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
“盅玉。”
阵贝手指搭在竹上,竹的颜色不若往日青葱,露出颓势来,他是笑着的,眼底含着隐隐风情,戾气重生。
抱沙皱眉道,盅玉便是驱使虫盅所用之物,他以为这盅并非是阵贝所下,难道他想错了?
尔后又一思量,才恍然,何至烟如今已经几成脱线的木偶,又无甚利用价值,阵贝索性栽上个意图谋反的罪名,一了百了。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缓缓一声,满地流光溢彩的血色狰狞。
抱沙笑了笑,趁着夜色看准了何至烟家的方法,便飞身而去。
何府的守卫并不森严,甚至可以以疏松来形容,而何至烟住的小院里早已经熄灯,在夜色里漆黑一片,抱沙轻轻落在屋顶之上,翻开了两片瓦片往里看,确信里面的人早已熟睡,这才准备翻身而下,可是心头却是一悸,他的直觉很准,向来如此,是以他躲过了许多次的杀身之祸。
抱沙往后急退,只听到夜空里传来一阵细小声音,是瓦片碎裂的声音,他定睛一看,原来是他刚刚还站立的位置瓦片已经粉碎,而元凶则是三枚闪着银光的银针。
如若是晚上一步,怕是这针就要将他钉在屋顶之上了。
顿时,抱沙只觉得冷汗满额,这针来的悄无声息,却有如何之大的劲道,他的直觉又在提醒他,也许便是一场大战正在等他。
空气里飘起淡淡的甜味,银铃的笑声随着一个人的出现而分外的明显,抱沙看到一名年仅十六七岁的少年坐在他的对面,暗紫的衫子,笑起来眼睛如弯月一般,看起来分外的可爱,十个人见了九个人大概都会对其心生好感,少年手托着下巴,笑道:“不愧是挽竹楼的抱沙,好厉害。”
抱沙笑着插科打混道:“不公平,只有你知道我,我不知道你。”
少年却是睁着杏仁似的黑眼,露出不好意思的笑来:“哎呀,是不是要自报家门?人家阅历很浅的,不知道这个耶。”
“只是查起来很麻烦,不如你告诉我?”
少年想了想,答道:“好吧,告诉你,我叫梨离。怜梅相思起,爱梅话东篱,忆梅潇潇雨,别梅明月微,念梅意离离,思梅何所据,但借春风剪,裁的一枝归。”
“好名字,就是有些凄苦。”抱沙笑着,两人似是意气相投的好友一般,如若是再有一壶酒,大概就可以对月吟诗作对了。少年笑眯眯的,道:“抱沙就不苦么,抱来抱去,换来一场空。”这少年虽然刚刚还一派天真,但下刻却又阴沉起来,抱沙笑意更盛,“人生七大苦,生,老,病,死,爱相离,憎相聚,贪得多,求不得。”
得字的音刚刚消,一道银虹便如蛟龙般朝梨离击去,挽竹楼的锦绣善剑,微洛专攻毒,而抱沙向来习惯暗器,可是这次,抱沙没有使用他一向得意的暗器,而是为了剑,十年以来未曾出鞘过的剑。
梨离往后疾退,眼眯了眯,“有人告诉过我,抱沙擅用暗器。”
“他错了。”
挥手便是十三剑,一剑比一剑更快,追魂一般,专攻要害而而去。
不过这套剑法的却有个好名字,葭霞。
葭霞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真没意思。”梨离仍旧是在笑,笑眯了眼睛让他像猫一样,而他的行动却比猫更加的轻,更加的快,躲过一招后不退反进,揉身上去,一掌拂在抱沙锁骨处,看似轻实则重,抱沙顿时觉得如千斤之石击在胸前,气息一滞,喷出鲜血来。
梨离眼里闪过杀意,化掌为拳直击抱沙小腹,正当要得手之际,却发现抱沙脸露冷笑,扬手射出暗器,如此近距离让梨离自然无处可躲,三枚银芒直直击入梨离肩膀,胸之处,梨离闷哼一声,猛的将身子往后拔起,欲自抱沙剑中挣脱出来。
可抱沙哪容他离开,手中宝剑直击向梨离心脏,一招便可定乾坤。
“我改变主意了。”梨离仰起脸来,杏仁般的眼睛仍是因笑而眯起,弯如弦月,抱沙心知不妙,可却是欲退不及,那紫衣少年身手极快,哪里有半点受伤的模样,手里闪过的银色匕首已经插在抱沙右肩,顺势一搅,那剧痛令得抱沙手中的宝剑脱手而出。
剑落在屋顶之上,顺着倾斜的弧度而滑落,而梨离则出手封住了抱沙的几处大穴,即快又准,即封住了他流的血,也封住了抱沙的反抗能力。
这一切都已经的快极。
此时,紫衣的少年看着半伏的抱沙笑道:“葭霞剑法,我知道。”逆光的脸庞透着几丝的寒意。
“你穿着金蝉甲,可防刀剑……”抱沙狠狠的瞪着梨离,后者笑眯眯的说道:“没错,而且……还下了毒,就在击中你的第一掌时。”他扬了扬手,双手在月光之下闪出一层青光,那是冰丝的手套,“不是剧毒,是迷药,好好睡一觉,你该应幸王爷说过要活口。”
……
空气之中满是火炭的味道,待到抱沙醒来,阴暗的牢房里只有如鬼火般火把摇曳,肩胛之处传来的剧痛让抱沙露出苦笑,“不错,连琵琶骨都穿了。”
“这个不是我的主意。”梨离坐在一旁,托着下巴看着抱沙。
“让我猜猜。”抱沙叹了口气,“是那个老混蛋的。”
“有时候我也想这么喊他。”
“梨离。”牢房的门往内推开,走进来几个人,一身着浅色衣衫的人轻笑道,“再这么说你的师傅,我会告诉他的。”
梨离朝门口看了看,看到再没有人进来的时候才笑道:“王爷,要保守秘密喔。”
言镇朝着抱沙那边看了看,几近是被钉在墙上姿势让抱沙的血已经染透了衣襟,空气中的血腥味道已经比起刚刚来浓郁了许多,言镇朝梨离笑了笑:“好吧,我不说,你现在可以出去了。”
“是。”
言镇走至抱沙的对面坐下,桌子上早已放着从抱沙身上搜出来的东西,他携手看了看,“你身上的小玩意的确不少,如果不是有梨离的师父提点着,怕是早就有人丧命在这些东西上面。”
抱沙笑了笑,“是啊,那老混蛋就喜欢这样。”
“他也曾是你的师傅。”
“不再是了。”
双方一来一往,谈笑之间暗潮涌动,言镇俯身道:“我对你们之间没什么兴趣,不过,这些东西里面其中有一样,他没认出来。”言镇将那盅玉拿在手里,走近抱沙身旁,问道:“这是什么,还有,这么晚,何至烟家里没什么东西好偷吧。”
“我是杀手,不是小偷。”抱沙一本正经的答道。
言镇依旧是在笑,“可是我看你也不像是去杀何至烟的。”
“没来得及。”抱沙笑道:“你的功劳。”
“是吗。”言镇拉住穿过抱沙琵琶骨的铁链猛的一拉,铁链发出哗哗的声响,其中还夹杂肌肉撕裂的声音,已经停止的血重又流淌起来。言镇看着手上,那里有血印,他皱起眉头,眼色冰凉,“我讨厌油腔滑调的人,特别是不识时务的油腔滑调。”
抱沙痛的咬紧下唇,鲜血从咬破的唇流下来,满嘴的血腥。
言镇笑不改色,重新问道,“谁要你到何至烟那里的,做什么?”等上一会,见抱沙只是冷笑却没有任何开口的意思,言镇眼里闪过杀意,却仍是压抑了下去,他掏出手帕将刚刚手里的血擦拭干净,沉声道:“可怜,一手弃棋竟然还会忠心护主。”
抱沙一惊,瞪着言镇,而九王爷只是看着阴暗牢房里的某处,淡淡道:“对了,听说挽竹楼中,锦绣,抱沙,微洛情如姐弟,这次既然弃了你,自然也有朝一日会弃了他们。”缓上一缓,又是极温和的笑意,“其实,你的命抓在自己的手中,或许,不止一条命……”
抱沙冷笑,“王爷,你若不是心里早有了人选,否则岂会屈尊迂贵的来问我。”
言镇脸色一沉,立起身来,“他值得你这么做么。”
“他值得王爷这么做么。”
两人相互之间对视良久,言镇眯起眼来,“好一个抱沙,原以为你只是爱财之徒,没想到竟然是颗铜豆。”
煮不烂砸不碎的铜豆。
抱沙向来以爱财而闻名,本以为会较为容易收买,可是却未曾想过更为棘手。
“王爷过奖。”
此时牢门又再次打开,施施然走进来一个人,笑盈盈的眼看着屋里的人,又在抱沙身上转悠了片刻,竟让抱沙心底升起寒意,那双眼睛,就像是看到了老鼠的猫一般。他撩了衣服下摆,坐在刚刚言镇的坐过的椅子上,“我最喜欢铜豆了。”
言镇浅笑。
言方将那盅玉拿在手里惦了惦,“梅舒。”唤到身后的那名少年。
少年眉眼间是杀意毕露,少了在桃花集里时的那份淡漠,他将一些瓶瓶罐罐慢慢的放在了桌上。
“我想想,是先该用什么比较好。”
“你自己动手?”
“偶尔也要让其他人享受一下乐趣。”言方咳了两声,他的病一直不见好转,时好时坏,最近更是足不出户安心静养。
言镇慢慢道:“那就让他慢慢玩着吧。”眼神却是扫到了言方,言方便起身随他到了外面,此处是他们寻到偏宅,暗色之中池水遴遴的泛着一层冷光,言方沉声问道:“你什么时候布下这手的。”
言镇眯眯眼,“很早。”手搭在靠栏之上,冷道:“陷害他人不过两种手段,一为栽赃二为嫁祸,他想要趁这风起浪,总不能事事都顺了他的意思。”
言方也不答话,许久了,才说道:“再这么玩下去,他迟早要出了你的手掌心。”
“我知道。”言镇笑道:“也该给他点教训了。”手指抓紧了靠栏,暗黑的夜色里看不出来他到底是如何的想法,指尖已然在栏上留下划痕。
10
清晨微光从格窗透过,屋内的烛仍未烧尽,因着微风而摇曳,阵贝一夜未眠,黑潭般的眼睛被阳光烛光浮浮的映着黄光,盯着残烛,直至那火最终消失。
阵贝这才从椅内起身,推开窗户,看着的满园景色,春未来,冬仍在,刺骨的寒风裹出苍茫。
染衣轻轻推开门,看着阵贝的身影,轻轻喊了声,“大人,九王爷邀您到雾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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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
见阵贝半晌未曾开口,染衣抬眼看着眼前少年的背影,黑压压的一片,像是有什么东西缠着一般,开口道,“大人……”
“准备一下,我过去。”
一直在言镇身旁的侍卫长莫门宇已经候在了马车旁,态度十分恭敬,他原先是在兵部,也曾经是在阵贝手底下当过一段时间的兵,尔后才被言镇单点了出来到了九王府,算起来虽是有了几年,但是看了面却仍是如当年一般,阵贝的眼神落在他身上,尔后展颜一笑,掀了帘子坐进马车里去。
过了不久,便到了雾山,雾山本是因终年雾气不散,云雾袅绕而得名,却是在几十年前的某一日突然云散天开,虽为异象,但却也渐渐为众人所接受,加之离京也不远,是以京里的公子哥们向来也喜欢到此地来,不过那也应是踏青之时,可是如今这天寒地冻的,呼呼的寒风让阵贝的脸上刮的微红。
言镇早就已经站在亭内,一身雪狐皮裘,让他显的清冷了许多,他正在搭弓,白羽翎的箭身上精巧巧的雕着篆体,引云。看到阵贝走过来了也不搭话,仍是瞄准了前方的靶子,眼眯了眯,那引云箭便离弦而去,正中靶心。
“好箭法。”
言镇笑着将弓递给阵贝,“早先你也曾百步穿杨,如今,这功夫是否稀疏了?”阵贝接过弓箭,眼神在引云两字上转了转,眼里露出一丝戾气,伸手从言镇身上的箭筒里面抽出来一枝,搭箭上弦,只听见弦动之声,言镇笑道:“不愧是阵贝,就算有两三年不碰了,却仍是好准头。”
阵贝垂下手,看着正中靶心的箭矢,默不做声的将引云弓放在一旁,不再去看它。引云陪着他在边关过了五年。
引云,引云,那时常常抚它入梦,望梦中有云来临。
直到几年前的那一场唤家坡之战才遗失了方向,却不曾想到竟然会在这里重新见到。
言镇笑了笑,便携手过去,“冷吗?”
阵贝点点头,旁边的随侍察言观色的递上暖炉后便退了下去,阵贝不着声色的环顾四周,这方圆之内都由言镇的人把守。
言镇对一直在他身旁的檀玉儿吩咐道:“你们都退开吧。”顷刻之间,附近便只剩下言阵两人,温好的酒放在桌上,言镇倒上两杯,“不想问问我从什么地方得了引云的吗?”
阵贝微微摇头,言镇便不再追问,只是淡然道:“我不过是想叫你出来陪陪我,最近,事太多,有些乱了。”
“王爷是指盅毒之事么。”
言镇冷眼看着阵贝,手指在杯口滑动,缓缓道,“自古来,巫盅之事便可大可小。”阵贝目视过去,道:“是大是小,端看王爷的意思。”
“该是如何便是如何,本王不想有人总趁着混水去摸鱼。”
“总是会有人趁着乱做出些什么来。”
言镇冷冷看着阵贝,见他脸色平常,看不出来喜怒,便缓声道,“那些人,不是为钱便是为了权。”顿了一顿,盯着阵贝双眼,道:“不过,我问你,你是要钱,还是要权。”
阵贝心中一懔沉下脸色,言镇轻笑,走过去扣住他的手,道:“如若是要钱,你身为刑部尚书,却未曾见过你有何过分的敛财之举,若是为了权,这韩平雪死了这么些日子,左相的位置你为何还不收入囊中。”那十指扣在阵贝手上,愈抓愈紧,看到阵贝唇色转白,却仍是不放手,“你若是要了,父皇一定会给你。”
“皇上又……怎么……”十指连心,阵贝疼的身子微颤起来,却深吸了口气道:“怎么可能会听阵贝所言。”
“父皇很大方,特别是对已经爬上他床的人更大方。”言镇眼色如冰,这才松开手来,重新坐回阵贝对面,看一向无甚表情的阵贝面色如雪,嘴唇动了几动却是一句话都没有说出来。
好半晌了,才缓缓道,“王爷……”
“那一年,你才十八吧。”言镇笑看,“镇明将军,多少年没有人这么喊过你了?”
“……”
“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受了封后却未曾回府,反倒是进了皇上的寝殿,那一夜,殿内的香可是点的入骨销魂吧。”
“……”
“其实,宫里面,那些东西哪少的了,父皇在你身上用去了多少?没个轻重,竟然让你的武功底子都废了一干二净。”
“够了……”
“你从阵府里面搬出来,也是父皇的意思吧。”
“够了!”阵贝怒道,往日白玉无瑕般的脸孔泛着潮红,他猛然起身,却被言镇狠拉一把,身子撞在桌沿,放在上面的酒水洒了一桌,沿着桌面稀呖呖的流了下来,空气中顿时飘着一股寒梅香气。
言镇手抚在阵贝脸庞,往日喜怒不形于色的他也终于变了脸色,指腹由眉而至颊边,缓缓道:“当年,我就在殿外。”言镇笑着俯身在阵贝耳旁,“我喜欢你的声音……,柔媚入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