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只求效率,不为美观的商务饭店房间里,四处弥漫著洗衣物的气味。
男人坐在不算柔软,却又称不上冷硬的床铺上,有如一只慵懒的豹,等待著。
这是他千辛万苦,纠缠了好几夜终于得来的机会。打从在酒吧里被这严谨的家伙泼了一身酒后,他便发誓要把他把玩到手。这是头一次
,他会花如此大的心神去追求一个人,一个只为了满足他一时征服感的猎物。但是……这一刻,当他终于得偿所愿时,他却有种错觉,
似乎自己已经在不自觉的情况下,掉进了猎物设给他这位狩猎者的陷阱里。
还记得在首次称不上友善的接面后,男人每晚也到那家地下酒廊报导,只为了守候这名跩得过火的冰山美男。
似乎是上天眷顾他给他运气,明明老板说过猎物向来一个月里只出现一两次,但这阵子他却像是情绪低落,接二连三的来喝闷酒,每每
到了凌晨打烊的时候才默默地离开。这挑起了他的好奇心,也诱得他马上伸出狩猎者的爪子。
好几天了,由搭话不被理睬,至二人之间增加了三言两语,男人挑眉,看来这名冷漠的家伙,也是那么地不堪不击啊? 不过是稍稍的
欺近,便能够博得他的信任。
而就在今天深夜,同样的酒吧同样的位置,就在他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话里,他主动启口了。
“每天都喝一样的,有意义吗?”
“喝不一样的,又有甚么意义?”他的猎物和一般的人不同,有冷静敏捷的头脑,即使酒精已经大量进侵他的神经,仍无法减去他眸子
里锐利的打量。
“也不是……只是,偶尔做点别的,也是可以解除心里的烦躁。”男人不著痕迹地笑了,他们之间虽然连名字都未报上,但从这些天来
的观察,他晓得猎物的情绪很糟糕,不知是烦躁还是郁闷,但也正是上天给他的机会,“你不觉得,喝了这么多天,世界依然是这样运
转,没有人会顾虑你,你的烦恼也没有解决吗?”
猎物皱起两道浓眉,以文明洗炼出内敛气质的他似是醉了,又似是清醒,问的问题也总是那么犀利直接,“这就是你的目的?”
“嗯。”男人不讳言,他就是喜欢猎物这种危险却又诱人的禁忌感。“来这里的人,不都是目的一致吗?”
然后,他的猎物笑了,扬起的唇,好像他才是真正掌控这场狩猎游戏的主人,“只是一晚?”
“你喜欢的话,十分钟?一小时?”男人调笑地耸肩,“或者,现在就可以到里头去解决?”
“不,我有洁癖。”和外表一样,男人自律森严,微蹙的眉可以显示他很排拒这种近乎野兽般的交媾,“去饭店吧。”
“哦?”猎物今天意外的邀请,令男人一时讶异,原本以为,他必须花更多的精神才能把对方捕猎到手。
“走吧,这不是你所求?”猎物反被动为主动,竟先一步付帐离去。
男人紧跟在他的身后,就这样被带到了这家不怎么有情调的商务旅店。
浴室传来哗啦的水声,猎物表示要先沐浴,因此他也只能卧倒在床上等候。
心里是半分期待与半分紧绷,男人还是头一次看上这样危险的对象,在他们唇齿相接以前,谁能取得这一夜的掌控权也还未晓得。
这将会是非常刺激的一夜。
我为甚么会来到这里?又为甚么会答应那家伙?
莲蓬头下,让自来水把自己浑噩的头脑彻底冲刷,姚晋风木然地看著流水如何缓慢地在瓷砖的缝隙中前行,默默地回想。
自本堂会议后,白天有如公蜂般勤劳拚搏的他,每到了空闲的私人时间便到黑孔雀喝酒。不管再辛辣的液体如何挑引他的味蕾,也无法
替他抹去那一幕足以摧毁他身心的片段。
好友们说得对,他是无法满足于这个长腿叔叔的角色。在付出的当时,他也要求回报,希望他的朱迪能够永远的属于他,而不能在长成
羽翼后丢下长腿叔叔,另觅真爱。
所以,当他瞥见杜预心与郭牧音缠绵的背影时,连一刻也不敢待著,马上便转身逃走,就怕在那当儿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暴露自己一
直在暗处保护对方的身分。
不是没有想过,在他们分手后,杜预心会爱上别人。但这八年来,从西门烨口中得知对方没有任何交往的对象,令他有一丝奢望,杜预
心的深处还是有他,还是念著他。
然而,残酷的现实却狠狠地击碎了他的假想,并不是没有对象,而是在西门烨也没察觉的情况下,这双异父异母的兄弟早已演变成互相
爱慕的伙伴。
想来也是合理,若他们依然是当初那对相看相厌的兄弟,又怎会如此有默契地为西门烨打拼,甚至成为其他分堂最为忌惮的合作拍挡?
在这八年间,说不定他们已经培养出无与伦比的默契,他们的羁绊之深,远比任何人来得复杂。
眯起黑眸,姚晋风不晓得自己此刻是觉心酦还是痛苦,毅然放弃自己的人生,是为了让内心最重要的他在这危险的世道也能安稳过日。
本来只希望在暗处看著他、保护他就好,然而在看到他投身他人怀抱时,那份几乎要焚烧理智的怒火,却是难以言喻的。
在无法消去心头这份纳闷的时候,他只能如天下所有男性一样,把愁烦寄托给酒精,希望沉醉在迷蒙的世界,能够让他脱离现实失去杜
预心的苦楚。
但越喝下去……内心那份抑郁越是无法消除。他已经压抑太久了,也累积太久,为了某人倾尽一切地付出,到最后却发现是一场空,期
望与失望的落空太大,令他无法接受这残酷的结果。
若是平常,向来洁身自爱的他根本不屑和任何人发生关系,管他是一夜也好,固家的性伴侣也好,若不是杜预心的话,他根本不愿碰触
其他人的身体。
然而现在,他却想要透过这些下流肮脏的行为去伤害自己,彷佛这样就可以将深爱杜预心的部分抛弃、割除掉,在交配似的行为中,能
够忘了那份期望落空的痛楚。
关上水龙头,姚晋风拿起质地尚算轻软的布巾擦了擦脸,随意地把浴袍披在身上。反正待会也会一丝不挂,又何必顾虑呢?
深吸一口气,他打开浴室的门,顺著四窜逃出的水蒸气看,男人正坐在床上含著笑意打量自己。
那是一种彷如欣赏艺术品的视线,男人对他觊觎已久,他知道。
“我叫伦,但对你来说名字也许不重要,你就用你想要的方式来喊我吧?”就像是初次见面的陌生人,男人自我介绍,当然,并不保证
这是真实的名字,在这场虚假的游戏中,他们最不需要的就是真相。
“……预。”姚晋风脑海里只有这个名字,比男人略高的身形轻易地欺上前,把对方包覆在怀里。想像著眼前就是朝思暮想的人儿,他
发现自己的身体很快便起了反应,苦笑,到底有甚么,才能使他忘了他?
“预?呵……他就是令你掉了心魂的原因吗?”男人调侃似地笑,对于姚晋风的主动没有抗拒,反而乖顺地双手环上了他的肩颈。
角色就这样固定下来……也罢,反正这样耀眼的男人,被疼惜一番也是值得。
姚晋风并没有回应,对方只是一个替身,一个供他亵玩的人偶。并不打算温柔,也不需要为他著想,粗暴的前戏,直接地抚上了彼此的
重心。
“哇……你这人也太鲁莽了。”伦的声音变得低沉,有点意外,但却是更富有意味的微笑,“只要不是你爱的那个人,你就会这么野蛮
吗?”他抬头想要亲吻姚晋风的唇,一瞬间,对方却露出厌恶的神情别开了脸。
“………真是严重的洁癖。”伦没有不悦,而是顺势亲上他的颊,“还有哪里不能碰的?快趁现在说。”
“没。”姚晋风抿唇,也晓得自己的举动太伤人,但他确实不想和杜预心以外的人接吻,特别是这样关系的伴侣。
“很好,那我们正式开始了。”伦微笑,拉著姚晋风的手抱住自己的腰,身体也贴顺地迎上去,“你……要让我很舒服。”
X X X X
柔软的人体逐渐在爱抚下绽放、接纳,喘息的声音逐渐浓重,伦把通红的脸埋进了枕头,腰肢有意无意的扭动,是对姚晋风的无声催促
。
“快点。”
快受不了……果然,这次他并没有挑错,是最棒的猎物,也是足以支配他让他发狂的猎人,男人的魅力,远比他预估的出色。
“等……”也许是刚开始的时候显得太过粗暴草率,像是要补偿似地,姚晋风放慢了速度,温柔地等待对方接纳自己,待到差不多令伦
不耐的时候,他才抽出指头,让自己的身体和对方贴合在一起。
就在要进入的瞬那,放在床头的行动电话很不客气地响起来了。
姚晋风皱起眉,俯身去接,伦却按住了他的手,无力似地哀求,“不……别理他……我们、快……”
然而,姚晋风不理会他,挥开了那只手,拿起了电话接听,看到是来自西门堂堂主的号码,他沉下了脸,因为西门烨绝不会无事突然打
来的。
“喂?”沈声开口,前一刻的情潮似乎不过是虚像。
伦就躺在他身下,静静地聆听。
(姚晋风,我有要紧事要通知你。)西门烨的嗓音有点疲惫,也有点沉重,这是从没发生过的。
“我知道。”不然你也不会打给我,对伦打了个抱歉的手势,他披上半褪的浴袍,走进了浴室反锁上门。若是有关帮派的事,实在不便
让不熟悉的人知晓,“说吧?”
(预心出车祸了。) 每个字就如大圣堂的钟声一样,肃杀却又不断回响在听者的心中。
“甚么?”姚晋风微顿,一时间,他真的以为自己听错了。
(预心出了车祸,现在人正在密医处急救中。)西门烨不厌其烦地重覆,并说得更慢,就怕姚晋风听不清楚每一字。
“甚么时候的事?”血液瞬间被抽干,被浴衣包裹住的壮硕身躯却单薄得发冷,姚晋风只听到自己的喉头比脑袋更快反应。
(一小时前。)重重的叹息,西门烨不再多作解释,(你现在人在哪里?可以先过来吗?我再慢慢跟你说。)
“是去吴行医务所吧?”说出了黑道行头最有名的密医医院,姚晋风的声音竭力地维持冷静,“十五分钟后我会到。”
(好的,我等你。)说著,便挂上了电话。
姚晋风按上结束通话键,一刻也不停留便飞快地打开浴室的门,把整齐接叠在旁的西装重新穿上。
“喂!等等!”发现对方脸色不是一般的紧急,伦却难掩不满,“你就这样走?不用跟我交代半声?”
“我们没有向彼此交代的必要。”姚晋风连抬头看他一眼也像是怕浪费时间似的,匆忙地把衣物穿好,提起公事包,“对不起,不做了
。”
“你!”伦讶然之余,只觉从来没有这么丢脸过,钓了那么久的猎物,竟然在临门一脚被拒!“好样的……你这人怎么会这么冷血!”
姚晋风脚步顿了顿,在拉开房门的时候最后看了他一眼,也扔下了最后一句话,“难道你期望我像情人一样对待你吗?”
门喀嚓一声被关上,伦呆坐在床上,只觉得空调把身体都吹得冷僵了,他很希望能有人在旁边,温柔地把他抱入怀里,像珍宝一样疼惜
著。
难道………他在不知不觉间对这男人有所期待了吗?
第五章
姚晋风这一生从来没有这样的焦急过,就好像双脚踏在布满碎石的脆弱悬崖上,一个不稳便会摔落至绝望的深渊。他很想看到预心的生
气的表情,即使是恨他也好,他想看到他生气盎然的模样。
千万不要有事,预心。
他们的相爱,是在二人都还没成熟的时候,来得太早的感情在彼此的内心烙下最深厚的回忆,但也同时令他们无法承受。现在,时间过
去令他们更加的成熟、稳重,姚晋风曾想过,自己可像风承托著鸟儿一般,只要能随时温柔地把对方包庇在怀里就好,不期望得到任何
的回报。然而每从西门烨处听到一点有关他的消息,他还是无法自制地往对方跑去。
这能称为爱吗?不……也许他们之间的羁绊比这更深。对姚晋风来说,预心是他能为生命奋斗的原因,也是能令他推翻全盘计划,又重
新回塑出真我的对象,没有人能取代他在他心中的价值,即使以后,他可能找到恋人、朋友,都不能凌驾预心在他心目中的地位。
在捷运大堂里,姚晋风不顾形象地狂奔,就怕晚了一步会终生抱憾。他向来是那么的沉着,没有事能脱离他的掌控和计划,只有一个人
,能令他失控。
来到旧区一所不起眼的大楼,攀上了没甚么灯光的楼梯,直到某层的最深处,姚晋风看到了聚集的人群。
在短短的八年间,杜预心已经由帮派的流氓升格为西门堂的副参谋,固然有一定的势力。此刻除了西门烨、郭牧音及堂下的干部外,还
有从本宅赶来的少主,东方燎,护法岩崎织也则随侍在旁。
“燎……”姚晋风顿了顿,向来木讷的脸容有了一丝腼腆。因为从帮助红帮处理第一件案子起,他已向东方燎坦诚自己的目的。
一名暗中保这者,像长腿叔叔一样童话般可笑的存在。
“晋风。”东方燎风雅的脸容扯出一丝微笑,投以了然的神情,“他没事,医师说没有伤及要害。”
像是松了一口气般,本来站得直挺的姚晋风垂下头,轻喘著,一路赶来令他耗费了不少体力,但能知道预心平安无事的消息比甚么也来
得珍贵。
西门烨从长椅上站起,安抚似地拍了拍姚晋风的肩,“牧音早料到会有危险,安插两名保镖随侍,车祸的时候他们其中一人用身体护住
了预心,一命保一命。”
姚晋风这才抬头,看向一直倚在墙边默言无语的郭牧音,那张狡黠的脸到现在并没有改变,只是略添了说不出的阴霾,预心的车祸显然
也惹起了他的怒火。
“原来你一直都像苍蝇一样绕著不去,还真是聪明呀,大少爷。”心情不好的他口不择言地朝姚晋风放话,“律师……跨进了污水后又
能在危险时及时抽身,这种明哲保身的职业还蛮适合你这种怯懦的人。”
“牧音……”西门烨皱了皱眉,不明白二人之间的恩怨。姚晋风并没有被他挑衅,反而冷静地道,“我没有向你解释的必要。”
他们不算是真正的认识,但都对对方抱有敌意和纠结,郭牧音知道,姚晋风的存在令他永远进不了杜预心的内心,姚晋风则认为这对兄
弟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催化成两情相悦的恋人,甚至消极地想自己并没有干涉的资格,因此接面时,只消短短的交谈已经弥漫著明显的敌
意。
“好了,你们来该不是为了吵架吧?”见气氛因此变得僵硬又绷紧,西门烨叹一口气,主动打起圆场,“预心现在还在急救中,晋风你
不是想听事情的经过吗?”
姚晋风转头看向他,高傲冷漠的表情并不把郭牧音放在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