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见录3————蓝蝎子

      唉……斩不断的思绪啊……
      青龙没有想到知秋还会回来，也没有想到他居然真的把凌虚剑拿了来。所以，在知秋挥剑砍削锁链的时候，青龙心中有一丝淡淡的欢喜，淡淡的感激。但是，当他发现知秋疯狂似的呐喊和挥剑时，他知道，这个少年比他更需要一把剑。

      突然间，情不自主地，青龙从身后抱住了知秋，紧紧地，抱住了他。青龙听到了知秋止不住的喘息声，还有，那难以平复的心跳，他温柔地说着：“好了，一切都好了。谢谢你，知秋……”

      知秋怔住了，一切幻影都消失了，踉跄一声，灵虚剑断为两截，摔在地上，万年寒冰也碎为冰屑。没有哭声，眼泪却似泉涌，从脸颊一直滑落到胸前，滑落到青龙的手上。

      “一切都会好的，知秋。一切都会好的。”

      世间有一种植物，叫长青藤，只要还有阳光，还有空气，它就一定会生长，一定会开花。世间有一种情感，叫做爱，只要还有寂寞，还有伤害，它就一定会成长，一定会升华。

      三百年后的一个夜晚，无心谷中，知秋偎依着青龙，坐在长青藤丛中看漫天的星辰，忽然，一滴眼泪从寂寞的紫薇星边流下，滑向北天极至的方向。然后，是亮绿色、橙红色、亮白色的光束……

      微风有些熏暖，知秋淡淡地说：“青龙，听说在流星陨落之前许一个愿望，这个愿望就一定可以实现。你说是吗？”
      “是。”青龙攘着他，很踏实的感觉。
      “可惜，我们都赶不上流星。一切都消失得太快了。”
      “来，我们追流星去。”青龙的眼睛里闪烁出年轻的调皮和浪漫，他抱住知秋，吻了一下他的唇。
      “真的？”知秋微微红了脸颊。
      “嗯。”青龙抱起知秋，化龙，飞天直上，但见风消云逸，万千流情，尽化作长空一抹……

      孔雀
      --情见录之五十

      叩--
      叩--
      峨眉金顶，灵云古刹，木鱼声声，如碎如脆。
      院堂外，暮霭已经近了，锁了山门，在遍野的苍松翠柏间氤氲流连，几道霞光从西天尽头冉冉而来，寺院的流檐上，青光抹过琉璃，错眼望去，不知是人间，还是净土？

      普贤菩萨的坐像前，沉惠大师长眉低垂，结跏趺坐，依稀是禅静的姿态。孔雀和凤凰并排跪在大师面前，垂手踞坐，屏息静气，等待着老者从禅定中出来。山风入堂，掠起佛像前的长幡，孔雀的心眼斜觑向凤凰，但见额角低垂的一缕青丝悬在空中，直拖曳到紫檀木镶砌的地板上，如剑的眉锋斜插入鬓，带出的是那一星流光，朱唇轻轻地抿着，还有些孩子的稚气，圆润的下巴有一圈淡淡的青色，像极了三月的新草。

      叮--
      一声磬响。孔雀收了心神。沉惠大师的眼睛缓缓睁开，瞬时间，精光四射，然后，如两潭秋水，隐隐柔和了下去。他襟前的长须随风舞动着：“孔雀，凤凰，今天是你们在峨眉整整十六年的日子。终于到了告诉你们天命的时候了。”他双手合十，做莲花合掌，双眸凝视指尖，一连喝出三道普贤心咒：“嗡啊吽！嗡啊吽！！嗡啊吽！！！”身后的大身普贤像放射出万丈金光，胸前现出十六个阳文篆字：

      九星连天，光暗同坛，一十六载，劫火涂炭。
      孔雀与凤凰抬头望见，不禁露出诧异的神色，他们纷纷将探询的眼光投向沉惠。大师慈悲的眸光望着自己抚育了十六年的两个少年，缓缓说道：“十六年前的一个夜晚，空中九星连锁，这个大殿也突然放光，显现出这十六个篆字。当时我悬珠掐算，才知道这个世界劫数已到，天地间自然孕育了两个婴孩投身入世，一个是光明之主宰，一个是黑暗之主宰，他们当中，一个是将劫火带到世界的人，另一个则是可以解救世界的人。只是当时我不知道这两个婴孩投身在何方。恰好空中九星之紫薇异常明亮，光芒直指北京城。我命座下大师弟沉泽带领六名弟子前往北京城寻去。后来，他们在北京天坛圜丘上找到了两个婴孩，我才知道预言中的前两句已经暗示了他们的所在。不过，据带回两个婴孩的六名弟子说，天坛圜丘呈现异相，沉泽便主动留守看护。”

      孔雀和凤凰听完这一番话，不禁面面相觑。大师朗声道：“不错，你们就是那两个孩子。当初你们被带回的时候，我曾经打算借法查出你们谁是黑暗之主宰，索性将他封印起来，可是，天机玄妙，你们两个人身上的气宇如此接近，根本无法判断谁是光明，谁是黑暗。于是，我就把你们都收做我的关门弟子，用佛法熏陶教育你们，让你们的内心充满慈悲。现在，是你们正视你们命运的时候了。你们应该回到天坛去，到那个你们投身的地方，一切自然都会有答案。”

      孔雀和凤凰对望了一眼，向着大师郑重地点头：“遵命。”起身，青衣飘洒，长发随风，刚跨出山门。两人只听得远空中大师的叮咛：“不论什么时候，都别忘了，你们两个是一体的--”

      山风吹过，漫山遍野的白杜鹃开了，凤凰一挥手，暮霭中让开一条道来，边上隐隐是暗泉奔涌，孔雀对着他深深一笑，两颊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拂袖，奔走如云，在前边开道行去……

      成都城中，家家门口一盏白灯笼，幽幽的光投射在路面上，更见了满世界的影子。巷子里都是阴森森的啜泣，风卷过残叶，在衰朽了的院落红墙边摇曳，听得见的，竟是非人非鬼的几声叹息。孔雀和凤凰对视着点了点头，两人都感觉到城中的气氛的诡异，抬眼望去，但见逍遥街心的妖气更甚。两人一晃身，如影随形般掠过半空，径直往那街心奔去。

      逍遥街心，本是达官贵人赏乐买醉的风流场所，如今，却遍地都是腐烂的尸首，一只癞皮狗兀自撕咬着一具尸体的胸腹，拖出一带血淋淋的肠子来。凤凰皱了皱眉，往后退了一步，左右观望着。那狗也不怕人，拖着肠子就往这边奔来，凤凰觉得有些恶心，正要低头避开，忽然那狗双眸暴射出夺人精魄的光芒，撂下肠子，汪汪几声，风中隐约传来的是妖孽的咒语。孔雀大喝一声，守在凤凰身前：“凤凰，退开！”手中的金刚楔临空一握：“那里的妖精，还不现形？”但见那肠子越拖越长，缓缓形成了一个血曼陀罗，将两人围困在中心，那狗儿踞身而起，竟是一个黄衣布袋的红眸少年，他阴阴的脸一阵狞笑，双手催动身后的尸首往两人身上扑来。凤凰顿觉一阵尸气袭来，左手握紧金刚楔，口中默念普贤心咒，那金刚楔顿时伸长数米，将半空飞来的尸首一一刺穿。孔雀趁凤凰应付尸体的当口，手持金刚楔往少年身上刺去。那少年大喝一声：“在我的曼陀罗里，还想逞能？”只见血色迷蒙，一时失去了少年的踪影，无数的血滴像利刃一般破空刺来：“哈哈哈，好久没吃到新鲜的人肉啦！这下还不让我尝尝鲜？”孔雀和凤凰点头示意，突然都放松下来。那少年惊讶地“噫”了一声，却见空中的血滴飞行的速度一下子慢了下来。孔雀和凤凰同时念动了各自的心咒，但见孔雀的身后显现出孔雀明王的大身相，而凤凰的身后则是原始普贤王如来的大身相。两尊法相维护着孔雀和凤凰，放射出万丈金光，血曼陀罗瞬时之间就被这光芒蒸发了，只剩下那少年一副破衣烂衫的模样，退到远处，颤颤地问：“你们到底是谁？”

      凤凰昂然走上前去，说道：“我们是峨眉金顶的破魔士，我是凤凰天翼，他是孔雀明光。”
      “啊，想不到是峨眉山的仙人，我小小瘟神是奉了天帝之命降灾于人的。还请两位不要怪罪在下刚才的卤莽。”少年低头恳求道，语声殷切。
      凤凰正思量着如何对待他，却听孔雀一声疾呼：“凤凰，小心！”凤凰眼前一晃，孔雀的身影挡在了身前，只听临空千声脆响，虽然都被孔雀的金刚楔挡开，却还是有一道血滴刃划过孔雀的左肩，血，飞起，凤凰的脸上，有些腥。

      “达呀他　嗡摩尼摩尼嘛哈摩尼耶梭哈--”站在孔雀身后的凤凰可以看到那临空飞起的长发，浑身放射着金色光芒的男子，而那投射到自己身上的光芒却始终是那么温柔，那么安详。凤凰的唇，轻轻地抿了抿，依稀是孩童的稚气。

      那一边，瘟神被金刚楔刺中，身体急剧地消泯，狂风中，他怒吼着：“别得意得太早，孔雀，我的伙伴们会来找你报仇的！啊~~~~~~~”
      一阵清新的风，吹来一朵金色的云，淡淡的金丝雨，从云端缓缓落下。山间巷尾的黑土间，重新萌出了幽幽的绿色。凤凰将手搭在孔雀的伤处，笑了：“想不到一下山，就要你帮我。”伤口迅速愈合了。

      孔雀的眼睛里，是一道金色的彩虹，他伸手温柔地给凤凰擦去那脸上的血渍，深深地说：“难道你忘了师父的教诲，我们永远都是一体的。”
      抬望眼，暗蓝色的夜空中星光点点，一轮久违了的月亮从云后探出娇柔的脸庞，淡淡的带着杜鹃花香的空气在这焕然一新的逍遥街心荡漾。不远处，一树梨花突然冒出了花芽，风中可以听得到那花瓣绽开的细微声息，然后，是甜甜的、清清的梨花香。

      两人相对一笑，收起金刚楔，身形一晃，已经飘摇出十丈开外……

      成都城外，繁花似锦，无数桃李尽皆燃放，飘摇荡漾，粉红了一地清纯。孔雀和凤凰正赶着往北方而去，也禁不住缓下身形，仔细观望。偶尔几声虫鸣，更添了这景致的恬谧。

      远远地，岔道上晃出一盏昏黄的灯，飘飘摇摇，似乎行人不堪夜行，已经喘息许久了。凤凰定睛看去，果不其然，一个素衫的女子，用白纱掩面，左手执着这灯，右肩背着一个淡花包袱，缓缓行来，似乎也正是往那北方而去。但见晚风戏谑，枝头的桃花李花散漫如雨，风里带出一丝幽幽醉醉的牡丹香味，女子巧细的眉轻轻地皱了皱，似乎沙子迷了眼，面纱轻忽，被晚风捉弄到空中。那女子似乎惊住了，忙往这边张望，刚好与凤凰四目相对。却便是这一刹那，孔雀隐隐觉得一丝妖气腾起，心中觉出三分不对劲来，可是，哪里不对劲，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凤凰飞身，把面纱擒到手中，缓步走到那女子跟前，彬彬有礼地说道：“姑娘，你的面纱。”
      女子粉红了脸颊，低了螓首，巧如细葱般的手探出来，扯过面纱的一角。凤凰有些看得呆了，手中竟忘了放，那女子扯又不是，放又不是，脸上更是热了，顺着白皙的颈子，一直抹成一片红云。

      孔雀叫道：“凤凰。”
      凤凰醒了，放了手，退开来。
      女子福了一福，也不蒙面纱了，亭亭娜娜地往北走去，烛火摇曳，只看到伊人的背影，像煞了风剪的柳梢。
      孔雀心中有些不快，又叫了一声：“凤凰。”
      “哦。”凤凰淡淡地答道，眉间一丝轻红。
      突然，前边传来急急的马蹄声，几声男子的呼喝，然后是女子的一声：“救命--”
      凤凰急忙赶去，孔雀只好尾随其后。原来，三个大汉骑着高头大马，挥舞着弯刀，做那见不得人的勾当，他们将女子的包袱扯开来找财物，见空无银两，又开始商量将女子拉回去当压寨夫人。他们见凤凰和孔雀赶来了，为首的一个喝道：“趁老子没生气，赶快滚。不然，小心你们的脑袋！”

      凤凰冷笑了一声，手中一抬，那为首的便摔下马来。三个人见势头不对，呼喝着：“见鬼啦~~~~~”也不顾马匹，滴溜一声就逃了。凤凰在意女子的安危，也不追赶。孔雀只是一直站着旁观，也不插手。等凤凰将那女子扶起，孔雀便径直上前问道：“你是什么人？”

      那女子被吓住了，往后一退，脸色煞白，娇弱的身体颤抖着，犹如雨中的莲花，凤凰心生爱怜，将她护在身后，对孔雀说道：“别吓着她了。”
      “哼。”孔雀觉得有些不是滋味，牵了马匹在一旁站着。
      “你是……”凤凰轻声对着那女子问道。
      女子拂了拂额前散落的青丝，终于镇定了心神，说道：“小女子名唤柳蝶，是北京人士。因为父亲在成都为官，所以举家迁徙至此。可是，父亲刚到任不久，瘟疫横行，父母兄弟都客死异乡。新来的知府想将我卖入楼栏，我听得消息，慌忙夜逃，哪想在这里又遇上强盗。幸亏少侠搭救，要不然小女子就要跟随父母去了……”说到最后，竟语不成声。

      “那你如今要到哪里去？”凤凰将身上的绢帕递给她。
      柳蝶接过，掩了掩面，说：“我在北京城还有一个姨亲婆婆，本想前往投奔。只是我一个人身单力薄，如果路上再遇到什么不测……唉，我真不如就此自尽算了……”还没说完，又是泪如雨下。

      “你别急，刚好我们两个也是要去北京城，不如我们同行？”凤凰好意邀请。
      “少侠……”柳蝶眼睛微转，看看凤凰，又瞅瞅不远处的孔雀。
      凤凰温声道：“我们是峨眉山的破魔士。我叫凤凰天翼，他叫孔雀明光。你叫我们凤凰、孔雀就可以了。”
      “那……”柳蝶脸儿微红。
      “你可以骑马，相信不几天我们就可以到京城。”凤凰信心十足地说。
      柳蝶低头想了想：“那……那就多些两位少侠了。”
      凤凰笑了。孔雀在一边冷冷地道：“我可不负责照看她。你自己看着办。”
      凤凰将柳蝶扶起上马，对孔雀说：“你别忘了师父让我们慈悲为怀的！”
      孔雀的眼睛一暗：他居然教训我！！！而且，还是为了她！！！

      从成都一路往北，凤凰随在柳蝶的身边，勤加照顾，或买精细糕点，或买新出脂粉，孔雀在一边冷淡到了极点。柳蝶却是有说有笑，再也没有了初见时的羞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