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碧宵——绸效

作者:绸效  录入:03-28

阵贝一震,抬眼看着言方那猫儿似的眼睛里面满是捉摸不透的笑,不愧是私底下传的锦猫王爷,那心性三分的古怪七分的刁钻,十二分的捉摸不透,心里不由寒了寒,开口道:“王爷,宫里不便夜宿外人。”
“这几百宫的屋子,连个人都住不下了么。”言方伸手拉过阵贝,那份亲呢全不似君臣之间,仆过来笑嘻嘻的道:“我还要谢谢阵大人的那份厚礼,千金难买心头好,何况又是这么一份大礼,言方再怎么样也得回回礼啊。”那语调让人听不出来到底是褒是贬,阵贝无法,只得顺口道:“只要王爷喜欢就好。”
手却是被握的死紧,连抽都抽不出来,再一看言方,那眼睛又是一眯,只得被生拉硬拽的朝着原先六王爷的寝宫承平阁走过去。
承平阁的主人虽然走了几年,但是里面的陈设布置却是和原先是一样,只是这锦猫王爷似乎是不大乐意有太多人打扰,竹林茂盛,夜间里竟然有了鬼影憧憧之感,风吹过满是沙沙作响的竹声,似是有哀怨哭声。
走到这里,言方才松开手,走在前面却是不回头,“阵大人可觉得这竹林种植的可好么?”
白天走进来都会吓到人。阵贝心里默道,侧开脸去,“花草食人而肥,埋了些尸首自然也就养的好了。”
言方这才回过头来,在暗色月影下笑的露出森森牙齿,“不愧是为阵大人,一眼便能看的出来。”
“不敢当,只是当年战场上面看的也不少。”
当年南疆一战,背水而战,损兵近七成,最后虽是赢了,但是后人翻开的土,近一尺皆是红色,野草也是茂盛的吓人,满目的苍凉,当地人皆叫其为唤家坡,说是到了夜间,那里便会响起亡魂要归家的凄厉哀号。
言方扬了扬手,先前昏暗的承平阁顿时灯火通明,两人行到内室,言方先行落座:“阵大人不必拘紧。”
“谢王爷。”
言方捧起一杯清茶,垂首泯了一口,“当年在京里便听过阵大人的名声,一直便想结交,只是机缘之下未曾深交,尔后大人入了京,我又到了南疆,如今才有机会好好的与大人一叙。”他仍旧是垂头看着茶杯内,眼微垂,好似看到世上至宝一般,温温和和的眼神。
阵贝只觉得在言方的面前,总是不知道该怎么答话,只得道:“那些是虚名,六王爷盛誉了。”
言方倒是笑了,抬眼在阵贝的脸上看着,“其实盛不盛誉,我倒是偶与楚云池谈过阵大人。”
阵贝也是笑着,“沧阳将军算起来于下官有师徒的情谊。”
“难怪,我说他怎么说的都是好话呢。”言方说着,细细的观着阵贝的表情,倒是平静,连一点思及故人的模样都没有,言语轻声,“楚先生当年可是狠狠的骂下官不争气。”
“记仇了?”言方取笑道,不轻不重的。
阵贝眯眼笑,“没有。”
时辰已经很晚,两人都没说话时,一时间这屋内的气氛便沉下来,风吹过竹林,飒飒的音,愈发的显的这灯火通明金碧辉煌的屋里透着寒气,晃悠悠的烛光,带着两人的脸也是一层蒙蒙的晦暗。
许久,言方嘴角露出一丝笑意,猫眼又眯了眯,“阵大人,本王是刚刚返的京,这两年的事情,有空给本王讲讲。”
“是。”阵贝轻声道,看着言方,“如若王爷没有什么事情,阵贝告辞了。”
“夜已经深了,就睡在这儿吧,不是早就说好了的么。”言方露齿一笑,让阿渺带着他去了侧殿休息。
言方朝着身后微微一笑,言镇从屏风后面踱出来,瞥过来一眼,冷冷寒寒的,言方不以为意,微微眯眼,“我再怎么着,也得亲眼看看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吧。”
言镇懒的理他,径直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捧在手心里,“阿渺追查的怎么样了?”
言方摇头,“身手太利落,极难追察,行家里手啊。”
他高看楚云池了,原以为他是可以自保的,却不曾想到会到如今这个境地,言镇手指在桌上轻敲,如今平关那边什么消息都没有传过来,平静的太过。
轻喟一声,言镇眯眼,“楚云池应该还没有死,大概只是要借渎职之罪贬他下来。”不管怎么说,阵贝与他有过师生与同袍之情谊,而且,他死了,于阵贝有何好处?
“他与楚云池之间只师生之情那么简单么。”言方冷笑道,“两人当年的亲密可是人人皆知,缘何入了京之前便翻脸不认人,形同陌路,只怕到以后楚云池要是因失职而被问罪,他定然会踩上一脚。”
“那你知道缘由么。”
言方冷哼,倒是透着几分孩子气来,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起就看阵贝不顺眼,处处针对,言镇不由好笑,“你累了,今日个也闹了这么久,歇着吧。”
“嗯。”言方的眼神的确有些虚了,“你也睡在这儿吧,李步涵那儿已经我已经找人传过话了。”
想到李步涵,言镇也觉得累了,点点头,便踱到了偏殿。
却是没想到阵贝还没睡,咳的很厉害,靠在柱子旁边半鞠着身子,弯的腰像是被吊着千金的重量,没怎么思量,过去给他抚了抚背,阵贝似是被惊住,抬眼看是他,便知道那时候与言方谈的话他一定是知道。
“王爷。”
“外面的寒气重,进房去吧。”转身又吩咐着侍女,用川贝炖上雪梨给送过来。
阵贝气息顺了些,“谢王爷。”从他手底下把身子给挪了出来,言镇心里不快,转身便走。
待到他走远了,阵贝进屋才把左手摊开,一张纸条早就被抓的皱皱,上书两个大字,国库。
将纸条就着烛火点燃,落下的灰薄薄一层。

6

第二日的早上,除了守夜还未曾换班的侍卫,这皇宫里面显的冷清了许多,冬日里的也听闻不到什么鸟鸣声,倒是风吹过的时候还会扑漱漱的落下残雪来。
金碧辉煌的宫殿在晨间的阳光里面透出一丝别样的慵懒出来。
阵贝起的早,原想在这个时候先回刑部里看看,却没曾想到会在门口见到了右相李辅连。
李辅连见了他也愣了愣,不过到底还是打滚的久了,掩饰得半点不留痕迹,笑眯眯的朝阵贝走过来。
“阵大人来的好早。”
“李相也是。”
“我向来少眠,也是习惯了。”
“李相为国家社稷辛苦操劳,这也是有目共睹的事情。”
李辅连哈哈一笑,其实他本是见人三分笑,只是眉眼往下搭便总归显得有些古怪,混没有一点大气的模样出来,以前站在韩平雪身边的时候愈发的显得这人小家子气重,现如今也没让人觉得出他有着一朝之首的气度。
阵贝朝他的背影淡淡的看着,推开刑部的门。
离的日子有些久了,他记得原先这屋子里摆在角落里的秋菊,如今也撤的不见。
这么闲闲散散的坐了一会,门又突然被推开,阵贝将视线从拿在手里的书上提了进来,何至烟的面孔尴尴尬尬的,他觉得突然,阵贝却是笑,“来的好早。”
“嗯,落下了一些东西,所以早上过来拿了。”
何至烟从自个儿位置里东翻西翻着,阵贝出声问道,“南疆的事解决的怎么样了?”在他病的时候这件事情就交给了何至烟来做,迄今为止也没看着他报上来。
“我发现案子有疑点,待查。”何至烟慢慢说着,声音很缓却是很坚定,他发觉阵贝只是在看着他,双眼如炬。
“噢,什么疑点?”
“屈打成招。”
“你给了一根救命的稻草,自然会有人攀住,用什么理由都不奇怪。”
“可是……”何至烟咬着牙,还是说了出来,“皇上这次的剐刑旨意下的好急。”
嘭,一声。
何至烟看着阵贝将手里的书甩在了桌子上面,黄旧的纸页哗哗的翻了翻,瘫软在那里。
“君意莫测。”阵贝侧过身去,天已经大亮,可是这屋却仍是显得昏暗了些,沉沉的一股晦涩。
“至烟明白,不过该查的还是要查,至烟不想冤枉了好人。”
阵贝不答话,该上朝的时候到了,看着何至烟那少年铮铮的背影,阵贝轻轻一声叹喟,“何至烟啊何至烟,愿你能长命百岁,合家安康。”眼底却又是笑意,很隐,很冷,像针一样钉在那里。
虽然以桃瑛身份不能光明正大的跟着言方进到宫里,可是却已经被接进了北晋王府里,吃穿度用上面也以正妃的标准给拨的,如此的优待,再加之她的性子本就是温驯,愈发的没什么言语。
这日,言方轻俯在桃瑛的肚子上,有些孩子气,却是洋溢着即为人父的兴奋。
“如果是男孩就叫他子夏,如果是女孩就叫子姜。”
“嗯。”桃瑛的脸孔红红的,惹得言方捏了她一把,“都要当娘的人,脸皮还这么薄。”
桃瑛的脸更红了,嗔道:“王爷。”
“好好,不说了。”言方眯眼一笑,“我刚回来,有些事情还不能急着办,等到过段日子,我就向父皇请旨把你名媒正娶的迎进来。”
本以为这句说出来,桃瑛会欢喜,却没有料到,她的眼眶红了红,落下泪来。
“怎么了,不高兴?”言方看着摇头却仍是垂泪不止的桃瑛有些慌乱,他不知道女人本就是水做的。
桃瑛拿帕子擦了泪,露齿笑道:“王爷,桃瑛知道王爷是怜惜着桃瑛,可是,若是王爷真的为了妾身就不要在皇上面前提这件事情,桃瑛不求其他的,只是望着能服侍王爷,常伴左右便是足够了。”
“这是什么话,难道你嫌这六王妃的名号扎了手么。”言方刷的一下立起身来,桃瑛面孔白了白,咬着嘴唇道:“王爷,桃瑛不敢。”
言方心软了,外人都知道当今的衡阳帝十子七女中唯重两人,一是言镇,二就是他了,衡阳帝是不会管他纳妾藏娇的事情,但是这正妻王妃的位置却是怎么也不会给一个是镜湖画坊上唱曲出身的女子。
如若是他一意孤行,倒时候危险的便是桃瑛与她腹中胎儿。
这点上反而是桃瑛想的更透澈。
言方重新坐回桃瑛对面,挽着她的手,“委屈你了。”
“能跟在王爷身边便已经是桃瑛天大的福气。”
言方伸手在她的鼻尖刮了一下,相视而笑。
阿渺依旧是站在墙角,半垂的眼让她像石像般冰凉矗立,过了一会儿,阿渺拿捏着药差不多煎好了给言方端了上来,他仍旧是挥挥手,“放一旁搁着。”
“王爷,药就算放成冰它还是苦的。”桃瑛劝他。
“连你也在笑。”言方皱眉,桃瑛笑盈盈的瞥向阿渺,可是阿渺却是半点表情都没有的候着,端着药的手也不见有什么改变。
桃瑛心里一个突兀,有些事情是只有女人才能懂,不需要语言,况且,阿渺本就不会说话。
只是这两个女人之间波澜却没有被言方看到,那时他正皱着眉头把药喝了下去,喝完了一切便又波澜不惊。
言方吩咐阿渺在家服侍着桃瑛,他还有个约,齐异翎的约。
等他到了月桂楼的时候,砚小环已经唱毕一曲,朝着雅座的位置福了福才退的场,那里坐的是齐异翎,言镇也在,九王爷的表情看样子与往常一般,不过也许是他今日穿着的是暗紫滚金袍子的缘故,在言方的眼里总觉得他身上暗了许多。
齐异翎仍旧是摇着扇子,大冬天里的看着有些怪异,瞥见刚刚从外面走进来的锦猫王爷脸上颜色不正常的厉害,也不摇扇子了,“我替你诊脉。”
言方搭过手过去,却是面对着言镇说道,“出了什么事情,连在床上躺着都让人不安心。”言镇笑道,“桩桩都是事,犯了哪一件都不奇怪。”
言方皱皱眉头,刚准备开口,话音一转竟是冲着齐异翎喊道:“干嘛,当我的手不是手了。”谁知道齐异翎这疯子又是哪根筋搭错了,竟然下了狠手,手腕现在都麻了。
齐异翎摇着扇子笑了笑,“病不是大病,回头开两贴药给你,不过……”哗啦扇子一收,微眯的眼睛露出浅色光芒,“阿渺没盯死你吃药不成。”
言方也不答话,岔开了话题:“到底怎么了?”
言镇替自己倒了一杯清茶捧在手里,“今日个,何至烟好大的胆。”话虽是这么说,嘴角却是笑意盈盈。
今日在朝堂之上,因衡阳国十年一至的祭祀将至,为此衡阳帝提出要加全国赋税三成,其他官员一片赞成之声,唯有何至烟出声反对,说是以如今各地的灾民无食无地无衣被的情况,再加上加重三成赋税,雪上加霜,届时是官逼民犯,一番话当即便让衡阳帝变了脸色。
户部尚书挂不住脸色,当即便与何至烟争辩起来,本以为不过是黄口小儿凭着一时的意气,岂料何至烟竟然大声道是,国库管理疏松,硕鼠群生,却又官官相护,如今竟然连赈灾银两都拿石头充数,顿时便如一石入水激起千层浪,朝堂之上争议纷纷乱成一窝粥,恼的右相李辅边怒叱其为妖言惑众,而当今衡阳帝则冷眼想看,一声不作,任凭下面的群臣争吵。
言方听到这段一笑,大抵也知道当时那冷水滴进热锅里的热闹劲了,问道:“后来呢。”
言镇笑道:“当时何至烟道,顽疾若不下猛药,又岂能除根。至烟若是今日以死相谏能有结果,也不枉了。”
言方笑了笑,“我早先没有同你说外面的事情吧。”
言镇的笑敛的很快,缓声道:“我知道,我知道衡阳塞北以南,饿殍遍地,南疆以北,水灾泛滥,北漠以东,颗粒无收,帝都之内,歌舞升平。”
顿时言方与齐异翎都不作声了,言方看着齐异翎,齐异翎犹豫着,才摇头,“没有这么严重。”
“严不严重,我会去看。”
言镇此话一出,倒叫言方吃了一惊,“你要出京?”
“去南疆一趟。”言镇半闭着眼睛,南疆的事情并非看起来那么简单,赈灾的大笔款子的到底是被监守自盗还是像何至烟所说从国库里拨出去的就是石头,李辅连有没有借着这件事情打压兵部以权谋私,还有,那出了事的当地知县原来竟是楚氏族人,诸般种种,搅成了一团麻,其实今日何至烟在朝堂上扔下的绝不是一滴冷水,搞不好,会是一桶冷水。
“一个人?”
“还有一个人。”
言方皱眉,他知道是谁了,“这件事情他不回避么。”
“户部尚书与何至烟争辩的激烈,父皇已是欲杀之以盖弥彰……”言镇这么说,马上就觉得说的不妥,好像是落实了南疆的灾银是一出冤案,只能说道:“如今,只能这样了。”
朝中无人可派,能用要回避,不用回避的不抵事。
这份尴尬与无奈,言方知道,他也知道,此番完全便是用了何至烟当马前卒,道出户部亏空极大,又挑出国库之事以乱朝纲,还让言镇离了京,不知道他下一步还有什么样的事情还闹腾出来,好个一石三鸟又两边讨好的计策。
言方心里冷冷一笑,阵贝,自古以来,酷吏弄权没有一个会有好下场,这个道理你不明白么。
“前日,那涉嫌盗灾银的当地知县已经被剐刑处死了。”齐异翎开口道,他刚刚接到的消息,“听说是刑部里直接授的意思,用的是抗旨不遵的帽子压下去的,何至烟也拖不了,只能动了手,这大概也是为何今日何至烟会如此激烈的缘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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