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刚才下去的那位女士。以我对上帝的虔诚起誓,那是位名誉清白的贵妇人,请不要对任何人提起你曾在这种地方见到过她!尤其要忘
了她曾跟我在一起这事!”
他的话令吉格恍然大悟:原来他们是在幽会呐!
难怪上尉要住在这种地方,只有像这样的穷街僻巷,才不会有别的贵族过往,继而认出他们来。吉格不禁隐生同情——
“放心吧,好伙计!你的秘密就是我的秘密,我的秘密只有上帝知道!”他把手放在对方肩膀上说,“再说,我根本没看清她的模样!
”怕对方不放心,特意加上一句。
贝兰特抬抬嘴角,似笑非笑样子看上去略含辛酸。
“是的,我当然信任你,朋友。”他说,“但不管怎样,请你以后不要再到这里来了,这是……为了我们大家好。”
吉格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找了一张破旧但还算完好的椅子上坐下。
“难道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你从家里搬出来?”天性乐观的他没有觉得这事非同小可,头脑中的疑问不禁脱口而出。
贝兰特愣了一下,没有回答。他走到窗边,背靠窗框忧郁地望着外面,仿佛在寻觅情人离去的身影——
“女人……夏娃的传人,从一开始就把我们给毁了……”
这次造访显然来得极不是时候,又被开头一场虚惊坏了兴头,贝兰特谢绝了吉格去“蓝勋带”喝酒的邀请。搅扰了别人幽会,吉格也自
觉有愧,无意强求,出钱让看门人去附近的饭店叫了份午餐送上来。两人随便凑合了一顿,说了一会儿贴己的话后,吉格主动告辞了。
目睹了朋友被盗走马鞍一事,临走的时候,上尉又借给他一副备用旧鞍,声明不必归还。吉格感激不尽,骑上马后还与对方握手,依依
惜别。
这次会友,虽波折几经,好在结果还算不坏。尤其令吉格意想不到的是,居然被他发现了朋友的秘密恋情——尽管对方一副小心谨慎的
样子,吉格还是感到惊喜多于讶异。
上尉之所以如此紧张,大概因为他的情人是位有夫之妇吧?吉格想起几个月前听到的闲话,关于贝兰特与一位伯爵夫人的交往,不知道
是否就是今天这位女士(没能看到她的长相真可惜)。可是那时又听说他们已经分手。难道是被那位丈夫得知,予以了干涉,致使二人
的恋情从相对公开转为现在这样隐蔽?
如同对法尔森伯爵,出于敬重和友谊,吉格对朋友的这场不合道德的恋情,难免偏袒。默默祝福之余,他不禁感慨:爱情确实是有魔力
的东西,就连一向稳重老练的贝兰特都舍得如此牺牲,表现如此失常。吉格又想到自己当初那段无疾而终的“恋曲”……唉,假如一切
真如他当时所看到那样,那他现在或许已经很幸福了。
*阿伽门农,Agamemnon,古希腊国王之名,特洛伊战争的发起人之一。
第三十二章
住在茶花街的贵族(下)
第二天,吉格重返岗位。享受了整整一天的自由时光后,身心都得到了极大的放松,就连在走廊里等国王起床这段最为无聊的时光,都
不像以往那样令他不耐烦了。
像往常一样,与他一同等在外面的弄臣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就国王最近的一些动向交流各自的意见,以便把握好待会儿的觐见氛围
。吉格虽不参与其中,倒也不介意听听新闻,没准儿对自己日后也有助益。
眼下的热门话题自然离不开那位重获恩宠的弗兰肯人。就在昨天,又是法尔森伯爵单独陪国王打了一下午网球,晚上一起读了些拉丁文
诗集,接下来自然也留下过了夜。那么待会儿进屋后,见到弗兰肯大使是毋庸置疑的了。虽然国王与他的旧友和好不能令在场众人皆大
欢喜,但只要洛贝朗一世心情愉悦,这对所有人来说总不会是坏事。
听到铃响,传令官出来打了个手势。众人随即住了声,各自整顿仪容,排着队,有条不紊地进到屋里。
人们一如既往地来到国王的床边依序排开。原本该上前为国王安放枕头的仆人却站在原地,不敢轻举妄动。
国王仍睡在床上。
这倒不算什么,但要说确切点,他是趴在法尔森伯爵的胸口上。法尔森本来是将一只手放在他背后搂着他的,直到看到众人进来才恋恋
不舍地移下来。从他们露在外面的上半身看来,两个人都没穿睡衣。因此,除了伯爵始终戴着的黑眼罩,他们就像刚出生的婴儿般一丝
不挂。洛贝朗紧闭着眼,仿佛还在沉睡中,让人弄不清刚才他是不是真的拉了铃。
眼前的场面未免太过香艳露骨,再加上屋里还有股连薰香都掩盖不了的诡异味道,吉格恨不得就此转身回避。
大约是察觉到旁人的尴尬,已经醒来的伯爵轻摇了下国王的肩膀——
“洛尔,洛尔……醒醒!”
洛贝朗这才睁开眼,看到周围已经站满廷臣,不禁诧异——
“见鬼……谁让他们进来的?”
“是你自己。你刚才拉的铃,不记得了?”
“哦……那我准是糊涂了……”他喃喃着揉了揉眼睛,没有半点难为情的样子,“可是西格诺夫,我实在不想起来,我们再睡一会儿…
…”
“别说懒惰的话,大家在等你起床呢!”
伯爵不由分说,温柔地推着洛贝朗的肩膀把他从自己身上挪开。国王微笑着顺从了他,慢慢坐起来。这时,仆人们才连忙上前为他们把
枕头堆好。
或许是较为年长的缘故,尽管法尔森也是狂热地爱慕着国王,其表现却不像别的宠臣那样一味迁就奉承。他的爱既有情人的温存,又如
兄长般关怀。以至于与伯爵在一起时,国王总显得比平时孩子气,有时甚至会刻意撒娇。
训练有素的仆人们神色从容地为他们把餐桌架好,桌子很宽,两个人刚好可以坐下。但因为事前不知情,餐具只准备了一副。今天在场
的管事无动于衷,压根不担心会被责骂的样子。
国王拿起勺子在汤里搅一下,闻出了它的味道。
“鸡汤?”他说,眉毛皱了皱,“西格诺夫不喜欢鸡汤,把它换成别的。”然后把勺子往桌上一撂,挥手示意撤下。
“等一下!”伯爵喊道。刚要上前端走盘子的仆人继而止步,并对他弯腰避视。
“不必麻烦了,我不用餐。”他转脸对洛贝朗说,同时亲昵地为他把挂落下来的长发拨到耳后。
国王抬抬眉毛,“好吧,我也不用了,撤下去。”说完,他回头望着伯爵,顾盼之间流露出的那份愉悦单纯得像个孩子。
餐桌撤下后,两人各自下床穿衣。
这段时间以来,贝恩公爵一直称病告假,为国王穿衣的工作就由拉斐因伯爵代劳。洛贝朗看一眼被歌唱家举在手里的衬衫,还有后面那
些由仆人们捧着的男装,再次露出不悦的神色。
“不,不要这些。”他对拉斐因摆手,重新回到床上,拉来被子盖住自己,“给我拿那套上个月做的玫瑰色长裙。”
这时,管事人上前提醒国王:“陛下,您在十一点钟还要召开御前会议。”
“是的,我知道。”洛贝朗毫不在乎地说,“我正是要穿那套衣服去开会。”
对方鞠躬领命,转身吩咐传令官。过了差不多一刻钟,国王指定的长裙和其他一些女装配饰被送了过来。
打从与弗兰肯大使和好后,洛贝朗穿女装的日子比从前几乎多出一倍。即便如此,他也没有直接穿女装起床过,通常是在有宴会或舞会
时才换上。可见,他今天的心情实在是好得很。
穿好长裙后,国王用绣金线的漂亮绸带将他那头乌黑的长发束好;为了与那身鲜艳的衣裙搭配,又在嘴唇上浅浅地抹了一层玫瑰色的口
红,最后还选了一副简洁优雅的珍珠耳环戴上。
因此,当到了十一点钟,等在议会大厅里的众大臣看到国王以这样一副装扮现身时,各自流露在脸上的表情着实蔚为可观。
大臣们起立,对国王行礼。洛贝朗提着裙子来到在他的专属高背椅前坐下;一名仆人随即跪在他脚边,整理那堆挤成团的裙摆。国王并
拢双腿,不再像穿男装时那样把腿跷起;对众人示意平身后,将双手放在扶手上,十指交错,优雅地置于胸前。
毫无疑问,假如他真是个女人,必定也是位高贵无比的女王。当然,这前提是埃克兰允许女性继承王位。
接下来,按照惯例,由首相卡索弗公爵起头,诸位大臣开始了各自的汇报。国王仔细聆听,不时提出一些疑问,以示自己对此的关注。
在政务方面,洛贝朗效法其父阿尔贝特五世先王,并不热衷于将大权独揽、洞悉巨细,而是把手里的权力均匀地分配给每一位大臣,予
以他们充分的信任;自己则利用这种颇具智慧的懒惰带来的充足闲暇,尽情享乐。由此可见,平庸的君主未必是愚蠢的,精明人治理起
国家来也未必能保证起码的国泰民安。
最后,轮到内政大臣切萨向国王报告宫廷诸位官员们的情况。如我们前面所见,这位大人老练圆滑,颇懂为官之道。然而今天,他那番
流利如常的对答到了快结束的时候,骤然低迷,一下子没了底气——
“陛下,德西亲王这周将从疗养地返回首都,您认为……”切萨小心翼翼问道,神色也不如以往那么从容了。
“是吗?”国王打断了他的吞吞吐吐,“没有您的提醒,我倒险些忘了,还没人跟我说起过这事呢!”
不同于对方那副谨小慎微,他的语气和表情都十分轻快,尤其因为今天的女装扮相,看上去格外亲切。
“不过话说回来,亲王今年回来得可真够晚——已经九月份了不是吗?是什么让他拖延了这么久?莫非是皮肤病又加重了?唉,我可怜
的叔叔……”
洛贝朗说到这里又忧虑起来,一只手按在额角,摇头叹气。在他面前,知情的人们缄默不语,不约而同地使自己看上去好像没听懂国王
的话。
“好吧,像以往的一样,我们得对亲王的回朝有所表示。”国王说着,摊一下手,显得十分随和,“那么,就定在这个月末的星期五,
在格兰达宫举办一场盛装舞会吧!”
众人纷纷点头附议。盛装舞会向来是国王最喜欢的节目,如此安排想必其情绪极佳。原本惴惴不安的切萨也不禁感激起那个令国王今天
的心情如此愉悦的某人。
“今天就到这里吧!”洛贝朗宣布道,并从椅子里站起来,“拉格里斯,”他对身后的贴身管事说,“去把我的裁缝请来,我要做新的
礼服了。”
“对了!”忽然想到了什么,国王停下脚步,举起一只手说,“今晚,倘若诸位没有别的安排的话,希望能与我一同观看在歌剧院上演
新戏。据说这出五幕剧是一位天才剧作家的处女作……是悲剧吗?”国王问管事。
“是的,陛下,是悲剧。”对方如实回答。
“那太好了,我喜欢悲剧!”洛贝朗高兴地说,“正如先王吾父所言——‘刻骨铭心才是真正的悲剧呐!’”
第三十三章
半台五幕剧(上)
要说洛贝朗一世与其先父有哪些相似之处,那么头一个被提名的,必定是二人对音乐和戏剧的热爱和支持。
阿尔贝特五世是位艺术家国王,他对舞台和艺术家们投注的热情,与他的父亲投注到兵马和炮火上的几乎不相上下。尽管在其统治的十
余年里,埃克兰在军事上一度处于低谷,威名不复往昔,文艺界却是一派欣欣向荣,近邻各国无不受其影响,以为风尚。因而从某方面
讲,这也算是一场大获全胜。
虽然也曾亲身领兵打过仗,但自少年时那一鸣惊人的一役后,洛贝朗一世再没有表现出丝毫的军事热情。再加上本身容貌柔美、作风浮
华,令人很难想象这位年轻君主骑马作战时会是怎生模样。此外,洛贝朗极少骑马(吉格甚至从未见过)。如果不是坐马车,他就宁愿
步行。爱犬玛尔士活着的时候,只要有合适的时间,国王都要带着它在宫廷某处单独散步半小时左右。
至于我们的主人公。正如故事开始不久提到的,这位乡下长大的贵族青年对此类高雅斯文的娱乐方式,实在难有共鸣。因此,当知道今
晚不会像从前那样由护卫队接替他值班,还要站在歌剧院的王室包厢里陪国王看那出足有三个小时的郁闷悲剧时,吉格的内心只能用“
痛苦”一词来形容了。向来善解人意的布洛涅子爵偏偏不在这时给他方便,就像要他把昨天的休假补偿起来似的。
新剧于晚上八点开演。洛贝朗按惯例以一身华丽的女装出席——一套天蓝色、有暗纹的丝绸长裙——依然戴着耳环不说,他还将头发像
女人那样挽成髻,戴了顶跟衣服同色、用野鸡翎装饰的女式小帽。
当看着国王以这样的装扮,挽着英俊威武的法尔森伯爵,与之一同出现在包厢阳台时;原本见惯不惊的人们也难免愕然——那样子,仿
佛国王真的成了王后,而那个独眼弗兰肯人倒成了他们的国王。
当然,这或许正是洛贝朗一世希望达到的效果也说不定。坦然接受众人的见礼后,国王与他的密友在两张并排的椅子上坐下,接下来,
好戏上演了。
今晚的戏名为《一桶杏仁油》。讲述某个风流倜傥的世家子弟,爱上高贵美丽的有夫之妇。为一亲芳泽,浪荡子假装成化妆品商,买通
贵妇的贴身女仆,使之协助自己的偷情活动。
一天夜里,主人公得到女仆为其赚来的幽会良机,以“一桶杏仁油”为暗号,进入宅内,却被女主人偶然察觉。事实上,这位贵妇对英
俊的花花公子也是一见倾心,只是故作矜持,在名义上做了道德的信徒。平时见对方与女仆眉来眼去,已是醋意大发;此时不知实情的
她只当是二人私会,不禁妒火中烧,暗中派出仆人去把在外赌钱的男主人召回家里。原来那位漂亮的年轻女仆同时也是这家老爷的情人
,被嫉妒蒙蔽了良知的女人如此一着可谓一举两得。
丈夫的心胸不比妻子豁达。得知此事后,性情火爆的贵族老爷立马赶回家捉奸。不巧男主角正躲在女仆的衣橱里,打算等深夜降临后,
就近窜进女主人的卧房。蛮横的老爷揪出这个歪打正着的“奸夫”,拔剑朝其砍去;却不料对方也是个击剑高手,逞能的男主人并被其
一剑割开咽喉一命呜呼。
眼见丈夫被人杀死,女主人乱了心志,拾起丈夫的长剑,趁其不备,刺入自己原本爱慕的对象的心脏,将之杀死。连哭喊着要告诉女主
人实情的女仆,也难逃厄运,被其一剑结果。最后,几近疯狂的女主角于无意间捡到原本藏在男主角帽子里、准备献给她的情诗,这才
真相大白,悔之晚矣,只得在绝望中自尽。
然而除了这令人扼腕的惨烈结局,说它是一部深刻严肃的悲剧未免牵强。想必是剧院经营人考虑到国王的口味,硬把一出嬉笑怒骂的讽
刺剧冠以悲剧之名,以引起国王的关注。
如此牵强附会,难免弄巧成拙。看到周围的观众们便被诙谐的台词和演员们夸张的举止逗得欢笑连连——不管怎样,轻松欢快的喜剧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