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凡脸色惨白地看着他,唇角自嘲地勾了一下。
「安凡。我被师父逐出师门,那是我咎由自取,与人无尤。」单飞语气缓和下来,「你不需要自责!更不要觉得亏欠了我!」
「可是我喜欢你……」安凡低下头,轻轻地说,「我一直都喜欢你……」
单飞气息一窒,顿时说不出话来,良久,淡淡地道:「放下吧,我们不可能。」
安凡身子一震,仿佛又听见几日来把自己折磨得死去活来的魔音在耳边回荡,一时把持不住,几乎栽倒。单飞抢前一步,稳稳
扶住他,端详他变得憔悴不堪的面容,心中也是万般些不忍,于是柔声道:「安凡,这几日害你受苦了,回去好好养伤,不要
胡思乱想,我过阵子就去看你,好不好?」
安凡痴痴地看着他,缓缓摇了摇头。
「师兄,你去吧,」推开他的手,安凡勉强站立,「我没事了,你放心,我会乖乖回胤灵山,你不用操心。」
「安凡,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我明白,现在明白了。」慢慢退到一棵枯树底下,倚靠在上面急促地喘息,「师兄,你快走吧,那只鱼还等着你去救呢!」
单飞蹙紧了眉头,真是进退两难。鱼儿孤身留在音轨门,还不知道要遭什么样的罪呢!单飞一想到他最后望向自己那惊讶无助
的眼神,一颗心就好像被狠狠揉碎了一般,恨不得立即回到他身边,悉心安抚!可是,安凡这样的状态,又叫他如何能轻易撇
下,自行离去?
「师兄,」安凡看他犹豫不决,知他放不下自己,多少有些安慰,「你有把握从天玑鬼母的手中把他抢回来吗?」
「我只能尽力而为,」单飞面色凝重,「就算我们合力,恐怕也不是她的对手。」
「那你这样去,不是白白送死吗?」
「我知道是以卵击石,」单飞抽了抽唇角,「但我非去不可,小语的安危事关重大。」
「你……喜欢他?」
单飞怔仲了片刻,随即摇头否认,「不是,跟这个没关系。」
是不喜欢他还是跟你喜欢他没有关系?安凡心灰意冷之下,竟没有勇气问出口。静默了一下,道:「你根本不知道天玑鬼母抓
小语做什么,这样贸然回去会很吃亏的。」
单飞神色微变,沉重地道:「其实,我可以猜出几分。」
第五章
小语安静地躺在雪白的被褥上。他已经昏睡了一天一夜。
榻边站着一位白衣男子,长身玉立,英气的剑眉,挺直的鼻梁,线条优美的轮廓,乍一看与富贵人家的佳公子无异,一样的温
文尔雅,一样的风度翩翩,只是那双狭长的凤眸里不自觉流露出来的霸道与冷漠,生生破坏了这种直觉。
过了一会儿,他一脸不悦地转身回到桌子旁边坐下,与天玑鬼母一对视,「你要的人就是他?」语气有轻浮,似乎很不以为然
。
天玑鬼母点了点头,挑眉:「怎么?」
「不行!」男子断然拒绝,「他不是一个好人选。」
天玑鬼母显然没有料到他会这样说,轻哼了一声,问道:「他哪里不好?你倒是说出来听听。」
男子板着脸,沉默了一下,忽然笑起来,讨好地道:「鬼母,他哪里都好,只是……他没有人的弱点,你如何让他心甘情愿将
自己最美的一部分给你?」
天玑鬼母一怔,冷笑道:「没有人的弱点?那你未免太看得起他,他不过是一个柔弱的少年,有着世间罕见的美丽。」
男子轻笑:「那鬼母可知他为何有着世间难寻的美貌?」
天玑鬼母蹙眉:「你想说什么?」
男子悠闲地抚摩腰带上的佩饰,慢条斯理地道:「因为,他不是人。」
「什么!」天玑鬼母腾地站起来,一脸难以置信,「你说他不是人?不可能,如果他是异类,我不可能察觉不到。」
「鬼母,定坤圈的意义不就在于此吗?」男子微微一笑,「只要没有破血,定坤圈便能守住妖精的真元,即使鬼母您道行再高
深,恐怕也难以一眼识破。」
天玑鬼母将信将疑地望向榻上的小语,双眸渐渐涌现一层薄薄的红光,隔了片刻,她颓然坐倒,恼怒地叫道:「可恶!居然敢
拿只鲤鱼精来糊弄我!」
男子抿着薄唇不说话,兀自深思。
「怪了,千云,」天玑鬼母目光熠熠地盯着他,「我尚且不能以肉眼识穿他的真身,你又如何能在转眼间获悉他的身份?莫非
你们……」
这个被唤作千云的男子不慌不忙点了点头,坦言道:「不错?我们早就熟识,他是最近一百年里,一直陪伴我左右的精灵。」
小语醒来,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在他榻边守候多时的小白。
他以为自己在做梦,眨了眨眼,嘴里小声地嘀咕着什么。
白千云摸了摸他的脑袋,笑道:「笨蛋小鱼,还没有睡够吗?」
「呀!」小语眼前一亮,抱住他的胳膊,开心地叫起来,「小白!小白!你真的在这里啊!原来我不是在做梦……」
「傻瓜,」白干云捏了捏他的鼻子,「你什么时候做梦梦见过我啊?」
小语认真地想了想,「有好几次呢,可是我都不敢睁开眼睛,也不敢大声说话,怕你一下子又不见了。」
「好了好了,相信你了。」白千云笑着掀开他的被褥,小语自觉地扑进他怀里,把头埋在他胸前,像一只小猫将四肢蜷缩起来
。
抚摸他光滑如缎的黑发,白千云声音低柔:「我的鱼儿怎么了?是不是那个单飞欺负你?告诉我,我替你教训他!」
小语的身体颤了两下,慌忙抬起头来,「我不要你教训他,他……没有欺负我。」话虽这么说,嘴巴却委屈地嘟起来,长长的
黑睫不住扑闪,想把漫过眼眶的泪水憋回去。
白千云看在眼里,岔开话题道:「鱼儿这么久不见我,想我了吗?」
小语点点头,「小白,我们回家吧,好不好?」
这时门口走进来一人,接口道:「回家有什么好?我这里才好玩呢!」
小语看了看她,奇怪地道:「你是谁?」
那人走过来,握住小语的手,笑着说:「我是这里的主人,你可以叫我姑姑。」
「我没有姑姑。」小语把手缩回来,偏过头去。
白千云道:「小语,我们暂时就住在这里,先不回去了。」
「为什么?这里有什么好?」小语眼巴巴地瞅着他。
「我还有事要办,鱼儿不愿意留在这里陪我吗?」
「不是……」小语为难地瞥了一眼那个姑姑,好像要下很大的决心。「好吧,那要待多久?一天?还是两天?」
白千云抬眸看了看窗外,淡淡地道:「太阳从这个方向升起的时候,我就带你回家。」
日出又日落,太阳始终没有从这个方向升起来过。
小语在天还没亮就起床,一个人坐在石阶上傻傻地等,白千云过来,经常看见他就这么垮着脑袋,下巴抵在膝盖上,一副无精
打采的样子。
白千云若有所思地站在他身后,脸色渐渐沉郁。良久,过去抱起他,笑道:「鱼儿在发什么呆啊?我带你到处玩玩!」
小语依偎在他怀里,轻轻地说:「小白,你变身带我下瀑市去玩,好不好?」
白千云在心里叹了口气,道:「鱼儿,你还可以变身吗?」
「不能,」小语怔怔地看着他,眼泪像断线的珍珠一颗颗滚落下来,「小白,是不是我以后都不能再变身了?那我怎么回深海
啊?」其实,深海并非真正的海,而是一个深潭的名,那个深潭位于一面悬崖峭壁之下,深达三千丈,潭底经常会像掀起怒涛
的大海一般翻滚不息,故得名「深海」。
「你这个爱哭鬼,」白千云拭去他脸上的泪水,苦笑道:「鱼儿又不是不知道,我最见不得你哭,你却偏来哭给我看。」
「小白,这些日子你为什么不来找我?你说过只要我在心里默念你教的那个字诀,你就会出现在我面前,你骗我!我念了几百
次了你都没有出现过!」
白千云白知理亏,哄道:「好好好,是我错了,我以为你从来不离开深海的嘛,谁知道你有一日会去单家啊,那个字诀离了潭
子就失灵了。」
看小语还是闷闷不乐,试探道:「鱼儿,要不我送你回单飞身边去?」
小语摇了摇头,低声道:「他不要我了。」
白千云轻笑一声,「他敢不要你?我要他好看!」
幽深的宫苑里,天玑鬼母在自己房中对着铜镜精心描绘妆容。
镜中人顾盼生辉,她满意地笑了笑,转身对白千雪道:「这样如何?」
白千云认真端详,微微皱眉,「这边的眉色略淡。」抬手比划了一下。
「是吗?」天玑鬼母拿起眉笔欲补。
白千云伸手接了过去,笑道:「让我来。」
天玑鬼母横了他一眼,仰起头,「今儿个怎么这么好兴致来陪我这个孤家寡人?」
白千云一边描绘,一边道:「鬼母哪的话?我来与不来,还不是您一句话。」
天玑鬼母冷笑:「你这张嘴真是千年不变,明明心里恨我恨得要死,脸上还可以这样云淡风轻,千云,你的功力是越来越到家
了。」
白千云不置可否,唇角依然噙着一缕笑,「我若像他们一般无趣,您还会放任我在深海活到现在?」
「不会,」天玑鬼母打量他的双目,确定里面没有丝毫恨意后,竟有些失望,「你若像你几个哥哥那样不知好歹,我早打发你
下去跟他们团聚了。」
白千云静静地听着,那轻松白若的坦然,仿佛天大的事都上不了他心头。
天玑鬼母抬眼,扫了镜中一眼,「其实,我让你待在深海也是为你好,你是知道自己身份的,就不要再妄想回以前的碧波宫了
。」
白千云点点头,「鬼母教训得是,千云早就不想了。」
天玑鬼母道:「当年若非你父王老糊涂,听信了你那三个兄长的挑唆,执意要夺我这音轨门去当什么陆上避暑圣地,我也不至
于赶尽杀绝。说到底,是他们不仁在先,就莫怪我不义!这百余年来,连你那个龙王伯父都不敢吭声,还有谁敢说我的不是!
」
白千云漠然地颔首,道:「鬼母说得是。」
「对了,今后少动那游小语的心思,否则休怪我翻脸无情。」
白干云一怔,失笑道:「原来鬼母有顺风耳。」
「你知道游小语的价值!」天玑鬼母将牛角梳重重磕在梳被台上,「我等了千年,好不容易遇到一个样样具备的,你若敢坏我
好事,我……」
「鬼母,您误会了,」白干云不急不慢地打断她,「我想送小语回单家,也是出于对大局着想。」
「怎么说?」天玑鬼母的眼睛危险地眯起。
「小语现在身上有凡人的真元,但仍不脱妖精本质,您若要在此时强行索取,得到的就只会是一张平庸无奇的皮囊,而不是那
充满天地灵气的美丽。」
白千云见她锁眉不语,知道自己已击中她的要害,继续劝道:「鬼母,那换皮的法术说到底还是太玄,你我都没有亲眼见过,
只是凭一本古书上的寥寥数语,若中间稍有差池,毁了一个妖精事小,恐怕未来千年您都很难再找到像小语这样合适的人选。
」」你先下去吧,」天玑鬼母面色沉重,无力地挥了挥手,「待我仔细想过再说。」
「是。」白千云顺从地低下头,微一欠身,便大步跨出门去。
深夜,单飞偷偷潜入水瀑布,一切都比想象中的顺利。
他很快摸索到小语住的地方,几乎是准确无误的,因为那里的空气里飘浮着一种特殊的薄荷香,很淡,若有若无,但就是弥久
不散。
那是鱼儿的味道。
轻轻推开房门,落地无声地走进去。
鱼儿安静地躺在榻上,乌黑的发丝垂放在枕头边,长长的睫毛合在一起,一只手从被褥里面滑小来,搁在冰凉的床沿上。单飞
握住那只雪白纤细的手,放在嘴边,双唇轻触。
「鱼儿,我来接你了。」声音轻微得如同腹语,小语却醒了。
他看了看单飞,默默地将手缩了回来。
「鱼儿,」单飞饱受煎熬,唯恐自己来迟一步,累鱼儿吃苦头,如今儿到他安然无恙后才放下心来,「不要怕,我现在就带你
离开这里。」
小语往里挪了下位置,小声地说:「我不走。」
单飞以为自己幻听,愕然道:「你不走?为什么?」
小语不说话,翻身背对着他,整个人蜷缩起来,躲进厚厚的被褥里。
单飞又气又急,他之所以可以这样轻巧闯进来,全凭着当年下山前师父赐于的几样法宝,打算先将人带走,其余再从长计议。
小语的反应让他非常意外,在他的记忆里,鱼儿是那么地乖巧柔顺,可是,原来他也会说不要。
「鱼儿怎么了?」单飞耐着性子去扯他的被子,小语在里面环紧了被角不肯松手。
单飞叹了口气,轻声道:「鱼儿是在怪我当日弃你于不顾吗?鱼儿,我是有苦衷的。」
被褥下在微微颤抖,单飞俯身,手从他身下插进去,将他抱起来拥在怀里。
「可你还是不要我了,你有苦衷就可以不要我吗?」小语把被子捂在脸上,声音因为哽咽变得含糊不清。
单飞被这话震撼,这才明白原来自以为是的权宜之计,对小语来说竟是这样深的伤害!即使有天大的苦衷,都没有任何理由将
他置之不理。想到这里,单飞内疚地抱紧他,仿佛拥着一块失而复得的珍宝,直到此刻,他终于意识到游小语对自己而言,已
不再是一只妖精。
「鱼儿,我向你保证,以后再也不会有类似的事发生。」单飞拿来外衫给他穿上,「我们必须尽快离开,天玑鬼母很快就会觉
察到有人潜入她的结界。」
小语怔怔地看着他,泪眼朦胧,慢慢地,视线飘移到他的身后,脸上露出惊慌的神色。
单飞心一沉,倏地转身,看见一白衣男子,不知何时进来,此时翩翩然立于窗台月光之一下,一副悠闲自在的模样。
「阁下是谁?」单飞将小语护在身后,沉声问。
白千云嘴角勾起,淡淡地道:「在下白千云,你就是单飞?久仰!」他说久仰二宇,轻飘飘地完全没有半点诚意,单飞也知那
不过是容套,眼前人看似随意的姿态里其实包含了强盛的气势。
「鱼儿,到我身边来。」白千云笑着冲小语招手。
单飞脸色铁青,握住小语的手小自觉紧了几分。
小语犹豫了一下,脚向外迈出一步。
「不许过去!」单飞冷声道。
小语为难地看了看他,又看看白千云,一时无措。
白千云轻笑起来,对单飞道:「既然你已把他推出去了,现在又来找他做什么?」
「这与你无关,」单飞面无表情地对着他,「我现在就带他离开。」
「你以为你走得掉吗?这里是音轨门,不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白千云看似好脾气地解释。
单飞心知这不是危言耸听,却不愿在他面前示弱,「我进得来自然就出得去,不劳阁下操心。」
「是么,」白千云直勾勾地盯着他,「我只是好心提醒你,如果你害怕的话,现在放开他的手还来得及。」
单飞冷笑了一声,道:「我从不知什么叫怕。」心念一动,狐疑地打量他,「你究竟是何居心?是希望我带他走还是不要带他
走?」
白千云怔忡了一下,微微苦笑:「你倒是个聪明人,跟我来吧。」
看单飞还伫足原地,取笑道:「怎么?信不过我?那好啊,有本事自己杀出去,姑姑的结界易入难出,我根本不稀罕你的死活
,只是不要连累了我的鱼儿。」
单飞见他一再炫耀自己与小语的交情,又从小语的反应上,隐约猜到这人的身份,心里窝火极了,却又不便当场发作,只好强
忍下来,随他潜朋入一个类似地下通道的隔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