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乱说,小心天打雷劈。”
我捂住痛处,哼道:“反正要劈也是劈你。”
他默不作声,把买来的水果和几个包子放在石碑前的空地上,两掌相合,朝那石碑恭敬地拜了拜。我背着他,一手叉腰,再度望了一次
那些草木,人快要蔫了,“那我们住哪呀?下山的话,都不知道能不能趁着还没天黑找到路。”
他转身,一步步走过来,正经道:“我们不下山,就在山里露宿。”
我一听,愣是不愿意,担心着这麽大的山要是夜里有野兽出没该怎麽办。把这事儿跟他坦白之後,他扶我上马,带着我在山林里行走,
许久,终於找到一个既能避风避雨又能防备野兽的小洞穴。
趁着未天黑,两人捡回许许多多的干草和干柴,干草充当铺垫之用,以地为塌,干柴用来生火。我坐在篝火堆旁,吃着被烤热的包子,
感觉就像呆在家里。
解决了这一顿,後来,他出去了,大约过了半个时辰以後才回来,提着一个盛满水的木桶,“先洗洗脸吧!这附近有山泉,不够我再去
打。”我往那桶里瞅去,心忖那麽多水光洗个脸太浪费了,人一站起,右手往後一抬,扯下发带,使长发散开披在肩头,腰微微弯下,
双手扶住木桶两边边沿,莹泽得犹如月光的清透液体正好漫过发端。我以右手为瓢,舀水洒在头上。
姓李的在背後摇了摇头,说:“这样洗法,你到半夜都还没洗完。”袖子往後卷起,露出前胳膊结实的肌体,两只手一声不吭地争抢着
伸入桶里,指尖在水中轻易地穿过发丝触碰头壳,细心地替我慢慢柔洗。
沾湿的右手搁回在桶的边沿,残余的水滴顺着朝下的指尖断断续续地落回桶里,一滴,一滴,单一调的清脆自然的声音听不见,全然混
在唱着哗啦啦之歌的乱局里。
※※
湿润的长发稍後在风中舞动,远远地像是旌旗或是垂柳条,李璇乐不思蜀地盯着半晌,只差用手去触摸。我一手叉腰,并未去留意他的
神情,保持着思考的状态,“有石碑就证明陵墓就在附近,可四周却看不到一点点迹象,说不准是被野草啊树木啊给遮盖住了,明天我
们带上工具,再去那里仔细找一找,你说,怎麽样?”缓缓回过头看他,指望他能给出建议。
李璇的眼睛眨了一下,把视线收回,沈着道:“被遮住,也不是没有可能,但石碑周围草木众多,一时难以除完,万一选错地方白忙一
场也很麻烦,不如先去除离石碑最近的野草,看看有没有迹象。”
“好!”觉得有理,我一口赞同,脸一转,望向星空,保留在心里面的几分惦记和担忧趁人空闲时溜了出来,“不知道远在西方雯国大
都的祯儿是不是睡了,有没有好好吃饭,有没有哭?”
他顺着我的视线,抬头望向高高的夜空里闪烁着细微光芒的某一颗星,走上前来以右手拍了拍我的肩头,“他不是普通的孩子,所以,
你就放心吧!不过……”他的另外一只空闲的手搂住我的腰,“我倒是在意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你是不是也这样惦记着我?”
“当然了!”我大胆并干脆地回答,丝毫不嫌弃它肉麻,“因为,是很重要的亲人……”他的鼻息凑得很近,直吹到我的脸上,胸膛里
跳动的心无法假装平静,双颊透出微温,在那只右手离开肩膀慢慢并且轻柔地爬上怕羞的後颈的刹那,我选择闭上了眼睛。
月华铺在两个靠的紧密的身影,也许对於那样的亲热气氛过於羞涩,特意躲进路过的夜间行云当中,却始终难抵诱惑而偶尔窥视。
当夜十指相扣,春水漫漫,醺如隔了几世的酒味。梦里,我似乎听到一代代韶乐王的亡魂在吟唱着曾经的国之繁华,混合着枝叶的沙沙
响声,靠风传递,旋律凄凉得使人忍不住落泪,於是天明的时候,还是依然前往陵墓所在地。
再度站在石碑下,我愣住了,前一天来祭拜的迹象全无,明明摆放在脚下这个位置的食物不见了踪影,回想起那晚的风并没有足以把水
果和包子吹跑的威力,纳闷不觉而起。
“山里有小动物,肚子饿了抓来吃,不见也是正常的事。”李璇从挂在马背上的袋子里取出几个鲜果和馒头重新放回到石碑前,合起掌
,又拜了拜。
那话他以很肯定的口气脱口,我便认为是正解,心也就定了下来。“走吧!”他举起手冲我挥了挥,我应了一声,跟上他的背影,准备
与他一同除草,才刚走两步,就感觉到身後有野草微动。真的有小动物耶!心想:没准是野兔子也说不定,捉回去烤了吃也不错!於是
喜滋滋地回头,预备卷袖捉兔,孰料竟是一个惊竦的情景,吓坏了我的心:有一只手从石碑後边陡然探出,伸向馒头!
“啊啊啊啊啊啊!鬼啊──”我发出惨叫,一脸煞白。李璇闻声回头,表情分明显示着‘大白天的怎会有鬼怪’,片刻却也观察石碑後
有了动静,什麽活物受了惊似的,猛地冲出,朝一个方向快速奔逃,定睛看去,有手有脚,还穿着灰色衣服,根本是人。
他不加犹豫,骑上马,立刻追去,超过那人,并在前头勒住了马。无路可逃之下,那人只好屈膝跪地,求饶道:“大人饶命啊!饶了小
的吧!”并加数个磕头。
我追上去,瞧了那家夥一眼,问马上的李璇,“怎麽回事?”他没有回答我,纵身着地,手伸到那人的面前,“把馒头还回来。”那人
哆嗦,拼死捧着衣服里的馒头,央求:“大人,您给小的吧!小的已经很久没吃这样的东西了,山里头还有一个兄弟在等着!大人啊,
可怜可怜咱们吧!”
“……”他俯视着已连续磕头好几次的偷窃者,木然无语,即便对方那不怎麽好看的前额现出一块青紫。我看在眼里,心里泛着丝丝难
受,半晌,终於开了口,“真是!拿吧拿吧!以後别再干这种事,当心鬼魂追你!山那麽大,怎麽就不懂得弄点野味儿。”
“您有所不知,咱们这躲避风头的,哪里敢胆大到天天出来捉野兔掏鸟蛋呢?”那人解释道,满脸皆有苦涩与沧桑。
“避风头?躲避债主吗?”
“比债主更要不得啊!!!要是被抓回去,那就是要掉脑袋的!”那人异常激动,眼神明摆着对这件事的惧怕。怕死,是人的天性,不
想死所以想尽办法苟且偷生,也是出於无奈之举。
“莫不是你们吃了豹子胆,得罪了平昌王?”怕成这样,普天之下,除了招惹了天子落下罪名,再没有其他猜想。
“这倒不是,小的看二位不像是此地人,如果当真想听一听的话,可先到小的跟兄弟的住处,呃,不过呢,您也知道,就算是使役狗去
当差也要喂饱了才行,是不是?”那人的嘴也真够圆滑,边说着,两眼还紧紧地盯着装干粮的包袱。
李璇眯起眼,仍旧在猜忌,冰冷的眼光投在那人身上,那人一个寒颤,低下头不敢再多看那个包袱。我抬起一条胳膊勾住他颈项,一起
背对那个可怜虫,小声商量起来。“我看他面相倒也够老实,就给他一次机会。”李璇把双臂交叉在胸前,轻轻哼了哼,“有些老奸巨
滑的人也是凭这个得手的,他来路不明,谁晓得是不是惯偷惯盗。”
“死脑筋!我要是干这行的,一定不会在死人的地盘上跟死人抢东西,一定会在人走得多的山路里设埋伏!如今他连埋伏都没有设,肯
定只是个难民,咱们手里头那些吃的也不少,分给他们几个就算是救济吧?”
话罢,见他不发话,我便当作是没有意见,转过身,迎上那带着少许呆滞的神情,“带路吧!先说好,你说你们的故事,我们请你们吃
馒头包子,除此之外,可不能再有什麽异常举动。”
明王幻世录98
那人嘿嘿地笑了,连连点头,带我们前往住处。
三人往山中更高的地方走,许久,看见前方有一座简陋的小茅屋,是用形状不规矩的小石块与茅草砌起来的,倚着一颗高大的老洋槐。
“来来来!”那人弓着背,右手四指向下摆了摆,招呼我们过去,他推开简陋的门扉,昏暗的空间里,紧接着传来另一个男子的声音。
“谁?”听起来颇为小心谨慎。我的视线从他的肩膀越过,落到角落里茅草堆上。蜷缩的人抓起了身旁的木棒,缓缓爬起来,在听到熟
悉的回应以後才放松下来,丢开它。“别紧张,是我!又有馒头吃了。”
一听到垂涎之物的名称,另外一个男子高兴起来,呼道:“有馒头吃了?快点给我!”人倏地扑过来,急忙在同伴的身上搜寻。“别急
别急,我还没吃呢!”男子从袖子里取出馒头,快速分成两半,塞了其中一半给他。那男子得到馒头後,咽了口水,马上狼吞虎咽起来
,样子很是惹人怜悯。
那男子咬了几口馒头,抬头才发现同伴身後有人,便起了疑惑,拍了一把同伴,“他们是什麽人?你怎麽把陌生人带回来了!”同伴一
脸安然,“客气一点,没有他们,咱们哪还能吃到馒头呢?”
“这馒头是他们的?!”男子愣了愣,也甭管袖子干不干净径直用来抹了嘴边的碎屑,然後跪在我们脚下,“恩人哪,虽然不相识,小
人就以磕头先谢谢了。”说罢,当真不食言。我和李璇面面相觑,说道:“山下附近就有村子,你们到底是为了避开什麽,竟然连山都
不敢下了?”
男子再度抬起头,“我们是怕被抓回去啊!”
“你们……难不成是囚犯?”
“您说这话就不对了,”站着的男子把双手藏进袖子里放在胸前,转过身来,“咱们两兄弟一来没杀人放火,二来没抢没偷,”为了表
自己清白,他特意补充了一句:“给死人吃的馒头是借,不能算偷。”
“那你们……?”
男子叹息了,“说来话长,咱俩原本是住在杏子屯里的普通百姓,有一天,那个王突然来了兴致要在燕岭修宫殿,本来不关咱们的事,
可咱们屯不知道招惹到了谁,竟然被上报说公然反朝廷,那个王对杀头的事腻了,就把男人们全赶去燕岭,替他修宫殿,那里管事的太
可怕了!几天下来都有打死人的!咱俩兄弟也怕有这一天,半夜逮到了机会逃了出来,又怕他们通缉,才一直呆在这个鬼地方。”
另一个接话道:“开始是摘了些附近的野果存起来,偶尔就在外面那棵树上拿鸟蛋,但这些东西吃久了,慢慢地就会想念起面食来,没
有想到今天居然吃到了。”
李璇沈默良久,忍不住开口,“谁让你们管不住自己的嘴巴,明知有些东西是不能胡乱说的。”口气里充斥着恨铁不成钢的意味。男子
急忙解释道:“我们并没有啊!请相信我们!我们有真相。”他想了想,“其实,我也是在工地里听别人说的,听说屯里有个汉子到别
的村喝酒,喝醉以後跟一个住在那里的平昌人吵嘴,还骂了他祖宗是抢了韶乐的强盗帮子,那家夥气得抓狂,後来想报复,却又不记得
长相,只记得是咱们屯里的,就直接上报,把屯里所有的男人都陷害了。”
“啊?怎麽……那样啊!”
“我也只是听说,真与不真就不晓得了,即使不真,咱们也不见得会过好日子,如今你们到哪个大城都会看到,经商的、当官的全是平
昌汉子,卖苦力的全是韶乐汉子,坐着轿子过市的总是平昌姑娘或奶奶,而在妓院里头接客的都是韶乐姑娘,您瞧瞧。”男子摊了摊手
。
“说起来,我有点谢我爹娘,干苦一点没什麽,男子汉生来就是要干活的,可那些漂亮姑娘呀!可就糟塌噜。”说得过於投入,男子不
知不觉地喃喃。
二人没有注意,李璇在听着的时候已经悄悄握紧了拳头,眼里正慢慢充血,戾气无声无息地散发出来,有一种想要杀人的欲望。我发觉
到了身旁的异常,轻轻抚了抚他的背部,小声地安慰:“冷静点,生气是无法改变现实的。”
“对了,”男子回过神,“你们的打扮像是外国来的,为何不去京都反而跑到荒山野岭来?还给死人送吃的,真好心,不过我劝你们还
是不要胡乱祭拜为好,那座石碑那麽老了,一定是个大人物的坟墓。”
“岂止是大人物了,那是王室的陵墓。”
“王室的?那这个馒头就是……”那二人愣了半刻,咚地一声,双膝跪地,都朝着一个方向大拜许多回,一边拜一边口中有词:“哎呀
先王啊!小人真的不是故意欺君枉上,是实在有眼无珠不识君,小的该死,小的该死!请千万不要动怒!”到最後竟然主动扬起手给自
己掌嘴。
我看得膛目结舌,心想着:不用这麽夸张吧?
夜里,屋外的长野草随风乱舞,风的呼呼声及带来的寒凉感令人不由浮想联翩,若不是黑暗的小屋中燃着一团火焰,也许就会颤栗一整
晚。小屋的主人目不转睛地盯着架在火中烤炙的野鸟野兔,没有察觉唾液从口中流淌出来滴落在他们的脚边,熟了的食物刚被下架,他
们立刻慌忙抢夺,映入我眼底仿若旱灾中的饥民。
四人闲聊时,提到了白日里说过的话题,男子喝了一口泉水,咽下了卡着喉咙的食物,抬头问道:“你们找陵墓的入口做什麽?”声尾
处,他的同伴继而接口:“你们该不会是那些曾经为韶乐王室献忠的大臣们的後嗣或者亲戚吧?”
我咬了一口熟肉,听到被这麽问,看了看李璇,他低着头,只顾给火焰添干柴,我把肉吞下去,先回答了,“事关重大,不便说出口,
不过……一定不会是干盗墓那一行的就是了。”他们当中的一个‘哦’了一声,就此没了下文。
过了很久,李璇抿着的唇终於打开,“说吧!说说寇欣是如何趁韶乐王室混乱时带兵杀入韶乐的?”他那个时候尚小,被劫持之後,也
根本不知道後头发生的事情。
“一言难尽呐一言难尽,我跟爷爷当时是卖烧饼的,听说在天子脚下的城隍很繁华就不远万里的迁去了,每日在那里卖烧饼,嘿!确实
赚得挺多,这还多亏了爷爷有一好手艺!可後来,宫里头乱了,平昌军也杀了进来,我可没跟您吹,我是真的见到了平昌军,他们连百
姓都不放过,见一个杀一个,爷爷可害怕了,不顾摊子,赶紧把我塞进箩筐里……”
※
往事,男子长话短说,依旧临半夜才说完。不晓得是何时睡着的,我一睁眼即看到了墙缝里闪耀的白光,双肩正要抬起,忽然一个不知
从哪里冒出的身影向我扑来,我被吓住了,瞪大眼睛,凭着一瞬间的本能意识,打算抬脚把身上重物踹开。
在快要行动之际,活人的胸膛贴到了我的脸颊,一只手放在我的後背紧紧地搂,“我昨晚做了噩梦,是我这二十几年来做的最可怕的噩
梦!”李璇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有些悲戚。我微微扬起下巴,看着他的颈项,出声询问:“你是不是因为昨晚听了那些话,梦到了韶乐