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三章
不管风筝飞的究竟有多高,只要少年收回了手中的线,风筝便会跟着少年回家。
岩歌最终还是和翼青回去了,骑着马,很平静地回去了,没有过多的言语。
赶回龙须镇的时候,大队还不曾离开,依然在等着。明明已经吩咐过了,可以先回京的……
段香站在队伍的前面,看着面前骑着马归来的两名男子,紫色的衣袂飞扬,挂着若有若无的笑容。
依旧是那个笑容,依旧是儿时便在一起的三个人,似是什么都不曾变,又似是什么都变了。
“回家吧。”美极了的女子伸出双手,等待着两名男子靠近。
岩歌眯着眼笑了。“回家了。”
大队支起了旗子,浩浩荡荡地回京了。来时不过只有九人,回去时却已过百。
车轮吱悠吱悠的转动,装饰的极豪华的马车内,翼青同段香各坐一旁,双双看着窗外,不知究竟想的是什么。窗外移动的景色,似是流年,一去不回头。
…… ……
队伍走的比预期的快,才用了12日便回了京,这样,便比计划的还要有些许的时日可以为梅奎国王和小公主的事好生的准备一下。
岩歌搬出来胜雪阁,回了笙箫馆。须眉,藏月,小顺子还有翼青之后赐过来的两个小太监都已经在笙箫馆等着了。排成了一条直直的线。
“公子!”须眉一见岩歌便从馆内冲了出来,冲到了岩歌的面前,抬着脸看他。细致的脸上挂着泪珠。
岩歌眯着眼,用手拍了拍须眉的头,没心没肺的笑道:“怎么一见我回来便哭?这般不愿见我?”
“……”须眉却突地紧紧地抱住了岩歌,也不说话,只是将头埋在岩歌的怀中,死死的抱着,不愿松手。很快,岩歌便觉自己的胸前湿了一块。
伸手摸着须眉顺滑的发,望着后面站着的那群人,岩歌幽幽笑道:“那个,我饿了。”轻轻柔柔的语气,同从前似乎没有任何的变化。分别的这么多日子,在岩歌的心里,它们似乎从来不曾存在过。
抱着的女子不曾动,依旧紧紧地抱着岩歌的腰,不愿松手,倒是一旁的藏月立刻突然清醒过来般的应道:“啊!公,公子,我马上便去!公子想吃什么?我,我立刻给公子做。”
岩歌笑道:“想吃汤包。”
夏,清晨吹来的风格外的舒适,笙箫馆的中央,那颗大树树叶摇晃摇晃。
风轻轻的吹,斑驳的树影碎了一地,有些萧条的的院落里,站着六个人,白衣的男子被一袭淡蓝色宫衣的女子紧紧地搂住。
一个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日子,与从前没有什么不同。
“公子,不要再离开了!”须眉放开岩歌,抬起眉目细致的脸,看着岩歌,双手紧抓着岩歌的袖子,用几乎是恳求的口气,重重地说道。白如玉的面上泪水尚未擦干,挂着一道极浅的泪痕。
伸手。
素长的手指抹去了须眉面上的泪痕,平凡的面上划出了一个笑容,浅浅淡淡,像月下的一湾小池塘。
“不会再离开了。”是随口的一句话,还是一个永远的承诺?
…… ……
笙箫馆内是安静的,自然无法同宫外每日都不同的热闹日子相比。
岩歌又回到了从前的日子,闲了便写写字,画些画。累了便在树下休息,数数地上的蚂蚁。
怪的是须眉,不知为何,自打岩歌这次回来,便喜欢粘着岩歌,岩歌走哪都粘着。不过须眉不多说话,只是喜欢跟着罢了,不会太吵,却定是要黏在岩歌的身边,像看着什么宝贝似的。
其实岩歌也是欢喜的,至少这样便有人会陪着他,觉得寂寞了便能说上几句,无论怎样,与胜雪阁的那些日子相比,却是好了太多了。
皇宫中为了小公主和梅奎国王到来的事忙的厉害,岩歌并不指望翼青这个时候能够来。那个承诺,兴许他早已忘了。心里这样想,面上虽是毫不表露,心里却是失落的。
你说不会让我再寂寞,是真的吗?
夏,如火如荼的来临了,日子一日比一日热,岩歌夜了便开始开着窗睡了。若是关着,便会觉得闷热了些。
于是开窗。
……
见到了那个,自己本已认定不会再来的人。
“……”岩歌站在窗内,看着站在自己窗外的人。从不曾想过,有一日这样开窗,便能见到他。如今突然见到了,却是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隐隐的察觉到自己的心情,有些……欣喜。
翼青站在窗外,等着岩歌开口。哪怕他只是说个“哟”字,也是好的。可在外面站了半日,却一直不曾听见岩歌说过一个字。
这样站在外面确实有些累了,等不到对方开口的男子终于决定自力更生,不管怎样,先爬进来总是不会错的。这样想着,翼青便已手脚很利索的从窗外跃了进来。
怎么今日竟一句话也不说了?
近来总是忙碌,因为好想听岩歌的声音,才特地抽了时间,特意过来的。自己说过的话自己始终都记得。
不会让你寂寞,……再也不会了。
却不曾想过,来了之后,竟会对着一个不会说话的木头人。
眉微蹙。
“怎么?见我来,这般的不欢迎?竟连一句话也不愿意说。”平日里这样的话已说惯了,从不觉得怎样,今日说出来却竟觉得有些紧张。
紧张?
有多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他竟然在紧张?他在紧张什么?
傲气的脸对着岩歌那张平凡的脸,双眼紧紧盯着岩歌的双眼,等待着岩歌接下来会说出的话。怕便怕会从岩歌的脸上看出不乐意的表情。怕便怕如今这个站在自己对面的人会转头不愿意看着自己。若是那样……他该怎样?
岩歌看了翼青许久。最终,月夜下的白衣男子对着青衣男子淡淡的笑了。
月华泄地,银白的月光洒了两个人一身,月色下的岩歌似乎染着淡淡的光,柔柔的,清凉中又带着一丝暖意,格外的好看。
岩歌笑:“桃花酿备着许久了,今夜要喝吗?”
翼青看着岩歌的笑容,有些出神。良久,才这样问道。“你会陪我喝吗?”
…… ……
“你想让我陪你喝吗?”
“若我说我想呢?”
“那我便陪你。”
甜甜的桃花酿,透着一种芬芳,引诱着人不断的一杯接着一杯的饮着这种酒。其实只不过是一种极普通的酒,比不得宫中收藏的美酒,却因为种种的原因,竟变得格外的令人难以忘怀,竟变得,比宫中任何的美酒,都香醇。
酒?
分了那么多的等级,却不知,真正香醇的酒只是在喝酒人的心中,若是欣喜,便只是一碗清水,你也会觉得那是世间最美的酒。
多少年后,我是否还能同你一起,共饮这一口,桃花酿?
…… ……
…… ……
子时,翼青便离了笙箫馆。回了自己的未央宫。到了未央宫,却见宫内灯火正高。虽平日未央宫也都点着些灯的,但如同此刻这般的亮,却是少见的很。翼青有些疑惑,朝着未央宫小心的走着,全身戒备。
进了未央宫,宫内不见宫女太监,只见段香一身紫色的彩衣,站在厅中。
“?”
翼青走进,一瞬间,四目相望。
不明白怎么今日段香突的来了未央宫,突然不知道该对着段香说些什么。
翼青上前,才想开口,段香却已移开了自己的双眼,不再去看翼青。
翼青不懂,站在原地,就这样看着面前美丽的女子转身,离开。走出了自己的视线。
“你真的还爱着她吗?”
昔日,那些自己从不曾摆在心上的话,如今却是不断的被翻起。
我真的还爱着你吗?我已经回答不出来了。
未央宫,段香坐在窗边,看着窗外的月色,一语不发。
翼青睡书房了。不再同从前一般追上来了。原来……不愿承认,但不得不承认,变了,什么都变了。
窗前的美人垂目,满面忧伤。原来,我们之前,在不知不觉中,已开始一点点地,走远了。
若,我们谁也不是这皇宫之中的人,便好了……
“你真的还爱着她吗?”
你真的还爱着我吗?翼青。
…… ……
…… ……
然后,小公主终于来了京城。不知是何缘故,小公主晚了两日才到京城,宫中有诸多不得不做的繁文缛节,红锦即便真的很想立刻去见岩歌,也都一直无法抽身,直至所有的事都办完了,才得了空。于是便拖着自己的兄长,又哄又骗的一同去了笙箫馆。
曾经离别的小女孩,相隔了整整一年,如今依旧一身红裙,十四岁的少女已经开始要褪去稚气了,拉着自己的兄长,在夏日的午后,终于再一次地踏进了笙箫馆。
笙箫馆内,岩歌正在树下歇息,须眉正从屋内端了茶出来。满院都是静谧的风,碎碎的阳光。
被红锦拖着的伊书站在笙箫馆的门口,那是他第一次,见了岩歌,那个安静,爱笑的男子。
第四四章
从屋内出来,正对着笙箫馆大门的须眉是第一个见到红锦和伊书的人。
红衣少女拉着同她面容极相近的男子,站在笙箫馆的门口。
须眉正见了他们,端着茶,站住不动了,然后看着红锦,笑了。“欢迎回来,小公主。”不似宫中公公宫女们的那般谦卑,恭维,淡淡的,像是对着离家归来的家人一般,淡淡的招呼着。
因这一声,岩歌转头看着大门,见了红锦。
俏丽可爱的面容,艳红的衣裳,飞扬的长发,灿烂的笑容。那个一年前离开的红衣小女孩,如今,又再一次的回来了。
“哟,欢迎回来。小锦。”
红锦松了一直拉着伊书的手。
“岩歌!岩歌!”喊着“岩歌岩歌”的少女快步冲上前,直直的扑进了岩歌的怀里,将岩歌抱了个满怀。
岩歌不稳,险些摔了,踉跄了几步才将红锦抱住了。
有点无奈,最近的人都喜欢这般狠狠的抱人。
“岩歌!”怀里地红锦抬起头看着岩歌,问:“岩歌,你好吗?”岩歌微笑。“好!我是仙人啊,仙人哪有不好的。”重新又搬出了一年前的称呼,心情也随之愉悦了许多。
红锦赖在岩歌的怀里,突然正色,很慎重的问岩歌。“岩歌,我很想你……你想过我吗?”
须眉放了茶盏的手顿了顿。面容也在这一刻突然变得有些难看。虽然很快又重新如同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般的继续的做事,但难看的面色却长久都不曾缓过来。
岩歌轻笑。“想过。”这样的一个回答,令红锦瞬间的,绽开了一个胜过百花的笑容。也令须眉的眼中瞬间的,更添了一份黯淡。
离别时还只是一个小小的娃娃,只是相隔了一年,却已经变得什么都不同了。突然间意识到了这一点,分明本该是高兴的,却不知为何,却竟然高兴不起来。
…… ……
红锦见了岩歌高兴极了,拖着伊书为岩歌介绍。伊书的面容不曾有任何的改变,平平淡淡的对岩歌点了头。过了不久,伊书便借口事物众多,和红锦一同回去了。笙箫馆很快便又恢复了平静。
初次见面,平淡的让人回忆不起来。伊书是怎样都想不明白的,像这样一个平凡到会让人轻易便遗忘的人,为什么会值得自己的妹妹在自己的面前一而再再而三的提及,为什么会值得她一再的为他像自己求情。
只是一个那么平凡的人,他甚至已经不记得岩歌的面容了。她为什么要为了他,对自己提出这样的要求?
出了笙箫馆,便是繁华一片,皇宫中的景物同笙箫馆全然不是一个格调,无法相提并论。
伊书抬头,向着北方遥遥眺望,那是梅奎国的方向,是他自己国家的方向。
双眉微蹙。这一次,做这样的事,究竟会有什么样的结局?他,还有他所爱护的梅奎国子民,都会怎样?
起风了,暖暖的风,带着慵懒的味道,让人直想闭上眼睡上一觉。
“岩歌,晚了,要进屋吗?”须眉在一旁静静地问。
岩歌闭着眼,有些懒散的躺在睡椅上,不曾睁开自己的眼。
“……许久都不曾在这院中赏月了,须眉,让藏月拿些水酒出来罢,今夜我们一同赏月。”
须眉应了“是”便准备去了。
天边的云着上了暖暖的金色,夕阳渐渐地下沉,红的耀眼。
红锦之后便常常来笙箫馆,却是独自一人,不再拖着伊书了。每次来,也仍旧是同一年前一般的拖着岩歌,要听各种神鬼狐仙的故事。不过,红锦开始会时常地谈论起自己的国家了。那个满是白色梅花的国家,那个时常白雪皑皑的国家。每每说到,红锦的眼中,便会满是欢喜,可欢喜之下,又隐隐的透着一些凄凉。
“岩歌,若是可以,我真想带你去看看,看看那望不到尽头的梅花林,看看比梅花更是洁白的皑皑白雪。”这是近来红锦时常说的一句话,说的太多,整个笙箫馆的人都已经可以将整句话一字不差的背下来了。
“可是我已经答应别人了,一生一世,都不会离开这里。”不会离开,永远都不会,我用一生一世,换你的一个承诺。
听着这些话的红锦却看着岩歌,面容忧伤地说道:“岩歌,若是有一日,我让你不得不离开这里,岩歌,你会恨我吗?”
恨?只是十四岁的少女,稚气未脱,整个笙箫馆内的人都还尚记得,一年前小公主飞扬跋扈的模样,任性,活泼,在树下伴着岩歌的箫声翩翩起舞,使得满院都是她甜美的笑声。可只是一年的光阴,那个喜穿红衣的小女孩,却已经说出了“恨”这个字了。
是什么,竟令这样的一个小女孩,在一年里改变这么多?为什么?红锦,你的面上,笑容尚在,却已经隐藏着淡淡的无奈,淡淡的哀伤,淡淡的凄凉?
“不会。”
…… ……
…… ……
段香不愿意见翼青了,不曾说什么,不曾解释什么。凤仪居里不知何时充斥着一种阴阴暗暗的气氛,奶娘抱着小皇子一入了凤仪居,小皇子便不住的啼哭,谁也不见好。
段香不见翼青,也不见小皇子,整日的坐在凤仪居里。看着窗外那株新种下的桃树发呆。
“娘娘,皇派了人过来,说是想见娘娘。”小宫女轻声的走到段香的后面,小心的说道。
段香依旧看着窗前的那株桃花树,然后安静的闭上眼,道:“你便回说本宫身体不适,已经睡了。”
“这……娘娘……”
“你去便是了……”
虽然觉得不好,小宫女却不敢多说,乖乖的应了一声出去了。段香依旧闭着眼,靠着窗,渐渐地便睡了。
梦见了儿时一起的情景,她很久不曾做这样的梦了。
少年的翼青带着她坐在一匹黑马上狂奔,耳畔是呼啸的风,眼前是不断变化的景色,鼎沸的人声。她抱着翼青,闭上眼,感受着翼青身上传过来的体温,暖暖的。
一瞬间,她似乎怀疑自己在飞翔。而此刻带着她飞翔的少年,是她从小便最爱最爱的人,那种爱,胜过一切。
少女仍想飞翔,可翼青却突然停了。耳畔没有了呼啸的风,睁开眼,周围的景色也静止着不动了。她看着翼青,翼青却看着前方,不曾回头,不曾说话,却是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