯下了天条。跻身仙主、位极紫薇的他在众怒之下，命令九天玄女用万年寒冰将青龙囚于此谷，永世不得翻身。

      唉……永远也触摸不到的人啊！
      龙须轻摇，摇不断漫长的思念，锁链震响，响不停万年的流连。正沉醉间，青龙听到了一个重物击打水面的声音，沉寂了三万年的困龙潭，死水纷澜……

      传说，灵界森林的深处有一个困龙谷，三万年前，一条孽龙被伏其中。所以，对于灵界森林的人而言，困龙谷是一个死亡的禁地。如果有谁违背了灵界尊主的意志，违背了天地伦常，那么，他就会被抛弃到困龙谷中，承受被毒龙噬咬分尸的痛苦。所以，灵界森林的人在这千万年中一直战战兢兢，恪尽职守，反而是没有人有机会知道困龙谷中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光景。但是，这一夜，月牙如钩，本来是相思的时候，是朋友相守相聚的日子，灵界森林里突然失踪了一个人，一个很重要的人，因为如果他不失踪的话，他有五成的把握成为灵界尊主，但是，事实上是，他就在那一天夜里，失踪了。而且，当新任尊主登位时，下达的第一个命令就是，不准找寻他！尊主的命令必须服从，因为没有人愿意被抛到困龙谷，成为孽龙的食物，所以，一切似乎都因此而平息了。灵界森林，重复着它千万年的兴盛与繁荣。

      扑通--
      在漫长的下坠之后，他的耳畔响起了这样的声音，然后，他感觉到，自己被无数的水花包围，不住地下沉，在那一刻，他的脑海中浮现着的是那个少年的赤红色的眼眸，深情地凝注着自己，然后，淡淡地说：“为了我，你死吧！”

      那个少年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劫花。尘劫落花，落花尘劫。淡漠千古中，握不住的樱红……
      不知道是因为周围的水的缘故，还是因为什么，他感觉到眼睛很湿，不断地向外渲溢着一种情感。在那一刻，他告诉自己：为了他，让我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