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端为小林帮腔,在场的人再度陷入沉默。
月之沙漠——
……骆……驼向前——
等大家静下来,也停止动作时,歌声再度清晰地传来。不知道是弄清楚歌者的身份,还是已经习惯了,大家不再像刚才那么忐忑不安了。
金色的鞍……上……银色的瓮
……的……上——的瓮
两个瓮……分……别——
用绳子——……
“夏彦!”
“——”
瑞贵在黑暗中大叫。
“怎么了?”
川端感觉到瑞贵有猛烈的动作出现,赶紧打开手电筒。
“你这个笨蛋!竟然把玻璃捏破了!小林!毛巾借我!川端,对不起,请你把碎片——”
瑞贵将夏彦的手臂抬得老高,尖声叫着。
夏彦一脸不知自己出了什么事的表情,茫然地看着滴着血的手掌。
“你搞什么!发呆也要有个限度啊!”
靠着手电筒的灯光快速地拿掉碎玻璃片,将毛巾紧紧地缠住以止血的瑞贵吊着眼睛破口大骂。
“啊,对不起,我一个闪神……”
伤口不是很大,但是割伤的部分可能伤到血管,因此血流不止。温热的血缓缓地渗到为了帮夏彦止血而抬着他的手的瑞贵掌上。
但夏彦的反应却慢得可以。
“痛吗?”
瑞贵铁青着脸轻声问道。
“不会,我没事了,对不起。”
夏彦闭着眼睛沉思着,随便答了一声。
“等一下,搞不好我有带什么东西来。”
川端拉过背包开始翻找着,几乎在同时,响起了马达回转的钝重声,电来了。
突然又响起噪音的电视不曾发生过什么似地播报着今天棒球赛结果,大家都好象从梦中惊醒一般,愕然地相对而视。
突然中止的意外在事过境迁的同时变得模糊了。刚刚确实有一种时间中断的感,然而现在却让人无从判断是不是真的发生过。
就好象天亮时所做的梦一样,醒来的瞬间明明还记得清清楚楚的,可是起床之后,却变得模糊不起初了,让人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无力感。
“夏彦?”
夏彦的痛觉好象随着灯光的恢复而苏醒了,现在才见他皱着眉头。瑞贵窥探着他的神情。夏彦对着瑞贵那比他更难看的脸笑了笑,好不容易才露出清澈的表情,再度说了一次我没关系。
川端从包包里找出药物,小林在夏彦接过药物之后,伸了一个大懒腰,打了一个大呵欠。
“刚刚川端也说过,停电跟只是熄掉电灯所造成的黑暗是不一样的。让人觉得有窒息感,你们不觉得累吗?”
“是你说不要开手电筒的呀!”
川端也扭转着肩膀说道。伸过懒腰之后就躺了下来的小林把两只手伸向天花板。
“话是这么说没错……。累归累,不过刚刚我就是想这么做嘛!要不是有你们在,我一定会受不了,不是一直开着手电筒,要不就干脆睡觉。”
“哦?”
川端觉得好玩似地笑着。
“啊,你在笑我?可是这是真的啊!因为有你们在,我才觉得置身于黑暗当中也不错。”
小林如此率直的态度让川端和瑞贵对望了一眼,不好意思地笑了。
正涂着药的夏彦也露出微微的笑意。
自己的感受从他人口中明确地说出来让人觉得不也意思,可是却又觉得很舒服。
因为有你们在。
瑞贵很羡慕小林可以毫不犹豫地讲出这句话。
从小自己就很少对广大的人群表达善意,而只将自己的好感倾注在少数人身上。
现在不管精神或肉体都有了明显的成长,视野也大幅扩展开来,对自己表示好感的人们相对增加了,然而情绪却无视于自我意志的存在,迳自产生了偏差。
瑞贵窥探着拿手帕代替绷带缠卷在手掌上的夏彦,轻轻地叹了口气。
“对不起,花费的时间比我预估的还要久。”
一直沉溺在自己思绪当中的瑞贵突然听到一个开朗的声音。抬头一看,凉也把头探进来,头上还滴着雨水。
“如果你觉得好玩倒无所谓。”
原本躺在地上的小林缓缓地起身笑着说。凉也一边用毛巾擦着濡湿的头发一边走进来。仔细一看,他的嘴唇泛青。
“外头好象很冷哦?”
川端问道,凉也吓了一跳。
“啊?哦,是啊!很久没碰了,所以多花了一点时间,外头又暗又冷,我急得不得了。真是的,害我又踩又踢的。”
凉也一边擦头一边回答。毛巾挡住了他的脸,但是可以清楚地看到他忙乱地擦着头发的手臂微微地颤抖着。
“凉也先生,你在发抖。”
川端很为他担心,
“啊?啊,真的耶!我自己一点感觉都没有。”
凉也看着自己的双手,用力地握住,企图止住颤抖。
“雷虽然落在避雷针上,可是距离好近,真的很可怕。我闻到臭氧的味道,头发也因为磁感应的关系竖了起来,好骇人,而且,好冷。”
凉也七嘴八舌地说道,然后看看四个人,充满歉意地低下头。
“我母亲也担心我,要我去洗个澡。真不好意思,你们好意邀请我,却搞出停电这种事。”
“停电又不是凉也先生的问题。我们觉得很好玩,没有人放在心上。”
“酒还够吗?我可以再多拿一点来……”
“不用了,我们也要睡了。凉也先生赶快去取个暖,早点休息吧!谢谢你的招待。”
小林和川端相继安慰满怀歉意的凉也。
“谢谢你们这样说,那么我们明天再来吧!”
年级比自己小的高中生的体贴让凉也露出了笑容。他站起来摸住门把,然后回过头来,嘟哝地说:“……听到我的声音了吗?”
看到瑞贵点点头,他低着头轻轻地笑了。
“暴风雨加上停电的夜里唱摇篮曲让人觉得很诡异吧?越来越有神怪味道了。我先告辞了。各位也别熬太晚。……对不起。”
最后一句话是从即将关上的门外传进来的。瑞贵看看手表确认了时间,开始将散落一地的空酒罐和零嘴袋收拾起来。
“十二点多了,酒没了,兴致也差不多了,该打烊了。”
大家乖乖地开始动了起来。小林一边将自己面前吃了一半的洋芋片放进袋子里,一边看向凉也走出去的门口。
“不是摇篮曲,是慰母曲啊!凉也先生那么年轻,却这么辛苦。”
“不要随便同情人。”
一直默不作声的夏彦低声说着站了起来。其他三个人惊愕地望着他,他用凛然的视线环视着他们。
“廉价的感伤是一种侮辱。”
他很夸张地说完,那巨大的背影就离开了房间。小林目瞪口呆地目送他离去,瑞贵轻轻地拍拍他的肩。
“别放在心上,那家伙从小就没了父亲,跟他体弱多病的母亲吃了不少苦头。我想,他是从凉也身上看到了自已,所以变得比较激动。”
小林满脸惊愕地回头看看瑞贵,然后明显地圳出沮丧地表情。
“要我别放在心上?他简直反应过度。明天一早,他一定又会恢复昏昏欲睡的样子。我也想睡了。晚安。”
瑞贵再度拍了拍低下头去的小林的肩膀,然后对川端挥挥手,离开了房间。
回到房里,夏彦已经钻进被窝中了。
“箕轮,你到底在气什么?小林那家伙很沮丧耶!”
瑞贵用脚尖戳戳背对着他的背部。
“我没生气,你代我跟小林说,别放在心上。”
夏彦头也不回地回答。
瑞贵轻轻地瞪了瞪他的背,稍微加强了力道,再度戳着夏彦的身体。
“要我传话?你自己去说就好了呀!喂,你到底在气什么嘛!我知道问题不在小林,之前你就一直不太对劲了。”
瑞贵看得出那硬撑的背瞬间僵了起来,然后又缓缓地放松了。
“我没有生气。只是……有点不爽……”
“不爽什么?”
夏彦没有回答。
“停电时你的样子就有点奇怪了。你老是在发呆,可是当时的样子有点奇怪。怎么了?”
瑞贵见夏彦不说话,稍微改变了一下话题。
“手还痛吗?”
“不痛了,真的没关系。我只是在黑暗中没拿捏好力道罢了。”
语气有点变了。
“你一直在想事情,对吧?如果你没有生气,那就告诉我什么事让你挂心?”
“——”
看到夏彦的背又僵了起来,瑞贵立刻收起柔媚的声音,吊起眼睛。
“箕轮!”
瑞贵坐到夏彦枕边,又叫了他一声。夏彦的沉默让他心急,他决定付诸行动。他把手扶上夏彦的肩膀,企图将他翻过身来,夏彦把头藏到棉被里,僵着身体抗拒着。
瑞贵叹了一口气,茫然地移开了视线。
“我真是一点都搞不懂你在想什么……”
瑞贵茫茫然地自言自语着,听起来好无助。
“搞不懂为什么一看到你就心焦?”
瑞贵瞪着仍然不回头的夏彦。
“……我很生气……”
瑞贵用拳头打在枕头上,好象要发泄涌上来的焦躁感似的。
“自从来到这边之后,让我不高兴的事情就一箩筐!我讨厌老是发呆的箕轮,也讨厌一直在乎这件事的自己!偏偏小林又老是用迂回的方式揶揄人!可恶!一想到回去之后可能被散播谣言,我就头痛!”
不管当事人喜不喜欢,成为众人好奇和羡慕焦点的明星球员瑞贵,四周总是流传着莫名其妙的流言。
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一种名人税?他因为没有特定的交往对象,更加速了流言的传播,有人说他跟某俱乐部的女孩子交往,也有人说某个杂志上担任模特儿的女大学生终于攻陷了瑞贵等等。反正在不知不觉中,无聊的流言就四处流窜了。
只要是篮球社的正规球员或多或少都会遇到类似状况,但瑞贵特别的一点是,他经常和同性牵扯在一起。
纤细却个性强悍的瑞贵有时候看起来非常傲慢。
不可否认,他被同性搂着肩膀、闭着眼睛的想象画面,会散发出跟女高中生一样的冶艳气息。可是,瑞贵就是搞不懂这一点。
这可能是他冰冷而端正的容貌让人有难以亲近的感觉,使得女高中生们产生一种“既然无法拥有,就不让人给别人”的扭曲性的独占欲吧?但是,对瑞贵而言,这是最麻烦不过的事了。
一想到夏彦的名字和这种流言牵扯在一起,瑞贵就没来由地生气。
“我跟这种面目全非的夏彦能干什么!?”
“什么面目全非?把我说得像惨死的尸体一样……”
“箕轮”终于变成“夏彦”了。由此可知,瑞贵真的生气了。原本好强不肯回头的夏彦,转过来对着在枕边哇啦哇啦叫的瑞贵。
“你是说都是因为我的关系吗?”
瑞贵的眼睛吊了起来。夏彦冷静而呆滞的声音更让瑞贵火冒三丈。
“你否认吗!?你忘了小林的胡言乱语吗?只要跟他扯上关系,不消多久就会变成大家口耳相传的流言了!你懂吗?星星之火足以燎原的!流言这种东西可是长了尾鳍和背鳍,甚至还长了胸鳍的,三两下就会游到我们无法掌控的地方去了!”
夏彦坐起来,愕然地张大了嘴巴。那呆滞的表情更挑动了瑞贵的怒气。
不知不觉间,情况变得跟昨晚一样,两人开始了一段比昨晚更离奇的对话。
“我以前跟你讲过话吗!?表现出跟你亲近的样子吗!?我们的班级不同,连宿舍也没有交集。为什么我得跟你这个生活步调完全不一样的家伙传出流言!?”
瑞贵没有自信和夏彦传出那种流言的话,自己还能保有以往的冷静?然而,夏彦却还是一脸茫然的表情,完全不当一回事似的。瑞贵一想到这里,无名的怒气就一涌而上。
“今天我要做个了结,即使我再怎么温厚、帅气、聪明、宽大、冷静,该厘清的时候我还是会厘清的!”
“昨天我就有这种感觉,你真是个好玩的家伙。”
“谁要你抒发感想了?笨蛋!”
瑞贵恨恨地顶了若有所感的夏彦之后,突然陷入沉思。
“对了……听说某家医院的某科有‘检定处女’的服务……”
“那是什么玩意儿?那种东西留给独角兽就好了。现代医学也做这种无聊的事啊?”
真是奇怪了。瑞贵一边说一边不解地歪着头。
最初是基于十分正当的理由开始质问似乎有所隐瞒的夏彦,可是对话却不知不觉间制扭曲了。
可是,因为夏彦很认真地回应着,所以瑞贵再也停不下来了。
结论是:这两个人都醉了。
“咦?没想到你对独角兽的传说那么清楚?我是不是也要去啊……”
听到瑞贵喃喃自语,盘坐在棉被上的夏彦停下了正要把毛毯拉去披在肩膀上的动作。
夏彦缓缓抬起头来,皱着眉头定定地看着用毛毯盖住全身的瑞贵。他的的表情好象嘴里被勉强塞进某种酸东西那般怪异。
“我问你,你要做什么?”
“检定处女。我本身。”
用毛毯盖住发育得很好的上半身,只露出端整纤细得像女人脸孔的瑞贵,正经八百地回答。
“……”
“干嘛露出厌恶的表情!喂!掀开毛毯也看不到什么好玩的东西啊!”
夏彦缓缓地爬向瑞贵,瑞贵企图逃开他伸过来的手,夏彦压住他,抚摸他的身体。
“七濑,你的身体什么时候变得可以接受检验了?要检验也要有可以检验的东西啊!在我看来,洗澡时大家的身体都是一样的,我也没细看过,原来我输给怪叔叔一分了。”
“笨蛋!谁是怪叔叔?你故意调侃我的,对不对?我是说,我想证明自己的清白以免跟你牵扯上,成为人们谈论的话题!”
“你干嘛在流言还没有出现之前就开始生气?”
夏彦这种事不关已的第三者态度,简直就像在瑞贵那即将引爆的脑袋浇上大量的汽油。
“不要叫我七濑!不是要你叫我瑞贵的吗?”
夏彦困惑地看着七濑。
“可是,我又不记得以前和事,我很高兴你叫我夏彦,但是要我对对自己而言是第一次见面的人直呼名字,实在很困难……”
“我说可以就可以!你一叫我七濑,我就感到焦躁无比!”
瑞贵一把抓住压在他身上俯视着他的夏彦胸口,猛然骂道。
瑞贵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激动过,可是火气上升中的瑞贵已经失去判断能力了,而不认识(不记得)瑞贵的夏彦只是感到莫名其妙。
“你无所谓,那是因为你都扮演男人的角色!可是,我的立场怎么说!?”
“别说傻话了!我倒认为被视为会把男人压在底下的家伙还比较可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