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小心翼翼地叹了口气。睡着时夏彦的存在干扰不了他,可是在清醒时,夏彦却让他胸口发闷。
但是,怀着怒气偷窥对方只是瑞贵单方面的行为,夏彦仍然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
怎么想,弥漫在两人之间的沉闷空气都是自己造成的。就因为瑞贵明白这一点,所以两人独处时更让他觉得不舒服。
“你胃口真好。”
瑞贵心想,与其回到房里还要忍受这种气氛,不如想办法改善关系吧?他下定决心开口了。
“我这么高大,很耗费燃料。”
“刚刚小林跟我们谈话时,你怎么都不搭腔。”
“我跟不上这种会话的速度。”
夏彦简短的答复让瑞贵搞不清楚到底是漠然还是一语中的?不过,好歹他们之间也建立起某种对话模式,瑞贵松了口气。
“喂,你有从事什么运动吗?”
夏彦瞄了瑞贵一眼,嘴唇微微地往上扬。
“叫我夏彦就行了。你只有在生气跟半梦半醒时才会叫我夏彦。”
被夏彦打趣地一瞄,瑞贵赶紧把视线移开。他知道自己脸红了。因为一直在心中称对方夏彦,所以常常不经意就叫了出来。
“我没从事算是运动的运动,只有上体育课时尽情活动身体。”
“骗人!”
话说出口就心知不妙。他其实想说一些比较得体的话,可是这些话却冲口而出。夏彦狐疑地看着瑞贵。
“怎么说?”
“因为你的体格让人没办法相信你没从事特定的运动。”
夏彦的眼睛眯得很细细的,锐利的眼光探索似地射向瑞贵,然后缓缓地收敛起光芒。
“你看什么呀?大色鬼!”
“你……”
瑞贵的脸颊顿时又染上了红晕,夏彦对着他笑了笑,随即又好象对瑞贵失去兴趣似地埋头猛吃。
没了话题,瑞贵又沉默了。窗外变大的雨声和树木晃动的声音传进屋里既不对望、也不交谈的两个人耳里。为了打发无聊的时间,瑞贵把眼睛看向外面。
窗外开始出现下春雨的态势。雨势可以用豪雨来形容了,随着风势的增强,豆大的雨滴不停地敲打在玻璃窗上。
继续下吧!
瑞贵带着自暴自弃的心情嘟哝着,目不转睛地看着渐渐罩上夜色的窗外。
结果,瑞贵在洗过澡后,等不及八点就到小林他们的房间去了。
看到坐在房间中央、一脸不悦地擦着濡湿头发的瑞贵,川端和小林都见怪不怪,好不放在心上。
八点整,夏彦来了,过了八点半,凉也带着下酒菜和晚餐的剩菜出现了。
酒席从凉也因为风雨增强,表示要去关上板门时开始进入状况。
“越来越强了。”
完成工作回来的凉也在坐下来之前说,这是最后一道了,然后将房间的板门从夹层里面拉出来。
敲打在板门上的雨声非常吵杂,可是微醺的高中生们并不放在心上。当两层楼建筑的木造房屋,因不时从山上吹下的强风而撼动不已时,他们才会暂时停止动作,相对而视。
“好猛哦!”
小林用着嘹亮的声音说出大家的心情。
台风或雷雨等恶劣的天气似乎反而会使人的心情变得高亢。
“你们有没有想到外面去跑一跑的冲动?”
连性格一向沉稳的川端都说出这种话了。夏彦点点头,而一直保持沉默的瑞贵也觉得心情格外亢奋。
“你说在这样的天气里去跑步?年轻真好!”
明明差不了几岁,凉也却不断地感叹着。春雨对这四个人而言,不过是大气中含有某种与酒精相同的成分罢了。
小林再度把今天畅游的经过说给凉也听,凉也对他的畅游方式极为赞叹。
凉也口才不错,他也把大学时的事情和这个城镇可以推荐给游客的景点,以及旅客们的奇言异行等,加油添醋地说给大家听,炒热了不少气氛。
不再为没现身的亲戚担心的凉也精神亢奋了起来,明明没喝什么酒,却因为兴奋而两颊酡红。
夏彦也听得津津有味,川端和瑞贵则把小林和凉也巧妙的说话技巧和着酒精,一起喝下肚子。
一直开着的电视播放着没人注意的新闻,笑得疲累的众人不知不觉间也几乎不说话了,享受建筑物摇晃的乐趣和醉酒的快意。
默默进行的酒宴渐渐地加深了醉意。
被坚固板门封闭的房间里气息逐渐转浓了。那种感觉跟窒息感不点不一样。是一种大家的体温藉着空气渗进身体里,一种让人觉得很能舒服的混浊而沉重的空气。
酒精产生的独特浮游感,使瑞贵感觉自己即将酩酊大醉了。
只有雨声在沉默中回响着,有人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突然间,轰然一声在毫无预警的情况下直击众人的耳膜。
是雷声。余音撼动着窗玻璃。
过了一下子,电灯和电视突然全熄了。
“又来了!”
“啊,被击中了。”
黑暗中小林兴奋的声音和凉也焦躁的声音重叠在一起。
“是落雷吗?”
瑞贵从板门的细缝窥探着外面。
“可能吧?啊,瑞贵你别乱动,这里有威士忌酒瓶哦!你把箕轮放在你面前的大盘子放到桌上去。小林!别在那边晃,给我坐好!各位,把散落的行李集中到墙边。”
大家下意识地听从队长候选人川端接二连三的指示。过了一会儿,凉也无限感慨地说:“太棒了!我想说的话都被说光了。我现在去打开自动发电机,你们可不要离开这个房间哦!”
凉也对川端的机灵应变大感佩服,一再叮咛大家之后离开了。那轻巧的脚步声渐渐远离了。
漠然地侧耳倾听凉也脚步声的四人,被再度仿佛要捶击而下的雷鸣给吓得缩起了脖子。听起来距离好近。完全没有轰轰然落雷前的预警,在闪电的同时,就轰地响彻大地。
“哇……”
不擅于面对这种状况的川端轻轻地叫了一声,缩起了脖子。其他三个人虽然不感到特别害怕,却下意识地全身绷紧。
身体是会本能反应的,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承受声音的刺激。
瑞贵想起家里养的猫和狗,对雷声的异常恐惧。在闪电下看到朋友,也是人人都僵着脸。
瑞贵心想,身体因为强烈的自然现象而僵硬,可能是因为大家身体里的某个部分还残留有野兽的本能。
落雷和漆黑就具有这么大的魔力,让平常不会去想这种事的瑞贵不禁产生这种感触。
白晃晃的闪电像探照灯一般,从板门的细缝间射入,照亮了整个房间。当听觉因为持续鸣响的雷声而达到饱和状态时,众人开始听到一个奇怪的声音。
玻璃因为共鸣而颤动着。
“还不停?怎么还不停?”
雷声终于停止了,再度陷入黑暗中的房间响起小林的声音。大概是已经习惯了雷声。
小林恢复了平常促狭的个性,语气越发地兴奋。
屋里响起拉开啤酒罐拉环的声音,紧接着便是咕噜噜的响声。川端被那听来似乎美味无比的声音所吸引,爬到小林身旁。
“也给我一点。”
随着轰隆声闪过的电光照出了川端伸出去的手,小林把冰冷的啤酒罐塞到他手里。两人把酒罐碰在一起,发出干杯的声音,同时喝了起来。
“第一次听到这么近的雷声。”
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一只威士忌酒杯同时塞进瑞贵手中,是夏彦。
“我也是。”
夏彦主动跟他讲话让他瞬间不知道如何应对,但是在黑暗和醉意的推波助澜下,他也开了口。
“这么暗,连酒的味道都喝不出来了。”
“真是的,没想到味觉竟然这么依赖视觉。”
瑞贵一边说,一边用手摸索着威士忌,为夏彦倒了酒。因为在黑暗中有威士忌做桥梁,两人不知不觉靠得好近。
夏彦似乎一有醉意就变得饶舌。他的酒量跟他的体格挺相称的,看来蛮能喝的。
瑞贵嘟着嘴看着一向散发出成熟气息的夏彦,用熟悉的动作一饮而尽。
什么嘛!一个高中生竟然这么能喝。
瑞贵事不关已地嘟哝着,随即发现自己也一样一饮而尽,不禁哑然失笑。
夏彦听到他在苦笑,瑞贵感觉到他把脸凑过来问怎么了。瑞贵摇摇头说没什么,把身体靠在贴得更近的夏彦身上。
长久以来,一看到夏彦就全身僵硬的瑞贵很庆幸身处黑暗中,他感受到自己肩膀上有对方的体温,享受着这种状态。
“我好久没遇到停电了。我不知道宿舍的照明是不是高科技产品,不过通常都能马上切换成自动发电系统。这种情况不是反倒很有趣吗?”
“你是这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不过,熄掉灯光造成的黑暗跟停电所带来的漆黑可是两码子事哩!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小林和川端从黑暗中传来的谈话内容让这边的两个人频频点头。不知为何,停电所造成的黑暗让人觉得密度比较浓。不但温暖,湿度也高,黑暗仿佛紧紧缠住身体一样……。
这时一个前所未有的巨响仿佛要瑞贵不要想太多似地轰然而作,瑞贵的思绪一片空白。闪光将四个人黑黑的轮廓映照了出来。
敲打在板门上的雨声越发地强劲了。
“——”
夏彦压低了声音对瑞贵说话。
“你说什么?”
瑞贵想听清楚一点,于是抬起头来,夏彦的吐息正好扑向他的耳际。瑞贵觉得痒,缩起了脖子,此时一个声音直接灌进耳里。
“台风和暴风有什么不同?”
黑暗好象会让人在不知不觉间压低声音说话。
“这个嘛……这会儿在外面肆虐的感觉好象是暴风。”
瑞贵同样用小小的声音回答道,然后舔着杯子。
封闭的空间颠倒了人们的时间感。置身于黑暗中更是如此。
瑞贵靠着威士忌和夏彦聊着天,同时茫然地想着:凉也离开有多久了。这时,夏彦突然抓住他的肩膀。
“……箕轮?”
毫无防备的肩膀被巨大的力量猛然一抓,惊愕和疼痛使得瑞贵的身体整个僵硬起来。
夏彦似乎没有听到瑞贵轻轻的叫声,仍然使着力。瑞贵想拂开他的手,却发现他的手指头在颤抖。
“瑞贵,怎么了?”
坐在旁边的川端发现瑞贵的身体僵住了,狐疑地看着他。
“歌——”
“啊?”
夏彦代替瑞贵回答了川端的问话,川端发出疯狂的叫声。不等川端开口,夏彦的手指头又深深陷进瑞贵的肩膀。
“夏彦!”
那几乎要抓碎肩膀的力量使得瑞贵忍不住惨叫出声。所有的意识都集中在被抓住的肩膀上,瑞贵根本没听清楚夏彦在说什么。
可是,川端却好象了然于胸。
“啊——”
“咦?好象……”
不远处的小林抬起头来。
于是——。
月之……鞍——
……缓缓……向前……
“月之沙漠……”
不知是谁小声地说道。
高而清澈的声音越过长长的走廊,袅袅地从楼下爬上来。闪电照亮了在黑暗中屏住气息不动的四个人,
金色的鞍……
……的驼……
语尾微微颤抖着的袅袅歌声,描绘出一个和户外的狂风暴雨毫不相干地、洒满银色月光的沙漠景象。
在风雨的阻挡下歌声断断续续,但是这更形刺激了人们的想象力。四个高中生为了将断断续续的歌声听清楚,集中了所有的意识追随着歌声流转。
既白且圆的沙漠之月。巨轮的月亮边缘一片朦胧,从没有星星的蓝空中俯视着泛着橘光的沙海。
只有两个小小的点在移动。比夜空更加漆黑的人影拖着细长的影子,带着随从,骑着两只骆驼越过沙丘的棱线。
沙漠之月明亮地照耀着无语的两人。
歌声带着足以让这些可能根本不懂什么叫情绪的运动选手们,产生难以置信的清冽想象,一种莫名的哀怨感。
歌声中带着一种,用节奏缓慢的叙事乐曲来形容会比较贴切的无奈而甜美的气氛。
两个……分——别——
……绑了——了……
月之——
透明的曲调,高亢的音阶。果然不是成年男子的声音。
歌声比白天在半睡眠中的瑞贵听到的更为哀凄。
“是凉也先生……”
不断重复的声音好象有一种催眠效果似地,川端叹了一口气。
“这就是昨天我听到的声音。”
“果然有点阴冷。可是,凉也先生为什么要唱歌呢?他再不来帮我们点灯,啤酒就会在我们食不知味的情况下喝光了。”
小林为自己被歌声所吸引,不自觉地陷入了沉默当中感到难为情,刻意用开朗的音量说道。
“说的也是,箕轮,节制一点。”
瑞贵点点头,对夏彦说道。可是得不到任何回应。
不知什么时候,那抓住他肩膀的手已经松开了。瑞贵发现那只手在他肩膀上方紧紧地握住,不觉皱起了眉头。
“箕轮?”
夏彦用所有的心思追逐着歌声。那停在半空中的手握得死紧,手中的杯子一动也不动。
“怎么了?”
“啊……说的是,我知道了……”
夏彦那心不在焉的敷衍回答,更挑起了瑞贵的怀疑。
瑞贵因为没办法在黑暗中看清楚夏彦的表情而感到焦躁,当他正要追问时,小林将瑞贵的手臂拉向另一侧,然后抬了起来。
“干嘛?”
“现在几点了?已经过了三十分钟了吧?”
这几个人当中只有瑞贵有戴表的习惯。此时恰巧一道闪电掠过,照亮了表面。
“十一点五分?原来没过多久啊!”
小林原以为已经过了好久,没想到等待的时间才短短几分钟,他不禁感到沮丧。话声未落,一个爬楼梯的脚步声靠近了。
接着轻轻的敲门声响起,一个拿着手电筒的少女探头进来。肤色健康的脸孔在圆形手电筒的光线中看到瑞贵便笑了。
“对不起。我母亲很害怕,所以哥哥一时没办法离开。他说请你们再等一下,这个……”
说着,她刻意绕过小林和川端,来到坐在房间正中央的瑞贵面前,将手电筒和看起来沉甸甸的塑胶包交给他。
打开一看,里面是冰得凉凉的烧酒、啤酒、鸡尾酒等。她再度对抬起头来的瑞贵笑了笑,闻到满屋子的酒味,遂轻轻地瞪了瞪这四个未成年的犯人,然后趴踏趴踏地拖着拖鞋下楼去了。
歌声变成听不清楚歌词的吟唱,在黑暗的走廊上流转着。雨声加大了,射进屋里的闪光频率也提高了。
瑞贵有点沮丧,不再追问夏彦。
他打开真奈给他的手电筒开关。
手电筒独特的圆形强光,使小林和川端的脸孔朦胧地浮显出来。
小林眯起已经习惯黑暗的眼睛,举起手来挡住光线,同时伸出手去拿瑞贵手上手电筒。
“瑞贵,熄掉啦!太没情调了。”
“四个男人喝酒有什么情调可言?”
瑞贵虽然觉得可笑,但是还依言熄掉了灯。
“这样好,就维持等电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