迂回的孽情——落雁翾

“子昂…”姚晋风淡淡地挥开他的手，相对于为他忧心如焚的好兄弟，他这当事人却冷漠得不像话，“我下决定之前，都有好好权冲轻

重。”

“甚么是轻？甚么是重？我看你根本是疯了！早知道你这颗顽石这么固执又死板，我就不要点醒你去谈甚么恋爱！晋风，我是真的关心

你才说，虽然世上总会有超越世俗超越性别的爱情，但这不会发生在你，或是我的身上！我支持你，是因为杜预心是第一个令你动容的

人。但假如他也同时是破坏你前途，浪费你辛苦经营过去一切的祸水，我真的会狠下心去搞破坏，拆散你们！”齐子昂只觉一股愤怒哽

在喉头，他知道这并不是杜预心的错，只是出于姚晋风的自愿，但一想到至今为止好友为了取得这入学的资格费尽心思，焚膏继晷，却

在这临门一脚时一失足成千古恨，他实在看不过去。再说，今天杜预心今天拿来的成绩单，对好友来说根本是更残酷的伤害。

一想到放弃了这么珍贵的机会，换来的却依然是满堂红的成绩，就为了辅助一名从不在学的青年在零蛋与不及格的边缘中挣扎，他就觉

得好友这次的举动太愚笨、太枉然！

“子昂，这是你教我的不是吗？”

“我甚么时候教过你去做笨蛋！”

姚晋风苦笑，坐到床边，“一旦喜欢上就是喜欢上，不要试图否定自己的感觉。是你点醒了我，难得遇到了值得我珍惜的人，现在你却

反而要我为了一些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东西放弃他？是不是太矛盾了？”他不是没有挣扎过，毕竟进入医学院就读，成为一流的名医是

他一直以来的目标。只是杜预心的出现太突然，就这样平白闯进了他的内心，推翻了他所有的计划。他曾经问过自己无数次，要为了一

个变数去改变全盘的安排？还是该为了全盘的安排去牺牲这可能为人生带来无限意外的变数？最后，他取舍了，计划可以再铺排，人生

的机会也是接踵而来，但杜预心，相信在他这一生人中，也只有这么一个，能够动容他的心。

所以他放弃了，明知道自己优等生的地位一旦不保，有可能引起师长对他的不信任，明知道被人看见他和杜预心来往，会被冠以‘坏学

生’的污名，他还是难以自拔的接近他、碰触他，甚至想将他揉为一体，直到他完完全全能属于他为止。

“唉……”看著好友坚定的眼神，齐子昂重叹一声，向后倒向柔软的床铺，“越和你认识得久，越发现我不了解你。甚么时候你变成比

电车痴汉更偏执的偏执狂？”

“我一直都是…只是没有事值得我去执著而已。”

“就连你的前途？你的学业？”

“嗯。”姚晋风点头，“你知道的……我按步就班去学习，去取得成绩，也只是硬性地规划人生。但令我真正想要去追求，不惜打破规

律的，却是他。”

“我明白了。”齐子昂吁一口气，坐起来一把搭上了好友的肩，“既然这样，我也尽可能帮助你们，让你们这段‘禁忌之恋’可以开花

结果。”回头，又是一贯轻松的坏笑，“下次我也来辅导小预，你就先顾好你的课业吧。”

“嗯。”姚晋风点头，在蔚一高取得好成绩对他来说不难，但他的目标却是优秀中的最优秀，三甲之位向来也成为高材生争夺的名衔，

像姚晋风想要的医学院推荐信，就必须是在一学年来保持在第一名的优等生方可得到的宝贵奖品。

因此，齐子昂才会那么为姚晋风担忧，为了杜预心，他竟然拿自己的前途来开玩笑。

“子昂……”姚晋风看著恶友，由衷地道，“谢谢你。”

“别这么说，我们是好哥儿们呀。”齐子昂耸耸肩，“要是你的未来真个有甚么意外，来我的企业工作也不错。”他的家族是科研企业

的大龙头，对于姚晋风的能力，他一直深深的佩服，若不是对方的志向是医学，说不定现在他已经把他强硬的挖来公司做兼职了。

“倒是，伯父、伯母那边你打算怎么说？”齐子昂曾到过姚晋风的老家渡假，深切的体会到恶友那古板规律的性子，正是完全承袭于那

对严肃苟礼的父母。若他们知道自己的儿子搞同性恋，还和一个一心想混黑道的不良少年一起，大概会气得大闹断绝关系吧？

“我想过了……我不会让预心委屈，只要我们是在一起，我就会向爸妈坦诚我们的关系。”从确认自己爱上杜预心的一刻起，姚晋风已

经不断地规划新的蓝图。从前，他的人生日志预计只有不停的刻苦学习，直至名成利就的一刻聚个相亲的妻子，只要贤慧的打理好家庭

就好。然而现在，他的蓝图里却多了一个他，使他不得不再一次计划他未来的人生。他不奉行好聚好散，也不希望自己和杜预心会像一

般同志一样对世人隐瞒，他要的，是光明正大，甚至能羡煞旁人的爱情。

“我说呀，你果然甚么时候也在计划……”齐子昂看著好友执著的眼神，苦笑，“像你这种人，不去当建筑规划实在太可惜了。”

“我只希望预心不会因为和我一起而辛苦。”姚晋风看向恶友，“男人，不都会这么想吗？”

“那是八百年前的古人。”齐子昂吐吐舌，“我嘛……若是喜欢上的话，只要提枪上马就好，管他十年后怎么样，说不定还未来得及实

行计划，对方已经变心分手了。”

“是你每次都在不正当的场所看上不正当的人。”姚晋风挑挑眉，“我听说你和斐俊的事。”

“啊！那、那是……”齐子昂睁大眼，随即搔搔头，有点尴尬，“没啦，只是安慰他而已。”

“保健室传来喘息的声音……是你安慰人的声响吗？”姚晋风微眯起眼，问。

“啧……是啦，我和他上床了，那又怎样？反正他喜欢的又不是我。”我自己也很纳闷，这个可爱的小学弟怎么会死念著你这大木头呢

。

“像你这样的价值观又怎么能令每一段感情持久……”姚晋风轻叹一口气，“上次也有一位驾著跑车的上班族来校园找你，还闹出不少

事来，你还不知悔改吗？”

“说深爱著一个人直到永远……这太难了。”齐子昂哈哈的大笑，掩去眸间的一丝郁绪，“晋风，其实我很佩服你，也很想看你和小预

能持续到几时。”

“我们会幸福的。”不介意好友调侃似的语调，姚晋风倒是非常肯定地点头。

“确定？”

“嗯。”

“真的确定？”

“嗯。”至少，他是这么想。

第八章

踏在回家的步伐上，杜预心比往常显得轻快多了。从前，他总是早出晚归，尽可能减少待在家里的时间，因为街头游荡、与那些笨到几

乎不长脑子的小喽罗打交道能够令他暂时忘却许许多多的烦恼。

但今天，带著难得的好心情，他竟然有那么一点想回家给那个从不管他的母亲炫耀一番。

瞧！你儿子也不算是一个废物呀！……杜预心真想这样对她喊道。

就在快要步入家门时，杜预心却怔呆地止住了脚步，因为他看到了自家门外有两道陌生的身影。

是一名已过不惑的中年男人，还有一名和自己年龄相若的少年的背影。

杜预心讶异得下意识就躲到走廊的角落处偷看，一时间也忘了这是自己的家，他根本不需要如此躲躲藏藏。

自从亲生父亲早死，继父在骗走母亲大笔钱后卷款潜逃，他的母亲就作著日夜颠倒的酒店公关工作，有时为了赚得更多的钱，甚至和恩

客上床。

只是，这些钱并不是为了让儿子过得更好，又或是让家里的生活更丰富，而是纯粹为了让自己能三不五时买到高价的洋酒，闲时借酒消

愁。

对此，已经过了蒙懂年纪的杜预心自然也明白母亲的悲伤，在继父消声匿迹后，他亲眼看著母亲如何由一名丰盈的小妇人变成了自甘颓

落，人尽可夫的荡妇。

但这并不是因为她的本性使然，而是为势所逼。

所以，即使口里说著怎样鄙夷自己的母亲，但杜预心却不曾想过要离弃她。尽管在她喝醉后，心情不好时，偶尔会拿他来出气，他还是

包容著她，他的母亲，他唯一的亲人。

或者，真如烨哥所说，我该在母亲有生之年抽更多时候去陪她吧！

这么一番思绪涌来，杜预心只觉得心里一阵苦涩，自从爱上姚晋风后，好像世界上很多他曾忽视、无视的温情血性，都再被挑起来了。

难道爱情真的有如此的魔力？除了只在意喜欢的人，还会学懂更加关怀身边的他人吗？

然而，前一刻的愧疚，却在下一刻的四目交接时完全冲刷去。

站在杜家门前的少年彷佛感受到身后传来偷窥的目光，竟敏锐地转过头来，准确地捕捉到从墙角露出的杜预心小小的头颅。

这么一瞥，杜预心只觉得全身汗毛直竖。

因为那少年并不是甚么人，而是他的同班同学．郭牧音。

本以为郭牧音的到访是为了在校内自己殴他一拳的事上门要求道歉，但是事实却远超出杜预心的预料，甚至是……晴天霹雳的异闻。

“再婚？”在郭牧音挑衅的目光下马上一起走回家里的杜预心，意外地发现许久不见的母亲竟然没从前的憔悴。

虽然他们母子相依为命，且又待在同一屋檐，但为了不要面对颓丧的母亲，杜预心经常都是晚出早归，刻意挑她睡觉的时间回家，避而

不见，因此两母子已经很久没有见过面了。

但是，杜预心怎也想不到在这短短的时间内，家里会有这么大的变迁！

穿著连身黑色蕾丝裙，身材纤巧脸蛋艳丽中已回复了幸福笑容的母亲，正以娇柔的姿态，像小鸟一样依偎著这名自称郭得胜的男人。

他，也就是郭牧音的父亲。

“所以，妈妈决定要和爸爸结婚。”杜母笑得好不灿烂地点点头，她的无名指早已经和郭父一样戴著同一款式的婚戒，可见这并不是征

询杜预心的意见，而是单纯的知会。

杜预心真想知道，若他这天没有回家的话，是不是要到家里已经住进了两个男人，才会讶然发现母亲已经重拾她的春天。

对于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他其实并不是那么抗拒，因为母亲的寂寞与堕落，也非是他所乐见的。这男人的出现，说不定可以令她重拾幸

福。

只是，这男人的拖油瓶却让他不爽极了，郭牧音，这个屡次向自己挑衅，而自己却永远也只有吃亏的份的烂人。

郭牧音如今正咧著无邪的笑容，坐在杜预心的正对面，道，“那么，从今以后就好好指教了，‘弟弟’。”

杜预心掐起拳头，他竟然比郭牧音迟了一个月出生！要把自己最讨厌的人当成兄长，是多么屈辱的事！

“阿预，牧音说他是你的同班同学，早就已经有交情，你们就凑和凑和，也许一开始未必能够以家人相对，但日后还是希望你们能像真

正的兄弟一样相亲相爱。”郭父转向杜预心，难掩诚恳地道。

杜预心别扭地点点头，像郭得胜这种直率慈祥的男人，他实在不好意思在他面前反对，何况拒绝再婚的理由就只为了郭牧音！

“嗯……我知道了。”杜预心按捺著不满点头，却见郭牧音刺眼的得意笑容，令他怒火难以自制，不得已，他只好消极地离开，“妈，

我出去了。”

“嗯，下星期日我们会在教堂行礼，然后就搬到新居一起住。”早已习惯儿子来去不定的习性，杜母只是简单地交代，这，也算是他们

母子间相处的方式。

“新居？”杜预心欲走的步伐又再停了下来，皱起了俊美的双眉。

“呀……是我的公寓。”郭得胜有点困窘地道，“因为我不希望你们母子再屈身在这种廉租屋，搬来我那里住会比较宽敞。”

“我家可是洋房加上小花园呢。”郭牧音不识相地插口嘴，也不管杜预心越来越黑的脸色，“这样阿姨也不用再去酒店工作，做做幸福

的家庭主妇就好。”

“牧音。”杜母像是被郭牧音的说话所感动，眼眶一红，就扑进了郭得胜的怀里，郭氏父子马上哈哈大笑。

一瞬间，站在玄门前的杜预心就像不相干的人，只能呆立于一侧看著这一家人的互动。

一阵酸楚轻轻地揪痛了他的心，莫名的愤怒发泄成力量，他转头，‘碰！’地合上了门，离去。

“你打的电话现在未能接通，请迟些再打来………”

挂上公用电话，杜预心独自站在镶了落地玻璃的封闭式电话亭中，脑袋一时空白的他只能呆望著外头昏黄的街灯。

从家里逃出来，他唯一想到，想见的，只有姚晋风。

可是对方和他不同，是高等名校的大忙人，学生宿舍的接线生说他未回来，打齐子昂的手机又无法接通，而外人探访的时间早已过了，

他已经没有任何途径能够联络恋人。

一瞬间，杜预心才意识到他们的距离是那么远，那么的……极端。

过去的他，每当被母亲拿来泄恨，又或是遇到甚么不快的事情时，都会召来几个随身的喽罗，一同打桌球、泡在无人的球场，在无聊打

混下熬到黎明。

只是，现在的他实在没有那样的心情。或者，从姚晋风走进他的生命里后，过往游荡的生活变成了无意义的浪费。

情愿拨点时间去蔚一的宿舍，靠著情人的肩听著他沈稳的心跳声，这份恬静的幸福，反更令他快慰。

可是他们就像罗密欧与茱丽叶，身份的悬殊使每一次的相会都是短促而匆忙。在真正需要对方的时候，却是如何也见不著。

杜预心靠在亭子里发呆，有一下没一下地念著姚晋风的名字，因为正处于消沉的状态，一时间却没了往常的警戒。

突然，电话亭的门被用力的扳开，一股狂猛的力度扯著杜预心的头发，把他整个人拖出亭外。他想要回击防备，却已经太迟。

几乎要把他的头皮也扯下来的凶悍力量把他狠狠地摔在地上，杜预心眯起有点发花的眼，这才看见亭前不知何时已经聚满了无数獐头鼠

目的流氓。

“杜预心。”为首的人，也就是把他硬拖出来的元凶，是一名硕壮得像山猪一样的男人，“上回多谢关照了。”

杜预心不惊不惶，只是扬唇一笑，“东区的头目……薜斐呀？”

前阵子他带著数名手下天真的想要直捣东区的地盘，却沦成过街老鼠的下场，被东区的混混四出狩捕，所幸被姚晋风救回。这次，恐怕

他没有这样的好运了。

不愧是和自己一样靠著PK战称霸的男人，薜斐一身剽悍的体格以及凶猛的气势绝不是造假的。

看来，自己也只好力搏了。

孤兽走索群……若要生，只能拼命。

晴碧万里，这是一个怡人的好天气。

只是姚晋风从一早来后就觉得心里头有甚么正萦绕不去，令他不安到了极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