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吉格心目中的形象一下子跌落了不少,倒是始终缄默的梅纳利夫人,愈发显得高贵迷人了。
"不过我们确实应该嘉奖这位......请问您的姓名?"
"吉诺拉德?德斯卡?加拉塞,陛下。"这令吉格不由得想起他第一次见到国王时的情景,心头又泛起苦楚。
"如此说来您莫非是一位贵族?"
"正是,陛下。"吉格简明扼要,不打算炫耀他那位了不起的祖父。
"真是太好了!"太后和蔼地微笑颔首,"难道我们不该嘉奖这位年轻的先生吗?"转头对国王道。
洛贝朗一世抬抬眉毛,"您说的对,母亲。"继而对吉格扬起下巴--
"加拉塞先生,"他说,"如您所见,我的近卫官,英勇的格莱维尔少校,如今多半已是不幸牺牲了。"垂下睫毛,微微做了个遗憾的表情
,"但在不久前的危机时刻,您站在他的位置,出色地完成了那份意外的使命。故此,我以埃克兰国王的名义,任命你为新任王家近卫
官,军衔升为上尉。"
他的神情和语气还是那样悠然自若,却在人浑然不觉的时候逐渐显得庄严起来。话音落下,洛贝朗朝吉格伸出左手。那枚由宝石组成王
家族徽图案的古戒,套在其白皙修长、宛如女子的手指上,却丝毫没有减损它所象征的权力与气势。
吉格踌躇了一下--当然,这个神色被当作是面对王者,不可避免的胆怯--慢慢向国王靠来,握住那只手,低下头,自觉地闭上双眼以示
虔诚,将嘴唇在上面印了一下。
王太后摇着扇子,一脸感动地看着这近乎神圣的一幕。梅纳利夫人表情僵硬,秀美的眉毛微微皱了皱。
第十五章
国王、太后与宠臣(中)
突然,屋外传来新的吵闹声,似乎有人在激烈地争论着什么。吉格抬起头后,听到一个年轻人的声音,激动地喊着"让我见他!我一定
要见到他!"之类的话。
"听上去像是我亲爱的朋友奥立维来了。"国王说道,优雅地微微一笑。"好了,让他进来吧。要是不让他看到我已经平安,可怜的家伙
会在外面哀求到天亮的。"
一名仆人领命出屋。不一会儿,急促有力的奔跑声传来,皮鞋踏得地板隆隆震动。
"贝恩公爵......"
仆人刚要报名,却被人一把开。吉格也回头望去。没等他把来者的样貌看个清楚,那个大约十七八岁的金发少年像鸟一般飞扑到国王身
边。
"洛尔!洛尔!天呐,你没事吧?!"年轻的公爵搂着国王的脖子,一边焦急地询问,一边亲昵地用手指梳理他的鬓发。眼睑周围微微泛
起红肿,仿佛将要哭出来--抑或已经哭过一次了。
"是的,我已经没事了。"国王伸出手,温柔地抚摸他的脸庞,安慰他道。"遗憾的是,我不能如约与你跳今晚舞会上的第一支舞了。"
听了这话,公爵禁不住抽噎起来,指头在鼻子下面擦了擦,眼睛一闭就滚出了泪水。国王笑着叹了口气,用指尖为他轻轻拂去。
"这些可怜的孩子们......"一直站在旁边的王太后感动着抽出手绢,小心地擦了擦两边眼角。
忽然想到什么,贝恩公爵睁大双眼,收起悲戚,一下子变得焦虑起来。
"你伤在哪里的?让我看看!"他嚷嚷着要去揭开国王身上的被盖。洛贝朗笑出了声,按住他的的肩膀,将他阻止:"好了,大家都在这
里,你想让我难为情吗?"
公爵先是一愣,明白过后随即破涕为笑,凑到国王耳边悄悄说着什么。国王也笑了,微微眯起双眼的样子着实迷人。
"好吧,我答应你。"他对公爵说,"如果我那时已经恢复得差不多的话......"
"嘘!"贝恩把食指放在国王的嘴唇上,"那就别说话了,你需要休息......"
王太后听了这话,赞同地点点头:"贝恩公爵说得对,我们不该打扰陛下的休息了。好了,都出去吧,孩子们,全都出去吧!"
她朝众人挥手示意。屋里的贵族们听从王太后的指挥,一个个排起队伍,井然有序地朝门口走。梅纳利夫人也在其中。唯独贝恩公爵没
有要行动的意思,依然坐在床沿上含情脉脉地与国王对视,仿佛一对久难重逢的情侣。
吉格自然也跟在队伍后头。就在他快要到达门口时,一个高大的男人从外面进来,站在那里,挡住了人们的去路。
在看清楚其长相之前,吉格先是被他那一目了然的缺陷震慑到--这人只有一只眼睛。一枚朴素的黑色皮质眼罩遮盖在他残疾的右眼部,
剩下那只完好的左眼因而显得异常锐利。明亮的灰色虹膜散发出猛禽般咄咄逼人的气势,令他的年龄也变得扑朔迷离起来。单从外貌判
断,这应该是个二十七八、年华正好的青年,但那份凌厉的眼神又不禁令人望而生畏。
除此之外,此人相貌英俊,鼻梁尤其高挺笔直。那令人遗憾残疾非但没有使他变得丑陋,反而衬得这张刀削斧凿般深刻的面孔格外冷峻
威武。一头浅亚麻色的波浪发,下方用一条黑绸带严谨地束好;一身灰衣与屋里的其他人比起来是那么朴实无华,更显得他老成持重。
跟贝恩公爵一样,他也是一路奔来,以至于现在还有些气喘吁吁。
房间里一下子寂静了许多。人们不约而同地止住了脚步,看了看站在眼前的这名男子,又回头看了看躺在床上的国王。
"洛尔!"独眼男人也像公爵那样亲昵地喊着国王的诨名,拨开人群快步走到他跟前,站在与贝恩公爵相对的另一边。打他一出现,公爵
的表情就刷地阴暗了下来,仿佛见到了最不受欢迎的不速之客,眼神中流露出强烈的厌恶。
他的敌人完全没有要理会他的意思,不由分说地跪在床边,握住国王那只离他较近的右手,旁若无人地亲吻起来。深情的模样不亚于任
何一名对情人忠贞不渝的痴心人。单纯的吉格看到这堪称激情的场面,耳根子都红透了。
可想而知,因为之前国王轻易允许了一位宠臣的进入,仆人们便想当然地放进了他的另一位重要的密友,以讨国王欢心。不过就像他们
那位不问世事的寡居主人一样,侯爵府的众仆役对宫廷里的风云变幻,实在只能用孤陋寡闻来形容。
果然,无动于衷地看着对方发泄完热情后,洛贝朗一世没费什么力气把手从独眼男人那里抽回,举到贝恩公爵跟前。年轻的公爵拿出手
绢,小心仔细地为他擦拭干净。
"您能这么快赶来真让我意外。"国王说,慵懒的语调透出明显的讽刺意味,一直浮现在嘴角的优雅笑容也变得刻薄起来。"我以为您已
经不在埃克兰境内了呢。"
对方先是一愣--甚至可以说成惊诧--然后很快,淡淡的哀伤从那唯一的一只眼里流露出来。
"你知道,没有你的允许,我绝不轻易离开你左右。"虽然已经相当微弱,他的说话仍带着些许外国口音,不过听上去倒是别有些韵味。
"允许?"洛贝朗故作诧异,"什么时候我有资格对您指手划脚了?您的主人难道不是弗兰肯国王吗,我亲爱的法尔森伯爵?"
被称为"法尔森伯爵"的独眼男人,怔了一下,表情变得更加为难。与之相对,贝恩公爵倒是逐渐得意起来,年少清澈的眼中掠过一丝狞
笑,显得有那么一点不合其气质地阴险。
包括王太后在内,知情识趣的人们相继默默地离开房间,吉格也要随同而去--现在这种古怪的暧昧氛围,令他浑身不自在。不想这时,
梅纳利夫人突然从他身后赶来,一只手猛地按住他的胸膛将他阻止--
"留下,这是你的职责了!"她用气声悄悄说道,眼中的坚决和严厉令吉格无从反驳。
就这样,国王的新任近卫官心不甘情不愿地退回房间,孤零零地站在一个不那么起眼的角落里,观看洛贝朗一世和他那两位密友的复杂
纠葛。
第十六章
国王、太后与宠臣(下)
吉格心烦意乱。他能很明显的感觉到自己在此的多余和不协调。显而易见,某种私密的关系已经确立在那三个人之间--确切的说,是分
别建立在国王与另外两个男人之间。而这种关系,恰好与吉格对自己曾经的(或者说不存在的)"梦中情人"所苦苦憧憬过的,属于同一
类型。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对方三人对他的存在毫不介意--坦白的说,就是压根就没把他看在眼里。
理所当然地,法尔森伯爵关心起国王的伤势来,想要亲眼验看。像对待贝恩一样,洛贝朗拒绝了他,只是表现得很不耐烦,甚至没有安
慰对方,说自己已经平安无事。
如果说刚才与贝恩公爵的交谈,显得国王如同一位温柔可亲的兄长;那么在法尔森面前,他就像一个对情人失去兴趣的贵妇那样任性又
无情。
"好了,请您出去吧,我实在是需要休息。"
终于,国王微微打个哈欠,动手牵了牵被子,闭上双眼。法尔森伯爵欲辩无言,表情是那么伤心绝望,连吉格都对他同情不已。
"您听到陛下的话了,伯爵。请不要打扰他休息,陛下还受着伤呢!"贝恩公爵用他那稚气未脱的嗓音对他冷冷道。
眼见大势已去,法尔森伯爵无可奈何地站起来。看着对他的动静无动于衷的国王,抿了抿自己的嘴唇,大约还想做点什么,但终究按捺
住了。
"好吧,陛下。"他说,语气悲凉极了。"愿您早日康复!"
说完便转身离去。当他路过吉格跟前时,才仿佛终于注意到他的存在,一只眼睛将这年轻的士兵打量起来。那鹰隼般的穿透感,看得吉
格有些不寒而栗。
"我以前没见过您,先生。"伯爵的口气有些生硬,似乎带着迁怒。
"是的,我是今天才上任的,大人。"
吉格的回答既坦诚又谨慎。法尔森皱了皱眉毛,眼神更犀利了。回头看一眼洛贝朗,"莫非正是您救了国王?"他问。
"不敢当,大人,那是在下的职责。"
然后,出乎意料地,法尔森对他伸出右手。吉格犹豫着将其握住--毕竟,这个人不是他的同胞--等到他刚一接触到伯爵那只湿润的大手
,立刻像被钳子夹了似的被对方紧紧握住。
"我感谢您,英勇的士兵!"法尔森掩饰不住激动道,"我欠您一个最大的人情!"
说完,他同样干脆地松开吉格的手--其力量之大,过了好久,他的手上还有那份压迫感--头也不回地走到门口,开门离去。
"好了,上尉,您也请出去吧。"
伯爵刚一离开,国王对他的近卫官也下令道,语气却随和得多,似乎他的不悦只针对法尔森一人。吉格没料到这么快就"获释",不禁愣
了一下。
这时,贝恩公爵直起背,朝吉格鞠了一躬--
"我感谢您救了我们的国王,上尉。"
年轻的公爵语气冷漠道,眼神也不像他说话的内容那样友好。吉格点头还礼,不去多想,再对国王行过礼后,默默退出房间。
国王的伤势确实不算严重。第二天下午一觉醒来后,他便急不可耐地提出要离开梅纳利侯爵府,搬回格兰达宫。
"我实在受不了您这里清寡的居丧氛围,"向来钟情繁华的国王对他的寡妇表姐说,"就像葬礼还没结束似的!"
侯爵夫人听闻后,莞尔一笑,非但不予挽留,反而立刻招呼管家送客。
当然,事情不可能像他们斗几句嘴这么简单。上百位的宫廷人员,开始了从圣卢克街到格兰达宫之间的来回奔走。又是清理道路,又是
为国王的卧室布置有助于其康复的药用植物和熏香。
自觉伤势不重,国王选择仍乘马车而非王太后提议的驮轿,于当日傍晚时分,平安抵达格兰达的寝宫。
吉格没有随国王一行同往。离开侯爵府的时候,洛贝朗准了他的新任近卫官一天的假,让他回去打点打点,好在第三天正式走马上任。
吉格依然骑着他那匹立下"汗马功劳"的好坐骑,不慌不忙地回到位于夹竹桃街的住处。
第一个飞奔出来迎接他的人,竟是泪流满面的罗什。
主人失踪了一天一夜让可怜的跟班焦急不已。老修女街附近的那场惨案已在米萨民间传遍。尽管为了掩盖事实真相,宫廷里派人进行了
及时处理,天不亮就将身穿制服的卫兵们的尸体搬走干净。但留在那里的一地血迹和当晚令附近居民心惊胆寒的厮杀声,却是无法粉饰
遮掩的。
正是听了这一消息,罗什才惊恐万分。虽然他并不知道吉格去的就是那一带,但出于怯弱的天性,还是怀着不详的念头,揣测遇害者中
是否有他那位争强好斗、富有正义感的年轻主人。不同于那些半路雇佣的跟班随从,罗什打小在庄园里跟吉格小少爷一同成长;除了主
仆之谊外,还有一份模模糊糊的友情。以至于在他终于看到吉格平安现身后,不顾对方还未下马,冲上去抱住他还踩在马蹬里的腿,嚎
啕大哭起来。
关于自己那一番如梦似幻的经历,吉格自然不会立刻对他或别的什么人讲述。编个谎话说自己在外多喝了几杯,就地过夜了而已。
紧接着露脸的是房东太太和她的爱女。受了罗什的影响,天性善良的安东尼娅小姐见到英俊的士兵平安归来,不禁也喜极而泣。倒是她
的母亲,葛莱诺太太一反常态,神色古怪地将吉格上下打量。
这里有一桩小细节,笔者因情节发展而忽略,现在特予以说明。
因为沾上了血迹,吉格将军服外套和紧身背心都留在了梅纳利夫人府上,托其下人清洗。直到后来离开时,上身都只穿了一件衬衫。侯
爵夫人原意让他换上其先夫的服装,吉格慌忙谢绝--一是承受不起,二来眼下正值盛夏,单穿衬衫正好凉爽。
我们知道,房东太太有意将女儿许配给吉格,故而对小伙子的一举一动都有所关注。昨天的那封"情书"她不是没有检查过,因而知道吉
格是去赴风流之约。此时又看到他衣衫不整、神色疲惫,更是确信其在外鬼混的事实。继而使得她的嫁女计划遇上未曾想到的波折,心
有着实有些不快罢了。
吉格哪里还会在乎那些差池。经历了那样一番恶战和毫无必要的失眠,早已疲乏不堪,草草用过晚餐后,上楼往床上一倒便睡着了。
直到第二天过午,他才神清气爽地醒来。想到的第一件事,便是前往指挥部找他的老朋友--塞斯?贝兰特。
第十七章
洛贝朗一世的宫廷生活(上)
不出吉格所料,因为那晚的一场风波,现在首都处于非公开的军事戒严状态。到处都有警察的走动,连一向吊儿郎当的近卫军也不敢怠
慢,配合展开了覆盖全城的巡逻和查探。表面上繁华依旧的米萨城,隐隐笼罩在一片压抑的氛围里。
按照习惯,吉格首先来到指挥部大楼,去向他的长官瓦尔夫少校报到。因为从昨天到今早的缺席,他不免担心自己会受到的处罚,继而
小心谨慎地敲门入内。那位发型独特的少校看到他后,先是狠狠皱起眉毛,随即耸了耸肩,面露宽容喜气的微笑。在他的手里,捏着一
份刚收到的文件,其中内容便是关于提拔其手下一名见习军士为上尉,并担任国王新的近卫官的任命书。
"我得恭喜您,军士......不,现在该称您是上尉了。"瓦尔夫悠然道,离开位子站起来,踱到吉格跟前:"不管怎么说,恭喜您,加拉
塞上尉!"
少校诚挚与吉格握手以示祝贺。吉格虽然心知肚明,却还是不自觉地露出一副懵懵懂懂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