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举我定万劫不复,但不仅身体让我这么做,我的心也让我这样做。
“好一个月氏的走狗!”陈元暴怒地说,其他士兵眼里充满的也都是鄙夷猜测,甚至是不屑。
就算被你们这样骂也好,总之我不能眼睁睁看着那个脸色越发惨白的,原本鲜活的绿眸在这里失去光彩。
有时候遇见在别人眼里是错误的,对自己来说偏偏又是对得起良心的选择,就一定要坚持,因为这个只有你一个支持者的选择,唯一的
力量就是自己的信念。
如果错了,就让我一错再错吧!
对得起自己,就行。
深深抵着子琦的喉咙,我别无选择,再次怒吼出声:“还不快让开!想让他死么!”
终于,人群渐渐散开,让出了一条道路。
托着受伤的男人,步履有些艰难地走过去,突然,前方突然出现一个人影,阻挡了我们的道路。曾经以为我这辈子再也不会看见的冰冷
的水墨色又再次出现,他就站在我面前,冷冷地说:“放开他。”
坚决摇头,我带着苦味地声音说:“放我们走,不然我不会手下留情的。”
“尚子文,你到底什么时候才会清醒!难道你真的迷糊得只会做月氏人的傀儡?为什么你不能有自己的意识!”咆哮而愤怒的声音,温
玥持剑的手在颤抖,随后他上前一击,轻而易举地将我手上的匕首震掉,顺势夺过子琦,站在对面看我。周围兵将尽数拿起他们的武器
,这会儿我终于明白什么叫做四面楚歌、孤立无援了。
而且,近乎于玩笑的,这种情形好像曾经见过。
对方毫无半刻退让,心情难受如同层层卷起的浪花,对着温玥,我说:“温玥,我一直很清醒,只是你们以为我很糊涂罢了……”
就算在迷茫中,我的意识也不曾失去过。
惨淡地笑了笑,望着温玥,望着温玥身边所有的士兵,那一双双带着鄙视神色的眸子,都在告诉我,原来,从一开始他们就认为我是被
月氏王安插到阑国的奸细。
毕竟,中了“牵梦难解”,怎可能会就这样恢复意识?
没有人信任我。
就连温玥,也不信任我。
想起那天晚上他悲伤的眼神,是因为他认为我在骗他么……
心痛。
“傀儡是记不得过去的事情的,如同我依然记得,过去某个时刻,你亦如现在这般,想要杀了我。”窒息的,看着那双水墨色的眸子,
我幽幽地说,“温玥,从头到尾,你根本就不信任我……”
正在此时,有几个阑国士兵突然七窍流血倒地而亡,继而更加多的士兵出现这般模样,趁此机会,原本处于昏迷状态的月氏雅弘猛地横
抱起浑身发抖的我,一跃而起……
41.安静
瞳孔扩大,承受不住压力的眼珠于一瞬间迸裂爆开,许多前锋营的士兵在转瞬间便浑身抽搐,不出半刻便倒地,血液混合着脑浆由七孔
涌出,尤其是那幽黑空洞的眼眶周围,泛着青紫色的血筋,然而,他们却没有立即死亡。
霎时间,遍地哀嚎,犹如鬼啸。
见状,子琦与一些人立即退后几步,发现那些痛苦哀嚎着的士兵站着的地方,正是在方才沙场战斗时,战死的月氏士兵躺尸之处,再仔
细一看,惊觉地上那些早已死去的月氏士兵的皮肤居然统统变成了紫色!而刚才分明还是正常的肤色!
放眼望去,戈壁上尽是肢体零落死状凄凄的死尸,尸体纵横交错,血液,地上流淌着的血并非刚死时的殷红之色,而是出人意料的青紫
色。
有毒。
众人大惊失色。
温玥立即掩着子琦的口鼻带他后退至安全地带,其他人则站在原地不敢乱动,只得望着月氏雅弘抱着我穿梭在尸首间,咋一看,他却毫
无异样。
猛然回头,我看见站在远方的温玥,他望着我。
离他太远,看得见他的身影,却看不见他的表情,就好像一直以为自己的付出能换来他的信任一样,不过是自己骗自己罢了。
谁告诉你,付出就一定有回报。
谁告诉你,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你追求的东西注定要属于你。
谁又告诉你,你爱的人就一定要爱你。
坚决的,我稳稳听见他的声音,熟悉而陌生。
“放箭!”
醒悟过来的弓箭手们立即举起手中的弓弩,齐齐对准着这边,无数黑色箭头瞬间如雨点般袭来,令人逃无可逃。
第二次。
这是你第二次下令要我死。
第二次……
温玥!
到头来,我发现,自己在你眼里什么都不是。
最伤我的人,一直是你。
胸中怒涨的悲愤化为永无止境的泪滴,从我心口滑下,坠入没有救赎的黑暗。
奋力闪开那些宛如零星的箭头,猛然睁开紧闭绿眸的男子,拂去我一直不停流淌在眼眶边的泪,虚弱得满脸惨白的他手劲却极重,大手
用力转过我的头,他说:“不要看污秽的东西,卡罗。”
不要看污秽的东西。
这句话,好像小宇也曾说过。
污秽么。
没错,世界本就污秽,根本没有纯洁的东西。
从此岸到达彼岸的我,抬头看着对面的人,他们脸上全是鄙视和愤怒。
飞身到远处,那支箭直直插在男人胸口的箭早就令他额冷生汗,可他的怀抱却仍是平稳而绝对的。
死去带毒的月氏兵的尸体阻挡住了子琦他们的脚步,最终他们也没有追得上来,飞舞利刃以无法挡住无畏的王者,站在彼岸,月氏雅弘
淡淡回头看着身后惨状。
“这是杀我月氏人的代价,尚子琦计谋卓绝心狠手辣的确不假,但他绝不会想到我们会留有一手。”冷冷的,这位面色苍白的王者这么
轻松地说着。
战争到底带来什么?
杀戮的快感,亦或践踏别人的扭曲快乐?
同样回首的我,看到的只是世间最惨淡的画面,在战争面前,无论何时何地,从来没有赢家。
从来没有。
快到月氏的时候,明显觉察到男人更加面色变得更加难看,嘴唇泛白,就连手指都冰冷得厉害,果不其然,他突然停住脚步,轻柔缓慢
地将我从怀中放下来,然后捂住胸口,口吐鲜血,笔直地躺在地上。
见到此景,我立即蹲下身,圈抱着他的头,试图将他扶起来,但我手脚无力,根本拉不起他,只见他此刻已将近昏迷,呼吸微弱,似乎
想要睡过去。
“月氏雅弘!不准睡,你给我起来!”我大声喊道,双手不停地拍打着他的脸颊。
突然,一只手臂狠狠揽住我,紧闭的眸子只半目睁开,月氏雅弘在我唇上留下一个异常温柔的吻,他迷迷糊糊地说:“你是我的……所
以你终将回到我身边……”
然后,那只强健的臂膀垂落而下。
黄色沙石随着热浪的风飘向后方,泪水划开一步步行走得艰难的黄沙路,拖着男人,每走一步,耳边总会响起他那一大推惹人心烦的胡
言乱语。
你的眼里必须有我,我是你的主人,同样也是你唯一的男人。
“凭什么我眼里一定要有你,狂妄自大……”
卡罗,不要害怕,我不会伤害你,睁眼看着我,现在。
“哼,谁知道睁开眼睛,你就会不断的折磨我……尽会说些骗人的话!而且,一开始就自私的叫我那个名字,明摆着占我便宜,真是不
可原谅。”
你到底心里有没有我,或者你会不会在离开我的时候想起我?虽然从以前就明白这些只是妄想,但在你消失的时候,这股念头却仿佛快
要杀了我,我想问你,我真的很想问你,究竟有没有想过我……
“想过你又怎样,没想过又怎样,明明知道我停留不住,明明知道,我心里想的人,从来都不是你……为什么还要这样问我?为什么要
生生在我心中插上一脚?你知不知道这样很疼,你这自私的男人……”
你是我的,从一开始就是我的,没有人可以从我手中夺走你,谁也不能……
“所以你就这么糊涂的跑来找我,而且明明知道子琦想杀了你也要冲上前来拉开我,然后还装作轻松,忍着剧痛对我笑?月氏雅弘,你
真是世上最蠢的人!”
哭泣的声音混着不停骂着他的语气,不断被尘沙湮没,尽管拖着他的身体已让我十分费力了,但我必须不停地大声跟他说话,希望他能
听得见。
但是,男人的呼吸却越来越微弱,一直抓住我的手掌也不知在什么时候松动开了。
“再一点……再一点我们就到月氏了……求你不要睡,求你了……”流着眼泪,我继续向前走着,前方突如其来的猛烈风沙肆虐着我的
脸,仿佛都能刮出几道印子,就算这样,我也没有停止自己的脚步。
当前方传来众多马蹄声之时,我仿佛见到曙光似的,不顾一切的大声呼喊,终于引来了月氏的边境守军。
他们带走月氏雅弘的时候,虽然我的心仍是焦急远远不能平静的,但我清楚,我也只能到这里了。
那双手无力的从我身上垂落,绿眸紧闭,他被人带着,离我而去。
看着他昏厥的背影,我在心中默念。
活下去。
月氏雅弘,活下去。
关押在大牢深处,安静得什么声音都听不到,除了站在牢门前的自己的呼吸。
已经过去七天,尽管完全没有男人的消息,但我心中却异常平静。
扶着隔着自己的栏杆,看着透过狭小窗户照射于我身边的亮点,伸出手,它就落在我的手心,比羽毛还轻,然后,手心会温暖,心也会
跟着温暖。
越寒冷的夜,心会变得越坚强。
从来没有如此平稳的呼吸,就好像我从没这么选择平静等待一个人的消息,有时候心会变得如此之软,满怀虔诚的等待,心想或许就这
样虔诚等待的话,说不定神能听见我的祈祷,然后,带给他力量。
世上本无奇迹,但我仍然相信。
江景川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依然是十分平静地望着他,柔和地点点头,熟悉的墨蓝色眸子让我很安心。他走到我面前,隔着木质的
围栏,神色黯然的他说:“我带你去看看他吧。”
没有拒绝,我的心亦是如此安静。
安静而愉悦的。
不知为什么,每遇见一个人,我都想要对他们微笑,那是真心的,毫不做作的,发自内心的微笑。
不论用惊诧目光看着我的宫仆,还是依旧见到我面色不善的月氏兀,甚至是偶尔从白色宫殿回廊窗户边掠过湛蓝天际的飞鹰,我都不禁
对他翘起嘴角。
进入男人的房间,时光好像可以倒流,每一眼都像在回溯过去,白色的大理石,流光异彩的琉璃灯盏,当然,还有我最喜欢的鹅黄色地
毯。
好像能够重新感受一般。
三年的时光,说长也不长,说短也不短。
平躺在床上的面色憔悴的男人,是这一切回忆的主角,他主导着一切,将我拉进这个世界中,然后让我在不知不觉中学着接受及感受。
走近他,没有人阻止我。
再回头,房间除了我和他,已经空无一人了。
微笑着,我缓缓抚摸着那张我不曾好好看过的脸,指尖刮过他高挺的鼻梁,以及沉沉凹下去的眼窝,最后停留在他干裂的唇边。
从没发现,你的脸长得这么温柔。
一遍遍看着他,好像时间过了很久很久,好像可以过很久很久……
缓缓从他床头下拿出那颗石头,这是我上次离去时留下的,谁知道他竟然没有发现,到今天那颗石头依然静静地躺在那里。
世上是没有奇迹的,我一开始就明白。
正中心口的伤,无论他怎样顽强,在忍痛走了这么久以后撑不住倒在黄沙之中之时,我就已经猜到会发生什么。
不会有奇迹,所以就让自己来创造这个奇迹。
坦然拿起石头,缓缓放过他的胸前,我轻笑着说:“如果活下去,我希望你能停止战争,毕竟……在战争中,谁都会受伤,多考虑你的
子民,你会是一个杰出的月氏王。”
放在他受伤处,原本在白天不会发出亮光的石头逐渐发出淡蓝色的光芒,如此平和,又如此忧郁。
一无所有的人是可悲的,所以我不想当一无所有的人。
虽然我没有了亲人,地位,朋友,甚至是爱人,但我仍对自己人生感到无比欣喜。因为在我的记忆中,曾经有个人这么紧紧抓过我的手
,叫我亲爱的,曾经有个人在我睡着时,在我耳边轻轻地说,晚安。
曾经有个人,给了我最后一丝安慰。
淹没在亮光中,好像回到出生时的纯洁,宛如圣光降临。
瘫倒在地,我的胸口顿时像被刀割一般疼痛,破碎而疯狂的痛楚让我看不到方向,张口喘息,呼吸紊乱,只模糊地记得自己做了一件很
正确的事情。
我不想让别人来救我,对每个人来说,生命都如此宝贵,我没有资格去剥夺,亦不会去剥夺。
默默将石头藏在怀中,昏迷。
……
一大早就被吵醒,睁眼看见那抹略带忧郁的墨蓝色,耍赖似的翻身,而他唤着我的名字,轻柔的揉着我头发:“子文,我暂时得出去会
儿,你要是起来的话,记得把桌上那碗药喝了……”
模糊的意识让我不禁笑了笑,我叫着他的名字:“小宇。”
将我抱在怀里,摸摸我的头,小宇便出门去了。
和煦的阳光穿过木质的简陋小屋,照在我身上,很缓和。小屋外茂密的的树林中传来欢快的鸟叫声,悦耳十分,仿佛在歌唱生活的自由
与美好。
弯起嘴角,缓缓从床上爬起。
如往常一般的下床行走,身体却不听使唤踉跄摔到地上,强忍着口鼻中的腥味,用已经渐渐无力的手臂支撑起身体,望着桌上那碗药,
我明白自己已经支撑不了多久了。
当日,小宇将昏迷不醒处于弥留之际的我带到这里,用尽所有办法救我,当然,或许是上天怜悯,再给我一些时日活下去,所以,他成
功了。
我不仅渐渐恢复,还能重新站起来。
兴奋之时,是我强忍剧痛的微笑。
其实小宇比我更明白,心脉受损的我熬不过多久,所以他拼了命的想找出方法挽留我的生命。眼看他日渐消瘦的脸庞,我于心不忍,为
了不让他再为我奔波,我便每日强忍着越来越明显的心脏绞痛,尽量让自己表现得轻松自然。
我不想让小宇太辛苦。
他为我做的,已经太多太多。
脖子上系着小宇给我的香囊,他说里面有可以令我镇定的药,若是我难受,便打开它。现在,浑身虚脱的我连最基本的下床都做不到了
,所以只好装做嗜睡的模样,希望可以骗过他,而那个香囊,我是绝对不会打开的。
好不容易挣扎着从地上爬起,坐在桌前喝完那碗怕我被苦着而被小宇加了很多糖的浑浊的苦药,暗暗想着,看来我真的时日不多了。
在这里待了半年,远离红尘,不问世事,倒也落得逍遥自在。
什么都不用再管,什么都不必再管,就这么安详的活着,由生到死,默默的活着,默默的感受一切或许我将不能在拥有的美好。
忽然,门被推开,令人意想不到的,这间破旧的小屋子居然迎来了客人。
进门,没见到人影就听到他的声音:“不好意思打扰了,在下路过此地顿觉口舌干燥,想来借口水喝,不知……尚子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